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ula 观点 | 低俗怪谈

展览现场：“低俗怪谈”，totalab，上海（2022年9月29日至11月5日）。图片提供：totalab。

艺术家冯骏原的最新个展“低俗怪谈”（Penny Dreadful，展期：2022 年 9 月 29 日至 11 月 5 日）开幕于 totalab 位于衡山路的展厅，白立方式的标准画廊空间被现代主义城市建筑风格的双重拱门结构一分为二，空间设计在回应着本雅明式拱廊经验的同时，也将展览划分为了两个部分。

展题的英文名称“Penny Dreadful”字面意思为“一便士恐怖故事”，这种文学形式是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最为流行的低廉文学体裁，故事本身是哥特式的惊悚小说。耸人听闻、暴力怪诞的犯罪故事加上廉价的出版方式为资本主义和工业化初期的年轻工人阶级男性提供了新鲜的娱乐方式，与此同时也间接威胁到了真实世界的社会秩序。《卫报》因其大规模的流行性及成瘾性将其称为“维多利亚时代的电子游戏”。冯骏原的最新创作由此生发，而后野蛮生长。

展览现场：“低俗怪谈”，totalab，上海（2022年9月29日至11月5日）。图片提供：totalab。

初入展厅有一种“所见即所得”的错觉，也许是因为展厅为全敞开式的设计的原因，并且作品间多为短距离、强对话关系，这使得展览的观看必须迂回其中才能解开“误会”，从而了解策展人希望营造的展览氛围——大面积使用的金属元素与其散发出的冷冽光泽仿佛在宣示着展览的底色：理性的、冷峻的以及“男性的”。

冯骏原的最新创作中隐匿着男性身份与身体之间强烈的冲突性与不安全感，通过极具性别化的材料与元素间的交叠，展开对早已被当代社会固化的“男性的”这一标签真实性的探讨。

冯骏原，《丑角的忧惧》，2022。棉布、蜂蜡、亚麻油、低碳钢、不锈钢、野兔毛皮、牛皮，60x34x108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totalab。

展厅的中央悬挂着作品《丑角的忧惧》（2022），隐约露出的野兔头标本、淋满全身的蜂蜡以及铠甲等元素于作品中的象征意义，事物之间的关联性以及其中难以掩盖的矛盾与冲突将观看者的思绪带回了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于 1965 年创作的第一件个人行为艺术作品《如何向一只死兔子解释绘画》，作品之间难以名状的连通感暗示着某种跨越物种与性别的灵神交汇。

《丑角的忧惧》及分落在其四周的《珍奇柜》（2022）、《龟甲阵型》（2022）和《斯巴达折叠》（2022）皆由艺术家参照中世纪骑士形象虚构出的“幽灵骑士”这一角色生发，在唤醒有关中世纪骑士精神与骑士文学记忆的同时，作品中的“幽灵骑士”也成为了男性气概外露的象征物。

冯骏原，《成骨术J》，2022。钛色不锈钢、水牛尾皮毛、羊脊椎骨、锦鸡羽毛，102x47x22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totalab。

通过打散重组的方式，艺术家将锻造金属铠甲这一极具男性化的事物“肢解”，将项链、耳饰重新诠释为外在的装饰物，使作品呈现出既戏剧化又略显怪诞的视觉效果，为不同元素与元素象征之间的递进关系创造了更多可能性。

与此同时，男性强壮、坚韧和极具侵略性的社会性别特征与肉身的脆弱性之间的错位关系也在作品《受伤者》（2022）中得以体现。而在《成骨术》系列作品中，冯骏原将摩托车排气管道与牛骨化石、水貂皮、羊脊椎骨等生物机体相结合，试图赋予这种新的组合以骨骼、肌肉般的生物机能，并呈现出一种非未来的赛博格气息。

冯骏原，《拒马》，2022。结构角钢、不锈钢夹、定制鼓组、摇铃，115x100x87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totalab。

那些生物的与非生物的、真实的与虚构的、冲突的与协作之间的种种连接以一种纵贯时空的多向性挑战着未必真实但趋于理性的意志。

而在双重拱门结构映射的展厅中，冯骏原则将目光聚焦于《公敌》（2022）和《拒马》（2022）这两件具有公共属性的案例研究作品中，作品的“类公共性”与 totalab 在空间设计上的巧思形成呼应。

冯骏原，《公敌》，2022。玻璃钢、淡水珍珠、水泥纹理漆，190x58x53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totalab。

从某种程度上说，艺术家将原本运用于公共场所的“不友好”设计进行了软化，也许卡姆登长椅（camden bench）上的淡水珍珠和结构角钢上的架子鼓、摇铃、项链和耳饰一样可被视为是某种“性格上”的装饰物，这与美国心理学分析学家罗伯特·斯托勒（Robert Stoller）所论及的个体显性性别塑造的三个决定层面中的“性别表达的选择”一层相契合。

因此，从一定程度上说，人的性别是被建构的，性别表达呈现出的复杂性、矛盾性和多向性赋予了诸多情形发生的可能。

冯骏原，《斯巴达折叠》，2022。低碳钢、小牛皮、棉布、海绵、镀锌铁、不锈钢、矿物油，46x46x26cm。图片提供：艺术家与totalab。

总的来说，冯骏原的创作带给观看者的感受是理性的并带有些许设计的意味，但表征上又是哥特式的美学表达。艺术家将骑士铠甲元素作为展览最为显性的标志物，以低俗怪谈为契机连结中世纪文学与当代电子游戏，并将真实目光投射到他对当下社会现实的关切中。

艺术家一方面从中揭示出“男性的”这一标的所具有的抽象性、虚拟性、可塑性甚至虚假性；另一方面，又以其独特的观察视角，在虚构的展览故事线索中建构跨性别、跨物种的多样性别表达的可能性，思考人的主体性与既定性别外衣包裹下的内在真实。

展览现场：“低俗怪谈”，totalab，上海（2022年9月29日至11月5日）。图片提供：totalab。

反观在以少数族裔和特殊群体为核心的身份政治议题被热议的当下，选择基于纯粹男性视角而展开的复杂讨论倒也是个判然有别且大胆的立场，但也许艺术家并无此意。

极力稀释着观看者对于“男性的”某些刻板印象的作品，在有关身体与身份、私人与公共以及虚构与现实间的种种矛盾关系中，正寻求一种流动的自洽。—[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