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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宝有约|段亚广:脚踏实地,保护河南语言资源

本宝班 语宝 2022-04-24






段亚广,河南上蔡人,河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现为河南省语言学会理事、全国汉语方言学会会员。主要从事汉语方言和音韵研究,著有《中原官话音韵研究》《汴洛方言音系十三种》《河南话与中原文化》。

段亚广副教授

Q

段老师,您好!2015年,教育部、国家语委正式启动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以下称语保工程),您是语保工程河南省的中坚力量,能否请您谈一谈您参与语保工程以来的体验和收获?

段亚广:体验可以用一句话概括:辛苦并快乐着。辛苦的原因有二:一是方言研究本身的特点决定的。方言调查本属田野工作,要在正确的地方找到正确的人——就是要走到田间地头听到原生态的声音,与最底层的百姓交谈,了解方言的原貌。奔波之中风吹日晒,难免受皮肉之苦,古人就是“把三寸弱翰,齎油素四尺,以问其异语”。二是语保的严苛要求使这项工作充满了挑战。这次语保工作最大的特色是增加了音视频录制内容。音视频对场地、灯光、噪声、发音人形象等等有特殊要求,对调查者来说也是新课题,困难可想而知。但最终大家还是想尽办法克服了各种挑战,顺利完成了任务。先前学者梦寐以求而又无法完成的事情,有幸在我们手中实现,虽然辛苦却也快乐。

至于收获,第一点就是获取了大量一手方言材料。河南省的语保设置了33个点,我们团队成员直接或间接参与了多数方言点的调查,对河南方言面貌有了清楚的了解,获得了许多宝贵的方言材料,若凭个人力量很难达到这一目的。第二点收获就是在与专家、同行的交流切磋中提升了自己。这里我给语保工程的制度设计点个赞。语保工作的中期检查、预验收、验收三个环节的设计对保证语保工程质量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也给我们提供了交流切磋的机会。这五年中,参与河南方言检查和验收的专家有赵日新、黑维强、乔全生、庄初升、严修鸿、陶寰、桑宇红、黄晓东、张薇等,他们都是国内知名的方言调查专家。大家聚在一起,“佳音共欣赏,疑字相与析”,每一个音素的记音都反复斟酌,每一个词的用字都再三推敲。有时甚至会因一个字、一个音争得面红耳赤而不肯让步,但大家心向方言、意在学问,在交流中增长了知识与智慧,在碰撞中激发了灵感与共鸣,这对我们每个人都是难得的经历。

Q

您主要从事汉语方言和音韵研究,具备扎实的汉语方言学知识和丰富的田野调查经验,请问您是在何种机缘下参与到语保工程中来的?

段亚广:作为方言研究工作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攻方向和领域。2004年入职河南大学后,我开始调查研究河南汴洛地区一带的方言。2012年,我以河南省汴洛地区方言语音为研究研究对象申请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并获得立项;2016年又以汴洛地区的方言语音和音韵文献为研究对象申请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也获得立项。在日常调查研究中,我常常一人背着行囊在河南的县城和乡村间穿行,深感这种单打独斗式的调查势单力薄、效率不高。在和同样从事方言研究的学长、同事辛永芬教授交流后,她也深有同感,我们时常遗憾方言研究中人力与财力的不足。后来适逢教育部、国家语委正式启动语保工程,我们立即决定成立调查研究团队,乘势而为,把河南方言的调查研究工作推进到一个新的局面。2016年5月,我们俩申报的开封和兰考的河南汉语方言调查研究课题立项,由此开始了五年的语保征程。

河南省的方言调查与研究工作在老一辈学者如张启焕、贺巍等先生的努力下,有一定的基础和影响,但总体水平有待提高,如研究队伍零散、成果数量较少等。河南方言在官话研究中地位非常重要,学界也一直期待着更多的河南方言材料的问世。因此,这次语保调查,我们既视为一个方言学者应尽的义务,也作为传承河南方言学统、回应学界期待的责任担当。

Q

在近五年的调查研究中,您作为语保工程河南省的主要专家全程参与和指导了河南省语言资源的调查保护工作,其中有五个调查点的工作被评定为优秀等级,这期间您都有哪些难忘的经历,可以同我们分享吗?

段亚广:语保工作中最重要的一位发音人就是老年男子,一位理想的老年男子发音人不仅可以保证调查、记音、录制顺利进行,同时还能兼任地普、口头文化等任务。因此每调查一个方言点,寻找“最美老男发音人”就成了我们的重中之重。在开封调查时,面试了好几位,始终没有找到理想的发音人,最后我们不得不暂停了调查,到开封市的大街小巷去寻觅。一天,我和辛永芬老师停在一条小巷中约见一位发音人,这时突然从旁边飞驰而过一位骑电动车的老人。辛老师眼尖,说这人形象不错。我们马上打听,才知道老人就在附近住。于是我们取消了原来的约见,就在原地等候。一小时后老人回来,我们尾随到家,经交谈知道老人叫苏雨洪,年龄、经历各方面都符合条件。苏先生精神饱满,气质不俗,是开封陈氏太极拳的第十一世传人,日后的调查工作也证明他确实是一位难得的优秀发音人,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在灯火阑珊处”!

在鹤壁调查时,也遇到了寻找老年发音人的麻烦。或是发音不标准,或是年龄不合适,或是籍贯有问题,费了几天时间最后找到了姚贵群先生。他符合各种条件,人多才多艺,又热心,我们都非常高兴。但在音系调查时发现,他的一组前鼻音韵鼻化已不明显,与鹤壁老派发音有异。经询问才知道他干过村干部,外出做过生意,语音接近新派了。不得已,我们只好教他重学鹤壁话里的鼻化韵,好在他人聪明,不几日就唤起了他的母语记忆,他也戏称六十多了重新学会了鹤壁话。后来的工作就势如破竹、一路顺畅了。当然也有不太如意的。在灵宝调查时,我们的老男发音人在被我们录制时的多种禁忌折磨了几天后,有一天终于爆发了,他气愤地说,“我天天看新闻联播,你们这工作比当新闻联播节目主持人都难,我又不是专业搞这个的,这活干不了,我不干了!”做了几年语保,首次遇到了中间罢工的。我们只好给他解释这项工作的伟大意义,告诉他重录也是有效工作,薪酬照付,不要着急。我们又搬出他爱人程老师(程老师是我们的老女发音人,非常喜爱和支持我们的工作)对他进行“批评教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从保护方言文化的战略高度认识问题,戒急用忍。内外夹击下,他叹息一声表示愿意再接受几天“折磨”。后来他还是很积极地配合我们完成了全部工作。最后我要提一下我们的调查团队。2016年初,开始开封语保工作时,除了专家组辛永芬、申少帅、庄会斌和我外,课题组的核心成员是三个研究生李聪聪、娄珂珂、李甜甜,后来加入的有朱莉娜、王嘉宝、范振洁、吕珏琪等。几年来他们在河南各方言点间奔波,承担了抄写、录入、摄录等大部分具体工作,语保事业他们也功不可没。特别是在语保刚开始的时候,条件简陋,暑假住在学生宿舍,湿热难耐,蚊叮虫咬,向他们道一声辛苦和感谢。

Q

您的汉语方言研究主要以中原官话为主,此外,您还一直关注中原文化,并著有《河南话与中原文化》一书。能否请您以河南方言为例,谈谈如何做能够更好地保护语言资源、传承方言文化?

段亚广:人们现在已经认识到语言也是一种资源,这是社会的进步,但对于保护语言资源、传承方言文化大多数人还没有危机意识。河南地处平原,交通便利,人口流动性强,这方面就更典型。承载方言文化的传统艺术形式在影视等新媒体的冲击下举步维艰,像河南传统的戏曲:豫剧、曲剧、越调、大平调、四平调、宛梆、怀梆、道情、花鼓戏、大弦戏、二夹弦等,现在几乎淡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评书、大鼓书、坠子书等也销声匿迹了,歌谣童谣也被幼儿园的新儿歌代替了。方言与地方文化是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方言文化的生存空间没有了,方言的使用传承何以延续

更严重的问题是,随着社会的开放,普通话的交际功能在经济社会的作用越发重要,歧视方言的意识在很多农村的人头脑中也形成了。现在农村的孩子也是从幼儿园开始就讲普通话,爷爷奶奶也跟着讲,爸妈在外地打工也要讲,这样的话,两三代人之后还有方言吗?方言传承从源头上枯竭了。现在的在校大学生,即使会说一点方言,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实际是用方音读普通话的词语、句子,这事实上已是一种变异了的方言,不是我们所说的“母语”的样子。语言随社会发展而不断发展,普通话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影响方言,方言式微已不可逆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积极行动,努力做好抢救性保护语言资源工作。如一些歌谣童谣,五十岁左右的人听过但几乎没有人会完整哼唱,二十年后,一旦现在六十岁以上的这一代人不在,那么歌谣童谣就成了永远无法找回的记忆。这次语保工程所做的很多就是抢救性保护工作,我们为语保工程点赞,积极参与也是尽一点绵薄之力。但是语保工程作为一项语言资源保护行动,毕竟受各方面的限制,语言文化的保护也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因此语言资源保护任重而道远,热切期望能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Q

最后能否请您分享一下学习方言、调查方言的经历和心得?

段亚广:我方言学识浅薄,尚在不断学习中,不敢妄谈。就个人而言有两点体会比较深:

一是戒除浮躁心理,扎实掌握语言学基本功。方言学,听起来像是一门学科,其实它的背后是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和语法学,没有这些学问作基础,方言研究就是空中楼阁。有些同学认为方言是一门时髦的学问,企望靠发现个新语言现象而一鸣惊人,这是对方言学的误解。希望大家从基础入手,扎实做学问,这样学术才行稳致远。具体学习时,国际音标的使用(就是听记音能力)和音韵学是方言学的左右手,缺一则不可,学习方言的人要注重这两门入门功课,可以说下多少功夫都不为过。二是要走出象牙塔,把论文写在田野里。今年有句流行语叫“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这其实是方言研究一直遵循的原则。“纸上得来终觉浅”,方言研究就是要到乡村的田间地头,获取第一手材料,听到并记录下地道的方音。民间有高人,田野有宝藏!田野调查是方言研究不尽的源泉,也是方言学最大特色。调查就会有收获和新的发现,这也是方言学最大的优势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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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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