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时候，你都可以选择良知

昨天是教师节，向全天下坚守良知正义、勇敢仁慈的老师致敬，祝教师节快乐！

今天我要讲的，便是一位老师的故事。

她叫张静芬，退休前是北师大女附中的老师。从1951年开始，张静芬老师就在这所学校工作，一直到1988年退休。

1966年8月5日，北京师大女附中卞仲耘校长被红卫兵打死，成为文革中被学生打死的第一名教育工作者。

当天傍晚，有师大女附的学生找到王晶垚先生的家，告诉他卞仲耘老师已经死了，是因为高血压病而死的。（点蓝字阅读：王晶垚先生逝世）

王晶垚先生把妻子拉回家里，看到卞仲耘老师遗体上有棍棒和皮带抽打的伤痕，还有尖利器物戳出来的血洞。

卞仲耘老师遇害以后，张静芬老师彻夜难眠。对于学校开展的这场运动，她一直想不明白，“我就把全校所有的老师都想了一遍，我觉得没有反革命。这里每个人我都认识，而且不是一起呆了一年两年了。谁不了解谁啊？人都有缺点，但决不是反革命。”

现在，一个熟悉的生命就这样在眼前逝去，卞仲耘老师有什么罪？怎么能这样把人整死啊！

张静芬老师想起最后一次看见卞仲耘老师的场景，“她带着她最小的女儿四宝从我家门口走过”，“现在这可爱的孩子就没有母亲了。多么惨绝人寰啊！”

张静芬老师决定给卞老师的爱人王晶垚写封信，告诉他卞仲耘老师遇害的真相。

“实际上这就是写给卞校长的信……”很多年以后，张静芬老师这样回忆自己写这封信的初心。

信是用左手写的，为了防止被别人认出笔迹。她还学习电影里的方法，特意戴了手套，这样可以不留指纹。

但是，在信封上的字，是用右手写的。因为张静芬老师担心，如果在信封上写“怪字”，会让人起疑心，将这封信抄走了。

在信封上留下自己的真实笔体，在那个特殊年代，她得冒着多大的风险！

在信中，张静芬老师写下了卞仲耘老师遇害的经过：

老卞在女附中为党工作十七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清清楚楚……在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她被很多带钉子的粗木棒和板凳腿乱打，罚她下跪就下跪，罚挑土就挑土。……后来又被罚去扫厕所，在刚登上第三层台阶，在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她就一头晕倒在宿舍楼的台阶上。当时大小便失禁，只有大口呼吸的份儿了。而竟还被认为装死不老实，被用脚乱踢头部及身上。不马上送医院。时约六时许，竟被用垃圾车运到小操场厕所旁边。……至七点，打电话请示了市委，才被允许通知医院和家人。换担架至医院时，四肢已硬。打四针强心针，又有何用？老卞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张静芬老师还在信中写下了自己的悲愤：

这种严重违反党的政策的暴行令人发指！怎不令人悲愤填膺！……我们一定要追究责任，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她的惨死更说明她是好书记、好校长。我们相信，她决不会去反党。这件骇人听闻的惨案，在某些人是噤若寒蝉，某些人是敢怒不敢言。

同时，张静芬老师在信中勉励王晶垚先生要好好活下去：

老王同志，你是她多年的战友，也是爱人。你必须坚强活下去……同时也要好好抚育老卞留下的四个孩子。我已决定，今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尽力帮助他们。

……

卞仲耘老师去世后的第四天（1966年8月9日），在悲痛中的王晶垚先生收到一封署名“师大女附中一教师”的匿名唁函。

这是第一份记录卞仲耘遇害真相的文字。

王晶垚先生一直珍重保存着这封信的原件。几十年后，王晶垚先生这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是第一份，也是第一时间陈述卞仲耘被惨杀真相的文字。卞仲耘遇害时极其可怕的情景被清晰记录和见证，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阅读这封匿名唁函时悲愤交加的心情。”

师大女附中很快也听到了一些消息，有人给卞仲耘老师的家属写过信。

没过多久，师大女附中就来人到王晶垚先生家中追查，要求交出这封信。

王晶垚先生坚决拒绝，咬定没有此信。

幸好，来人没有再追问。这件事情就这样瞒过去了。

1978年6月3日，北京市正式给卞仲耘老师平反。1978年8月5日，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为卞仲耘老师举行了追悼会。卞仲耘老师的骨灰被安放在革命烈士纪念堂。

王晶垚先生对外公开了十二年前收到的这封匿名信。

但是，从信的笔迹上看，没有人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后来，是一位师大女附中的人事干部从信封上的字迹认出来的，“这是张静芬的字嘛！”

2010年8月5日，王晶垚先生通过媒体，表达对张静芬老师的衷心感谢。

在感谢辞中，王晶垚先生这样写道：“这封匿名唁函告诉世人，即使在……，仍然有人敢于立即做出自己的选择，抗议邪恶。”

都说审时度势以趋利避害是生存的技巧，在那个特殊年代，有无数的人丢失了道义，不惜将朋友同事甚至亲人推向深渊。几十年后，还是这些人，为逃避灵魂的审判，又轻描淡写的将自己当年的恶行统统归咎于时代。

但也有如张静芬老师这样的人，在特殊年代，毅然选择了对内心是非曲直的坚守。

“智慧首先教人们辨别是非”，这一点，张静芬老师做到了。

张静芬老师与卞仲耘老师并无任何私交，他冒着巨大风险将真相告诉卞仲耘老师的家人，只是出于一个知识分子的精神信仰。“她是我多年的领导和同事，我应该有这种同情心，有这种辨别是非的能力。记得当年给学生讲过文天祥《正气歌》：‘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就是这个意思。”

但彼时，张静芬老师只是一个内心柔软的女生。在匿名信发出去以后，有一天，张静芬老师在学校的锅炉房看到一张大字报，上面写着：现在阶级斗争形势是非常复杂的，要不为什么现在还有人为卞仲耘之死喊冤叫屈呢？

张静芬老师心想：这封信是不是已经被查出来了？

在那个特殊年代，这件事情一旦暴露，有可能引来的是“灭顶之灾”。张静芬老师的压力可想而知。

对于这封匿名信，张静芬老师从未谈起。如果不是被人认出了信封上的事迹，也许这件事情便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烟尘之中。

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时，张静芬老师这样说，“我是觉得我只有写了这信心里才安一些。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张静芬老师只是一个普通人，在那个特殊年代，做了一件并不惊天动地、却勇气非凡的事。她告诉人们：任何时候，你都可以选择跟随你的良知。即使什么都做不了，你也至少可以做到不去推波助澜。

历史记载的常常是宏大叙事，而给人们留下深深感动的，往往来自小人物在特殊时刻展现出来的人性光辉，正如《贝多芬传》中所说：“在全人类中，凡是坚强、正直、勇敢、仁慈的人，都是英雄！”

祝所有坚守良知、心中有爱的老师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