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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第四章 通往玉叶餐馆的路

二湘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2-14

题图来自国家地理杂志


【暗涌】第一章 喀布尔的白梨花 

【暗涌】第二章 穿月白衬衫的女子 

【暗涌】第三章 埃塞俄比亚的咖啡

暗涌


第四章  通往玉叶餐馆的路


暮色中的夕阳如一颗温润的红果子,照耀着此刻的喀布尔和此间的众生。突然之间,远处的光亮穿透几近废墟的神庙,穿过神庙的窗,成了一束束光,那一瞬间,那神庙像是涅磐的凤凰,复又重生,焕发着无与伦比的生机。而神庙前的圆圆身上也有了一层光,宛如雅典卫城的女神雅典娜,散发着圣洁的光芒。贵林看呆了,好一阵才回过神,忙拿出手机照下那一瞬的光与影制造的神迹。


下山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断壁背后的一处花海,紫红色的郁金香,高贵娇嫩,像盛满了美酒的圣杯,大朵大朵地绽放在一尺之遥的残垣下,绽放在墨绿的草地上,看起来如此不真实又如此神妙。那一定是来自天堂的圣灵之花吧,在这么贫瘠的土地上开得如此绚烂。他摘了一朵给了圆圆,“送给你。”他说。


“这么美的花,我不配呢。”她接过来,眼睛里闪过一道暗色。


“怎么会。和你很搭。”他笑了,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轻快地笑过了。


他和她一起搭乘联合国的专车,他要司机绕一下先把她送回餐馆。到了餐馆,她下了车,他看到了急忙迎出来的林师傅,他看了看圆圆手里的花,狠狠地盯了贵林一眼,是那种自己的领地,自己的女人被侵犯了的狠。贵林心里一凛,他突然觉得这两个人关系一定不简单,说不定还上过床吧。他心里生出一丝醋意。


一个星期四,小沈把贵林拉到一角,说昨天在一家做那种生意的中国餐馆看到一个人,特别像圆圆。贵林脑袋嗡地一声:“这不可能。”他坚决地说。“不信你自己去看。”小沈耸耸肩。贵林早就风闻这边有几家中国餐馆其实是挂羊头卖狗肉,有国内来的小姐在那做皮肉生意。小沈以前几次撺掇他去这种中国餐馆吃顿荤的,尝个鲜,贵林都推说不感兴趣,没有去。


这一次他实在太惊诧了,就问小沈要了个地址约好同去。


晚上贵林喊了联合国的专车,先去了小沈住的地方,小沈又喊了辆车子,两个人同去。这家名叫“玉叶”的中国餐馆是一栋两层楼的土黄的房子,乍一看和周围的民居全无区别,高高的土墙,灰色的屋顶,两层楼的灰砖房。和金筷子餐馆一样,也是外面什么标志也没有。小沈去敲门,门上有个小窗户打开了,里面的人看到是小沈,迅速地开了门。他们进去后,开门的人看看外面,又把门紧紧闭上。原来这样的地方只做熟客生意。


房子和贵林住的地方结构倒是大致类似,也是个民宅。一进门是客厅,左边是厨房,后面跟着一长串的房间。阿富汗是穆斯林国家,都是大家庭,一家生七个八个的是常事,再加上花匠、厨子,每栋房子里都有十来个房间。不同的是这个房子装潢得像个酒吧。灯光是从天花板上几个小灯打下来的,幽暗的几束光懒散地洒在屋子里。客厅里摆了好几个沙发,最左边还有一个台球桌。台球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副劣质的风景印刷画,画上印着一行陌生的普什图文字。房子里灯影斜照,人影绰绰,粗糙又暧昧,还带一丝神秘的异国风情。


沙发上懒懒洋洋地坐着几个人,都是白人或者华人,没有阿富汗人。有几个女的陪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起来她们生意不是太好。贵林还在打量着房子,一个杏眼银盘脸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她拍着小沈的肩膀说:“大兄弟有日子没来了。”一口脆生生的东北茬子普通话。小沈忙笑着说,“呦,桃姐,多担待,前一阵回国了。”他把身边的贵林介绍给那个叫桃姐的。“美国来的大兄弟啊,多捧场。”桃姐笑着跟贵林说,“我找个书念得多的陪你说话啊。”贵林说不必,就想找一个叫圆圆的来说说话。桃姐说,那是我们这新来的招牌呢,一边招呼着: “圆圆,你过来。”灯影绰绰下,一个窈窕的女子走了过来。


贵林眼睛盯着那个从暗处走出来的女子,漆黑的眼睫毛,嘴角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他的心一沉,眼前的女子可不就是那个谜一般的女子,那个他颇为倾心甚至充满欲望的穿月白衬衫的女子吗?圆圆显然也注意到他和小沈了,脸上露出一丝不安,不过那丝不安很快褪去,她莞尔一笑:“这位大哥贵姓?”


贵林心里翻腾不已,嘴里勉强说了句姓吴,再无心思说话,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圆圆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两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半天,她像是回应他的疑惑,又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她的眼帘垂了下来。贵林并不接话。她有些窘,就站了起来,往台球桌那边走。贵林在沙发上看着她踩着高跟鞋,摇着细细的腰肢从墙上取下一根台球杆。她开了球,屋子里叮当的声音响起来,清脆入耳。她站在那上身放平,头微抬,下巴抵住球杆,看准了一个红球就是一击。她的大臂带动小臂,这边手架得稳,出球又快又准,干脆利落。本来一个瘦弱的人,动起来就有了几分英爽和狠劲。贵林没想到她球技还不错,心里一跳,不知是因为喜欢还是惶恐,这个女人,不简单的。他站起身走到台球桌前。


两个人打了一回球又都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贵林抬头一看沙发对面的墙上挂了三个时钟,和他住处的时钟一样,这三个圆型钟表的指针都指在不同的位置。贵林心里的蹊跷又生了起来,兀自说了一句:“为什么那些时钟的时间都不一样?”圆圆也看着那时钟,“阿富汗人就喜欢到处挂时钟,但是时间都不对,大概阿富汗这个民族就是散漫,懒得去调整。”贵林点头,他暗想这个地方和地球上别的地方真有些格格不入,时间是混乱的,和时局一样混乱,但是没有人在乎。没有正确的时间,没有错误的时间,大概连时间的概念都没有。他把手机拿了出来,这上面的时间还是准的,快十点了,他说:“挺晚的了,该走了。”圆圆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他站起来看看小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倒是桃姐走了过来,悄悄地把他拉到一边,“你不开房了?”贵林看看厨房拐角那一长串房间,估摸着小沈在其中一间吧,只是他心里难受,就说他只是被小沈拉来看看新鲜,并没有这个想法。


“是不是嫌我们圆圆不够漂亮啊?”桃姐又说。


“她挺好的。”贵林看看不远处的她,低着头,两只手交叉在一起,不安地揉搓着,他心里倒有几分歉意了。不过他还是坚持要走,要桃姐跟小沈说一声,自己出门打了出租车回到自己的住处了。他有些怕安全官员看到他坐外面的出租车,就要车子在离住处几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在清凉的月光里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平日里地面上的污水纸片在月光里都没了踪迹,似乎月光让所有白日里的污垢都披上了一层洁净。他想,原来月亮真的是个魔术师。他眼前不停闪现的却是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穿月白衬衣的女子,如月光一样皎洁的女子,他心里便沉闷闷地如压着一样东西。在那样的地方碰到圆圆会让他难受,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他和她交往并不多,他没有想到自己会为此难过。她原本是他心里的郁金香,如今知道是个人尽可摘的野花,胸口像是填了块铅,又难受又憋屈,像是自己的女人受了玷污。他一想到别的男人和她交欢的情景,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抓,又痒又嫉。他突然又后悔自己没有留在那,身体对她的欲望炙手可热,他没有办法抑制这种欲望---他觉得自己在那件事后不配对这个世界拥有任何欲望。但是欲望却是漂浮在人的意识之外的氤氲,就像不断会追随他而来的忧郁和噩梦,都是他没有办法掌控的。


周一上班的时候见到小沈,小沈说:“哎哟,没想到,真的是那个圆圆啊,原来是做这个的。” 贵林板着个脸不说话。


小沈却是个没眼色的,接着说:“她好像很喜欢和你说话呢。怎么那么早就走了,也没过夜。”贵林脸上更是铁青,生硬地说 :“联合国有规定,这样的事情不能做的。”


“嗨,联合国那么多雇员,又不让带家属,每个人都守得住?”小沈不屑,“你媳妇又没有千里眼。”


一听到媳妇两个字,贵林心里又添了一丝刺痛,眉头一皱,不再说什么。小沈看他脸色不太好看,也不说什么了。


贵林有一阵没去金筷子餐厅了。一是心里难受,二是阿富汗大选来临,国家统计局有很多任务,他帮忙备份数据,分析数据,着实没有功夫出去。只是每天晚上入寝的那一刻,他便忍不住想起她,想她妙曼的身姿和她黑色的眼睛。他努力不去想她,或者说想女人,但是这对于33岁的他来说,实在不易,大不易。


大选之前的气氛更是紧张。贵林住处的保安增加了好几位,他上班的时候看到大街上也增加了很多持枪的士兵和岗哨。这是阿富汗第二次总统大选,五年前2004年的大选算是成功,卡尔扎伊获得55%的选票当选阿富汗第一届民主政府的总统,这对塔利班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这一次选举,塔利班放出话来,凡是参与大选的人,不管是哪个国家的,格杀勿论。


保罗满不在乎,两只粗壮的手臂交叉抱在胸前,上面的青白纹身更加明显。他是个坚定的拥护持枪派。上个世纪90年代的时候,他在沙特阿拉伯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还和本拉登见过面呢,真干起来我也有枪。”他说:“正好练练手。” 恩达耸耸肩,私下偷偷和贵林说保罗吹牛。


10月27号那天是个星期二。贵林下班早,他一个人泡了一包方便面,又煎了一个鸡蛋,胡乱吃了一顿,就躺在小小的沙发上,打开电视,电视上是无趣的肥皂剧,他看着看着眼皮子也开始打架。正在迷迷登登的时候,他看见奶奶走了进来,奶奶还是穿着一件青白褂子。她说,贵林,你出去走走吧。贵林说,这么晚了,去哪呢,奶奶说,去你想去的地方。贵林还想问哪里是想去的地方,奶奶就不见了。他头往下坠,一下子就坠醒了,原来是个梦。奶奶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他极少梦见奶奶。上一次梦见奶奶还是一年多前,正是他痛不欲生的时候,奶奶也只是在梦里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他。这一次,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贵林疑惑极了。窗外山坡上的梨树林里影影绰绰,像是隐藏着一只怪兽。他顿时觉得房子里也有了一股幽霾,他不由站起身,往外走。可是,要去哪呢? “去你想去的地方。” 奶奶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叫了联合国的路虎专车,他告诉了司机玉叶餐馆的地址。


那个夜晚似乎比他以往在喀布尔呆过的所有的夜晚都要黑暗。那条通往玉叶餐馆的路出奇的安静。这安静令他无比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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