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第五十五章 水中镜月，石头开花

壹诚信虽然正式进入小白领市场晚了些，前期还是做了不少进入这个市场的准备工作，很多针对小白领的产品如运动户外、家电等和电商伙伴的合作意向早就开始谈了。现在整个公司集中做这个市场，又马上增加了珠宝、教育培训、旅游等针对年轻人和小白领的消费分期产品。步步为营，壹诚信在一个个新领域里拼杀，大家都干得很苦，加班加点是常事。慢慢地，在这个市场终于立住了脚。邓总松了口气。

夏天的时候，他们做的电商平台的第二版终于正式上线了。这个版本把这些新的小白领市场都加了进来。平台上线后，贵林歇了口气，准备休息几天。他想去一趟付家村。这些天，他已经从网上仔细查了一下去付家村的路，路不太好走。就当是去旅游一趟了，他这么跟阿芳说。“我和你一起去吧。正好想去山里看看。”阿芳说，他想了想答应了。

他们还是先坐火车从深圳去邵阳，又从邵阳开了车进了山，最后几里山路不够宽，旁边就是深壑，车子勉强开了进去，司机吓得直冒冷汗。他们问了几户人家，找到了付春芳的一个堂兄，才知道付春芳的父母亲都过世了。付春芳有三个姐姐，都嫁到山外头，一个弟弟，前几年也得病去世了。付春芳自父母过世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也不知道她嫁到哪里去了。只知道是贵州的深山里，好像嫁的男人是个少数民族。贵林听了好不失望。

远房舅舅家请他和阿芳吃中饭，还拿出特制的曲黄米果酒，这种酒有些像玛格丽塔鸡尾酒，透明的菠萝蜜一样的黄色，散发着果香，喝起来不上头，有些微的甜。阿芳也忍不住喝了一杯。

吃过中饭没多久阿芳觉得头有些疼，就进了里屋小憩。贵林在外间和远房舅舅聊着天。

贵林突然听到里屋传来了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贵伢子，你进来。”那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时光隧道的那一头。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跟随着那个声音来到床边。

阿芳睡在那，眼睛闭着，神情自若，却是在说着话，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她平日的声音。那个声音是贵林的奶奶的声音，他长眠了多年的奶奶的声音。贵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外屋的舅舅也走了进来，站在贵林旁边张大了嘴。

“贵伢子，过来啊，让奶奶看看你。”声音又从阿芳嘴里传出来，带着一丝飘渺，带着浓重的湘南口音。

贵林不由走了过去。

“贵伢子是最喜欢吃豆沙油饼的啊......”

“奶奶！”贵林一下子就跪在了床前，双手握住了眼前这个人的手。

“来，让奶奶摸摸你。”那手还是阿芳的手，动作却是迟缓，贵林像是感到一种神奇的亲情穿越时空而来，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莫哭啊，伢子......”奶奶的手划过贵林的脸，声音充满了夏日的暖。

“奶奶......”贵林感受着那双手，泪水不住地流淌。

“贵伢子，你妈妈在月亮河，苹果园，石头寨......”

贵林还在哭泣，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惊，难道奶奶知道他是来寻母亲，告诉自己母亲在的地方，可是月亮河，石头寨，这是哪里呢？

“奶奶，你说清楚一点，月亮河，苹果园，这是哪里？”

“水中镜月，石头开花，好了，我不能再多说了，姑娘身子受不住了......”

“贵伢子，莫怕莫怕，都会过去的......我走了......”说着，声音就没了。床上的阿芳眼睛缓缓地睁开，看着跪在他面前泪水涟涟的贵林，吃惊极了。

“贵林，你咋这样？”她的声音变成了带着点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她想坐起来，脑子却是晕得厉害，又躺在了床上。

贵林呆呆地看着她，半天没有缓过劲来，他把刚才发生的事跟阿芳说了下。阿芳只是不相信：“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说这些话？”

旁边的远房舅舅说，“这种魂灵附体的事情我很小的时候碰到过一次，说的话都是当事人怎么都不知道的事情。”

贵林说：“我奶奶都是叫我贵伢子，这个阿芳不知道的。”

阿芳半信半疑地说：“太神奇了。奶奶还说了你妈妈在的地方，月亮河，苹果园，还有什么？”

“她还说水中镜月，石头开花。我还想问，她说你身子受不了，就消失了。”贵林说。

“神奇！”阿芳还在惊叹：“你把这些信息记下来，说不定有帮助。”

贵林点头。

第二天两个人告别了付家村，返回深圳。回程的路上，贵林看着靠着车座熟睡的阿芳，心里还在想着那些温暖如春带着湘南口音的话语，“奶奶，奶奶。”他在心里念着。

他睡不着，就打开了手机，他在的一个创业群在转一个消息，他被这个消息嚇到了：某移动医疗平台创始人猝死，此前该公司已经融了好几轮资金了，而且已经完成最关键的PRE-IPO的环节，很快就要打包上市，哪料想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黑天鹅事件。贵林心里一沉，这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70后，也一同在创业，却突然就离开了尘世，之前所有的努力瞬间归零。他定定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他记起年少时坐的绿皮火车，速度没有这么快，他尚可看看窗外的风景，而这个时代是高速运转的，时间的风飒飒而过，快得他已经看不清沿路的风景了。

阿芳醒了过来。“你找好室友了吗？”他问阿芳。阿芳摇头。

“你把房子退了，和我一起住吧。”贵林说。

阿芳久久地看着他：“真的？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贵林坚定地说，他不知道是奶奶的声音给了他力量，还是那则新闻让他感到了某种恐惧。他居然有些害怕一个人住着。

回到家贵林一直在网上搜这几个关键词，“贵州，月亮河，石头寨，苹果园。”他搜到从贵州安顺到黄果树瀑布之间有一个布依族的石头寨。可是旁边的河是叫白水河，而不是月亮河。他还搜到凉都六盘水有个月亮河，可是没有石头寨，月亮河那么长，他的母亲会在沿河的哪个地方呢？这可真是大海捞针啊，他皱了眉头。

阿芳是一个月之后搬到贵林的寓所的。她带来的东西不多，就是一箱子衣物。她看到贵林寓所里面空荡，问可不可以买几样装饰品？

“当然，这也是你的家了。”贵林说。

阿芳淡然一笑：“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我的家，不过我现在住在这，就想把它整得好看点。”

她去罗湖商业城买了些仿古的青花瓷瓶，里面插上一两支玫瑰或者是莲花，摆在桌子正中，立时有了丝古意和盎然的生机。她把喀布尔买的那个淡蓝色的盘子也摆放在茶几一角，房子里又有了丝清奇的阿拉伯情调。她又买了绿色的发财树，摆在屋子一角，房间里就有了浓浓的绿意和春天的气息。贵林笑她怎么这么爱财，她有些幽怨地说，你是没缺过钱的人，不懂俺们的苦。

她是个巧手的人，又勤快，知道贵林爱吃面食，变着法子做新鲜面食。有一次，她在面里加了红苋菜的汁水，发出的面成了浅粉，做出了玫瑰花样式的馒头，他拿在手里，半天没舍得吃。每天桌子上的菜都不重样，贵林有一次兴起，把她那几天做的菜名记了一下：清蒸鱖鱼，干煎小黄鱼，雪菜炒墨鱼，红烧茄子，炒黄豆芽，炒空心菜，青椒茭白丝，香椿炒鸡蛋，毛豆酱黄瓜，鲫鱼萝卜汤，老鸭扁尖汤，雪梨廋肉汤，琳琅满目，荤素搭配，还必定有一个汤。广东人是非常喜欢喝汤的，她想来也是入乡随俗了。他想，她真是个聪颖的人，可惜时运不济，当初如果是念了大学，也不会早早下了岗，大概也不会去摆水果摊子，碰上那样的事情，以至再无法走上平整的人生路了。

“可惜你没有碰到我初中班主任那样的人。”他说，又说起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老师，差点也是念了中专。

她叹了口气：“好多人念了中专不是也过得很好，还是一个命吧。”

年底的时候，公司的高层有一个不大的饭局庆祝新年，这样的饭局一般都是带女伴的。贵林记起上次类似的饭局张总张桦新带上了他的小情人，自己带上阿芳，人家也不知她的来历，只是她的漂亮倒是一目了然的，这样想着，就跟阿芳说了。

“你确定？”阿芳问，贵林觉得她很有意思，从不逼着他，似乎也不在乎自己的名份，却像是看透了他心里那点小心思，他有些吃不准她是真不在乎，还是另有所图。

“当然，你不想见见我的同事？”他反问。

“我还是不去了吧，有些怕。”阿芳说。

“怕什么呢，又不会深聊。”贵林安慰她：“人不多的。”

“好吧，你想清楚了就好。”阿芳说。

饭局是在一家日本料理店，外面的牌子低调素朴，根本看不出是个高级餐馆，里面是日式的庭院，竹叶揽翠，灰青色木纹格状隔门，每一个包间私密性都很好。房间里有各种精致的日本特色的小摆件。桌子是日式风格的小矮桌，但是中间放腿的地方很体贴的凹了进去，垫子都是细竹编制，素雅舒适。

大家坐了下来，贵林一看，对面的CFO严申带的是自己的妻子，刘伟带的那个姑娘看着眼熟，贵林想了起来，还是上一回在湘满园附近碰到刘伟和这个姑娘，刘伟说是他的小师妹。管公关的张桦新带的姑娘不是上次聚餐那个了，不过照旧是年轻貌美，精干优雅。严太太其实样子还是好看的，只是到底年纪大了些，眼角有了皱纹，脸上的腮红略微多了点，显得不那么自然。大家一聊起来，这些女孩子一个个要不都是些小总管，就是自己开了小公司。刘伟的小师妹原来还在杭州的益分期工作过的，现在在南山科技园另外一家互联网公司。

“这是弃暗投明啊。”张桦新笑着说。“深圳的公司更有前途的。”

“什么啊，她这是为爱放弃一切呢。”张桦新的女伴笑着拍拍张桦新的肩膀。

刘伟的小师妹有些尴尬地笑笑，也不说什么，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刘伟，刘伟却低下了头。贵林突然明白了刘伟当初是怎么知道益分期后台用的是Excel。女人为了爱，真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问起阿芳，她有些不好意思，只说是在一家健身馆做事。贵林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拍了拍她的肩膀。

很快就上菜了。先是各种腌渍小菜，甜咸适宜，接着是刺身，食材特别新鲜，刺身像是刚才海里捞起来，切得厚薄适宜，沾了蘸料吃，鲜嫩滑腻，入口后，鱼香还在唇齿间回味。松叶蟹是当天空运过来的，蟹黄特别肥美，蟹籽多，咬一口满满都是籽，接下来的寿司也是琳琅新鲜，好吃好看。

张总说：“真是新鲜，日本料理和女人一个道理，要的就是一个新鲜。”当下严太太脸色不大好看。张总的女伴忙说：“所以你们这些男人只能一起打江山，不能共富贵的。”张总意识到说错了话，忙招呼着大家吃上来的甜点。甜点是慕斯巧克力，底下一层黑色的巧克力上面摆了鹅黄色的一块奶油，还有几片绿叶插在上面，做出了小庭院的样子，几个女宾都纷纷拿出相机拍照。阿芳只是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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