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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第二章 穿月白衬衫的女子 (含语音)

二湘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2-14

后院的山坡上月又西升,透过飒飒作响的枝叶,贵林看到的是一个和梨花一样淡白的月亮,白而圆的月亮,散发着跟那个女子一样细润的光泽。

【暗涌】第一章 喀布尔的白梨花

主播:糖梨

暗涌


第二章  穿月白衬衫的女子


贵林忙蹲下身扶他,周围又是一串串被子弹打起来的土泡泡。再看恩达,脚背上在流血,好在不是子弹打的,而是子弹打中的碎石头反弹到脚背上。


两个荷枪实弹的美国兵走了过来。贵林忙用英语解释说他们是联合国组织的雇员,只是偶尔路过这里。大概是他的英文比较流利,士兵脸上不是那么紧张了。


“这个地方闲人不能靠近的,你们知道吗?”一个高个子深褐色眼睛的美国士兵说。


贵林连连点头,想从兜里掏出证件,不想却把手机掏了出来。


“把手机扔掉!”高个子的士兵瞬间又变了脸,厉声喝道。贵林像扔烫手山芋一般把手机扔了出去。


“恐怖分子用手机引爆炸弹,你不知道吗?”过了良久,美国兵看看没什么反应,声音又柔和了一些。贵林点头,他又看到了旁边的那个亚洲兵,高高的亮亮的额头,像,实在是像,可是他怎么好像压根不认识自己呢? 贵林不敢再说什么,美国兵捡起手机还给贵林。贵林扶着恩达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贵林不太敢出去,只是闷在房间里。后山坡的梨花慢慢败了。梨花的花期短,先是刮了一阵风,落了半树芬芳,树上的花变得稀稀落落。又连着几天雨,梨花落尽,地上缤纷落英,粉白地铺了一层。春天单薄得只剩下树影绰绰了。


梨树枝头站立着一种说不出名的鸟儿,有些像鸽子又有些像乌鸦,土灰的颜色,羽毛全无光泽,头比鸽子小。每日清晨就在咕咕地叫个不停。夏天就在这咕咕的叫声中倏然而至了。喀布尔的日头不是一般地烈,简直是白日灼心。阳光从各个空隙里流淌出来,空气里的湿气瞬间抽空。整个城市像一碗热干面,又干又燥。贵林那天出门上班一看这日头,赶紧回到房子里拿出防晒霜,想了想,又把它扔了回去。以前秦翊欧出门前总是在脸上涂一层厚厚的防晒霜,还一定要给他涂,他总是不肯,嫌太油腻。他找了个棒球帽,戴在头上。 


有一天到了阿富汗统计局,贵林发现来了个中国人,这回是实打实的中国人,而不是他这样的假洋鬼子。来的人名叫沈昌,是中国国家统计局派出来的,他在阿富汗待了快一年了,前一阵回了趟国。他年龄和贵林相仿,长得白净,一个啤酒肚子,像个宣宣乎乎的大馒头,北京人,说起话来刹不住车。贵林好久没听到人说中国话了,见到同胞,顿生亲切,两个人用中文聊得痛快。这之后中午两个人就都是凑在一起说说闲话。


秋天却是悄然而至了。喀布尔四季分明,但是因为山上没有多少树,秋意不是那么张扬,只是夏天那股肆热如潮水一般退去,人顿觉精爽了好多。很快便到了阿富汗的开斋节,这是穆斯林最大的节日,也是斋月的最后一天。斋月里,穆斯林日落之前都不能进食,日落之后方可用餐。贵林上班时看几个同事都是有气无力,好在过了开斋节,就可以正常进食了,不禁为他们松了口气。不过,他们似乎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穆斯林每日要做五次祷告。统计局有一个专门的房间给他们做祷告。贵林有一回看到他们在做祷告,先是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护在心口,嘴里念念有词,然后额头,鼻子,嘴,整个身子都匍匐在地,虔诚至极。


开斋节过了没多久就是中秋节,小沈说要带贵林去一家中国餐厅好好地吃一顿。中秋那晚两个人就去了一家叫金筷子的中餐馆。外面没有任何招牌,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院落。里面倒是和国内的餐馆类似,一个大包间,窗上挂着两层落地窗帘,一层厚厚的暗绿色的布帘,一层浅白的纱帘。里面开了两大桌,原来这是阿富汗中国商会的中秋聚餐。坐在贵林左手的是新华社的一个记者,叫李羽,是云南景洪的,傣族人,快五十岁了,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女。再过去的一个叫张游保,温州人,是做钢材生意的。


穆斯林不让喝酒,这边很难买到酒。大家喝着茶,聊着天,抽着烟,房子里一片浓稠的乡情。门帘掀开,一个穿着月白色衬衣的女子端着一大盘生煎包进来了。她中等个子,瘦瘦的身子,鹅蛋脸,眼睛不大,浓密的睫毛和上挑的眼角让眼睛有了神。这是一张皎洁俊俏又有些冷淡的脸,虽然算不上一等一的美。她从贵林坐的当口上菜,侧着身子,贵林一眼瞥见她右边的嘴角有一条浅浅的疤痕,这让她看起来和寻常女子有了些不同,到底哪里不同,贵林也说不上。


她把手里的那盘生煎包子放在桌子正中,什么话也没说就退了出去。贵林不由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眼。生煎包子是这家餐馆的招牌菜,上面白白宣宣,下面煎得金黄,还撒了芝麻。贵林很久没有吃到这么正宗的中国菜了,囫囵吞枣地吃了进去,再想夹第二个,早就没有了。没多久那女子又端上来一道菜,尖椒炒肉丝,刀工好,细细的肉丝,红色的辣椒片。穆斯林不吃猪肉,猪肉在这边很稀罕,餐馆的程老板说这还是他们借助驻扎喀布尔的美军的关系,通过美军的渠道从德国进口的猪肉,实在是珍稀。这菜没上一会儿,大家也是风卷残云地扫荡一空。


吃了饭,程老板说是来唱卡拉OK吧。这边娱乐活动少,有卡拉Ok的也就是这么一两家餐馆,大家都说好。程老板就从一个小柜子里找出一大堆的光碟,大家就开始唱了起来,歌曲都比较老,贵林不唱,就和旁边的人聊天。做钢材生意的张老板说他的钢厂就是用阿富汗历年战争中遗留下的坦克、装甲车等废铁做原材料,变成一根根钢筋,再卖给阿富汗人造房子,修桥梁。新华社的李记者说有次采访车子爆胎了,刚停下来,就上来几个人把他们的包抢走了。贵林听得兴致盎然又有些胆寒。


那边程老板招呼厨房里的员工:“林师傅,圆圆,都别忙了。一起来唱歌,今天是中秋。”


贵林把“圆圆”听成了 “月月”,心里一惊,话也不说了,眼睛直盯着那个穿白衬衫的叫圆圆的女服务员。那女的倒也不怯,迎着他的目光居然就坐到他近旁了。


“你叫月月?“贵林问她。女子说是叫圆圆,圆圈的圆。贵林噢了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怎么,你有个朋友叫月月?” 圆圆微微笑。贵林摇头,心绪没有转回来,还是盯着她看,叫圆圆的女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笑了:“大哥有心事?”贵林心想这个女子眼色厉害,忙勉强一笑,说没有,把眼睛转开,就不再说话了。两个人就冷了场,过了好一阵,圆圆问了句:“你是哪里人?”


“湖南。“贵林答了一句,又问:”你呢?”


“沈阳。”


贵林听了心里一动,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辽宁也住过,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怎么想起到阿富汗来了?”


 “我在的厂子倒闭了,工人买断,我在家闲了几年,过不下去了,我的一个好姐妹介绍来的。”圆圆回答得倒也爽快。贵林点头,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说了句半客套半真心的话:“你们大厨做的生煎包真好吃。”


圆圆便说:“是啊,好手艺。”又问贵林:“大哥咋到这来的呢?”


“嗯,我是联合国雇员,来这工作。”


“这地方可不是个太平地方呢。”圆圆脸上带着笑,说的话却是意味深长。贵林并不想多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换个环境。”


电视屏幕上显示的是王菲的大头像,旁边写着两个大大的黑字:“暗涌”。程老板说:“王菲的歌圆圆最拿手了。来,你来唱。”圆圆推辞不过,只好站起来唱:


“就算天空再深

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聚满密云”


她唱得不算出色,但是有一股幽然回旋在她的调子里。贵林不再和旁边的人说话,只是看着她唱,她却并没有看他,她什么人都不看。她站在那,纤细的薄薄的身体,衬衣是月白的,皮肤是暗白的,和这灰色调的屋子倒是很配。她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内容,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窗帘的一角开着,外面是几个背着枪的尼泊尔保安在亮白圆润的月亮下走来走去,里面是这个谜一般的女子在唱着一首千回百转的歌曲,贵林觉得这一切如此不搭调又如此顺遂,如此奇特。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

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贵林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歌词,觉得自己的意识在下沉,像是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潜入了湖底。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她唱完就出去了,大家喊她再来一首她也没有回头。那天大家唱到很晚,大厨林师傅唱了一首《歌唱祖国》,周围的几个人都在悄悄擦眼睛,贵林喉咙也发硬。


最后要散场的时候,她又回来收拾房间。贵林走在后面,她喊住了他:“你等等。”说着去了厨房拿了个一次性泡沫盒子塞到贵林手里,“还剩了几个。”她说。


贵林打开一看是几个生煎包子,还热乎呢。小沈凑上来,手里已经拿了一个塞到口里了。


回到住处,夜已深沉,他给国内的父母打了个电话,就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做。一年前的2008年,他还在硅谷,一个人的中秋之夜,天上的月亮是灰白而惨淡的,和他的心境一般。他勉强给父母打了中秋问候的电话,就躺在床上发呆。“过去一年多了。”他暗想。


后院的山坡上月又西升,透过飒飒作响的枝叶,贵林看到的是一个和梨花一样淡白的月亮,白而圆的月亮,散发着跟那个女子一样细润的光泽。

转眼过了两个星期,秋意更浓了,树上的叶子愈见稀疏,空气中有了孱弱的微凉。贵林那天看着日渐零落的枝桠,心里有了些微的戚然,一时动了心思,叫了专车就往金筷子餐馆奔去。他跟自己说,那么好吃的生煎包子,得多吃几个呢。圆圆正在招呼着几拨客人,西方人,华人,还有印度人。她一看见贵林就笑了,像水一样的柔情从她的笑意里流淌过来,漫到了贵林的心底。贵林被这柔情渗透着,清凉透彻地渗透着。这是一张无法抗拒的笑脸,贵林暗暗嘲笑了自己一番,还生煎包子,自己跟自己扯淡。


“一个人吗?”她走了过来。


“嗯,我要一屉生煎包子。”他说。


“实在是想念这里的生煎包子。”他又加了一句,说完又有些懊悔,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圆圆笑了,她一笑,嘴角的那道疤痕就更明显。贵林想,这可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贵林那以后就常去这家中餐馆,离他的住处不远,可以打打牙祭,可以和圆圆说说话。他现在知道她大名叫章悠圆,大家都叫她圆圆。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一种模糊的欲望。欲望,他被这个字眼吓了一跳。这个女人,他连她的手指头都没碰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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