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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小说有哪些经常被忽略的细节?

达尼·拉费里埃 故事研习社 2023-11-25


打字机的肚子里装满了我小说的所有句子,我要做的是把它们从机器里一句句拽出来。

从头开始的顺叙故事,并不总是讨人喜欢。这让人恐慌。我们感觉到人们快不耐烦了。尤其是如果故事以景物描写开始。

最有效的做法是,如果是二十多页的短篇小说,就删去前两页;如果是一部长篇小说,就删去第一章(我在药店实习过,养成了给所有事物定剂量的习惯)。这样,我们可以直奔主题最重要之处。哪怕到故事后面一些再把刚才删去的部分插进去。

阅读一些您喜欢的作家,看看他们是如何开始长篇小说的。马上来做一些练习。

戴维·赫伯特·劳伦斯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我们根本就生活在一个悲剧的时代,我们却因此不愿把时代看成悲剧。」第一句话便两次使用了同一个词,悲剧,我们感觉到作者对此非常笃定。

本哈德·施林克的《朗读者》:「十五岁的时候,我生了黄疸。」平淡却有效。

电影《朗读者》
罗伯特·穆齐尔的《学生托乐思的迷惘》:「开往俄罗斯的铁路上的一个小车站。」很有画面感。

我再说一次:不要犹豫,去经常翻翻您喜欢的作家作品,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在某些方面咨询他们。如何开始一个故事?怎么结束一部长篇小说?他们也一样,也曾经对他们的前辈做过同样的事情。

既然这在绘画领域很平常,为什么文学领域不可以也这样做呢?在绘画领域,为了更好地研习绘画方式,人们会督促学生去临摹名家作品。我们应该完整地抄一本喜欢的书,直到耳边感受到作家的气息。一个平淡的没有丝毫神秘感的开头,比一个让人感觉作者为了引人注目而用力过猛的开头,更讨巧。

避免大段的景物描写。今天的读者不像上个世纪的读者那么有耐心,上个世纪的读者还没有如此多的娱乐方式。但是,关于一个人物或者景色,假如您有很多想说的,而且坚持要全部说完,最好用一些内心思考把长篇描写分割开。如果长时间感觉不到叙述者的在场,读者会不知所措。一段充满内心思考的描写可以让读者觉得不那么千篇一律。叙述者看到了景物,读者也感同身受,他们因此对叙述者了解得更清楚。

加缪的《局外人》几乎通篇都使用这种模式。短句。快速行文。仿佛给叙述者——那位默尔索的大脑中植入一个摄影机。人们与他看到的东西有一种即时的联系,并能在同一时刻与他的情绪接轨。

这种方式的好处是,景物描写不是客观的——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无聊,不像某些时候的巴尔扎克的小说。叙述者永远不会从读者的视线中消失。

这种方式的坏处是,只有一个视角:叙述者视角。他的个性需要非常丰富,才能掩盖单一视角的不足。

不要过度滥用对话。句子还没结束,人们就能知道这是谁说话,这才是好对话。人物的语言表达前后风格是一致的。不应该让人物说出不符合他性格的话。

说话,不是为了解释阐述。说话经常是为了表达心里藏不住的事情。最难写的对话是这样的:尽管读者觉得自己能从作家试图安排的空洞对话中感受到更深层的东西,但这对话却是一副平庸的样子。适当地避免过于引人注目的漂亮句子,因为它给人不真实的感觉,生活里并不这么说话。我知道,我们并不是在生活中,但是既然要假装,就必须像点儿样子。

电影《赎罪》
让坐着的人说话,这很危险,会让故事戛然而止。如果两个人物交谈,最好让其中一个动起来。请从容不迫地略过卓越的回答、过度思考的论证,以及一些叽里咕噜不明所以的话语。

生活中,人不可能一刻不停地出众。如果有个人物比其他人出色,为了让他不至于变成完全抽象的生物,请给他安排个接地气的消遣爱好。

线性的叙事包含一个严重风险:从一点径直走向另一点。没有别的任何出口。如果在行程的一处踉跄,叙事就无法继续了。最好是从多个角度进入故事的讲述。三个人用不同情感讲一个相同的故事。声音也可以来自不同阶层。

比如,为了探究一对情侣的分手,读者不喜欢只知道一方的观点。听到双方的观点更有意思。他想知道为什么当一切顺利的时候他们是两个人,而当问题出现的时候变成了某一个人的错误。这时,他们关系开始的时候那些曾经充满魅力的事情,突然变得令人无法忍受。那种无忧无虑,从前被理解为给对方的生活带来轻松自由,而现在被视作冷漠。往往不是一方变了,而是另一方看待他的方式不同了。别忘了,读者非常喜欢从锁眼里瞟一眼。他们怀疑人类复杂且深奥的灵魂。那么,让两个主角中的一人承担斥责,企图以此简化事件,这不可取。

小说不是技术规范。如果您希望控告某种不公的状态,请您移步法院。读者不是法官,小说也不是人道主义组织。读者千方百计去镜子的另一端,为了看看毫不掩饰的人类。

在一部小说中,过长时间保留一个秘密总是很危险的。如果没有像侦探小说家一样的巧妙手法,就有可能会让读者失望。

最好是保持暧昧,直到读者要求得到答案。他想要的,是走出这团迷雾。正好在出口,用一个好秘密掐住他的脖子,一招制服。

要不,还有俄罗斯套娃技术。把一个秘密藏在另一个秘密当中。拥有秘密的某个人,不需要看起来忧心忡忡。我认识一个非常喜欢开玩笑的年轻女孩,她曾经保留了那么多的死亡在她心里,可以说她的记忆就是一座公墓。而且大部分都是暴力死亡。她经常哈哈大笑,好像您的话语挠她痒痒似的。一个晚上,她希望给我呈现她的另一面。八月的酷热里,没有空调的房间,但是,我却感觉到寒冷刺骨。

电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是血腥的,也不都是病态的。也有一些被平淡的文字保护的美好秘密。只有其他人希望知道的时候,这些秘密才重要。

有些人是那么拘谨,他们的生活因此总是秘密的,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的生活没有隐藏罪恶。作家们对于这种类型的人物求之若渴。

必须假设读者很聪明,至少,这位正在阅读您小说的读者是这样。有的人不停地解释我们已经明白许久的事情,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厌烦的了。如果读者觉得作家没他思想敏锐,他会毫不迟疑地合上书。但同时,如果进展过快,也会有把读者甩掉的可能。应该找到恰当的节奏,可以让作家和读者一起前进而且两个人都不感到疲惫。这个节奏,应该迅速建立。即使不在第一句的时候,也应该是第一段的时候。果戈理说,一个作家必须知道他的人物如何系领带。就像必须知道他的读者什么时候上气不接下气。

还有一些作家,在书中讲述得太多了,读者筋疲力尽。每个动作都被从各个可能的角度仔细分析。每件趣闻轶事都延展开来。读者完全被淹没。细节的汪洋大海。如果抖去这本厚书中所有这些细节——其中大部分是无用细节,我们将得到一本两百五十页的小说,而不是这本一千两百页的妄想跟《战争与和平》媲美的书。这种词汇的通货膨胀有两个组成部分:细节和趣闻轶事。为了写一本有意思的书,把一些好笑的趣闻轶事串起来是无济于事的。最重要的从来不是趣闻轶事,而是讲述方式。如果故事本身毫无意义,而且干扰了整体节奏的时候,应该懂得在失败之前悬崖勒马。即使趣闻轶事很有意思,如果它不能揭示人物或者使故事再次掀起高潮,就应该删掉它。

请再读一遍自己的作品,您将会看到用不同形式重复同一个想法的次数。这是一个说话的坏习惯——总是担心对方忘记我们刚刚说过的话。

你们喜欢为故事写结局吗?答案是肯定的,我知道。多么致命的爱好啊!为了确信自己知道故事将走向哪里,有些作者甚至在创作小说的开头之前,先写好结尾。

结尾有很多的可能性。最好的结局是那些顺应故事发展走向的结局,水到渠成,哪怕因此缺少一些悬念。经典的大作家都避免让人过于震惊的结局。人们更喜欢径直走向结局。另一方面,看到作者为了给我们展示一个汇集性或者戏剧化的结局而在最后几页竭尽全力,这使人厌烦。当没有任何可以自然爆炸的点(我想说的是跟故事行文息息相关的爆炸性的结局),柔和平淡地结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电影《美食、祈祷和恋爱》
运用最多的结局是哪种?言情小说中总是拥吻或和解。还有,与开头呼应的结局,使故事首尾呼应、结构圆润、情绪完整。但是,结尾让叙述者从噩梦中惊醒,这就很业余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结局往往更好,没有悲剧,也没有大起伏。主人公隐没于人群中。

一本书有两个时刻。开端和结尾。最好是像绵羊一样温和地开头,像狮子一样有力地结尾,千万不要恰恰相反。当您过于用力地开始,那么哪怕强度上只是有一丁点儿减弱,读者就会寻思,您是不是放弃尝试举起对您来说过重的重量了。我更倾向于像绵羊一样温和地开始,像绵羊一样温和地结束,保留所有的力量在中间部分,用一种谨慎低调的方式做这些,使读者不要发现他自己陷入流沙不能自拔。这样,他将任您摆布。

*本文节选自[加]达尼·拉费里埃著《穿睡衣的作家》,该书由「九久读书人」出版,节选内容有部分删减。故事研习社经出版方授权发布。




《穿睡衣的作家》

〔加〕达尼·拉费里埃 著

要颖娟 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九久读书人


《穿睡衣的作家》是法兰西学院院士、加拿大移民作家达尼·拉费里埃的一部散文集。全书糅合了杂文式的思考与小说式的趣闻轶事,向读者展现了一幅风趣幽默的无名作家肖像:「无名作家,正如人们说的『无名战士』,穿着睡衣。」


全书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引子,讲述了作者写作第一部小说时的经历。第二部分是一份内涵丰富的新手写作指南,涉及故事开篇、观点表达、景物描写、自我批评、童年叙事等一百多个话题。



本文封面图片来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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