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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上帝选中的代言人:策兰的诗和感情纠葛

山东雨兰 雨兰诗文书画 2022-08-20


再一次捧起策兰的诗集,一个阴霾的周日。

我读,我倾听,在他一首又一首简练到晦涩的诗行里,在他天才的诗句里。

是的,他就在诗中等着我们,唱着死亡赋格的策兰,吟诵着黑暗的策兰,身体内充塞着巨大疼痛的策兰,最终,用那一跳完成了自己死亡赋格的保罗·策兰。

这是多么残酷的经历!策兰于19201123出生在今天东欧乌克兰境内的泽诺维兹城。策兰的父母都是犹太人,东正教信徒,家庭用语为德语。父亲是木材商经纪人,性格严肃。母亲特别喜欢德国文学,这给策兰有直接的影响。


19426月,德国占领这里,犹太人将全部被强迫送走。策兰躲藏在一个罗马尼亚工厂主的工厂里,夜里,父母从家里拉出去送去集中营。7月,策兰也被送到劳改集中营。10月,父亲在集中营死于伤寒,不久,母亲因为不能劳动被纳粹打死。父母被害去世的消息相继传来,这对他打击很大。

关于策兰生命的最后一个星期的活动情况鲜为人知。在学校里,他正常上课,讲卡夫卡的小说,指导翻译格拉斯的《铁皮鼓》,415日,他最后一次批改学生的作业。也许照常同家人及同事见面。419日夜里,妻子吉赛尔意识到他失踪了,到处给朋友打电话询问策兰的行踪。事后得知,1970420日,策兰投巴黎塞纳河自尽。尸体于51日在离开巴黎十公里的河里发现。吉赛尔将他埋葬在巴黎郊区提埃斯墓地,那里,长眠着他们的17年前夭折的儿子福兰绪。


策兰没有留下遗书,只是在他的书桌上摆放着米歇尔著的《荷尔德林传》,在打开的一页里有他划出的语句:“有时,这个天才深深地潜埋进他那心灵苦涩的泉水里。”莫非,这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自白?

“如果这些石头中的一个/曾被泄露/对之保持沉默意味着什么:/这里,附近,  在一个跛行老人手杖的顿戳中/他将打开,像一个伤口,/在此你将不得不沉没  孤独地,/远离我的尖叫,它就在那儿/已经凿好,白色。(策兰《在……,我们两个》)”“荨麻路的声音:/从手上走近我们。/谁独自和灯在一起,/只有手可以阅读”

我读策兰的诗,很多时候,我读着读着就放下了。

我读不下去。读不下去是因为疼痛。那种无法言说的疼痛,那是一种直抵灵魂的疼痛。

他总是用凝练简洁甚至简省到晦涩的诗句去写。

他的诗是我偏爱的一种风格。


疼,也要读下去。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放下后,一次又一次地拿起来打开,读下去。

他在一首写母亲的诗中说:她给予的,我们带在身边……/心惊时,她会默默在后面张望,/是否我们在外人面前露出了伤。

他的诗句就是一粒粒子弹,射向我们,射向这个世界。让我们疼,让我们反复地疼。让我们屏住呼吸,甚至,让我们窒息。

最后,诗歌也无法让他自我拯救,他用那一跃,完成了他的死亡赋格曲。

即使是写给巴赫曼的爱情诗,读着也是幸福与疼痛、希望与绝望的交织。“我们互看,我们交换黑暗的词。我们互爱如罂粟和记忆。我们睡去像酒在贝壳里。像海,在月亮的血的光线中。”

伏尔泰说:“写出灵魂的历史。”策兰在用疼痛的灵魂写。他用凝练晦涩的诗句,写出了灵魂的历史。

哑静的秋气。这朵/星花,未被采折,它/走在家乡和深谷之间,穿过/你的记忆。/一种陌生的失落感/竟得来一个形骸历历在目,你/几乎获得生命。”这是策兰《哑静的秋气》。读着策兰的诗句,想起意大利著名诗人安德烈·赞佐托曾这样说:“对任何人,阅读策兰都是一种震慑的经历”;“他把那些似乎不可能的事物描绘的如此真切,不仅是在奥斯维辛之后继续写诗,而且是在它的灰烬中写作,屈从于那绝对的湮灭以抵达到另一种诗歌。策兰以他的力量穿过这些葬身之地,其柔软和坚硬无人可以比拟。在他穿过这些不可能的障碍的途中,他所引起的眩目的发现给对于二十世纪后半期以来的诗歌是决定性的。”

因为每每读到策兰的诗,总是说不出的心疼。策兰的一本诗集,并不特别厚,我反反复复读了好几年,对于我这个业余时间几乎全交给了阅读和书法的人,一本两三百页码的书,即使是一字一字地读,也很快就会从头读到尾,而我读了策兰这么久,自然是反反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有时在网上遇到他的诗,也会复制下来,慢慢地品读,慢慢地咀嚼。“如今,当睫毛拦住了时间/生命也就认识了黑暗/爱人,合上你明亮的眼睛吧/万事皆休,除了你闪烁的嘴唇。”

策兰曾说:“它(语言)必须穿过它自己的无回应,必须穿过可怕的沉默,穿过千百重死亡言辞的黑暗。它径直穿过并对发生的一切不置一词,它只是穿过它。它穿过这一切并重新展露自己。”


策兰,他遇到了英格堡·巴赫曼,一位才华横溢的女作家、诗人,一位宽容大度的女子。他们相爱。他们分手。这是他不幸中的万幸。

巴赫曼始终以女性的温柔、宽厚爱着策兰,关注着策兰,关心着策兰,理解着策兰。在策兰写过言辞激烈的绝交信后,她是如何悲伤得不能呼吸,当策兰紧接着写来一信收回原来的信后,巴赫曼又是如何的欣喜。两人热烈相恋,互相赠诗,策兰送了巴赫曼意味着订婚的祖传的戒指后来又收回时,给了巴赫曼多大的伤害呀,可是巴赫曼并没有因此怨恨,她即使自己心酸,也是那么坚定地爱着、关注着、默默地支持着策兰和他的写作。他们的爱情关系有着戏剧性,几年后,策兰对巴赫曼的爱情又被激活,爱情的复发给了策兰写作的激情,他写下一首接一首的诗,送给巴赫曼,“你这焚烧的风。寂静/曾飞在我们前头,第二次/实在的生命。/我胜了,我失败了,我们相信过/昏暗的奇迹,那枝条,/在天空疾书,负载着我们,在月球轨道上/茂盛,留下白色痕迹,一个明日/跳入昨日,我们拿来/那盏灯烛,我哭泣/在你的手掌。”

策兰重新燃起的爱情和诗歌的冲击,让巴赫曼有些进退维谷,心理上也承受着“更久远的黑暗”,因为这时的策兰已经结婚成家,并且有了孩子厄里克,巴赫曼在给策兰的信里写道:“我要感谢你,你把一切都告诉了你的妻子,为了使她‘节省时间’,我却要说,即使她能减轻,也是更加负债了。”“当我必须想到她和那孩子时——而我永远不可能避免这个问题——我就不可能和你拥抱。我不知道接下去会如何。”这是巴赫曼女性的善良和理性,她虽然还是自由之身,在心底还深爱着策兰,但是她却不想像策兰那样爱得任性,爱得不管不顾,她不想给策兰的妻子和孩子造成伤害。“我的生命结束了,因为他在被押送的途中溺死于河里,他曾是我的生命。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巴赫曼全集》,第3卷)后来,即使两人的恋爱关系结束了,在以后的岁月里,两人之间的友谊还一直在,而且,他们彼此一直在关注,“存在——为了相互存在”,这是他们信守一生的承诺。巴赫曼更是一直和策兰站在一起,为了策兰,她可谓是倾力而为,给他爱,那是朋友的爱,给他精神上的慰安,大力推介他的诗,让更多的人知道他。


策兰的妻子吉赛尔,她是一位优秀的版画家,出身于富裕贵族家庭,自从和策兰结婚后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给他以支持和爱,当她知道,策兰与昔日恋人巴赫曼恢复了恋情后,她虽然心存不满,但却不阻止策兰与巴赫曼的会面,给以他们以理解、尊重和宽容;当策兰和巴赫曼结束了恋人关系,她和巴赫曼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并建立了女人之间的友谊;而无论策兰经受怎么样的打击,吉赛尔一直陪伴在策兰身边,给他以坚定的支持和爱。

“关于新一轮戈尔事件:我恳请你,让这件事在你心中灭亡,这样,我认为它在外面也会死亡。对于我来说常常如此:那些迫害我们的东西只有在我们让它们迫害我们的时候才发生作用。”巴赫曼多次写信劝慰策兰,但,没有留住策兰,一些作家诗人朋友的真挚友谊也没有留住策兰,正在成长中需要父爱的儿子厄里克,也没有留住策兰,吉赛尔的大度与善良,吉赛尔的支持与爱,也没有留住策兰。

是的,都没有留住策兰。

策兰是天才诗人。天才诗人是上帝选中的代言人。策兰代言死亡。代言黑暗。代言无以述说的疼痛。

也许,策兰的这一颗敏感脆弱的诗心在黑暗中沉浸得太久、太久,他再也承受不住,死亡是他的救赎。他结束了黑暗的代言使命,死神的代言使命。


策兰在诗中这样写道:

“无声,又一次,广袤,一间屋——

来吧,你应该来居住。

光阴,美如沿途的厄运:可以抵达

避难地。”

最终,策兰还是选择了死亡,他向着流水纵身一跃,悄然溺水身亡。

坟墓,那一间小小的屋,那黑暗而充满宁静的地下小屋,收留了策兰的肉体志躯,成了诗人最终的避难地。

“保罗·策兰,越到最后你的词语越少,每一个词都在你身体里变得沉重,直到上帝把你卸下,像一副重担,也许只是歇一会儿,喘口气,揉揉他的眉头。然后他便撂下你另挑了一副轻的,另一个诗人。但从你淹溺的嘴唇冒出的最后一个气泡也是最终的浓缩,你那沉重生命的气泡浓缩。”这是阿米亥悼保罗·策兰的话。上帝,也该让他休息休息了。我也这么想。

“你睡着了吗?/睡吧。/海洋的石磨转动,/冰光和那未听到的,/在我们的眼中”。这是策兰《白与轻》中的诗句。是的,上帝让他休息了。但,策兰,他就在他的诗中等着我们。  

他会永远在他的诗中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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