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荣湟 | 袁崇焕与1626年宁远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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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六年（1626）的宁远之战是中国古代战争史上以弱胜强、以寡胜众的著名战例。在这场战役中，明将袁崇焕英勇无畏、刚毅果断、镇定从容、机智灵活，处处展现了名将之风。袁崇焕的正确指挥是宁远之捷的关键因素，这场胜利堪称袁崇焕守辽生涯的得意之作！兹选录岳麓书社新书王荣湟博士《袁崇焕全传》有关宁远之战的篇章，向读者推介。
△ 《袁崇焕全传》，岳麓书社出版
宁远奇捷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一日，袁崇焕见城外北边、东边的明军都已经聚集城下，于是召集通判金启倧、总兵满桂，副将左辅、朱梅，参将祖大寿等文武官员，协商战守之策。满桂、左辅、祖大寿认为后金势大，不可浪战，只宜死守。祖大寿更提议敛兵入城，塞门固守。这一提议得到朱梅、徐敷奏及协助招抚蒙古的王喇嘛等人的赞同。宁远城内多辽兵辽将，“恨奴入骨，以故决意死守”，守备何可纲按剑而决，宁远婴城固守之策遂定。
守城主意既定，袁崇焕马上进行战前动员。他与满桂慷慨激昂地对众将士说：“今孤城援绝，欲归无所，正我与公等效命之秋也。且彼屡胜而骄，目中已无宁远，城坚粮足，器械完好，攻必不拔，求战不得，我从而乘之，可以得志！”众人听后皆高呼踊跃。袁崇焕立即“椎牛杀马，引佩刀自割其肉，烹以飨士，故士卒咸感奋”。袁崇焕见人心可用，更刺臂作血书，向全体将士下拜，激励将士道：“苟能同心死守，吾为牛羊以报，亦所甘也！”众将士感于袁崇焕精诚忠义，“咸请效死”。
△ 电视剧《袁崇焕》剧照
袁崇焕与众文武官员商议，采取以下备战措施：
首先，集中兵力于城内，实行坚壁清野的策略。袁崇焕将城外兵马及防御器具尽撤入城中，并命管炮官彭簪古将城外十一门西洋大炮搬到城上，分置于城墙四面；将城外百姓悉数迁入城中安置，并焚毁城外民居、积储，让后金军一无所得，难以持久作战。
其次，实行严密的军事分工，动员百姓协同作战。大将满桂提督全城，并负责城东南首冲之地的防守任务，左辅负责西面，祖大寿负责南面，朱梅负责北面，管炮官彭簪古和袁崇焕家丁罗立各负责西洋大炮的发射，袁崇焕则运筹帷幄，总领全局；陆运同知程维楧负责搜查奸细，防止奸细混入城中；督屯通判金启倧巡视城中四隅，编派民夫，负责供应军民饮食；卫官裴国珍采办作战所需物料；宁远卫学训导张大观率领生员守卫街道巷口。此外，袁崇焕还严肃军纪，要求军民服从指挥，下令：“有一人乱行动者即杀，城上人下城者即杀！”
到了二十二日，城中部署已定。哨探报知后金军已经到达城东北的首山，离宁远城不足十里。袁崇焕下令兵士“偃旗息鼓待之”，敢喧哗走动者立斩！城中鸦雀无声，寂若无人。一场震撼古今的大战即将开始。
正月二十三日，努尔哈赤率兵抵达宁远城下，越城横截山海关大路，在城西北五里扎营。
努尔哈赤让兵将稍事休整，放俘虏入城，给袁崇焕传信：“吾以二十万兵攻此城，破之必矣。尔众官若降，即封以高爵。”袁崇焕怒斥努尔哈赤：“汗何故遽加兵耶？宁、锦二城乃汗所弃之地，吾恢复之，义当死守，岂有降理！乃谓来兵二十万，虚也，吾已知十三万，岂其以尔为寡乎？”众将登城，见后金军连营一望无际，都说其一到城下便不可敌，建议发西洋炮防其近城。家丁罗立熟习西洋炮施放方法，袁崇焕命他先向城北后金大营开炮，后金军猝不及防，被炸死炸伤数十人。努尔哈赤被迫将大营迁往城西，远离这种巨炮的射程。
努尔哈赤见城中顽强抵抗，遂下令并力攻城，命降将李永芳督战。他见城东南角防御严密，而西南角防御偏弱，于是集中兵力攻打西南角。二十四日拂晓，正当袁崇焕与幕僚闲谈之时，闻报后金军攻城。袁崇焕赶忙乘轿至敌楼，观察城外形势，其间时不时与朝鲜译官韩瑗等人谈古今、论诗文，没有一丝畏惧或担忧的神色。不久，城上西洋大炮频发，声动天地，原来是后金兵进入西洋大炮的射程之中了。袁崇焕瞧着身边因害怕而不敢抬头的韩瑗，笑道：“贼至矣。”他俯视城下，只见后金兵漫山遍野地扑来，呼号之声不断。
后金兵推楯车在前，车前挡有五六寸厚、裹有生牛皮的木板，楯车后面有一排弓箭手，以及一些装运泥土填塞沟堑的小车，最后是人马均披两重环铠、有“铁头子”之称的重装骑兵从左右两翼突袭。后金弓兵、骑兵齐向城上射箭，箭镞如雨，悬牌集矢如同刺猬皮。城上铳炮迭发，“循环飞击”，每用西洋大炮，炮火所中之处，后金铁骑人仰马翻，连坚固的楯车也立即粉碎，“矢石所杀亦山积”。即便如此，后金兵还是一波接一波，踩着尸体向前冲。袁崇焕令人将城中府库存银一万一千一百余两搬到城上，当众下令“有能中贼与不避艰险者”，立即赏银一锭。将士备受鼓舞，皆舍生忘死，有中箭仍毫不后退者。左辅带领西面守军顽强拼杀，祖大寿率南面守军应援，城上铳炮连发，药罐、礌石、滚木不断投下，杀伤后金军无数。
后金军伤亡惨重，见南面有兵应援，转而攻打城南角，推楯车，运钩梯，蜂拥杀来。躲过西洋大炮火力的后金军，一靠近城下，又遭到城角三面突出的两座角台上火铳的射击，死伤惨重。然而由于角台间地与角台之下属于死角，发炮不能及，一些楯车得以穿越明军火力线到达城下，猛烈撞击城墙，城内城上都可以感觉到地震般的震动。楯车顶部用厚板遮盖，裹有厚厚的生牛皮和铁皮，后金兵躲在里面不停地用斧头凿城墙。城上矢石兼下，杀死大量后金兵。然而城基被挖成凹龛后，一些后金兵藏在深处继续挖墙，城上“小砖石击之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有三四处被凿出高达二丈余的大窟窿。城内军民纷纷搬运石块，堵塞缺口。袁崇焕见形势危急，身先士卒，亲自搬土运石，不幸负伤。部将都劝他暂且退下治伤，袁崇焕宣言道：“区区宁远，中国存亡系之，宁远不守，则数年以后父母兄弟皆左衽矣！偷息以生，复何乐也！”言毕即撕下战袍一角包裹左臂伤处，忍着痛继续搬运。袁崇焕的精神令将士们深为感动，他们“厉奋争先，相翼蔽”。在众人努力下，城墙的窟窿终于被填补上了。然而城外后金兵仍在凿城，明军束手无策。就在这时，金启倧想出了个好主意。他把火药均匀地撒在被单、褥子上，包裹起来卷成一团，号称“万人敌”。金启倧先做试验，火星飞上胡须，不幸被焚至死。守军将此掷到城下，后金兵见被褥遍地，纷纷抢夺，守军火球、火把争先投下，被褥立即燃烧，烈火熊熊，许多后金兵被活活烧死。守军又用一捆捆浇过油的木柴，掺上火药，用铁索垂下烧焚楯车，车里凿城的后金兵尽被焚死，计“燔死锦衣名酋十余，杀千余人”。直到晚上十点前后，攻城的后金军才被打退，城下遍地是横七竖八的烧焦尸体。袁崇焕选派五十名勇士，缒城而下，用棉花、火药等物将后金军遗弃的战车尽皆烧毁。
二十五日，努尔哈赤令佟养性督阵，猛攻城西门。然而一番激战之后，后金军的伤亡比二十四日更多。努尔哈赤犹然不信明军城炮的威力，“使帐下四五十骑来视我，遥望见一击去其半，再击存数人驰去”，才不得不慑服于西洋大炮的威力。城中百姓也尽己所能，帮助供给守军饮食，“每中敌，咸鼓掌欢呼”，为官军鼓劲助威。官军大受鼓舞，屡屡打退后金军进攻。到下午四点前后，后金兵心惊胆战，无一人再敢靠近城池。八旗军官持刀驱兵，喊杀而前，也只是到城下而返。一些后金兵将城下尸体搬到西门外的砖窑，拆下民房的木料，焚烧尸体。后金军又乘夜幕掩护攻了一夜，然而不仅死伤人数继续猛增，而且连攻城器械都被明军夺去。无奈之下，后金军只得撤到宁远城西南五里的龙宫寺一带扎营。袁崇焕于后金兵退后，立刻差人前往山海关报告战况。熹宗得报深感欣慰，令户、兵二部发银十万两犒赏。太监刘应坤、陶文、纪用等欲率兵救援，袁崇焕却亟劝阻道：“勿发援，援来即败矣。孤城无援，士心益坚。”
二十六日，后金军仍将城团团围住，然而每一近城，即遭西洋大炮轰击，死伤无数。不擅长攻坚的后金兵在坚城大炮面前，既无法攻破城墙防御，也无法杀伤城内有生力量，越战败得越惨。努尔哈赤见攻城不下，恼羞成怒，却无计可施。这时，巡哨的后金兵报明军关外粮草物资俱屯于宁远南边十六里的觉华岛，有数千明军戍守，而冰坚可渡，于是努尔哈赤派都统武讷格率蒙古兵数万和镶红旗满洲兵八百进攻觉华岛。
觉华岛兵士闻后金军至宁远，凿冰壕十五里，以战车环卫。不料连日风雪严寒，冰层增厚，所凿诸处冰壕又被冻合，可以行人、骑马而过。岛上泊船又为海冰冻住，岛兵只得耐着寒风大雪，日夜凿冰，手指都被冻伤，可还是让后金军找到冻合之处。二十六日晨，后金兵如潮水般涌入岛中，见人辄杀，先冲中道，转攻东山，后并攻西山。岛兵多为水兵，不善肉搏，在彪悍的后金兵面前形同羔羊。不久，四营水兵尽溃，都司王锡斧、季士登、吴国勋、姚与贤，艟总王朝臣、张士奇、吴惟进等以下官兵七八千人尽皆阵亡，先前去世的水师将领金冠被开棺戮尸，无辜商民七八千人也都遇害。后金兵又烧毁岛上船只二千余艘，焚烧囤积粮草八万二千余石，明军贮于岛中的火药、火器等军事物资几乎全部丧尽。岛上黄雾弥天，军民积尸如山。
二十七日，努尔哈赤放弃攻打宁远，率兵自兴水县白塔峪灰山箐处东归。途经右屯卫，焚烧所余粮草，即撤兵回沈阳。得知后金兵退去，宁远城百姓欢呼雀跃，罗拜于袁崇焕、满桂等人的面前，叩谢官军救命之恩。战后宁远城墙上竟有大小洞穴七十余处，而库存火药已经用尽，真是一次惊险的胜利！
努尔哈赤自二十五岁披甲征战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而这次他以六万的八旗劲旅围攻只有区区两万兵马的孤城宁远，本以为如探囊取物，却没想到连遭惨败，“遂大怀岔（忿）恨而回”。
本文节选自岳麓书社《袁崇焕全传》第三章第一节“宁远奇捷”，作者王荣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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