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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导演杨超:如果无法坚持写作,那就放弃吧

故事研习社 故事研习社 202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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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2021 年综艺《导演请指教》播出时,许多观众对专业鉴影团的杨超导演印象深刻。节目里的他对影片的点评一针见血,也给到普通观众专业易懂的崭新观影视角。

综艺《导演请指教》

本次故事存储计划征文,亦邀请到杨超导演担任征文评委。

与以往在各大电影节、影展担任评委和创投导师不同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做小说评委,感觉很新鲜:「我是个重度阅读者,对小说并不会陌生。做小说评委和做电影评委一样,都期待能看到有趣的、不那么模式化的作品。看到好作品时的兴奋感,读书和看电影是相同的。」

杨超作品多次入围戛纳、柏林电影节,《长江图》获颁柏林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做导演的同时,他还是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的教研主任。

在他看来,当老师是更容易实现的快乐,当导演是更难实现的快乐:「作为导演希望自己能拍出好作品,实现自己的创作野心。当老师主要就是积点德(笑),当老师可以帮助很多人,能帮到别人让我感受到快乐。」

本篇文章中,他同样真诚地向故事研习社的读者们,分享了自己的创作经验和对故事的看法。

*以下内容整理自杨超口述


我发现很多电影学习者,甚至电影从业者,都没有读懂基本的类型片。

像《心花路放》《满城尽带黄金甲》这种并不高深的普通华语类型片,全部都被误读了。

看电影,要看懂 A 故事和 B 故事,要看懂故事主线以及最后的主题,要看懂在故事的进展中,一直在底层精妙运作着的道德评判。

当年《心花路放》被误读,就是因为很多人被电影中的一些桥段给吸引住了。

这个故事展现了很多次的一夜情,两个男主在失恋之后,不停地寻找新的、能替代失恋痛苦的下家。看起来像展现了特别不严肃的爱情观,但只是导演为了把故事讲好,安排的 A 故事假目标。

假目标在电影里,往往是以非常能吸引人眼球的视觉形态呈现,很多观众就会被它带走,反而忘了主线剧情。

大家后来认为这个电影的主题是赞扬一夜情,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它是严重反对一夜情的、非常纯情的电影。

看电影学习讲故事,首先要看懂电影的主线。

电影是这个时代最新叙事结构的实验场,从艺术电影中学习全新的讲故事视角,结构故事的能力,都是很好的切入角度。

对新人来说,故事结构是很难掌握的,而知道了故事结构,就会知道该怎样给故事做减法。

如果你非常喜爱自己的人物,会想把他整个人生都写出来,觉得他生命中的每一个时刻、每一个感受都是值得被知道的。

他不仅仅在分手的时候痛苦,在分手之后没有爱人的每时每刻都是痛苦的,但如果你把这个每时每刻都写出来,故事就变得没有结构,也没有节奏。

比如《分手的决心》,第一幕里警察被汤唯演的蛇蝎美人吸引,帮助杀了丈夫的她逃过一次惩罚。这段剧情看起来是警察沦陷了,但内里逻辑却是汤唯沦陷了。

《分手的决心》剧照

她爱上警察后,为了获得离开警察的决心,又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陷入第二次必须杀夫的轮回中。

细想之下,《分手的决心》的大结构是很狗血的,但导演的选择非常明确,只聚焦在人物心理转折的两次动机上去描写,所有的剧情展开全部在关键节点上,所以最后呈现出来的故事是让人信服的。

导演知道自己的结构是什么,就知道选择什么,放弃什么。这个故事的重心是两个人的关系,表面上很吸引人的探案过程,则完全是配合两人关系的进展去写的 。

故事的展开能力和结构能力,是两个很难同时掌握的东西。

展开是加法,结构是减法。可能每个创作者在学习这两个能力的时候,节奏和配比都不太一样,有人擅长展开剧情却显得臃肿,有人擅长结构故事却缺少血肉。

但我想,只要不断试错学习,最终都会达成故事的协调感。


这个时代的观众对信息量的要求更复杂,不会简单去对人物做道德评判。

《指环王》里,当年非常经典的甘道夫、咕噜、索伦这样极善极恶的人物,现在的观众已经不相信了。我们今天相信的人物,是《权力的游戏》里的弑君者、猎狗或者席恩·葛雷乔伊。

观众希望有让人难做道德评判的人物,也越来越愿意看从黑暗出发找到光明点的人物,而不是从光明出发找到黑暗点的人物。

从《指环王》到《权游》,恰好说明了这种变化:上一代是《指环王》的时代,这一代是《权游》的时代。

最近两部片子的延伸剧都在播出,《指环王:力量之戒》和《权力的游戏:龙之家族》,这两个新剧也完美延续了本篇两代叙事的质感,各有不同。

《力量之戒》的故事依旧传统,叙事依旧缓慢,但我仍然很喜欢它。

剧中的凯兰崔尔虽然是偏向简单的古典英雄人物形象,但她在得到祝福,可以去享受双圣树的光芒时,仍然选择转身离开,接受内心仇恨的推动完成复仇。

她跳下天鹅船游回中土的大陆的动作,其实特别像观众,观众不愿意去伊甸园感受双圣树的光芒,一定要去黑暗中享受更强烈的戏剧性。

《龙之家族》可能从道德复杂性上来说更黑暗、更沉重、更爽也更好看,但我对《力量之戒》抱有很大的好感。这种好感可能是个人对上个时代的回望,《力量之戒》圣经般的质感是当代故事很难有的东西。

好的类型创作不再满足简单的善战胜恶,而是希望让大家看到更复杂的诸善之间排次序,这意味着对创作主题、人物复杂性有更多样的要求。

但是,我们的时代很可能回到了要去重新强调善战胜恶的时代,毕竟现在看来,恶不是那么容易被战胜的,这种最基本的真理需要被重新体会。我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从故事到我们所处的时代都是如此。

《力量之戒》剧照

我是《冰与火之歌》(《权力的游戏》原著小说)作者乔治·马丁的粉丝,他在 20 岁左右开始写小说,出版了一系列科幻奇幻作品,在 27 岁拿下雨果奖。之后,他突然离开小说创作领域,跑到好莱坞做编剧去了。

他在美剧市场中磨练了十年,创作出《侠胆雄狮》等剧集。这十年的编剧经验,加上当年写小说的文本创作能力,让他成为一个不同于经典黄金时代的小说家。

再回归到小说创作时,他开始写自己最想写的故事——《冰与火之歌》。

我觉得他内心深处是想做一个能和《指环王》抗衡的作品,如果说《指环王》是上一个时代的经典,像《西游记》这样的小说,那乔治·马丁就是在写一个当代《西游记》。

熟练掌握快节奏强情节的美剧编剧素质,加上有全面文本能力的小说家素质,一部跨时代的奇幻小说就诞生了。

现在《冰与火之歌》差两卷还没写完,全球都在关注。《权游》的播出让他被更多人知道,但在剧被拍出来之前,乔治·马丁早就是故事创作领域的大神了,在幻想领域更可以说是世界排名前三的作者。

他的经历告诉我们,剧作和小说已经越来越像了,两者的创作原则早就开始互相借用,剧作法和小说创作法之间的壁垒已经被打通了。美剧越来越长篇小说化、内心化,小说则更有美剧的强节奏感和情节性。

就像谢飞老师说的:美剧是 21 世纪的长篇小说。

古装剧就是传奇剧,是华语剧集积弊已久的问题。

一旦拍古装,不管任何题材,就必须得是一个传奇剧,这导致很多古装剧没有基本的真实度,我们也很难在华语剧集中看到真实时代生活的质感,仿佛在戏台上的古装场景审美,好像已经被大家普遍接受了。这是我一直觉得不对的一点。

我正在做的剧虽然是古装剧,但肯定不是一个传奇剧。科举内容是我一直想做的方向,这个题材不算常见,我希望能拍成像生活一样的故事,像普通人生一样的、不传奇的古装剧,建立起观众不熟悉的明朝书生生活,搭建更真实的时代氛围。

我喜欢那种有和现实相连接的地方,又有重大历史、时代意义的故事,这也是我挑选题材的基础。

科举就有这种独特戏剧性,里面可以表现教育的焦虑,阶层的声音,还有儒家的道统和法统,包含了最宏大的命题和最细致的个人生活。

在文学创作中,有些养成系、种田流的小说抓住了部分生活质感。

马伯庸的小说就是从历史中找到没有人注意的依据,衍生出了新的故事。这种重建历史生活的作品,也是现在的一个重点方向。

什么样的小说都适合视觉化,区别是每个时代有不同的时代潮流。

我认为华语影视的未来潮流,或者说大影视公司之间的争抢和决战,应该是发生在「神幻」题材上,「历史奇幻」更是华语影视最主要的战场。

从类型元素来说,我更关注这次征文中「国潮科幻」主题。

传统文化和科幻的结合一直是我的兴趣所在,和历史相关、打破科幻和奇幻界限的类型角度,甚至可以说是科幻创作的潮流。

当年钱莉芳的《天意》,我一直认为是一部被耽误的好作品。蛇从革的《宜昌鬼事》和最新的《长江之神》,更是被市场低估。我喜欢这类在写实质感中建立超现实恢弘世界观的作品。

现在无论是类型片,文艺片还是艺术片,可能都需要一个类型故事核,否则就会很难完成。

除了像贝拉塔尔,或者罗伊·安德森这样级别的导演,可以创造出新的讲故事方式,不需要类型故事核——就类似于武林高手内功极高,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程度,才能不需要任何武器。

一般对于年轻创作者来讲,在做文艺片,甚至艺术电影时,都需要类型故事核心:故事本身用一句话可以讲出,并且具有明显的人物弧光和戏剧性。

现在的类型片越来越有艺术电影的质感,就像工业水啤越来越有精酿的口味一样,开始强调自己的独特性。类型片也会慢慢褪去舞台式的表演,变得更加有质感。

写作是需要很强的意志和生命力的事情,但我觉得很多作者,尤其是年轻作者,他们的生命力和才华被浪费在一些错误的方向上,被流量带跑了。

有版权公司每周给我推荐几十部长篇小说,据说都是点击量达到千万以上的。蕴含在写作群体中的创造力,整体量级是非常惊人的。

但是,这其中有些故事并没有遵循最基本的创作逻辑。一个故事最基础的点,是拥有一个真实的情境,不是只有现实题材才需要真实,神话、星战、超现实题材也需要搭建真实情境,很多写作者忘了这一点。

有些作者写了上百万字,故事最大的战略方向有问题,但其中又可以看到一些非常精彩的情节。把情节的堆砌当成故事本身,多少是有点浪费创造力。

我的阅读习惯比较杂,也追过一些网络爽文,有些小说展现的想象力真是相当惊人。

回过头来说,几年前的著名 IP 《盗墓笔记》《鬼吹灯》开创了盗墓文流派,其中某些情节的想象力太厉害了,我读的时候都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懂盗墓,是不是真的经历过这些。

如果这些小说能更加注重创造真实的情景,在故事的战略方向上更稳妥的话,创造力或许更能被用在刀刃上。

我也遇到过很多年轻创作者,做了两三年没有成功,就失去信心放弃创作。我觉得这挺好的,人生有很多可能,创作并不是必须做的事情

创作本身是反人类的,是逆天的,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情,你不一定非得靠写作才能实现自己,还可以在其他方面发挥创造性。

一个好厨师对世界的贡献远远超过一个导演,他每天都能做非常好吃的饭菜,每一个吃到的人都被他赐福了。

那些能在创作中找到快乐和成就感的人,肯定会继续坚持下去,甚至也不需要特意去坚持。

如果你觉得自己需要坚持才能创作的话,那就别坚持了,去找其他能让你有快乐和小小成就感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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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内未标注插图为采访对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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