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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ula 意见 |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式共振:凡触碰的,都有了关联

陈驰 Ocula艺术之眼 2022-10-25



展览现场:“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无畏地看”,MoMA,纽约(2022年9月12日至2023年1月1日)。图片提供:MoMA。摄影:Emile Askey。


对于许多人而言,提尔曼斯一度是号“颠覆性”人物。才华大野心大。无论对媒介的探索还是观看方式,他永远在开疆辟土打破边界。然而今天若还一味谈“颠覆”,未免有些露骨跟老套。尤其容易自嗨又处处饱和的艺术圈,没有什么比“求新”更卷更徒劳的事情。


此次回顾展“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无畏地看”(Wolfgang Tillmans: Look Without Fear,展期:2022 年 9 月 12 日至 2023 年 1 月 1 日)跳出了这些话语,或者说,弱化了老生常谈的观念向度,转向一种深度的感知建构。正如“无畏地看”本身就暗含松绑和自由,在这里明明没有什么是陌生的,却感到一种强烈的提尔曼斯式共振:镜头下凡触碰的,都有了关联。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Lutz & Alex sitting in the trees》,1992。致谢:艺术家、卓纳画廊(纽约/香港)、Galerie Buchholz(柏林/科隆)与Maureen Paley(伦敦)。


关联的生发,实质是一种横向、流动的情感。提尔曼斯将这点推向极致。在展览的第一部分中,无论是《Outside Snax Club》(2001)里延伸进暗处的长队,还是《love(Hands in hair)》(1989)中轻闭的双眼,都让人仿佛置身于 acid house 中央。流汗的男女,潮湿的相拥,人与人的亲密与欢腾一览无余。这种松散,流动的气质与提尔曼斯自己做电子乐有关。音律模块间平等的涌动和 live house 里人群联动的能量也贯穿他的创作及展陈:拒斥阶序,拥抱脆弱,渴望连结。


传统的展墙注解和精致的装裱通通被摒弃,跨度 30 年的 417 件作品均用最普通的透明胶布、别针和夹子固定。照片大小不一遍布展厅,飞檐走壁,甚至嚣张延伸到出口大门和消防栓上方。于是人的观看彻底脱缰,得以本能感受到图像间的律动,体会这时代少有的亲密状态。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Cock(the kiss)》,2002。致谢:艺术家、卓纳画廊(纽约/香港)、Galerie Buchholz(柏林/科隆)与Maureen Paley(伦敦)。


一面墙上,《Lutz & Alex sitting in the trees》(1992) 被印成与实体一比一的大幅尺寸。Lutz 和 Alex 半裸地坐在树上,松弛,毫无戒备地看着观者。旁边并置着派对后的小幅空景,以及一张四人在沙滩上连体般依偎的合照《Lutz, Alex, Suzanne & Christoph on beach》(1993)。眼神游离片刻,便是《Cock(the kiss)》(2002)中的热吻,Paula 光着身子一边打字一边随意地回眸,还有大幅照片中同样半裸静静抠脚的 Anders。这些照片都呈现出人最自然并向外界充分敞开的一面。让观者来不及消化冲击就已被感染,触碰到记忆中那些同样赤裸、亲密、充满安全的刹那。


展览现场:“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无畏地看”,MoMA,纽约(2022年9月12日至2023年1月1日)。图片提供:MoMA。摄影:Emile Askey。


提尔曼斯喜欢这种自然和万物间稍纵即逝的合拍。他几乎从不做后期合成、处理,不用挪用拼贴的手法。媒介和技术在他这里更接近海德格尔谈论技术时所言的“揭露”(reveal),即技术可以如何揭露我们与他者的深刻关联。所以提尔曼斯的核心问题似乎向来不是我能怎么拍,而是我们与周遭的一切可以如何相关?


这是为什么他热忱地将目光投向不被常人待见的“边角”,让周遭隐秘的链接重新在场。他拍衣服的褶子,番茄,垃圾堆里飞奔的老鼠,拍病痛,悲伤,死亡。人与非人的肌理被提尔曼斯赋予同等的注视。这种注视背后依然是对高低等阶的抵抗,他质疑人们今天对完美、强大和正能量的麻木追捧,珍视脆弱与伤痛的人性力度。


展览现场:“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无畏地看”,MoMA,纽约(2022年9月12日至2023年1月1日)。图片提供:MoMA。摄影:Emile Askey。


例如《Tomatoes》(2003)被放大到比窗户还大的尺寸。图像中一群番茄栖息在窗台上,像一群熟识的老友,眺望窗外的天际线。与此呼应的是另一面墙上的《Window/Caravagio》(1997)。同样大幅的天际映衬低矮的窗台,上面搁着袖珍的卡拉瓦乔和一只水杯。番茄,西兰花嬉戏般出现在名模 Kate Moss 手上,而紧挨着她的居然是两幅在黑色大垃圾袋上奔跑的老鼠。


在《La Palma》(2014)中,海浪瞬间形成的泡沫流露令人惊诧的雕塑感。与此同时,《Argonaut》(2017)里一个背影正面海洋,融入其中。又或者是《Deer Hirsch》(1995) 所捕捉的人与鹿在旷野里相遇的瞬间。男人张开手指模仿鹿角,双方以最无戒备的好奇姿态望向彼此。随着提尔曼斯的眼睛,观者开始感受这种非人向度的奇异与亲近,体会与其相交的微妙电流。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Frank, in the shower》,2015。致谢:艺术家、卓纳画廊(纽约/香港)、Galerie Buchholz(柏林/科隆)与Maureen Paley(伦敦)。


一些照片是悲伤的。但他毫不不吝啬将这种悲伤放大,和其他愉悦,亲密情绪等同放在一起。《Frank, in the shower》(2015)里,Frank 低着头,一只手捂住流泪的脸。掩饰的伤感占据了整面墙。与之隐隐相连的是《Jochen taking a bath》(1997)里放松地浸在浴缸里的 Jochen——提尔曼斯的爱人。你仿佛看到他们与池中水一样安静流淌的日常,难以想象这种平静多年后将被 Jochen 的死亡打破,激起汹涌的伤痕。


提尔曼斯也记录自己的病痛。在《17 years’supply》(2014)里,他拍下 17 年来让他维持生命的 HIV 药物,而这张照片和一大堆蔬菜水果在一面墙上。人不由发笑,药物何尝不与蔬菜一样,都是日常且维系生命的可食之物。于是那些过于沉重的关于疾病和死亡的意涵被他解构。走向的却不是虚无,而是在新的关联中脱离旧有的刻板标签,得以被重识,接纳,感知。


展览现场:“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无畏地看”,MoMA,纽约(2022年9月12日至2023年1月1日)。图片提供:MoMA。摄影:Emile Askey。


这种重构在展览后半部分形成进一步的批判力。《Truth study center》(2005 年至今)占据其中一整个厅,呈现后真相时代被人们忽略的历史事实和政治乱象。档案资料间穿插着个体的轨迹与世界各地不同群体的发声,与早期 1990 年代的亲密与欢腾形成鲜明对比。这些切面连成一张不容忽视的残破地景, 而我们都置身其间,与其相关。


不由想到桑塔格写有关他人之痛时,说当人们看到遭受战争和丑恶政治之苦的他人,应试着深思我们的安稳怎样与他们的痛苦处于同一地图上。提尔曼斯确是不断把这些版图缝制起来,“我只是尽我所能去关怀,关怀我的周遭,我身边的人。我希望通过我的作品能把大家连接起来。”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blue self–portrait shadow》,2020。致谢:艺术家、卓纳画廊(纽约/香港)、Galerie Buchholz(柏林/科隆)与Maureen Paley(伦敦)。


行动背后关怀、照护的逻辑不失为整场回顾的点题。对提尔曼斯来说,展览跨越的三十年是柏林墙倒塌到英国脱欧的三十年,是全球变得紧密又走向分化,人们靠近又再次疏离的三十年。我们都共振过他镜头下的世界,也共同目睹了它的消亡。


当不确定性笼罩分崩离析的当下,提尔曼斯这三十年提醒我们,对关联的感知和对他人的关照不该只停留某种浪漫情感性的话语里,而应当作为一种长久的,可在日常中实践的行动方法论。或许在链接的修复与不断滋生中,我们才能真正无畏地前行,无畏地看。—[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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