高朋观点 | 岁月忽忽，旧事堂堂（结束语）
编者按：从1986年到2001年十五年间，经过艰苦卓绝的谈判，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高朋律师事务所王磊律师，从一开始就全面深入地参与了谈判，是谈判代表团中的法律人。今年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二十周年，王律师执笔撰写《法律人与WTO的过往》系列文章，回忆峥嵘岁月的点点滴滴。我们也借此向那些当年站在改革开放一线，为国家利益在谈判中奋力拼搏的人们致敬。
作者 | 王磊
接上文《岁月忽忽，旧事堂堂（系列之十一）》（点击题目即可观看）。
今年春上，当年谈判中国复关入世的几个老同事小聚。之所以是老同事，是因为这都是三十多年前谈判起步时就相识相知的袍泽故旧，我们戏称“黄埔一期”。大家觉得，今年是中国加入WTO二十周年，应该写点东西，聊以纪念。“二十周年再不写，三十周年能写的人就更少了。”有人感慨道。的确，当年轻蹄快马的弱冠年华，而今都已过知命之年近耳顺了。
想当初三十五年前，外经贸部正式组建了关贸总协定处，我们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有七八个人，一间办公室。这是中国复关入世谈判和乌拉圭回合多边贸易谈判的最原始班子，人数虽少，但能量惊人。我们拟就了恢复关贸席位的申请函和中国外贸制度备忘录，出席了乌拉圭回合的部长会议，启动了与美欧的双边磋商，以及与关贸秘书处官员的频繁往来。在这里，我们带回了成员方和秘书处对“有计划商品经济”体制的无知和困惑，向上级最早提出可否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但因时机未到而被否。也是在这里，我们遇到了“关税减让”、“选择性保障措施”、“互不适用”等问题，从知之甚少，到了然于心。（见系列四、系列五）
图一：安定门外东后巷28号，35年前成立的关贸处位于大门正上方二楼中间，现为商务部研究院大楼接待室
而现今，中国拥有了一支专司WTO事务的五十多人的队伍，承载世界第一贸易大国之重，在WTO的多边体制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加入WTO二十年，中国早已不再是观察员二等公民的身份，如当年那样需等别人讲完了，才轮到我们发言，更不像当年美国代表否决我们的话语权那样“中国不是成员，没有权利对协议发表意见。”（见系列十）中国今天在WTO说话，全场都在听，听得认真，听有所思。
中国加入WTO二十载，世界贸易格局版图发生了深刻变化。
图二：蓝色区表示美国是这些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红色区表示中国是这些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上图2000年，下图2020年。制图者：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二十年间，中国国内发生了深刻变化。加入世贸组织之前，利弊大小之争，莫衷一是；“狼来了”，国内对农业、工业、服务行业不堪冲击的担心，疑虑重重。加入WTO二十年间的事实充分表明，中国经济和贸易释放出了空前的活力，更多的中国出口产品涌向全球，开放引入的市场竞争，带动了本国产业水平的提高。第二任谈判代表佟志广副部长当年“早上上班选开家里哪辆车出门”的预言（见系列九），成为现实。二十年间，中国从贸易大国向强国迈进的步伐加快，已不仅是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大国，更成为全球高科技产品市场上的有力竞争者。
二十年间，WTO本身发生了深刻变化。多边贸易体制从来没有像WTO这样拥有众多成员，也从来没有像WTO这样负重艰难前行。WTO成立以后发起的首轮回合谈判“多哈回合”，遭遇多边贸易体制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失败，而小范围的诸边协定、区域性贸易协定、自贸协定安排，层出不穷。乌拉圭回合精心设计的WTO争端解决机制，也遭遇前所未有的功能停摆。WTO中成员之间传统的市场之争、规则之争，演变成前所未有的发展道路之争和制度之争。
然而，WTO依旧是当今贸易领域众多成员共同意志的承载体，无以替代；以WTO为核心的多边贸易体制所确立的基本贸易规则，依旧是各方贸易行为的基本准则，无论何种范围的区域性平台和框架，无不以WTO确立的规则为基石。
就在落笔期间，中国申请加入《全面和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这是WTO成立二十年后2015年由十几个国家谈判而成的协定，堪称一个WTO的升级版。中国台湾旋即也申请加入，并如当年申请加入WTO一样，以“台澎金马单独关税地区”身份而为之。三十一年前，台湾申请加入WTO前身GATT时,我们在日内瓦城大街小巷挨家挨户“扫雷”，一遍遍重申我们的三原则，即台湾进入GATT，必须坚持一个中国、与中国商量、中先台后（见系列七）。二十八年前成立WTO前夕，在谈判WTO宪章成员资格时，我们就提出了对单独关税地区问题的关注（见系列十），而今CPTPP又将此问题激活了。
历史如此迅速重演和相似。这使得今年纪念中国加入WTO二十周年更加具有鲜活意义。
三十五年前开启的中国复关入世谈判和二十年前加入WTO，是改革开放一个又一个的里程碑。我庆幸自己生逢其时，参与和见证了这段历史。时隔几十年，现在每当想起那火红的岁月，其情其景，其人其事，仍历历在目，鲜活如生，成了脑海里永存的烙印。
青春堂堂去，白发故故生。回首往事，没有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没有因碌碌无为而羞愧。正是：
岁月真忽忽，
旧事已堂堂。
青春背我去，
白发欺鬓霜。
一蓑披烟雨，
数载历沧桑。
韶光终无悔，
笑慰话过往。
图三：上图，笔者1988到中国常驻日内瓦使团工作时，在使团门前存照；下图，2018年重访故地，在同一处存照
王磊
■ 高朋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
1986年起在外经贸部及中国驻日内瓦使团供职十年，从事加入WTO谈判工作，任WTO处副处长。辞职后在布鲁塞尔当执业律师七年，2003年回国加入高朋律所。一直从事WTO相关的国际贸易法律事务，代理企业在各国发起的逾百起反倾销反补贴的调查中应诉，作为中国政府的律师在WTO中就紧固件反倾销案起诉欧盟，历时近八年获得胜诉。就国际贸易法问题在国内外发表数十篇专业论文，个别论文被收入美国法学院教科书。2015年作为客座教授在美国密苏里大学堪萨斯分校法学院讲授国际贸易法。被中华全国律师协会授予全国优秀律师（2008-2010年），北京司法局评选为先进律师（2007年）。被钱伯斯、LEGALBAND等国际评级机构，推荐为WTO和国际贸易法领域中国第一梯队的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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