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第五十八章  我们都是自私的人

而壹诚信的C轮则是颇等了一阵。最后费劲心血找到了一家大型保险公司领投的1.5亿美金C轮投资。两家公司就这么你一轮，我一轮，明里暗里斗着法。

C轮融资定了下来，益分期在小白领市场上却走得并不顺畅。他们一开始采用原来校园贷一样的做法，地面推广，在商场门口发传单，主要针对年轻人、小白领。每注册一个就发送巧克力或者是小首饰。这个策略一开始还不错，数目增加还挺多，但是很快就发现这些人只是注册却并不购买。益分期的软肋是后面的平台技术支持和风控。他们几乎比壹诚信晚了一年才开始从一家美国公司挖了一个CRO，也就是类似贵林在壹诚信的位置。而这位CRO也因为和益分期气场不合而很快离开了益分期。技术和风控滞后的后果是严重的，益分期明显在新的市场底气不足，资金流也出现了问题。

常总又一次陷入了困境。

而这边，壹诚信虽然C轮慢了一点，却依然是稳健的作风，邓总在业界的好口碑和团队的高素质很快为他们赢得了D轮投资。壹诚信公司上下士气高涨，大家都在准备着向着资本的最高殿堂，到纽约交易所上市发出最后的冲锋。

公司的事情越来越多，贵林加班也越来越多，有几个周末，小露在他这边，他晚上一点多还在电脑上。小露睡觉浅，有几次贵林很晚上床把她给吵醒了。她有些许不快，就委婉地提了出来。贵林心里明白了，有几次太晚，干脆就睡在客厅沙发上。可是沙发有些软，他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心里也有些不快，只是也不大好说出来。

生活就是这样的吧，有得有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也有每个人的孬，不可兼得，他想，就这样了吧，这样就很好了。但他有时候还是想起阿芳---尤其是和小露闹了别扭的时候，却不是对阿芳身体的欲望，而是和过去的记忆有关的东西，他会想起她那件月白的衬衣，想起那个淡蓝的盘子，想起她做的菜。而和记忆有关的东西就是感情了。他想，他到底对她生出了感情，他想到这一点，想到现在不知人在何处的她，心里就有了些愧疚和忧伤。

快到年底的一天，贵林从网上看到益分期向纽约证券交易所递交IPO上市的申请招股书的消息的时候，眼珠子都不转了，他仔细地看了那三个字，的确是益分期，而不是壹诚信。

壹诚信的人都没想到又被益分期来了一个偷袭。那天壹诚信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连平素一向沉得住气的邓总脸色也是难看。

常总绝对不是一个一般角色，而是个狠角色，甚至是个偏执狂。而没有一点偏执，没有一点韧劲的人在创业圈是活不下来的。在白领市场的消费贷失败后他开始尝试各种转型，不少转型公诸于世，也有很多转型直接被扼杀在摇篮里。壹诚信的人看着他试了房贷，车贷，高管贷，都是短时间没有增量就马上关停。他是个没有耐心的人，又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但是他最不寻常的就是他的狠劲和韧劲，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又挣扎着站起来了，九死而一生，他是打不死的小强，他们终于试出了最适合他们也最快捷暴利的路径，现金贷。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有意为之，常总把益分期的总部设在离金融巨头蚂蚁金树两个街区的地方。常总走路就能到蚂蚁金树的总部。这大概也是和常总快速的作战作风一致的。他那些天几乎每天都跑蚂蚁金树，就差在那安营扎寨了。蚂蚁金树的牛总终于答应和他们战略合作，并注入宝贵的D轮投资。

实际上蚂蚁金树如此扶持益分期也是因为京西集团的入场。京西集团是壹诚信的D轮投资方，蚂蚁金树和京西是互联网时代走在最前沿的两个集团，也是竞争对手。京西加盟壹诚信并和壹诚信战略合作让蚂蚁金树看到了危机，他必须扶持自己的电商分期战略伙伴，他们也没有太多选择，这个市场的领头羊就是益分期和壹诚信。邓总棋失一着，他没有想到拿到京西集团的D轮投资居然给对手一个起死回生的契机！

益分期用蚂蚁金树的王牌产品快付宝引流，导入了很多快付宝顾客，益分期做现金分期贷款，钱直接从益分期的产品导入快付宝的钱包里。这一招太狠。益分期的顾客成倍增加，总收入比去年同期增长了300%，同时利润也增长了50%。现金贷是一个利润极高的行当。---但是，风险大，政策约束大，壹诚信一直不敢大张旗鼓进入现金贷。这也让益分期钻了空子，吃了大份。

常总这一次把他的速战速决的风格做到了极致。递交IPO上市申请不到三个月，他们就在纽约交易所成功上市。

那一阵，邓总心情不是太好。同一个行当已经有一家针尖对麦芒的对手成功上市，必然要影响到他们上市的市值和上市的时间。他和常总，从大学开始就认识，现在是亦敌亦友的关系。从世俗的角度来说，这一次，他输了。他一直是以自己稳扎稳打的风格为骄傲的，事实上，他也一直是被资本青睐的那一个，从A轮到D轮投资，除了C轮他稍稍慢了点，其它几轮都是走在益分期前面，并且比常总拿到投资要轻松。他也看到了益分期在和蚂蚁金树联手后的迅猛增长。他觉得太快了并不是件好事。看起来他这次错了。这是个资本快速迅猛积累的年代，资本越来越远离实业，这是个血淋淋只看重速度的时代，一个迷恋速度魔鬼的时代。速度，时间流逝的快慢，而不是质量，更有决定力。资本唯一的目标就是迅速地席卷，迅速地聚敛，所谓长期发展早就被甩到后面。在那些被常总无情抛弃的早期员工眼里，他是个冷酷冷血的人，而在投资人眼里，这也许就成了魄力和决断力。在现代社会的商业世界里，道德，原则似乎没那么重要，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创业者和投资人共同信奉的信条。

邓总从来没有这样深深的挫败感。壹诚信整个公司气氛也不太对劲。贵林收到了王伟平的微信：“我们两个居然都错过了益分期！！！”他连打了三个惊叹号。

然而壹诚信还是得继续朝着既定目标，纽约交易所上市的目标奔。

准备上市之前的日子是超级忙碌的，像高速旋转的陀螺。日子一忙就快了起来，2017年几乎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从指尖溜走，转眼就到了2018年。

二月的一天小露给贵林打了个电话：“北京的那家好莱互联网公司，给我一个首席法律顾问的位置。两万股原始股，工资比现在多20%呢。”她的语气是兴奋的。

“什么？好莱？你怎么去面试了，在北京呢。”他记起她前一阵说过这家公司，他一听是北京的就否决了。没想到她不死心，还是去面试了。他马上就要登上第206场路演的大厅，那下面有几百个投资者和同行等着他。“我待会儿给你打过来。”他挂了电话。

台下黑鸦鸦的人头，都低着头，或者看着手机，或者看着手提。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像是心脏马上就要跳了出来，他感到一阵阵恐惧，他用力扶住了桌子。好在过了一分钟，他的心跳又慢了下来。他艰难地把这一场路演做完。他的思路有些混乱，以至于最后阶段有投资者问他这个风险管理的模型的理论基础是什么，他答不上来，只好说这个我要核实一下。底下有了细细的哗然，他的心跳又加速了，恐惧，又一次蔓延过来。

回到酒店，已是晚上，他看到小露给他写了个微信：“我们还是分手吧。”他恍然意识到他们下午是在说她的新公司的事情，但是他实在太忙，没怎么搭理她。

他给小露打了个电话。

“怎么了？”

“没怎么，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手吧。”小露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怎么了，又耍孩子脾气。”贵林是了解她的，有时候像个孩子，喜欢说些赌气的话，这一点倒是和秦翊欧有些像的，爱说硬气的话。贵林想，现在这些书念得多的女人怎么都是越来越坚硬了。可是，男人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他觉得要是小露也像晓环那样柔顺一些该多好。

“不是耍脾气。我本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要不要去北京那家公司。可是你忙得都没有时间和我商量。”她语气里终于有了几分怨气。

“我下午有个很重要的路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口气也有些硬了。

“是的，重要得连几分钟时间都不能给我！我已经想清楚了，我准备接受北京那家公司的offer。”她的语气也坚硬起来。

“你其实是很想去，是吗？找我商量不过是托词，你一直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贵林突然有些生气，话也犀利起来。

“也许是吧。对你来说，事业是最重要的，我在你这里没有位置。”她说，她说话是简洁的，她没有像某些女人一样罗列一堆的证据。他这一年，倒有一半时间是在出差，或者是开会，每个月一次的大会每次要开到凌晨两三点。

“对你来说，我不一样没有位置吗？我们都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顾及对方。”他针尖对麦芒地说了起来。她这一年不是一样三天两头加班，出差吗？

那边突然沉默了，半天她说了一句：“你说得对，我们都把自己的事业看得比对方重要。贵林，我们都是自私的人。”

他震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是，今天，她说了以后，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是的，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他没有看走眼，她比别的人看得更透。他吸了口凉气，是的，他们都是自私的人，为了所谓的事业和成功，把最亲密的人扔在了一边。当年他是这么失去月月的，现在他又重蹈覆辙了。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好久，他说了一句：“一个月，一个月后就在纽约上市了，我们一起去敲钟。”

“你以为敲了钟以后你就可以轻松，可以全身而退了吗？那只是一个开始。”

他意识到她也许是对的，他们会一直忙碌下去，敲钟上市只是另一个循环的开始，这是一场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征途，一场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游戏。他的心口突然一热，心跳又是猛烈加速，他害怕那颗心脏会跳得太猛，从他的胸口蹦出来。他腿一软，坐到了沙发上。

“北京的公司，你一定要去吗？”他又一次发问，声音有些弱。

那边又停顿了很久，然后说：“是的。”

小露是个决绝的人，她很快搬去了北京，她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她在搬到北京一个月后把他从微信里删除，她觉得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她和她的前男友就是因为异地恋，没能维持下去。她不想再重复一场失败的异地恋。贵林那一次给她微信时，看到“对方不是你的朋友，需要对方验证通过”的字样，一下子就傻在那里。他觉得心里有些绞痛，他觉得大概还是她对他爱得不够，一直是他在追逐着她，依顺着她。他其实在她第一次选择时就败了，败给了香港的那个前男友，现在，只不过是又一次重复两年前的失败。他不知道，在小露的内心深处，她还是希望他会回过头来哄着她，她等了一个月才删掉他。但是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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