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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还需要说方言吗?

新华日报 语宝 2023-07-17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刚刚闭幕的第二届江苏发展大会上,从全球各地回到江苏的大咖们,暂时关闭“外语频道”,冒几句浓浓的镇江话、扬州话、苏州话,立刻勾连起在场所有人的乡情。这一幕无疑喻示着,无论走得多远,乡音都有其独特且深沉的文化意义

今天,我们还需要方言吗?地球村格局之下,从地球一隅出发的你,应该怎样建构起合理的语言结构?延续千年,承载乡音乡情的方言该何去何从?

日益式微,

你的孩子说方言吗?

中国是方言大国,方言种类繁多。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全面推行普通话,国民语言文字应用能力显著增强。全国70%以上的人口具备普通话应用能力,95%以上的识字人口使用规范汉字,中华民族几千年“书同字、语同音”的梦想逐步成为现实。

当世界第一人口大国通过艰苦的努力,克服了语言隔阂,为社会交往和经济、政治、文化建设构建了统一的语言基础之后,方言,不免有些冷清与失落。

三年级小学生刘欣是在南京出生并长大的孩子。妈妈是常州人,爸爸是徐州人。和记者聊起方言的话题,刘欣的妈妈突然发现,孩子竟然不会说方言,“孩子大概能听懂外公外婆的常州话和爷爷奶奶的徐州话,却无法流利地使用常州话和徐州话,而南京话更是基本不会说。对于孩子来说,根本没有说方言的环境。

这样的情况,在小学生中普遍存在。记者对南京城东一所小学的三年级1班进行的小调查显示,全班48个同学,其中38人在家中习惯用普通话与家人交流,会说南京话的人数还不到一半。

方言渐趋式微,甚至慢慢走向衰亡,这也是全球性问题。201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了《濒危语言地图(2018)》,明确指出全世界共有约6700种语言,其中超过2500种处境堪忧,有8种被列为“极度濒危语言”。另外据推测,每两周就有一门语言消失,超过了很多动物的灭绝速度。

方言的式微早已存在,近几十年来,这个现象尤其突出。新晋父母越来越注重孩子适应时代发展、早日融入社会的各种能力,但很多人认为方言技能并非孩子们需要掌握的必需素质。讲一口漂亮的普通话会被赞赏,相形之下,年轻一代觉得方言是“土气”的。

泰州一位年轻初中教师说他的学生基本都不愿讲方言,而且很抗拒家长在公开场合讲方言:“在我们学校,大部分孩子的家长还是说方言的,但如果在家长会这种场合,被别的同学听到自己的家长讲‘土话’,也许孩子就会被笑话‘土气’。”

55岁的陈秀英是地道的“老泰州”。不过,她和小孙女交流,总要卷起舌头讲“泰州普通话”:“带孙女,儿子媳妇非要我说普通话,我也怕孙女到了学校说土话被同学笑。没得办法,小孩面前凑合着讲讲。”

传承保护,方言文化需要拯救

方言,确实已成为需要拯救的对象。

针对方言日益衰微的状况,我国早在2008年就启动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建设工程,采集包括各地方言在内的有声资料,进行科学整理、加工和长期保存。苏州市区、昆山市、常熟市作为全国首批试点城市,选用最具代表性的当地人采录字、词、句和文章的发音。2015年,我国又启动了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以语言资源调查、保存、展示和开发利用等为核心的各项工作。江苏省于2013年完成江苏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建设工作,将调查采集的与江苏各地方言相关的大量文本文件、音频文件、视频文件等保存入库。

在不同的方言区,江苏各地保存传承方言的方式各具特色。南京白局是用南京话演绎的原汁原味的本土说唱艺术。2018年,“南京白局校际联盟”成立,南京市中小学教师“南京白局”师资培训班同年举办。“我们邀请南京白局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徐春华、省级传承人黄玲玲走入校园,利用‘南京市名师公益大讲堂’的平台,邀请薛冰、吴晓平等南京文化名人进学校开设《守护家乡话的生命力》专题讲座,让孩子们通过精彩的白局演出和生动的讲座了解古老的南京话。” 南京市教育局语言文字工作处处长俞峻说。

在南京市第十三中学锁金分校,白局已列入校本课程。每周三的下午,音乐老师乐康、白局爱好者夏天会带着学生们一起学南京话,唱白局。“三山门,聚宝门,走过去是通济门”,孩子们学的是白局传承人徐春华创作的《明城墙》。“这段原创白局用原汁原味的南京话把明城墙的历史娓娓道来,不仅是想让南京话从故纸堆里活过来,重新在南京人的口中传唱起来,而且想让我们的下一代感悟、领会南京底蕴深厚的悠久历史,对城市文化产生认同。”徐春华说。

通过努力推广,方言文化在江苏校园“落地生根”。图为南京十三中锁金分校的学生们进行方言文化表演(校方供图)

“前方停靠北寺塔,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苏州公交1路上的苏州话报站,让很多初来苏州的游客对吴侬软语印象深刻。在苏州市虎丘区科技城工作的宁女士说,四年前来苏州上大学时,就对公交车上的苏州话报站一“听”钟情:“特别有韵味。”

苏州市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马培元表示,在公交车上大规模用苏州话报站只是科学保护苏州方言的举措之一。苏州还成立了苏州方言培训中心、苏州市职业大学方言教学研究中心等专业机构,并通过举办“苏州话辅导师”培训班,为学校、社会开展苏州话教学提供优质师资队伍。自2009年起,苏州市语委连续举办九届“普通话、苏州话、英语口语比赛”,此外,还有“苏州童谣比赛”。这些比赛营造了学讲苏州话的环境和氛围,激励起小朋友学讲苏州话的兴趣,深受老师和家长欢迎。

植根民间,这样一群人默默

坚守方言

一种语言只有植根于民间,被广泛使用,才能获得持久的、延续下去的生命力。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刘俐李认为,每一种方言其实都是由每一个正在使用它的人来传承的

晚上七点半,打开南通电视台二套方言类节目《总而言之》,主持人严军用一口地道的南通话聊新闻、说故事,让老南通人看了倍感亲切。“用最地道的南通话说新闻,融入大量南通话特有的方言词语,能使节目效果更加生动。”严军说,《总而言之》下面配上字幕,为很多初到南通、对南通话充满好奇的外地人提供了解南通话、学习南通话的平台。

类似于《总而言之》,江苏各地的方言类电视节目深受观众欢迎,成为传播方言的重要载体。在扬州,一档纯由扬州话演绎的节目《今日生活》吸粉无数,王小小、“小六子”等主持人口齿清晰,扬州话发音地道,语言风格诙谐幽默。现在的“台柱子”马伟是扬州评话艺人出身,以自身丰厚的扬州地方文化底蕴,引起观众的强烈共鸣。制片人陈季说,这档节目结合了扬州本地的地方文化,采用扬州本地方言进行传播,贴近民生,自然也就接地气。

苏州广电总台先后开办了《施斌聊斋》《李刚评话》《三海经》《阿万茶楼》等苏州方言类节目。现在,通过这些节目在线学习苏州话是28岁的周先生每天的必修课。“我是盐城人,2年前在苏州工作定居。因为特别喜欢这个美丽的江南城市,也被这里独具韵味的方言文化深深吸引,我就开始自觉学习苏州话了。”说着,周先生兴致勃勃地向记者展示了自己的所学:“苏州人打招呼一开口就是‘哪哈’,意思是‘干嘛’;‘吃饭’是‘彻fie’;‘睡觉’是‘困gie’……”

每周六下午两点,原评弹演员喻雪芳都会来到苏州图书馆,无偿为感兴趣的市民举办苏州话课堂。“寒暑假里我们的课程针对小孩子,平时的课程主要面对成年人,很多听众都是新苏州人。”喻雪芳的教学贴近生活,设计常见的语境,传授学员如水果、蔬菜等日常用语的苏州话发音。“苏州话学起来很难,我有一些小窍门,比如讲究腔调,加点‘来哉’这样的语气词,马上就有软糯的‘苏州味’了。”

在喻雪芳的生动教学下,很多新苏州人爱上了苏州话。39岁的弓占朗因为孩子的一句话决定了去学苏州话,“有一次孩子从学校回来对我说,爸爸我要拿‘纸头’。”“纸头”是江南常见的方言,但来自天津的弓占朗却没听说过。“学习苏州话,是融入这座城市,接受苏州文化浸染的积极举措,只要勇敢地开口说,标准不标准都没关系。”通过半年多的学习,弓占朗对苏州话已颇有心得。

相声演员丁少华长期开办少儿相声培训班,向孩子们传授南京白话,这是用南京方言说相声的一门艺术,将南京话的地域特点和传统相声的说、学、逗、唱充分结合,充分展现南京话诙谐幽默的特点。

张家港人黄健,退休后回到家乡界岸村,花了三年时间,请四十四位老乡口述故乡的历史,完成了《界岸人家——一个中国村庄的集体记忆》一书。黄健说,积累起这份江南农村历史变迁第一手资料,方言是一把“钥匙”。“用土话乡音做访谈,语言上无障碍,文化上有认同感,自然而然形成了‘拉家常’的氛围,村民愿意说家里事、心里话。”方言,更好地表达了叙述者的感情,讲出了更富含鲜活细节的生活,让人们重新审视起几千年来的传统农村在最近几十年间发生的重大变化。而伴随着写作最终整理出50多个小时的录音资料,对张家港地区的学术性方言研究,同样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多学多说,每次开口都是一次传承

对于方言的未来,语言学界依然存在不同的观点。很多学者都认为,从沟通、交流、传递信息等实用性的角度来看,方言的存在确实是一种阻碍和限制,方言的式微是大势所趋。那么,传承和保护方言是否还有必要?如果有必要又该如何传承?

刘俐李教授认为,近三四十年来,虽然因为推广普通话等原因,方言以空前的速度大规模萎缩,但不能认为方言和普通话是对立的,它们其实可以共存。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可延缓方言衰退的速度。

语言工作者则积极寻找进一步传承方言的做法。俞峻表示,他们鼓励作家用南京方言写作和创作有南京特色的作品,充分发挥南京方言发音人和“南京白局”非遗项目传承人在方言保护中的作用。

72岁的陈宗霞是以严格标准选拔出的南京方言发音人,为江苏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录制了大量方言资料。在南京市鼓楼区宁海路街道办的支持下,“陈宗霞南京方言工作室”成立了,3年多以来,工作室收集整理了大量反映南京方言文化的实物资料、语音资料,举办少儿南京方言文化培训班20多期,自编南京方言节目10多个,进行公益演出近百场。“南京话生动有趣,比如,蟑螂叫做‘灶马鸡’、小男孩叫‘公鸡头儿’,螃蟹叫‘八只脚’,这些叫法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清楚,孩子们听了后都兴致盎然。”陈宗霞说。

通过种种“抢救”方言的努力,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对自己的方言母语重新产生了难以割舍的依恋,甚至以说方言为自豪。打开抖音,记者轻易找到了很多用苏州话、南京话、扬州话、无锡话演绎的小视频。在南京,致力于挖掘本土文化资源的“硬腿子”工作室四年多时间里拍摄了一千多条南京话短视频,用南京话说南京事,播放量达到两亿多。工作室负责人“腿哥”说,没有乡音就难以慰藉乡愁,拍摄南京话视频是对南京本土文化的致敬,也是对南京话的普及和传播。

方言是地域文化的载体,很多乡土文化就是以方言为唯一载体。以乡音的方式承载乡愁,多数语言学家的共识是:方言虽在衰退,但不能任由其自生自灭。扬州大学教师马德强提倡,平日里应为方言的发展开辟一定的空间。“我们一直在考虑,如何在日常交流过程中让人们自然而然地使用方言,只有多说方言,传承才会更具有生机与活力。”他提出,可以组织方言文化寻根活动,引起人们的情感共鸣,强调方言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样会有利于方言文化的保护与传承。

“对于我们年轻人来说,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应多学学家乡的方言,多说说家乡的方言。”在平日里坚持学方言、说方言的常州白领孙伟超说,只要开口说了,就是对桑梓乡音的有效传承。

图为小学生表演苏州方言童谣(陈俨  余萍摄)


文章来源:新华日报

原文标题:今天,我们还需要说方言吗?(本报记者 于 锋 吴雨阳,实习生 李鑫津)

题图来源:百度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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