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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有為 | 《新华字典》应对与期待

史有為 西去东来中传站 202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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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玩弄”想起



史有為



之一

近来网上众人说“玩弄”,纷纷咬“字典”。揪住《新华字典》其中“~女性”不放,无限放大,不及其余,甚至有地方表功心切,动用手段下架。一时间火光四射,似乎风雨将至,不免让我想起二三往事。

“文革”前期,贴大字报,揪出牛鬼蛇神阶段,我受到了特别待遇:

其一,揭发我在编写教学参考资料《辨音字表》中,放进了“乳房”一词,说明我向学生传导“黄色”信息。

《辨音字表》是为各少数民族学生学普通话而编写的,是当时颇为得意的创新之作。至今想起仍很有用处,可惜只是油印。现在早已离开这所大学,也就不再想着是否出版。编写当初,规定每个须辨音的音节下要举一个常见双音词,以便学生使用与辨析。在ru-nu-lu这组辨音项里,ru音下比较常用的还是“乳”,举“牛乳”吧,觉得口语里只说“牛奶”,因此没有选。想到“乳房”男女通用,可以解释清楚,应该没有问题。于是就定下了这个例词。编写时根本没有考虑日后有人会“鸡蛋里挑骨头”。不料还真挑出我的“骨头”来了。而如今挑骨头的那位老师却早早去了美国,享受“美国梦”去了。

其二,揭发我在写自传时用了“大陆”一词。指出“大陆”一词乃台湾国民党的用语,怀疑我与台湾国民党心有灵犀一点通。

在60年代的环境中,我们国家的确很少使用“大陆”来自指,倒是台湾国民党天天嚷着要“反攻大陆”,于是“大陆”带上了台湾国民党专用的政治色彩。我的自传是上交领导部门的,当时人人都要提交。这份档案不知那位老师又是如何能看到的。印象里,他尚未入党,表面又显善良,怎么会选择我作为他的“文字狱”对象?然而,我太幼稚,那种环境下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后来才知道,他的亲舅舅在台湾,需要以此撇清关系。“文革”以后,果然他舅舅来看他,带了不少礼物。不知此时“大陆”一语对他又是什么滋味?

也不能怪这两位老师,环境使然。“文革”一开始,我们不也都遵从号令,傻傻地去从《燕山夜话》里寻找邓拓的黑材料吗?当然,也是“文革”教育了我,不那么再幼稚。

如今的“搜索”《新华字典》浪潮,攻其一点,否定全盘,颇有“文革”余风。“文革”过去已40多年,正式否定也有两次,但余毒仍未尽消。也许人性就是如此,扎堆起哄,跟风扇风,甚至落井下石。当然,还有些是好心人,希望字典编得更好。这正好是个机会,相信字典编者能谦逊沉着,虚心应对,以利前行;也希望基础教育能以此为活教材,警醒大家,以此为诫。



之二

《新华字典》的价值自不待言。多次修订更是为了增加其使用价值。《新华字典》是一宝,应该保护,应该爱护。

【参看链接:史有為 | 《新华字典》决不可少

但在许多次修订之后,却不免有生出另一些疑问。最近“玩弄”风暴,让我想到以下几项:

第一,辞书最大问题是定位,定位确定了,选字收词就有了依据。《新华字典》在新世纪中其定位是否有所变化或转移?收录“玩弄”是否与此相关?

第二,一个词形,可能有几个义项,那么依据定位,也可以确定哪些义项可以收入,必须解释举例,哪些又可限于篇幅不必如此。如果定位未变,那“玩弄”的第三义项完全无须收入。

第三,即使某词的某义项收录了,也可以用不同的举例方式,可以用中性用语,用否定形式或禁止形式,甚至可以不举例,以便回避指责或不当联想。例如可以采用“别玩弄感情”的举例形式。

以我个人的感觉,《新华字典》似乎扩充得有点多了,装进的内容多了点。在一部篇幅受到很大限制,而且面向中小学生、普及型的“字”典里,只应收入尽可能少的难懂词,而“玩弄”似乎不难懂。一个“玩弄”下居然收入三个义项,又未免多了些。至于“戏弄”一项,更是不必收入。

“字典”是一种“一元型”辞书:以“字”为主,收“字”释“字”是主业,顺带收入少许必须解释才能看懂的语词,那是副业。我们相信,每次修订,编纂组一定承受了不少压力,有来自多方面的要求,要字典在小小尺寸里容纳尽可能多的“字头”和词项。现在的字典已经收录一万多字头,大大超过当初的设定(最初以“常用的程度来看,可在5000到6000之间”,初版时实际为八千多)。如果以中小学生为对象,用得着一万多那么多吗?我们现在的任务应该是规范,是减少汉字使用的“字种”数,而不是相反。有些知名人物在此时居然还鼓励学生要学会八千甚至一万以上的汉字,这绝对不是语文教育的善举,也并非《新华字典》主心骨叶圣陶先生所愿看到的。

多收字其实也可以有技术性化解之法。我记得在缺少辞书的年代里,偶然在家里找到一册薄薄的《字彙》(民国出版。并非明代梅膺祚的《字彙》。以后还有以此为基础的《考正字彙》),竹纸线装,收字数超多。每个字头下只有短短不足10字的解释,注明读音和基本意思就完事。而我当时的需要也就如此,读音知道了,基本意思知道了,那搭配上别的字,也就基本懂了。看书中遇到的困难就基本解除。

汉语是一种以语素/字为基本单位的语言,许多词都可以在字与字的搭配下,再加上上下文语境,就可以理解。义项只是人为分析后的设立。同一个字或词,有的辞书设的义项多,有的则少。有些义项如果循着搭配去看,完全只是搭配(一种语境)所造成。这就是字词含义的“随境化”。如果还没有“化”到无法理解,就不必设新义项。“玩弄”的第三义项可能就是如此。现在许多辞书上所设一些义项可能只是该字词的“用法”,语义只是“随境”而生,谈不上义项。许多义项可以合并而用举例来表示。这样就可以简化现在的一些义项设置,方便读者掌握。我们应该保持字典的个性,千万不要朝向“词典”去发展。

【参看链接:为2021年国际中文日而作

对比海外的一些汉字字典,我们倒是缺少了一些必要的引导性信息。例如该字的常用度和笔顺。此外,还有一些必要信息,本应该列出,但我们的汉字管理部门没有提供,例如起名用字的限制。现在有人起名字越起越怪,专挑一般人不认识的字,这给教师和派出所出了难题。这是一项滞后的规范项目。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重视。而辞书编纂者是无法越俎代庖的。我殷切希望有关部门早日将这些应规范项目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但瑕不掩瑜,这一切并不影响《新华字典》的价值。我们不能一叶障目。



之三

写完《<新华字典>决不可少》,原打算再写一篇“新华字典的遗憾”。那是在看了周祖谟先生的追忆文《“伍记”与<新华字典>》后一直藏在心中的感想。

周先生说最初的议定的原则里有:

“(4)字头要用楷体字,不用老铅字,以便于中小学学生学习字的写法,免得写出那种四不像的美术字。”

“(5)从便于中小学学生理解词义出发,有些名物应当附以插图。”

而1965年以后的版本变了,把这两条取消了:没了楷体,也没了插图。周先生感叹道:

“1962年《新华字典》修订过一次。1965年又修订重排过,字体改换了像前代一种活字版体,跟原来用楷体的意思不同了,实际并不好看。学生如果照猫画虎,笔下永远写不好。插图也被取消了,这也跟原意不合。原版的插图不太好,是真的; 但应当设法改进,不宜取消。很多人不以为然,这里就不必多谈了。”

取消楷体字头是一个遗憾。我也很希望字典能保留楷体字头。我少年时就特别喜欢楷体字头的字典,因为可以作为“字帖”,让自己模仿。我就常常以此作为榜样模仿着书写,纠正自己的缺陷。虽然这些楷体只是铅字印出,并非名家的法帖,缺少书卷气。但却是经过了严格的规范、制作,在美学观点上应该是最标准的楷体,百分百地可以作为学生模仿标准。经过“文革”,学校的书法教育直线下坠,孩子们手下的字太糟,笔顺也太乱了。我感到痛心,希望有一本楷体字头的小字典,让“美”伴随学生,督促他们写好字。

即使其他小字典设立了楷体字头,那也不是《新华字典》取消楷体的理由。如果以此为理由,那么现今功能相似的辞书很多,是否也要砍去一些?辞书也是一种竞争,而竞争并非简单回避撞车。

插图取消也是一个遗憾。通俗类字典,应该考虑读者的程度,适当配些插图。初版时所选插图可能大都已经过时,但随着社会发展,每个时期都会有人们不了解而可以图示的事物。《新华字典》虽然偏小型,没有太多空间,但即使如此,依然可以考虑腾出页面插图。也可以设若干图页,专门刊登插图甚至彩图,反而可以节省版面。

遗憾之三是,初版时创始主编魏建功先生所题章草书名,如今却不见了。


左为1953年初版本。

右为1957年版的1962年重修订排本


1957年以后,新华字典由人民教育出版社交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一调整带来了书名题签的变化,将魏先生的字取下,改成鲁迅的集字。这是否出于政治的考虑。魏建功只是一介书生,而鲁迅乃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左上为1971年修订版。

左下为1998年修订本。

右为2020年第12版。


再以后,进入“文革”,文化教育停摆。在“文革”即将结束时,终于在1971年除了一版,但书名的鲁迅集字也撤下了,改成了长宋体。改革开放时期,在1998年的修订本上,书名又换成了隶书。而在2004年以后的版本中,书名用字又改为如今的黑体,与新华系列的其他辞书字体取得一致。这一切都可以理解。但辞书也是一种产品或商品,而所有的产品或商品都需要一个logo(标帜)来增强在消费者心中的印象,并以此显示它自身的价值。《新华字典》是由魏建功先生创编的,魏先生的章草是有名的。由这位学者题签,实至名归。也许有人会说,现在不是提倡规范化吗?魏先生题字里有繁体字“華”,不合适吧?

2000年颁布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第十七条 本章有关规定中,有下列情形的,可以保留或使用繁体字、异体字:“(三)书法、篆刻等艺术作品”“(四)题词和招牌的手书字”。

魏先生的题字属于“书法”艺术作品,也属于“题词”,应该网开一面,保留繁体字。如果简单以“语言文字法”来要求,那么《文汇报》的报头:

是否又要改回简体字报头?

《人民日报》的报头

又该怎么办?何况“華”也是一种规范,只是暂时休息、退居二线而已,否则《漢語大詞典》和《漢語大字典》就无法出版了。

即使出于当前规范的考虑,也可以有多种化解之法。人不会因此被憋死。例如在魏先生题字下另以“新华字典”再出一名。

魏先生的题字是一种鲜明的Logo。而logo是现代社会的一项重要的维权工具。封面上显示logo,突出个性,就能防止许多假冒伪劣。

爱护之心,拳拳可鉴。恳切希望商务印书馆再三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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