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6298/j.cnki.1004-3667.2022.04.13

摘　要

博士专业学位因独特的职业导向性特征而区别于传统的博士学术学位，这引发社会大众对其教育功能的质疑。基于全国专业学位博士教育质量调查数据，从个体职业发展视角出发，通过实证分析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对毕业博士职业发展的影响路径，对博士专业学位的教育功能进行探讨。研究发现，博士专业学位不仅具有显著的生产功能，还具备一定的信号功能，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通过促进毕业博士人力资本增值进而促进其职业发展，且专业博士文凭对毕业博士的职业发展与地位获得具有直接影响。

关键词

博士生教育；专业博士；职业发展；影响路径

一、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博士专业学位的发展与扩张虽有效促进了高等教育领域学位类型和教育形式的多样化，缓解了学术学位博士生教育对非学术领域人才需求回应不足的窘境，但与历史悠久、稳居学术继承人金本位的博士学术学位相比，发展历史短、类型标准多样的博士专业学位仍面临诸多争议——不少人认为专业博士是“注水”博士，就读者是为了“混文凭”以备升职加薪；也有人表示攻读博士专业学位是为了“继续修炼”以提升职业能力。究其根本，这些社会舆论背后其实隐含着一项有待论证的研究议题——对于就读者而言，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的功能是什么？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古代科举制度的长期影响下，中国民众对高等教育影响个人前程发展及社会地位获得方面始终怀有较高期许；国外研究也表明博士生教育对毕业生的职业发展与社会化具有关键影响。依据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服务个体职业发展与专业实践的使命和定位，可以判定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理应具备促进个体职业发展与地位获得的功能。国外学者就博士专业学位影响个体生活、教育、职业、发展进行过探讨，但关于这一功能经由何种路径达成的研究尚不多见，本研究将聚焦此议题，以教育功能相关理论为指导并结合现有的调研数据，采用实证研究方法对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影响个体职业发展的具体路径进行深入挖掘，进而回应社会大众对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功能的质疑，并为政府及个人决策提供参考。

　　关于教育对个人职业发展与地位获得的影响，现有研究主要从两条路径进行分析：一是强调教育对个体心智和能力的塑造，从而帮助个体应对工作任务、克服职业生涯中的其他挑战，进而获得更好的职业成就。此类观点的理论依据是新人力资本理论，该理论认为教育、环境等后致要素与基因禀赋相同，都会导致个体人力资本（认知能力与非认知能力）差异，而这些能力差异又会造成个体在职业发展中的特征差异，因而教育具备典型的生产功能；二是强调个体通过受教育获得相应的文凭证书，而承载学科信息、教育质量状况与教育机构层次信息的文凭会向用人单位发射代表个人工作能力的信号，从而使个体获得一定的社会资源和职业地位，此类观点的理论依据是筛选理论，该理论认为由于市场信息不对称，雇主无法充分了解应聘者的劳动生产率，只能通过教育文凭所传递的信息来了解应聘者的工作能力与生产效率，因而教育具有筛选高素质劳动者从而使其获得高收入的信号功能。

　　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对处于不同职业发展阶段的就读者而言皆具有重要价值，对处于职业早期阶段的个体，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有助于其积累实践经验、获得职业准入及职位晋升机会；对处于职业中后期的个体，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有助于其扩展专业实践、巩固行业地位及获得权威认证。Burgess等的研究指出博士专业学位对个体的职业发展产生了极大影响，一部分是使个体获得了更高级别的职位，另一部分则是使个人发生身份认知的转变，但有学者认为博士专业学位影响个体职业发展的路径值得商榷，Wellington和Sikes基于前人研究推测专业学位是通过影响个体认知领域和情感领域的能力素养间接影响职业生涯，而非直接影响个体的职业绩效，这一观点与新人力资本理论相一致。值得关注的是，与其他层次类型教育不同，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培养的是较为复杂的深层次能力，而非简单的专业知识技能。综合以上研究，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H1：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通过促进专业博士人力资本增值进而促进其职业发展。

　　已有研究表明教育系统的筛选强度与效度差异会造成不同文凭的信号价值差异，进而影响个体职业获得与职业发展的差异，而教育系统的层次、类型、规模、质量都会影响该教育系统的筛选强度与效度；总体来说，所处层级越高，专业就业前景越好、学位授予数量越少、教育质量越高的教育系统筛选力度越大，教育信号更可信、文凭信号价值也更高。相对于学术学位博士生教育，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起步较晚，招生数量少，发展速度相对缓慢，目前仅在临床医学、兽医、口腔医学、教育、工程、中医6种市场需求较大的专业领域开设，2018—2020年授予学位人数仅占博士学位授予总数的3.74%，因此判断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筛选力度较大，专业博士文凭应该有较强的信号价值，故提出假设。

　　H2：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通过文凭的信号发射对专业博士职业发展有直接促进作用。

　　综合以上研究假设，提出本研究的研究框架。（见图1）

二、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研究数据源自2018年12月至2019年2月开展的全国专业学位博士教育质量调查，此次调查分为在读生调查和毕业生调查两部分，共计回收有效问卷2486份，调查涉及全国已开设博士专业学位的128所高校，涵盖临床医学、兽医、口腔医学、教育、工程和中医6个专业领域，为使调研结果更具代表性，重点调查了授权招生时间较长、招生人数较多的高校。本研究选取毕业生调查中的678份有效问卷用于实证分析，毕业生样本特征如表1所示。

　　（二）研究方法

　　针对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影响专业博士职业发展的两条假设路径，本研究分别采用不同的实证方法进行分析。

　　1.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通过促进专业博士人力资本增值进而促进其职业发展。鉴于此假设路径中存在人力资本这一中介要素，故本研究将通过构建中介效应模型来检验该假设路径，并采用逐步回归法对该中介效应模型进行验证，具体变量界定与选取情况如下。（见表2）鉴于本研究中变量多由量表进行测量，因此采用主成分分析法对这些变量进行处理。

　　2.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通过文凭的信号发射作用影响专业博士职业发展。由于教育的信号功能表现在教育文凭通过向用人单位发射代表个体能力与工作效率的信号，促使用人单位判断个体可能胜任的工作岗位与带来的生产效益，并由此决定个体的薪资待遇与职位等级，因此可以判断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的信号功能主要作用于毕业博士的工资收入、职位晋升等客观发展方面，且是去除个体人力资本效应外的实际信号作用。因此，本研究将通过统计分析专业博士文凭对个体职位与薪酬获得的影响作用大小，验证假设路径2。

　　（三）共同方法偏差的控制与检验

　　为控制共同方法偏差，本研究在数据统计阶段采用Harman单因素检验法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探索性因素分析显示，特征值大于1的公因子为9个，第一个因子解释的变异量为42.65%，小于Hair等推荐的50%的临界标准，这表明本研究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三、研究结果

　　（一）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通过提升专业博士人力资本增值进而促进其职业发展

　　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经历各要素中，理论课程与教学、校外支持与参与、学位论文制度通过正向影响博士人力资本增值进而促进其职业发展满意度的中介路径通过检验。（见图2）由此，可以证明假设1成立，即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会通过促进专业博士的人力资本增值而促进其职业发展。

　　模型II（见表3）为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对专业博士人力资本增值情况的回归模型，可以发现导师指导、课程与教学、校外支持与参与、学位论文制度、国内学术与实践训练参与对专业博士人力资本增值均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其中影响系数最高的为学位论文制度，其次为校外支持与参与、理论课程与教学、实践课程与教学、校内导师指导、国内学术与实践训练参与、校外导师指导。这表明在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经历中，导师指导、课程与教学、学位论文制度、校外力量的支持与参与对专业博士人力资本的提升具有关键促进作用。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利益相关者（在读生、毕业生、导师、高校管理者、行业及企业管理者）的访谈资料对这些研究结论也有所印证。

　　对于在职的非全日制专业学位博士生而言，他们多具备丰富的实践经验，对理论知识具有更为迫切的需求，因此理论课程与教学能给予这类群体较好的职业发展支持：

　　“学生来读这个学位大部分还是源自自身工作的需要，比如说现在工作中遇到的一些问题，因为与最新的理论知识脱节，所以想通过读博更新一下理论知识与方法……”（2-MB）

　　“学习一些先进的理念、理论，及时更新信息是我来读博的最主要原因，我仍然在研发一线工作，现在对理论和方法的学习主要是通过自学，像查找、阅读文献的时间比较少，也是想通过学校学习尽快地获得这些信息。”（5-ME）

　　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致力于通过培养实践型高层次人才解决行业复杂应用技术问题、进行应用技术创新、推进科研成果转化，具有鲜明的行业需求导向，因此专业学位博士生培养单位与行业理应存在密切的联系与合作，行业力量的参与和支持对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质量保障应具有重要影响。

　　“对跟我们学校有校企合作或对接项目的企业推荐的符合条件的学生我们会优先考虑，这对于校企长期合作、提高学生培养质量以及成果产出都是有益的。”（5-MB）

　　“我们科室正在读博（口腔医学专业博士）的一个男生，我和他校内的导师有过项目合作，这种沟通合作有益于学生培养，因为高校老师更了解国外知识技术前沿，我们更擅长动手实践服务病患，但面对一些复杂且有重大意义的问题，像‘牙髓再生’技术，确实需要理论与实践更好的结合，这是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最大的意义。”（3-MD）

　　导师指导是影响专业博士成长与发展的关键因素，具有其他培养要素无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导师指导的频率、风格、模式、质量都会对博士生的能力提升与职业发展造成影响。

　　“导师发现我实验失败后，认真教导我要学会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并且让我自己去查资料寻找失败的原因然后再和他讨论，从此以后，我对实验现象尤为重视……这个经历对我非常重要，现在我指导研究生也会注重引导学生自己思考，培养他们分析与解决问题的能力……”（2-MC）

　　总体来看，博士专业学位教育经历对毕业博士的职业能力提升和未来职业发展均发挥出关键的影响作用。

　　“读博经历使我各项职业能力均获得有效提升，这对我后期职业发展帮助极大，让我在带领团队申请重大科技攻关项目、处理公共卫生事件方面能够很好地应对……博士学位论文相关的研究成果为我后期在工作单位建设疫病追溯系统奠定了技术基础……”（2-FG）

　　此外，值得关注的是在控制变量中，毕业高校层次显著影响专业博士职业发展，且经过检验发现影响路径为部分中介过程，总影响效应为0.154，其中经过人力资本增值影响个体职业发展的中介效应为-0.065，对职业发展的直接影响效应为0.219。这表明与非“双一流”建设高校毕业博士相比，“双一流”建设高校毕业博士能获得更好的职业发展，但这主要依靠于毕业高校的声望本身，因为数据分析结果显示，毕业高校层次越高的专业博士人力资本增值程度越低，这或能验证博士专业学位教育文凭的信号发射功能。

　　（二）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通过博士文凭的信号价值发射进而影响博士职业发展

　　74.63%的毕业博士自评当前的职位薪酬获得与攻读博士专业学位有关，（见图3）进一步分析该群体数据发现15.02%的博士认为专业博士文凭对当前职位与薪酬获得最具影响，（见图4）由此可以推断专业博士文凭存在显著的信号价值，此外12.25%的毕业博士认为博士专业学位就读高校对当前工作最具影响，这进一步验证了毕业高校层次对个体职业发展的信号发射作用，因此可以判定承载院校层次、专业信息与教育质量状况的专业博士文凭会通过发射代表个人工作能力的信号对个体职业发展产生促进作用，H2成立。笔者对毕业博士的访谈也印证了这一结论：

　　“拿了（专业学位）博士文凭对职称评定和涨工资还是有好处的，一些课题、培训，领导会优先考虑让我去参加。我觉得读这个学位还是值得的……”（3-MG）

　　“通过攻读博士专业学位，我还带动了单位一大帮人……（博士专业学位）对于他们职称晋升都有用”（2-FD）

　　由于论文等学术成果产出情况可以作为测量认知能力的代理指标，且可以克服自评工具的评价尺度偏差问题，因此根据31.42%的毕业博士自评读博期间发表的论文或学术成果对职位及薪酬获得最具影响，可以进一步印证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通过提升人力资本促进个体职业发展的作用路径。此外，认为读博时期结识的朋友同学对自己工作最具影响的群体已无法判断其背后的深层原因，因为同伴对个体职业发展的影响路径可能是复杂多样的，因篇幅有限本研究不再做深入探讨。

四、进一步讨论

　　基于全国专业学位博士教育质量调查数据与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利益相关者访谈资料，本研究验证了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对专业博士职业发展的两条影响路径：①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通过促进专业博士人力资本增值进而影响其毕业后的职业发展；②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通过博士文凭的信号价值发射进而影响专业博士职业发展；研究结果证明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不仅具有显著的生产功能，同时还具备一定的信号功能，由此回应了社会大众对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功能的质疑。

　　根据《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发展方案（2020—2025）》，未来我国将逐步扩大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规模，讨论开设法律、公共卫生、公共政策与管理等其他专业类别的博士专业学位，本研究对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显著促进专业博士人力资本增值的检验，证实了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的人力资本积累作用，这为国家进一步发展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扩大专业学位博士生规模提供了有效的学术证据。其次，研究表明专业博士文凭具有发射代表个体能力水平与生产效率的信号功能，这可以为用人单位决策员工薪酬待遇与岗位层级提供参考，因此发展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也将对劳动力市场信息不对称造成的就业效率低下及结构性矛盾存在一定缓解作用。根据专业学位博士生教育同时具备生产功能与信号功能的研究结论，本研究认为对处于任一职业发展阶段且具有职业发展需求的个体而言，攻读博士专业学位都将助推其职业发展。

　　值得关注的是，在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中，25.89%的毕业博士认为导师对当前工作最具影响作用，但在中介效应模型检验中，校内导师指导与校外导师指导对专业博士职业发展满意度的影响路径均未通过检验，本研究认为这或许源于博士专业学位导师制度建设仍存在较大的院校差异，一些师资力量雄厚、与行业企业联系紧密的高校可以为专业学位博士生提供高水平的校内导师与校外导师，而实践型师资数量短缺，与行业企业合作较少的高校则可能会存在校外导师指导缺位、校内导师指导内容与学术学位博士生同质化的现象，故而对专业博士职业发展助益不多。因此，除却对专业博士职业发展有显著促进作用的理论课程与教学、学位论文制度、校外力量支持与参与等教育要素外，专业学位博士生培养单位还需进一步加大对校内外导师制度的建设投入，尤其是那些实践型师资短缺、与行业企业联系不紧密的高校应从扩展行业合作关系、寻求行业力量支持方面加大建设力度。

　　此外，由于教育、兽医、工程类博士专业学位招收全日制生源时间较短，调查样本多为非全日制专业博士，即大部分调查样本已拥有工作岗位，参考现有研究的论述——文凭的信号价值主要作用于劳动力市场信息不对称背景下的个体职位获得阶段而非个体的职业发展阶段，由此判断本研究估算的专业博士文凭信号作用可能会低于其实际效果。

　　【本文系中国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学会重大课题“专业学位博士生培养模式改革与创新研究”（2020ZAB3）、2021年全国教育科学规划国家重点课题“新时代研究生教育高质量发展研究”（AIA210012）、2021年江苏省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专业学位博士教育质量的影响机制研究”（KYCX210557）的研究成果】

作　者

韩　霜，南京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江苏南京　210095

罗英姿，通讯作者，南京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江苏南京　210095

原文刊载于《中国高教研究》2022年第4期第85-90页

栏　目

学位与研究生教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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