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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里自杀仍被强拆，四川汉源县一宾馆经营者状告县政府和公安局

： 高倍镜 2023-08-23

作者 刘虎



11月21日，李锦霞展示其割腕被治疗后留下的疤痕。刘虎 摄
一下、两下、三下，虽然被割的手腕很疼，但是想到自己装修才两年的酒店正在被强制拆除，平时连鸡、鸭都不敢杀的李锦霞还是坚持对自己“下了狠手”。
李锦霞选择割腕自杀的工具是厕所里装纸巾的铁皮盒，地点在四川省汉源县公安局九襄派出所。
正在割腕的李锦霞被警察发现后，被送到了汉源县中医院救治，伤口一共缝了六针。但是即使如此，还是没有改变酒店被强拆的命运。就在李锦霞被留置派出所期间，她经营了近20年的酒店被夷为了平地。

01

广东打工10年 回乡创业20年一朝被清零


九襄镇，位于四川省雅安市汉源县。九襄镇交通发达，境内有被誉为“最美高速”的雅西高速。而且风光秀丽，物产丰富，盛产多种水果和花椒。由于经济发达，人口密集，九襄镇场镇占地规模甚至超过了县城。李锦霞夫妻俩经营的商务宾馆就位于九襄镇场镇上。

被拆迁前的九襄金城商务宾馆。受访者供图
2003年，李锦霞和丈夫刘永一结束了在广东东莞十年的打工生涯，回到家乡汉源县创业。夫妻俩在九襄镇租下了交通西路28号的楼房，开了一家名为九襄金城的商务宾馆，宾馆一共有45个房间，另外还有停车场等附属设施，楼房的业主方是九襄镇民主村委会（现民主社区居委会）。
时间一晃过去了近二十年，酒店的经营一直很正常。2020年，夫妻俩投入了200多万元对酒店的4楼进行全面装修，并对其余楼层进行了局部改造。2021年6月，双方续签了《租赁合同》。

装修后的宾馆房间。受访者供图
李锦霞说，因为疫情的原因，宾馆的经营虽然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是重新装修后，生意开始有了起色。然而2022年9月30日、10月4日，物业的出租方民主社区居委会向夫妇俩送达了《解除租赁合同通知书》。通知书称，商用房占地属于集体建设用地，因国家建设需要土地被征收。要求7日内到社区办理租金退还，并将宾馆进行腾退。
汉源县人民政府于2022年8月31日发布的《公告》显示，此次房屋征收的主体是汉源县人民政府，征收目的是“改善九襄城镇规划区内居民住房条件，提升住房保障条件及城市品质”，房屋补偿标准严格按照国家、省、市、县相关规定及征收补偿安置方案确定的标准执行。
李锦霞说，虽然文件里说的是拆迁是为了改善九襄城镇规划区内居民住房条件，但是实际上是为了修建“九襄城市商业综合体”，社区干部在和她交流的时候明确提到了这点。如果提前告知他们要拆迁，他们就不会投入巨资对宾馆进行装修。在实施装修的时候，社区曾一度说要收回房屋用作改建村委会办公室，但是后来明确表示不会收回，他们才放心进行了装修。
然而装修才两年，宾馆就面临拆迁。既然当地政府要实施拆迁，那就按照相关规定进行补偿。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李锦霞夫妻俩的预计，这才有了本文开头李锦霞在派出所割腕的那一幕。

02

自己评估600多万 征收方只愿意赔偿60余万？


2022年9月27日，政府所属机构突然对金城商务宾馆断水断电，强制宾馆停业。断水断电几天后，居委会才向宾馆经营方发出了要求解除房屋租赁合同的通知，但是没有提供《拆迁补偿协议》。
李锦霞说，在这之前，他们一直在和九襄镇负责拆迁的部门谈判，但是由于分歧太大，协商没能达成一致。由于房屋是租赁的，当地一开始就认为金城商务宾馆不是拆迁赔偿的主体，没有补偿资格。后来拆迁部门又对宾馆装修及各种设施进行了评估，评估的结果是补偿李锦霞一方60多万元。

拆迁部门制作的评估表（部分）。受访者供图
但是这个补偿金额和李锦霞夫妻俩计算的损失相距甚远。李锦霞说，仅仅是2021年对4楼的装修，他们就投入了200多万元，再加上其它已经投入的设施、设备，那点补偿只能是杯水车薪。为了证实损失究竟有多大，李锦霞夫妻俩自己委托了一家机构对宾馆的改造成本进行评估。

金城商务宾馆竣工结算单。受访者供图
笔者看到，这份由四川仁恒工程建设项目管理有限公司出具的《竣工结算总价单》显示，金城商务宾馆竣工结算价为600多万元。
60万元和600万元，这是一个十倍的差距。由于协商无果，拆迁办先是对宾馆断水断电，然后才是由业主方即民主社区居委会对金城宾馆送达《解除租赁合同通知书》。
9月30日，李锦霞一方委托律师分别向汉源县政府、九襄镇政府和民主社区居委会致《律师函》∶民主居委会系汉源县九襄镇交通西路28号民园商用房的所有权人，2021年6月1日再次出租房屋给金城宾馆，居委会和金城宾馆长期存在房屋租赁关系，其合同终止时间为2024年5月31日，金城宾馆对宾馆因为征收拆迁的原因被迫停止营业。
《律师函》质疑∶政府在拆迁安置过程中采用了双重标准。在“汉府办发【2020】14号”通知中第六条规定，对承租人承租权被排除在依法保护的范围之外，而对抵押权人的抵押权却要求依法保护。该通知第三条规定，"保障被征收房屋所有权人的合法权益"，实际上，所有权人与承租人之间的合同权益也应当受到保护，所有权人出租房屋的行为属于所有权人对使用权的处分行为，出租人与承租人之间的合同权利义务要得到遵守，抵押权人的抵押权一样应该受到保护。
《律师函》建议∶拆迁安置应当在被征收人、被拆迁人的居委会协商一致后再依法拆迁；出租人提出的补偿报价太低，拆迁人在宾馆的拆迁过程中，其报价应当接近于市场重置价，并对其合同的提前终止进行补偿。
然而，《律师函》并没有让拆迁宾馆的脚步停下来。

03

派出所里的自杀未能阻止强拆 行政诉讼能否为创业者保驾护航？


据李锦霞介绍，2022年10月24日凌晨4点过，她到了金城宾馆四楼，当时天刚蒙蒙亮，就有大量的政府工作人员到宾馆周围布置警戒线，宾馆两边的道路已经被封。
"如果是腾退房屋，那就是居委会的人来实施，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政府工作人员前来?这肯定是骗局，我开始有了警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李锦霞告诉笔者，她看到这一幕就感觉事态不对，觉得不是腾退房屋那么简单。
“我把一楼锁住了，他们砸烂了玻璃门，巨大的撞击声让我心惊肉跳，我两次拨打了110，并录了音，并将强拆的情况告诉了110指挥中心，但是根本没有警察到现场，居委会和一些工作人员冲进房屋，我奋力反击，居委会人员拨打110后，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并将我强制带到了派出所”。

汉源县公安局九襄派出所。刘虎 摄
李锦霞称，她被带到九襄派出所后，警方并没有制止居委会的“腾退”，而是对她做笔录，民警态度横蛮，做笔录期间还让她坐“老虎凳”。
“我只有一死了之，但在派出所民警的严防之下根本死不下去，我只有撒谎以上厕所为名寻找机会，在厕所里，我发现有装手纸的物件是金属，我用金属件割腕自杀。跟随我的女民警见我没有出来就开始吼我，他们发现我割腕后，强制带我到医院治疗。”

宾馆被拆毁现场。受访者供图
25日下午4点左右，九襄金城商务宾馆被强制拆除完毕。下午5点左右，李锦霞走出了留置了30多个小时的派出所。
如今，李锦霞的手腕处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疤痕。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和丈夫多方奔走维权，但是一直没有结果。
2022年10月31日，在协商无果的情况下，李锦霞夫妻俩以“暴力强拆行为违法”为由，一纸诉状将汉源县人民政府、汉源县九襄镇人民政府、九襄镇民主社区居委会起诉到了雅安市中级人民法院。
他们的核心诉求为：请求法院依法确认三被告强拆行为违法；依法判令三被告赔偿强拆造成的租赁房屋装饰装修以及添附设施设备造成的损失1000万元；依法判令三被告承担强拆给原告造成的经营损失及停产停业损失100万元、员工遣散费30万元。
11月4日，雅安中院出具了《案件受理通知书》，意味着这起行政官司正式进入了司法诉讼程序。
据李锦霞介绍，针对他们提起的诉讼，被告汉源县人民政府的答辩意见主要为三点：
1、县政府从未组织实施过拆除原告的房屋设施，原告也没有证据证明县政府实施过强制拆除行为；
2、县政府依法实施征地行为，刘永一（李锦霞老公，租赁合同均为他签字）作为集体土地上房屋的承租人开办经营宾馆，与县政府对其装饰装修是否直接给予补偿无关。
汉源县人民政府认为，实施征收集体土地的行为，依据《土地管理法》的相关规定，对集体土地上的房屋等各项附属设施的补偿只针对所有权人。刘永一租赁民主社区的房屋开办宾馆，对所租房屋进行装饰装修并未因此取得房屋所有权，补偿也只针对民主社区，与刘永一之间不发生任何直接关联。
3、原告所主张的租赁房屋装饰装修等设施的补偿款归属由民事法律关系调整，其要求的各项损失费用无任何法律依据。
在行政起诉汉源县政府的同时，李锦霞、九襄金城商务宾馆作为原告，将汉源县公安局和九襄镇派出所起诉到了雅安市雨城区人民法院。诉讼请求主要为：请求法院确认在10月24日上午8点左右，在李锦霞报警后，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未依法阻止暴力强拆，反而将她带到派出所非法羁押33小时，被告不作为、乱作为的行为违法，并就此违法行为判令作出相应的赔偿。
目前，这两起行政诉讼是否立案还不得而知。而民主社区居委会又给李锦霞夫妻俩下了《财物领取通知书》，要求他们在11月23日前必须将强拆时转移到社区的物品全部搬走，逾期不搬而造成的损失、损坏，自行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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