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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经纬:学术 | 燕世超 、皮亚捷:对存在之存在的追问——论丁来先《信仰的诗意及存在的复归》的学术创新

燕世超 、皮亚捷 跨界经纬 2022-12-18

对存在之存在的追问

——论丁来先《信仰的诗意及存在的复归》的学术创新


燕世超 皮亚捷


本文原刊于《学术评论》2020年第12期


进入21世纪后,人类社会的发展变化日新月异。丁来先在其新著《信仰的诗意及存在的复归》(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以下简称《复归》)中指出,这种发展变化突出地表现为人类对金钱的追逐导致知性理性和科学主义的畸形发展,人类物质生活有了极大改善,乐于享受现代化所带来的种种舒适与便捷。然而智能机器人的产生使得“人类的命运似乎又一次处在岔路口上”①。智能机器人只是人的某一局部畸形发展的结果,它没有情感,没有人的精神需求,没有人的幸福感和谐感。“如果单向地沿着这个方向进化下去,差不多人的内涵将会发生本质意义上的改变,差不多等于消灭了完整和谐的与神性交感的活生生的人——使人失去真正的深层基础及丰富的深邃意识,并使人变成不再能感受价值与意义的‘准怪物’。”②由此看来,知性理性、科学主义和智能机器人对人的异化更为严重,因为它给人类带来极大的物质享受而为其乐于接受,人类主动被异化并因此失去情感归宿感、精神充实感和对大自然的神秘感,失去理想、幻想和对幸福的追求。正是基于以上原因,该书试图从人类古老文化经典作品中唤起人们对人文精神的重视、对信仰的诗意探索并回归精神家园。



一、异化:人性被遮蔽的产物


《复归》认为,异化在今天之所以十分突出,是因为当代人被很多功利性的东西所束缚、被知性理性和科学理性所左右而缺少了诗意。因此,如果能像古人那样生活在一个充满诗意的世界上,异化就会远离我们。


(一)富有诗意的生活是消除异化的必由之路。《复归》认为,古人生活较为简朴, 对于精神的追求远超过对于物欲的追求,那些圣贤能够过着充满诗意的生活,这在各 国古老文化经典中均有所体现。所以,消除异化的根本之路在于去除这些泛滥的物 欲、科技理性和知性理性的遮蔽,让人们回归到一种自然而富有诗意的生命状态中。这里的诗意指向的是一种对诗歌内在的和谐圆满完善的具有特别精神韵味的深层体 验,是人神交流交感的灵魂和人的精神信仰的体现。作者以孔子“咏而归”③为例阐述 道:春天,人们在祭神祷告后,带着对神性的领悟一边吟唱一边回归故乡。这种诗意 的生活不光是人对大自然的全身心投入,更是与神的交流、对神性的体验结合在一起 的。所以,诗意的这种和谐圆满完善的特别精神韵味,是充溢于世界万物和宇宙洪荒 中的一种神性在人的内心世界的体现。丁来先从不同角度、用诗性语言反复描述诗 意在本书中的内涵,即它是内在灵魂之我对显现了神性—精神原型之形象、氛围、韵 味的感应与回应,“诗意指向人类存在之核心实践(体验)的精华,指向人的有价值的 深度体验,指向人的最内在的并渴望超验的灵魂,这种灵魂及其氛围、形象、情境常常 就是由神性—人(或神性—人性)对应、感应、顺应与合一的信仰型存在结构带来的, 换句话说,所谓诗意常常就是由神性—人(或神性—人性)对应、感应、顺应与合一的 精神性存在结构创作出来的”。④人内心中的诗意不是一个单方面的存在,它与外在 的神性及其精神原型相对应。诗意与神性在此不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而是在 不同主体中的展现。


(二)神性是宇宙之源。丁来先认为,神性就蕴藏在宇宙万物中,是与宇宙万物一 起产生的神秘的原初。不管是西方的“太一”“理念”“上帝”“神”,还是东方的“道” “梵”“无”,都认为神性先于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由于它的运动才产生了这个物质世 界。也就是说,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存在”的背后,还有一个“存在”。这个存在 的存在不是一个人格神(更不是众神),不是一个有意志有情感的上帝,只有一个“道” “梵”“无”“理念”或“太一”存在,一切都是透明、澄澈、虚空的,充满宁静、祥和、光明与 无限,这就是所谓的神性或本原性、太初性存在,它是宇宙诞生之前的空无状态。宇 宙大爆炸发生后,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也就始终伴随着宇宙初始的这种状态,它笼 统模糊,既非物质的也非精神的,不可以理性分析,所以是二而一的存在,即《道德经》 所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 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⑤它不是某个神或上帝的精神而是物质世界 本来就具有的某种特征,是宇宙深处一种无所不在的气韵,这种气韵随着宇宙诞生而渗透在万事万物中,与人内心深处的灵性相对应,它在《复归》中就是信仰,是人类的 终极关怀,它要揭示的是存在背后的存在即上述的“道”“太一”或“无”等等。神性在 宇宙运动过程中对人的心灵发生作用的结果便是诗意。如果说物质是人们赖以生存 的根本条件,那么,神性就存在于宏大的物质世界中,诗意则存在于人的精神世界中, 二者遥相呼应,是事物的一体两面。



(三)神性通过八个基本原型展现给人类。与荣格人格理论中的原型意义完全不同,《复归》赋予原型以新的内容,认为它是充塞于宇宙万物间神性的不同表现方式。《复归》认为,这八个“精神原型,从外面看是多位,有多重显现。从神性本质的内里看又是一体,是本质相同的一体”⑥。它们是:

1.单纯。宇宙初始就是宇宙形成之前那种原初与单纯或未被分散、分离、分解之前的单一性、同一性、唯一性、不可分性和内在延续性,它足以克服有限世界的混沌性、繁杂性、分散性和无序性。2.无限。神性不受有限空间的限制,自身不断超越、富有变化,使得有限空间的感觉丧失而向着无限空间延伸。3.永恒。它意味着不朽,超越有限的时间之流,意味着人类内心深处呼唤着精神和灵魂的不朽和永存。4.创造。存在本身的神性具有不断超越的创造性,其变化从无到有,从单纯到繁复,皆根源于存在那种超越时空的创造性以及无中生有之能量。5.空净。宇宙诞生之前,什么都不存在,时间、空间、物质、精神在此之前均处于空无静状态。6.光明。光弥漫于整个宇宙。作为精神原型,光超乎万有之上,是人类对于灵魂深处的光明与温暖的渴求,光成为人类前行的动力。7.圣洁。圣洁即纯净、不受世俗生活的熏染,《圣经》中的天使、中国神话中的嫦娥、佛教的莲花,都表现出人类对于圣洁灵魂的崇拜,对心灵纯粹之美的仰慕。8.气韵。万物不是静止的,而是充满着生动的气韵,它是一种人生体验,一种内在的生命力量,一种精神气息。八个原型的论述,使《复归》有了比较严密的体系性和结构框架,其关于神性与诗性的论述有了坚实的理论依托。


二、实践:消除异化之路


《复归》认为,如何认识诗意与神性,如何实现信仰的诗意与存在的复归,根本之 路就在于人类的实践活动。这种实践分为息息相关的两类: 

(一)存在之核心在于实践。什么是存在?《复归》中的存在“更多情况下指向特别 的存在者——领会、体验存在之存在者,具体地说也就是指人自身,即人对自身背后 的存在的特别的领会、体验,存在者是领悟、体验存在的存在者”⑦。这里的实践主体是存在主义视野下的人即“此在”。实践的形式是体验,其类型又有二:


1. 内在化体验。所谓内在化体验,“意味着向内走的倾向与愿望,……不凭借外物不依赖外物,而是求诸于内,向内寻求生命与精神的支撑力”⑧。表现为:一是意义体验。其最佳表现是充满纯粹精神的和谐、完满与整一,是一种无功利的诗意体验。在诗意体验中,实践主体—人倾听神性的呼唤,体验到人生的终极价值,丰富而深邃,人获得灵魂深处的极大满足,远超于那些带有功利性的意义体验。二是充实体验。这种充实着重内在的和谐、存在的内涵与意味,它来自神性—精神原型与人的交融,是对神性—精神原型召唤的回应,人在与神性的交感中寻找生命的源头获得充实感,是一种本原性、终极性的内在的充实。三是澄明体验。澄明意味着摆脱世俗事务,没有世俗性欲求,去蔽后人的灵魂呈现出光明、清净、温馨状态和本源之真,回归生命最初的真纯状态,这种澄明感来自神性—精神原型,在东方古印度和古中国表现为依靠自身修行离执而净染,西方则依靠神性降临使心灵明亮而清澈。


2. 超验化体验。它偏重世界最深处的神性与人的感应和融合,表现为:一是玄妙体验,这在道家文化中表现得尤为突出。“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是对于宇宙奥秘的描绘,也是人面对浩渺宇宙不可言说的深层体验。渗透在宇宙万物的神性“空无”具有神秘感,难以名状,人对原初之道的体验也带有超理性的玄远与深不可测之感受,它来自宇宙与人的生命最深层的源头与本体,即来自神性—精神原型这一精神之源,它在文学艺术中表现为无限悠远绵长之韵味。二是神圣体验。它包含原初的单一与单纯、和谐与完整、圆满与完善、无限与永恒、圣洁与温馨,不可亵渎,不可逾越,令人敬畏。但由于居于主导地位的儒家文化过于重视世俗伦理道德的完善,相对缺少这种神圣感与神圣体验,缺少形而上和精神上的纯粹性,它在对大自然的体验中和具有道家与佛教意蕴的文学艺术中才得以展现。三是宁静体验。静是古印度文化、佛教与道家哲学的核心,具有精神本体性,是人类最遥远的精神故乡深处传来的声音,是人的灵魂安顿之处。作为一种精神原型,它是所有事物的原初,它伴随着淡远与空灵、无限与永恒,更是人与宇宙万物的存在之根。

(二)信仰之核心也在于实践“信仰的本质是存在者面向神性—精神原型的敞开,是从人的存在中心或人格中心发出的;信仰也是一种存在的有中心的完整的感情体验,是从存在(或人格)中心产生内在的感情力量。……信仰—存在—诗意,是人的真正存在链条上的三个本质相同的点,也可以说是一条道路上的最亲密的精神伙伴。”⑨由此来看,信仰的核心实践其实就是信仰—存在—诗意这样一个过程,这一路径在中西方有别。


1.中国信仰—存在—诗意之基本路径是复归于以空静为基础的具有纯粹精神的“一”,所谓天人合一就是这一路径最生动的表达。儒家文化具有浓郁的世俗性,它强调现实生活中的人性,以此通向无限的精神故乡,即由俗而圣。圣是人格理想之化身,是人的精神无限广阔、深远、奥妙之表现。通过个人修行,最终抵达“咏而归”的诗意之境,实现天人合一。道家的根本原则是“守道”“守一”或“守静”,追求与道合一后的自然、纯真与宁静。其修行方式是通过“心斋”“坐忘”,摆脱世俗生活的种种干扰,清空杂念,使心达到整一、纯粹与清静,在精神的宁静中感受到生命的充实与意蕴,通过无为顺应自然,与不可知的天相交通。佛教认为世界万物的本原就是无或虚,要通过自己的修行领悟种种镜像背后的空无。要做到这一点,就要通过彻底否定外在物质世界的真实性,通过自省、自觉与自救消除外界对自我的遮蔽而获得解脱,其方式是空修静修、空智空修、般若智慧等达到精神上的空灵与自由。



2.西方信仰—存在—诗意即复归之路是信仰上帝、基督,效法耶稣。其方式也有三:一是通过狄奥尼索斯式的感性狂欢,达到精神上的迷醉状态,使生命焕发诗意与活力,弥合现实生活中有限之我与无限的灵魂之我间的裂隙,获得统一感,忘却自我抵达神圣。二是通过思的方式寻找与上帝的交流和沟通,它通过构筑一个知识体系,层层推理、演绎,形成一个纯粹知性的概念世界,以此追求一个恒久的与上帝同在的普适性真理。三是使灵魂与神圣者统一。基督教建立在唯一的人格神即上帝的基础上。西方人认为,世界来自一个本源即上帝(神、主),它创造万物,人类要获得幸福与自由,只有靠上帝救赎,因此,一切神圣感均来自上帝或神的启示,这就决定了存在的神圣感建立在对于人格神的追求与效法上,以此超越世俗走向神圣,获得灵魂深处的归属、统一与充实感


三、批判:重建人文精神


批判是《复归》的主要特征,《复归》希望以此重建人文精神,突出地表现为:


(一)批判地吸收一切文明的精华,尤其注重对于当前流行观点的批判:一是儒家文化至上论。近年来,随着传统文化热的兴起,很多人把儒家文化奉为至宝,认为依靠儒家文化足可以治国,挽回当今世风日下、道德滑坡的颓势。《复归》在肯定儒家“咏而归”的人生理想——与神性相通、与大自然相融合、享受诗意生活时,也一针见血地指出其致命的弊病:“儒家思想对人的理解有很大局限性,其没能深入到人的存在的内核。儒家思想造就了传统的中国人缺乏内在的生命尊严及精神尊严意识。在中国几千年的文化现实里,除了皇帝,差不多都是缺乏尊严的,缺乏那种不屈独立的生命姿态。”⑩在君王面前,绝大多数人表现为愚忠,自然也没有任何尊严与人格可言,至于形而上的对生命意义的哲理思考更谈不上。二是人类文明永远进步论。人类从诞生以来一直在进步,从愚昧走向文明,从低级走向高级,在对彼岸世界的追求中不断接近彼岸世界,最终实现天下大同,这是很多人坚信不疑的理念。然而,人类是否在进步,《复归》是怀疑的。它认为,人类进步的标尺不在于其物质生活有无改善,社会制度是否健全或者其文化水平有否提升。如果因此而失去对于人生意义的追求、对于诗意生活的向往、对于神性的探索,对于人性丰满的渴求,人变成纯理性的动物,变成被功利、世俗所左右的工具,那么,这不是进步而是相反。《复归》指出:“永远进步的论调(尤其是内在精神的进步)只是一种虚假的幻象,这种进步常常只是外在的表象。人类更要防止的是外在的人类文化历史的表象繁荣背后的精神蜕化——也就是人类内在心灵(具有中心感的心灵)的蜕化。黑格尔式的铁一般的进步逻辑及乐观是值得怀疑的。”11


(二)意义的重新阐释。人类一切伟大的文化经典著作之所以能够历经千年而没有过时,除了它汲取同时代人类有益的思想营养外,还在于其语言中的大量空白给后人留下足够重新阐释的空间,使其能够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焕发出理论生机,这也就给《复归》的理论建构提供了大量可供阐释的思想资源。譬如孔子认为社会治理的最高境界是仁的境界,天下归仁是他早年不懈的政治诉求。为了实现这一理想,就要“克己复礼”,即约束、克制自己的私欲,践行礼仪,这个“礼”无疑就是他所向往的西周社会之礼仪规范,后来朱熹扩而言之,解释为与个人私欲相对的天理。历代对于“礼”的解释大都限定在人伦道德规范上。《复归》则给予新的解释:“孔子倡导克己复礼的本质就是复归存在与精神的由杂而一。己欲代表存在与精神之杂,礼代表可克己的‘一’之精神。从精神深处看,所谓礼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形式化的繁文缛节,而是孔子心目中的神圣精神(和之精神)的客观对应物与象征体,就像诗与乐是这种精神的象征体一样,在人的生命历程中通过对礼的膜拜与遵循可促进人们进入忘我之境界,这和他在齐闻韶乐的体验在本质上是相同的。”12


(三)人文精神的复归。在《复归》里,人始终居于核心地位。消除异化,恢复健全的人性和人的尊严,始终是其理论的出发点和最终目标。而人性最主要的特征就是自由,这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主要标志。自由不是随心所欲,“不是被围困于现实的感性人性,不是在感性之域中的独自舞蹈。自由是在神性之光的引领启示下,实现的对 人性的超越”。13有了自由,人才活得有尊严。“真正意义上的人文恰恰应该培育深沉神圣的灵魂感。……人的真正的存在尊严就体现于此。人文主义的精神起源点与本质恰恰就是人的存在尊严。”14《复归》把人的自由、尊严与神性联系起来,使它所倡导 的人文主义有了自身的特点,这就是侧重于灵魂的自由与圣洁、侧重于人的诗意的栖居、侧重于对人的存在不懈的追问与探索。它所建造的这样一个关于信仰与诗意的 精神体系归根到底还是指向当代人文理想。那么,我们应该完全抛弃人的世俗生活、 人的自然欲求,去追求那种诗意的生活并领略神性的庄严、无限与永恒吗?这自然不是。既享受世俗生活的乐趣,又向往彼岸世界的神性;既追求物质生活的丰裕,又陶醉在诗意人生里,这才是丁来先心目中的理想人生和人文思想的集中体现。

 

注释

1、2、4、5、6、7、8、9、10、11、12、13、14丁来先:《信仰的诗意及存在的复归》,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9 年版,第 1,1,29—30,99,15,193,23—24,311,369,343—344,337,

307页。

3、 孔子《论语》,《四书今译》,江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94页。


   总编:凌逾

   责编:谢慧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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