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ula 对谈 | 瑞克·洛（Rick Lowe）：如果艺术家有创造力，为什么他们创造不出解决方案？

艺术家瑞克·洛（Rick Lowe）。图片提供：艺术家和高古轩。摄影：Brent Reaney。

瑞克·洛（Rick Lowe）以诸多项目闻名于世，比如 1993 年的“排屋计划”，由瑞克与六位美国黑人艺术家 James Bettison，Bert Long, Jr.，Jesse Lott，Floyd Newsum，Bert Samples 和 George Smith 共同创立。

22 间废弃的猎枪小屋（shotgun house，一种狭长的家庭住宅，通常宽度不超过 3.5 米）横跨休斯顿第三区的一个半街区，B.B. King 曾在那里的埃尔多拉多舞厅演出。这些房子被艺术家们翻新，举办社区活动，探索艺术促进社会转型的可能。

“排屋计划”（Project Row Houses，1993-2018）已经成长为跨越六个街区的 40 处房产，其中有展览和艺术家驻留空间、办公室、社区画廊、公园、低收入住宅和商业空间，以及专供年轻母亲生活一年的居所。

瑞克·洛，《排屋》，休斯顿，1993-2018。社会雕塑，与James Bettison，Bert Long, Jr.，Jesse Lott，Floyd Newsum，Bert Samples和George Smith合作构思。©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

其后，诸多项目纷纷开展，包括俄克拉荷马州塔尔萨的“格林伍德艺术项目”（Greenwood Art Project，2018-2021）。洛与当地艺术家合作，打造了一系列纪念 1921 年塔尔萨种族大屠杀的公共装置——当年在格林伍德区一个被称为“黑人华尔街”（Black Wall Street）的地区，一个繁荣的黑人社区被摧毁。

塔尔萨种族大屠杀构成了“黑人华尔街之旅”（Black Wall Street Journey，2021 年至今）的基础。这个覆盖全市的行动关注芝加哥各地社区的黑人财富积累史，并涵盖公共艺术项目和计划，隶属于 2021 年斯玛特艺术博物馆举办的展览“朝向共同事业：艺术，社会变革与麦克阿瑟天才奖 40 年”（Toward Common Cause: Art, Social Change, and the MacArthur Fellows Program at 40）。

洛的“黑人华尔街研究”（Black Wall Street）在他即将在芝加哥大学 Neubauer Collegium for Culture and Society 举行的展览中得到了延伸——“大迁徙笔记”（Notes on the Great Migration，展期：2022 年 10 月 25 日至 2023 年 2 月 10 日）将探索 1916 年至 1970 年期间数百万美国黑人从美国南方向北方的迁移。

瑞克·洛，《G.A.P卡车》，塔尔萨，俄克拉荷马，2021。“格林伍德艺术项目”中的社会雕塑。©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

洛将他的社区项目描述为社会雕塑，涉及到与社会各阶层的合作，从艺术家和当地企业主，到官方机构，以及国家和市政主体。

独特的社区工作方法为他 2017 年参与第 14 届卡塞尔文献展做出铺垫。洛与希腊艺术家 Maria Papadimitriou 在雅典市中心发起了“维多利亚广场计划”（Victoria Square Project，2017 年至今）。维多利亚广场是 2015 年欧洲移民危机的一个非正式中心，他们在广场附近的一个空置商店内设置了社区空间，并在斯塔夫罗斯·尼亚克斯基金会和文化基金会联盟（Allianz Kulturstiftung）的支持下组织艺术工作坊和项目。

展览现场：瑞克·洛，“Social Works”，高古轩，纽约（2021年6月24日至9月11日）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Robert McKeever。

近三十年后，洛用绘画的方式重思过去项目中提出的疑问。与他的社会雕塑一样，艺术家也凭直觉处理绘画中的实际构图。

在“大迁徙笔记”展览进行之前，洛在高古轩纽约空间呈现“思考社会雕塑”（Meditations on Social Sculpture，展期：2022 年 9 月 8 日至 10 月 22 日）。展览充斥着地图一般抽象的画作，其中一些与“排屋计划”和“维多利亚广场计划”有关，一些新作思考了社区工作的观念意义。

洛说，每一幅画作都是记忆的对象。例如《排屋计划：比格斯与博伊斯》（2021）是以对“排屋项目”有重大影响的两个人命名的：约翰·比格斯（John Biggers）博士是住在第三区的艺术家和教育家，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则在 20 世纪创造了“社会雕塑”一词。

瑞克·洛，《排屋计划：比格斯与博伊斯》，2021。布面丙烯与纸拼贴，243.8×182.9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出人意料，“思考社会雕塑”是洛在纽约的首次个展。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他的一幅画作在第 80 届惠特尼双年展“保持安静”（展期：2022 年 4 月 6 日至 10 月 16 日）上展出。这件由 16 块画板构成的黑白格既让人想起城市规划和地图，也让人想起洛用来接近社区并构成其几何作品的多米诺骨牌。其标题是《排屋计划：如果艺术家有创造力，为什么他们创造不出解决方案》（Project Row Houses: If Artists Are Creative Why Can't They Create Solutions，2021），纪念这个决定了艺术家毕生工作进程的契机。

在这次对谈中，洛描述了他的实践的转折点，同时反思了他的绘画与社会雕塑作品的联系。

瑞克·洛，《无题 #052922》，2022。布面丙烯与纸拼贴，213.4×213.4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排屋计划”是你进入社会雕塑的起点，但绘画是你实践的真正开始。绘画如何成为了你这次高古轩个展的回归点？

绘画对我来说是熟悉的，因为它是我最开始的实践，但它对我来说也非常不同，考虑到我的生活经验和后来各种各样的实践方式。所以现在回到绘画让我抵达了一些非常不同的目的地，就我创造性地利用绘画这一媒介的需求和愿望而言，现在它起到了完全不同的作用。

听说你原来是风景画家，是真的吗？

是的没错。我一开始很保守地画风景和静物，但更多是因为就读的学校限制了我，那是一个非常小而保守、传统的学校。

当然，我很感激自己有机会探索绘画技巧，老师们也大大帮助了我理解绘画在世界中的作用。但传统的题材不适合我，所以我立即开始随便试试，投入具象绘画。

瑞克·洛，《排屋计划：如果艺术家有创造力，为什么他们创造不出解决方案》，2021。展览现场：“保持安静”，第80届惠特尼双年展，纽约（2022年4月6日至10月16日）。图片提供：惠特尼美术馆。

在惠特尼双年展上展出的绘画作品《排屋计划：如果艺术家有创造力，为什么他们创造不出解决方案》，标志着你从画布走向现实世界吗？

当然。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关键期，因为整个 80 年代我一直在画非常说教的绘画，处理政治和社会问题，有点到达峰值了。

我 1989 年做了一个关于警察暴行的装置，回应我所在的休斯顿的两起警察杀人事件，并围绕它们举办了一场公开展览。社区里的人们反响很大，占据了所有当地报纸和电视台的头版。

瑞克·洛，《Trans.lation: Vickery Meadow, Dallas》，2013。社会雕塑。©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艺术家。

我当时就觉得，这就是我要做的。直到一个学生突然釜底抽薪，质问我：“如果你是艺术家，你有创造力，为什么创造不出解决方案？”于是我开始怀疑绘画是否能解决我关注的那些问题，所以这成了我的出发点。

这幅画是一幅凭直觉展开的黑白网格图，与此相关的是，你曾说与社区的合作也是一个直觉的过程。批评者经常依据促成有效变化的可量化成功来否定像这样的项目。我们忘记了社会雕塑是停留在象征性和诗意领域的艺术品，也是一种生成性的艺术品。考虑到直觉在你的工作中所扮演的角色，你对你的社会雕塑的理解如何通过针对它们的绘画发生演变？

作品总是出于直觉的。我觉得自己总是处于一个探索性的提问过程中。绘画的时候，我试图处理当我开始做社会实践和社会雕塑作品时摆在我面前的问题。

我在尝试反思社会实践的价值——它对我、对艺术实践领域、对社区等等意味着什么。特别是引导我围绕那幅画思考的是，我如何花了近 25 年的时间与社区合作，试图做出有实际应用价值的作品。

瑞克·洛，《维多利亚广场计划：开放边境》，2022。局部。布面丙烯与纸拼贴，213.4×213.4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25 年后回过头看，我仍然会自问：我真的懂了吗？因为你不能用衡量社会服务的方式来衡量社会雕塑，那样行不通。所以那件作品实际上阐述的是艺术价值之谜——艺术实际上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即使那不是我们一般追求的结果。

艺术可以为世界上的观众提供启发性的解决方案，比如视野、可能性和转变，但它不能完全给出无家可归或警察暴力的解决方案。

我不知道是否我们的语言能够真正阐明艺术现在带来的价值。如今艺术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要以传统的方式扮演这个解决问题的角色。我们必须搞清楚这种语言，否则就会让自己陷入窘境，不得不依据社会服务的标准来解释自己工作的价值。

瑞克·洛，《无题 #060822》，2022。布面丙烯与纸拼贴，365.8×457.2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你说过，你希望社区里的人们感觉到通过你的项目积极参与了当地的生产。你为此创造条件，于是将一个概念变为实体，而这个概念的生命可能会比你更长，这与艺术品的存在方式相似。你觉得你的社会雕塑是这样吗？

总是如此。艺术家可能怀着某种主见，要在作品里注入些什么，但当人们观看一幅画时，他们会带来自己的观察，并从自己的经验中让作品变得完整。

在与 David Adjaye 和 Thelma Golden 的对话中，你谈到了空间（space）和地方（place）。你说，人们大可以探讨空间的概念，因为它是抽象的，但地方更难，它是社会学网络的交叉点，让人难以着手。

这开启了一种看待你的绘画和社会雕塑的新方式，将它们视作地方制造（placemaking）的行为。围绕抽象画作为对空间的沉思，早已形成了一整套话语，但你的绘画的抽象是扎根于地方的，抽象在这些地方变得具体而微。

这个观察非常敏锐。对我来说，我的画里有与某个地方相连之处是很重要的，所以在每幅画中出现某个地方的元素成为了地方制造过程的一部分。

画里有社区民间元素的实体表现，有多米诺骨牌游戏和我从草图中提取的符号。这是试图赋予作品一种地方真实性的层次，但还不仅是这样，作品中也有对绘画行为的深刻体会，并且就绘画形式本身和空间平面有很多思考。

瑞克·洛，《无题 #010722》，2022。布面丙烯与纸拼贴，182.9×365.8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你的画感觉像是管道，你从直觉性的空间出发，继而去阐述一种地方的感觉，这让人想起多米诺骨牌游戏。多米诺骨牌不仅指向你的画面构图，而且作为一种方法与你合作的社区联系起来。多米诺是进入一个地方的门槛，且非常有效。

在社区的空间里，在一起玩多米诺骨牌的创造力中，真正有趣的是玩家们的智慧，语言，以及在这张桌子上展开的一切。你刚刚提醒了我，我得多使用一个术语“多米诺学”（dominology），来自我经常一起玩多米诺的一位导师。

这些纸上作品里有一种多米诺学，它把画切割开来，创造一种关于表面，关于环境，关于地方和关于声音脆响的语言，这些都完全带入了我的作品里。

我来来回回。有时我让作品自己动起来，发展出更精致的画面。然后我必须打起精神，试图找回一些粗糙感，这粗糙感从那些地方随着我而来，我想将它注入作品里。

瑞克·洛，《维多利亚广场计划：开放边境》，2022。布面丙烯与纸拼贴，213.4×213.4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多米诺学对于思考你的社会雕塑如何演变实在是个好方法，因为多米诺骨牌游戏实际上是一个系统建设的练习，既依赖直觉又依赖反应。它始终是玩家之间的互动。

当然。在那些玩得很多而且水平极高的多米诺骨牌玩家里，有很多不同的层次。有人非常擅长游戏规则和记住玩法，也有些人拥有某种多米诺学直觉，让人怎么都击败不了他们。

那种像在多米诺牌桌上一样将东西直觉性地搭建起来的做法，我肯定带入了这些绘画里，因为我是一边创作一边收集信息。例如在惠特尼美术馆的作品，它一开始是直接、平坦、看起来像象形文字的符号，但我为这片地貌带来了一些东西，然后随着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向前发展。

瑞克·洛，《排屋计划：比格斯与博伊斯》，2021。局部。布面丙烯与纸拼贴，243.8×182.9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画这些画的时候，你是否一开始就想好了某一个地方，把材料、档案文献和图像放在面前，然后让手引着你前进？

当然是这样。在“黑人华尔街之旅”系列里，我会从这些假百元大钞开始，然后看它们把我带到哪里去。

而在像“排屋计划”和“维多利亚广场计划”这样的项目中，我处理五颜六色的照片档案，把它们打印出来然后拼贴，这将逐渐决定绘画的颜色。

但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如果我的照片大多是黄色，我不会决定这幅画就是黄色。一幅画可能始于黄色的基调，但它取决于在此基调上发展的颜色。我只是对那个最初的时刻做出回应。

所以你是随着面前的形式和颜色的展开而移动，随着绘画构图平衡的演变做出回应？

对我来说，尝试把这些项目带入画中是一次精神之旅。虽然人们可能看不出来，但作为制作者我在尽我所能，从各个方向努力把这些东西融入进来。

并非所有的项目都在表面上直观可见——也许有百分之十可见。对我来说，这象征着我那些项目的昙花一现。有很多事情、人和时刻出现在制作某个社会雕塑项目的过程里，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了。

我说的表面指的是人们想到这些项目时头脑中最先出现的东西。留在表面之下的是基石，这与绘画是一样的。这些项目的诸多历史嵌在基石里，表面上可能会略有一些闪烁发亮，但不太多。

瑞克·洛，《无题 #020522》，2022。布面丙烯与纸拼贴，365.8×247.3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你提到你的社区项目的昙花一现，这让我想到你将自己的绘画视为记忆对象。你将“黑人华尔街之旅”画作称作档案文献，这坚决地保持了对黑人华尔街和塔尔萨种族屠杀的记忆。但这种昙花一现也是因为项目的日期。“排屋项目”有一个结束日期，这标志着你已经退了出来，让项目自己作为实体运作。而“维多利亚广场项目”则持续至今。你是如何确定你的社会雕塑的时间线的？

我总是很纠结一个项目何时开始，何时结束的这个概念，因为即使所谓的开始也不是像历史事件那样明确。大多数人都会说“排屋计划”1993 年左右开始，当时第一批志愿者进来了，有些人会说 1994 年向公众开放才是开始。

但我可以将其追溯到 1992 年，那时它仅存在于我的脑海里，没有实际表现，但确实存在了。同样地，一个项目走到尽头是什么时候？所以我决定结束的是我，而不是这个项目。

我在这个项目上留下的艺术家印记已经结束了。但是项目还在继续，它有自己的机构身份。这很好，但作为我积极投身的艺术项目，在我作为艺术家试图做些什么的语境下，它已经不复存在。“维多利亚广场项目”也存在类似的情况。

瑞克·洛，《排屋》，休斯顿，1993-2018。社会雕塑，与James Bettison，Bert Long, Jr.，Jesse Lott，Floyd Newsum，Bert Samples和 George Smith合作构思。©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

在美国开展的项目里，你和你工作的社区之间有着联结，那么，雅典的项目则是什么情况？

情况是非常相似的。我去的时候，当地人和涌入城市的移民和难民之间关系紧张到极点。在这个意义上，它非常类似于美国黑人的情况。围绕着进入雅典的难民和移民出现了一套叙事，激发和滋生了恐惧和仇外情绪。

因此，那个项目是要找到一种方法来萌生不同的叙事，让人们可以将这些涌入城市的人视为资产——可以提供些什么的人。

瑞克·洛，《无题 #071421》，2021。布面丙烯与纸拼贴，152.4×213.4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当然我们也明白，从经济角度来看，大多数人提供不了什么。但我们知道在这些人身上存在着文化价值，如果有空间来展示他们的潜力，就会对这个城市产生不可思议的影响。

那个邻里环境里敌意很浓，特别是店主和商店老板针对难民和移民，关系很紧张。但后来“维多利亚广场项目”从天而降，出现了这些活动、行动和事件，从传统希腊歌曲、非洲舞蹈表演到格鲁吉亚时装秀。一切都在流转，且持续流转，这说明了社区的潜力。

“紧张/张力”是一个关键词。你的社会雕塑调停了社会截面上那些不一定在愿景或政治上一致的人。穿梭其中应该相当棘手，你是如何做到的？

有保守的人，自由的人，激进的人，法西斯式的人……各种各样的人。但我总是喜欢想，这些立场都不一定是板上钉钉的。人们是流动的，我们必须为人们创造转向的机会。

在雅典，因为我试着让某个餐馆老板加入“维多利亚广场项目”，有人就表示不再为这个项目工作了，他们说这个人是希腊金色黎明法西斯党的支持者。

我事先不知道。但我对这个人说，这个项目是在尝试理解雅典的文化多样性产生更好的理解，后来他成为了项目的主要组织者之一，因为他在这个街区生活了很久，认识很多人。

瑞克·洛，“维多利亚广场计划”，雅典，2017年至今。社会雕塑，与Maria Papadimitiou共同构思，第14届文献展。©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艺术家。

后来我发现他被人贴上金色黎明支持者的标签是因为金色黎明的人去他的餐厅吃饭，他表现的样子像是“看吧，什么人都会来这里，是不吧？”。这只是一个例子，人们亲口说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表示他们想怎么参与进来，这一点真的很重要。

我的方法是让人们尽其所能地参与到项目中。我首先确定一个项目是什么，确保寻求参与项目的人对此有一定责任感，这将筛掉那些不感兴趣的人。

你一定有很强的内在力量来调和这些关系！

重点是我就是很喜欢这项工作。我在一个工薪阶层家庭中长大，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一件事是，工作很重要，是最主要的事情。我从中感觉到了回报，每一天都有。这就是为什么我持续做下去。

你说过，你的工作是试图打开不同的视角。在“黑人华尔街之旅”中，你所做的是抵制陈规和定型的观念和铭记美国黑人繁荣的历史时刻。这种拓展的视角让人想起杜波依斯（W.E.B. Du Bois）的“视觉化美国黑人”项目，他在 1900 年的巴黎世界博览会上呈现这个项目，其中包括佐治亚州阶级多样性的详细地图。与此相关的是围绕社区艺术项目出现的批评，涉及艺术空降和参与社区士绅化进程。你如何回应这些批评？

对我来说，“黑人华尔街之旅”项目确实是在试图弄清楚这件事，你提到杜波依斯这一点非常好，他明白关于美国黑人还有些事情需要人们了解。

同样，在塔尔萨大屠杀的背景下看黑人华尔街，发现这种难以置信的建造精神是非常重要的。但倾向这一点的人不多，因为人们更多的是在看到事物和人的毁灭时寻求某种安慰。

瑞克·洛，《黑人华尔街之旅 #4》，2020。布面丙烯与纸拼贴，182.9×152.4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因此，将人们的视线转向这一时刻，呈现黑人的内心与性格——这一概念之前是缺失的，而我想展示这一点，不仅从历史的角度，而且把它放进一段旅程的框架里。

而这段旅程仍在继续。即使时至今日，也有许多了不起的事情正在发生。当然，从广义上讲，这些了不起的事情尚未在我们希望看到的层面上发生，但我们必须尊重斗争和战胜困难的人，他们正在创造难以置信的历史。可悲的是，围绕这一点展开的叙事毫不存在。

围绕着黑人的叙事始终是赤字。几乎没有关于黑人资产的叙事，而“黑人华尔街之旅”的目标就是要真正谈论这个问题。因为我们知道赤字的问题，我们一直活在其中。

这一切又回到了艺术家创造解决方案的问题上。当那个高中生问我这个问题时，他说：“我们知道问题是什么，我们一直活在其中。但解决方案在哪里？

那些可以让我们获得赋权和灵感的地方在哪里？我们如何才能向前迈进，继续这个为黑人谋求经济福利的旅程？必须有一个围绕这个问题的可行叙事。

我想提一下《黑人华尔街之旅》中阶级和种族的交集。你纪念了一个利用长期剥削自己的系统的社区，反过来让系统为他们工作，但仍然有阶级划分，这回到了杜波依斯在20世纪初的视觉化概念。

黑人华尔街的经济问题对我来说绝对是困惑不解的问题之一。我以前画的画非常说教，有非常具体的政治角度，因为当时的世界对我来说是非黑即白的。但随着年龄增长，我开始看到事情的复杂性，《黑人华尔街之旅》的一个特点就是错综复杂。

瑞克·洛，《黑人华尔街之旅宣言 #2》，2021。布面丙烯与纸拼贴，182.9×243.8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那里存在阶级状况。那个社区里非常自由，但没有赞助体系——它更多的是家庭财富分配，但并非以公平的方式。

我目前的工作像在走钢丝，一边是试图理解和提升这一时刻，一边是认识到它的复杂性。这个故事关乎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黑人财富，但这许许多多的黑人财富却没有哺育那些许许多多仍生活在贫困中的人们。

你在展览“朝向共同事业”中展示了“黑人华尔街之旅”，又将在 2022 年 10 月带着“大迁徙笔记”回到芝加哥，这是对“黑人华尔街之旅”项目的延伸。你能就此谈谈吗？

我来自阿拉巴马州，这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和在阿拉巴马州的经历。当时迁徙潮正在起步；我有不少阿姨和叔叔都搬到了芝加哥和底特律。

这场运动是黑人华尔街之旅的一部分，是为了寻求更好的经济条件。显然一部分是为了远离整个南方猖獗的种族仇恨，但也是为了奔向经济机会。

“黑人华尔街之旅”至今仍然试图在芝加哥南区的一个社区内找到自己的道路。我想要在此基础上再加一层，把我自己的经历与黑人华尔街的概念联系起来，置于大迁徙的背景中。

瑞克·洛，《黑人华尔街之旅 #5》，2021。布面丙烯与纸拼贴，274.3×487.7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你说过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社会雕塑，联系到塔尔萨大屠杀（Tulsa Massacre），你认为美国白人也必须与之抗争。那次大屠杀促成了大迁徙，这联系到你说社区是流动和转化的观点，也联系到多米诺骨牌，因为每一步都是一次回应。我想把这个问题带回你在高古轩的展览，它将这些绘画和你对社会雕塑的思考作为一个机会，以一种更观念化的方式考量公平和城市规划的问题。这些画如何帮助你思考这些问题？

这是一次让我重新理解社会雕塑的机会。做社区参与的工作的一个挑战是会纠缠封闭在里面，而周围的资源是如此之少，你必须最大限度地利用你能带来的东西。

但这些资源一般都是你自己，所以你只能最大限度利用自己。你会发现自己陷入到了整个背景中，以至于无暇反思。这些画是一个喘息的机会，让我恢复活力，并思考我学到了什么，理解了什么，又不理解什么。

我没有太多改变人们的野心，但我确实希望人们看这些画时能感受到其中的挣扎。我在挣扎，试图理解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我将把这种挣扎传递给任何看到这些画的人。

瑞克·洛，《黑人华尔街之旅宣言 #1》，2021。布面丙烯与纸拼贴，358.1×292.1cm。© Rick Lowe Studio。图片提供：艺术家与高古轩。摄影：Thomas Dubrock。

我们共同负有责任，要更好地理解塑造城市语境的系统，所谓城市语境就是一切影响我们的事情。作为艺术家，解决这些问题不是我的责任，也不是这些社区里的人的责任。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带来一些什么。

我的希望是人们能感觉到这些画并不明晰地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发生什么，或者需要发生什么。这些画里有挣扎，它们在为寻找知识和理解而斗争。我希望这种能量能够传递出来。—[O]

译者：钟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