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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把日常生活流写成动人故事?丨一酱专栏

一酱 故事研习社 2023-11-25



大家好,我是定期和大家分享读书、写作心得的一酱。
前段时间,我一口气读完了杨本芬奶奶的三部曲——《秋园》《我本芬芳》和《浮木》。读完很感慨,上辈女性真的太苦了,感觉看到了我祖母、外婆、奶奶和妈妈,还有很多身边长辈的影子。

除此之外,又觉得很神奇,明明都是琐碎的日常生活,但杨奶奶写出来就是那么抓人。
当然,这里面有原本素材的功劳,她们一家人经历过从抗战到改革开放一整段历史转轨,其中的颠沛流离、生离死别天然有巨大的戏剧张力。
但我又想,我们这代人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么显性的巨变,但谁没有感受过各种内外部的震荡?谁又没有体味过悲欢离合、成败得失、人情冷暖?重要的是,作者记录下她记忆中那些普通而珍贵的时刻,并把它们精挑细选后加工出来,这才有了现在打动人心的故事。
那,日常生活流都能写进故事吗?我们又怎么从日常生活里寻找到故事的脉络呢?
《秋园》是杨奶奶回忆自己母亲的故事,「秋园」是母亲的名字。秋园出场时是 1919 年,那时她 5 岁,小说终章她已是八旬老人,可以代入我们的祖母辈。从时间跨度和苦难广度来看,《秋园》可以说是女性视角版的《活着》
这种纯粹以个人真实经历为核心的故事,平铺直叙久了,有时难免有乏味感。《秋园》中段读起来,像早年苦情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轮番席卷秋园一家;但作者写这些事时,用很多丰盈的细节贯穿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不会让人觉得枯燥或过于沉重。
比如让我印象深刻的湖南乡下待客的芝麻豆子姜茶(真是读这书才知道还有这种茶),茶水冲泡后放豆子、芝麻,再加姜粉,秋园家就算吃不上饭也会备好这种茶。
《地久天长》剧照
再比如秋园做衣服的细节。家里揭不开锅了,秋园要去找大儿子拿钱,但衣服都是破的,别人给了她一块洋布,秋园在衣服两边腰子上各打了两个褶,裁了领子,做了扣袖,钉上白钮扣,镇上的女学生都夸好看。从此秋园不但学会做大襟衣,也会做开胸衣和中山装,这成了她后来谋生的重要手段。
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作者都写得很有画面感,像很有细节的口述史。
如果说《秋园》写的是一家人如何求生,《我本芬芳》因为是杨奶奶写自己(故事中的惠才),所以写了很多婚姻中的事,很多是奶奶辈的共同经历:比如学校解散被迫中断学业,早早嫁人;多次放弃工作机会,拉扯大几个孩子,用尽一切手段让家里人吃上饭,直到最小的孩子上学,自己才重新有了社会角色……
还有很多琐事看得人头皮发麻,又气又无奈。书中写道,有次过年弟弟来家里,丈夫嫌弃弟弟只带了一只鸡,在炒菜时故意把锅打烂,肉全掉进灶坑里烧黑。惠才偷偷哭泣,往日委屈沉渣泛起,本想就这样形同陌路地维持,可接下来的一场大水让惠才感受到家的温暖,日子又回到原先的轨道。就这样,两人一起走过60年婚姻。
但作者并没有让这个故事停留在惠才单方面视角,在结尾加了这么一段:
惠才问丈夫,如果真有下辈子,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她满心以为,自己为家庭付出一切,丈夫一定是愿意的。但没想到,她连说两次,丈夫都是摇头
惠才这才明白,这看似牢固的婚姻,困住的不只是自己,两个人都没有获得幸福。
《山河故人》剧照
很多读者都在这段留言,很想知道丈夫的视角下,这几十年是怎样的故事。
我想说,看甜宠小说是「一世一双人」的浪漫爱幻想,看《我本芬芳》是「两个孤独的人为家庭耗尽一生,最后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这是这本书的一个难得之处,她试图捕捉、呈现出生活本身的复杂面目,可能也是我们写日常生活流故事的价值之一。
我印象中,有些作者写日常生活流故事时,总是会忍不住给生活加一点「滤镜」,不自觉地做一些美化或者说柔化处理。我觉得,有时候真实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当然在每个人眼中真实也都是相对的,所以从多重视角构思故事,讲述时加入更丰富的细节,会帮助读者更好地进入情境,理解人物。

两本书里都能从女性的个体视角看到时代的烙印。

《秋园》共分七章,按秋园的人生轨迹来分,每章的名字是她每个人生阶段所处的地点。秋园的人生轨迹其实说来也简单,嫁人后从洛阳到南京再到汉口,躲避战乱到湘阴,最困难时为了不饿死,带孩子逃到湖北,晚年又回到湖南。
小说结尾,女儿(作者)在秋园的口袋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时间节点和地名,这就是她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往大了说,每一次迁徙是时代下个人的无奈选择。抗战全面爆发后国民政府要迁都,秋园随夫上了开往重庆的船,丈夫想念父亲,找人算卦后选择回乡,就此走向未卜的前方。
往小了说,是人情冷暖。丈夫被打成旧官吏后,一家被邻居欺负,后来乡民提出换房,秋园立马答应。
每次迁徙,秋园都是被动的,她始终是从家庭的视角往外看,但这个视角往往是最关乎生存和生活的。就像秋园丈夫任乡长时,他看到的是抓壮丁的无奈,是大的「民生之多艰」,而秋园看到的民生之苦是透过自家和乡邻厨房的食不果腹。
秋园的被动迁徙又都对应时局变化和个体的无奈,读者很容易代入这种命运感,就像秋园下船前往湖南乡下时,
「微弱的个人就像一段浮木,在时代的滔天大浪里载沉载浮,不知会被浪头打往哪一个驳岸」。
《活着》剧照
小说里涉及很多大事件,《秋园》里的土改,《我本芬芳》里的上山下乡。主人公的视角似乎天然规避了宏大叙事,而透过个人小事,记录下沧海一粟
《秋园》里,兵桃爸爸被划为富农,村里来了很多人掘地三尺想挖金子,他被吊在树上三天三夜,连说没有金子,别人也不信。儿子放他下来,他有求死之心,偷偷告诉儿子,牛圈里藏了四大罐盐,是留给儿子的,怎么也不能说出去,这样以后就再也不用花钱买盐了。最后盐被翻出来砸烂,所有人都很失望。
《我本芬芳》中恢复高考那年,惠才的大女儿 14 岁,听说县城的新华书店到了一批数理化自学丛书,惠才丈夫早上五点就赶去排队,终于买到。学校也重视起来,经常组织家长开会,有天二女儿的班主任来家里,要请惠才去介绍经验,惠才没有写稿,即兴讲日常生活中陪伴孩子的点滴。结束后有人专门追上她,说她的发言亲切又有感染力,惠才非常高兴。
这些小事,像时代下社会横截面中的一小段纹路,清晰,家常,又很熨帖。
很多写作者一开始总立下很多雄心壮志,想要记录大时代,或者执念于追求一种写作的广度。但现实中我们往往是透过一滴水的形状去看大海,所以写作者一定要对自己所写的,哪怕细枝末节的个体际遇有信念感,要重视个体的感受。
即使是写生活流日常,也需要对素材进行精心截取和选择,要充分考虑到读者的阅读兴趣。
这在《秋园》里体现得最明显。读《秋园》时,你会感觉,虽然一家人物众多,琐事繁杂,但基本不影响阅读体验。后来读《浮木》才知道,很多故事碍于篇幅没能收进《秋园》,才又集结在《浮木》中。
这里面就包括最让人意难平的弟弟田四的往事。《秋园》里重点写田四 15 岁时溺水而亡的经过,读来让人肝肠寸断,此前的秋园看似苦尽甘来,田四之死让秋园再次坠入无尽深渊。
《浮木》里写到田四 4 岁多那年,受风寒后高烧不退。当时没有医药,秋园用土方子泡蜂窝水给田四喝却不见好转,深夜田四反复抽筋,14 岁的之骅(作者)连夜去请大夫却淋了大雨。第二天一早赶回家生怕田四死了,却看到他睡着。原来,之骅走后,妈妈请来懂医术的刘木匠,用针刺穿田四的舌头,就这样意外治好了他。
《秋园》里也写过不少孩子生病夭亡的事,比如二妹夕莹;所以田四这段,还有作者最小的弟弟,还没断奶就生病咳死的杨锐,都没有放在《秋园》里仔细写。
作者之所以把田四小时候大病不死这事写得如此仔细,也是因为一个让人唏嘘的后续:秋园晚年打听到一个算命先生,对方看了田四的八字后,说他原本 4、5 岁时就该死的,因为母子情深,又陪秋园多活了十年。这话正好切合往事,对秋园起到一定的抚慰作用——《浮木》里另一篇故事里写到,老人定坤叔的两个孙子意外淹死,秋园就用算命先生的话劝慰老人,生死有命。
《活着》剧照
田四这篇读来,紧扣人心,五味杂陈,很多人估计都会流泪,那为什么不放在《秋园》正文里呢?
我专门又找了下《秋园》里的内容,在田四 4、5 岁生病的时间线上,前面是田四被送走又接回的一段波折,后面是大跃进时秋园一家忍饥挨饿,丈夫仁受水肿,秋园买鸡却被污蔑偷鸡,遭批斗的委屈事,还穿插了些队上冒进的荒唐事。
这样看来,如果在这中间加入田四生病这段,会显得占比太多,会有拖沓之感。
看杨本芬奶奶和女儿章红的采访文章得知,女儿是她严格的编辑。啰嗦的表达,有欠清晰的叙事,女儿会一句句指出来;杨奶奶初写作时喜欢直抒胸臆,她也会毫不留情地删掉,并跟母亲解释,基于文学的审美,过于充沛的情感,要压一压才好
我想,也正是这种克制,才让这本生活流的纪实小说没有流于全然的琐碎和直白无趣。
那到底如何判断某段素材是否冗余呢?
我觉得还是看这段素材在整个故事行文中的重要程度。如果拿掉之后,前后关联度受到很大影响,有碍于读者理解情节和人物,那就慎重;反之,则可以考虑先删掉再说。当然,如果素材精彩度极高,那个画面是印在你脑子里的不吐不快,那就先学出来再说吧!
杨本芬的三部曲是经过反复打磨的。但支撑着作者一直写下去的,是丰沛的情感。女儿章红说过这样一段话:「只需要让情感流动起来,意义就在其中」。


故事研习社专栏作者

一酱,中国传媒大学电影学硕士,资深 IP 策划人,故事研习社主笔,打造多篇新媒体爆款 10W+ 文章。



作者丨一酱
编辑丨宇宙剪刀手
运营丨宇宙剪刀手
本文未标注图片来自网络,封面来自《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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