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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新闻

中式废土

刘夙 刘夙的科技世界 2023-08-25
　　昨天有关日本排放核废水的文章，不出意外引发了评论区的热烈留言。由于精选评论数量的限制，我主要只放出了反对我的评论（支持我的读者，好意我心领了），比如有一位读者激动地说：“你可以加我微信，我出100万，你连续吃一年的福岛周边海域海产品，可以律师公证！我在你这个自媒体上已经浪费很多时间精力了，不想太多纠缠。我的身家足够兑现这个承诺！明白？”
　　我比较意外的是，这篇文章居然并没有秒删，而是存活了至少半天。假如它能继续存在，生命力满24小时，那我打算针对这些评论，再从批判性思维的角度写一篇集中回应。比如对于上面那位激动的读者，我的回应也很简单干脆：“你既然有能力挣到这么多钱，就应该明白一个概念叫‘沉没成本’。你觉得在我这个自媒体上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精力，那最理性的办法就是立即一刀两断，不看，不理，用不着和我纠结。”
　　也正是因为这种意外体会到的“不删之恩”，我来了精神，打算再说说上个月底的涿州洪水——因为这同样是一个“洗粉”效果奇佳的公共话题。
　　涿州洪水的成因其实很简单，台风“杜苏芮”北上后的残余云系，为北京和河北的太行山东麓地区带来了巨量降水，引发贯穿涿州全境的北拒马河暴发山洪，导致河水在市境内多处漫溢。特别是近年来，很多图书公司在涿州建立物流仓库，这些仓库几乎全被淹没，对图书出版行业是灾难性的打击。与此同时，贯穿北京门头沟区全境的永定河也暴发山洪，给门头沟区也带来了人员伤亡和很大损失。
　　然而，民间（至少是社交媒体上）广泛流传两种说法，一是涿州洪水源于上游北京泄洪，甚至永定河的洪水也要分流到涿州，以便保住大兴国际机场，于是把很大一部分责任归咎到北京头上。二是涿州洪水本来可以导入白洋淀，但因为要保住白洋淀畔的雄安新区，所以故意不导，让涿州成了雄安的替代牺牲品。
　　这两种说法都没什么道理。
　　华北平原的水系，习惯上称为海河水系，也就是北起燕山，南到黄河北岸，所有从西、北部山区发源的河流，最终都会在“九河下梢”的天津汇聚为海河（至少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大规模整治海河水系之前是如此）。然而，这些河流在最终汇聚之前，本身各自是独立的水系，越往上游走，相互之间的沟通越有限。
　　流过涿州的北拒马河，是拒马河进入平原地区之后的岔流之一，属于大清河水系北支。它和北面的永定河水系沟通有限，主要只有一条小清河，作为永定河的分洪河道，跨流域注入北拒马河下游的白沟河。事实上，本次洪灾中，永定河的大部分洪水都是沿北京境内的河道排走的，经由小清河进入涿州的流量并不多。
　　同样，白洋淀属于大清河水系南支，首先要接纳来自南支的洪水，和水系北支的沟通也有限，主要只有一条白沟引河，作为大清河北支洪水的分洪河道，跨流域注入白洋淀。然而，白沟引河流量也有限，大清河北支的洪水，主要是通过人工开挖的新盖房分洪道直接向下游宣泄。
　　说白了，北京的永定河，涿州的北拒马河，雄安的白洋淀，分属于海河水系的三个次级水系。按照现行防洪方案，三个水系各自的洪水，首先要各自想方法排走，跨流域的分洪作用很有限（特别是三个水系同时暴发洪水的时候）。无论是谴责永定河把洪水分流给涿州，还是谴责白洋淀不接纳白沟河的洪水，都没有道理。
　　不仅如此，除了河北易县境内的安格庄水库，拒马河的河道上就很少有蓄水的水利设施，山洪一来，河道只能被动地行洪，根本谈不上“泄洪”，指责北京方面不拦蓄洪水、放任大水冲向下流的涿州，因此也没有道理。综上所述，无论是北京还是雄安，在这次涿州洪灾中基本都是冤枉的。
　　辨析涿州洪水的真正成因，目的是为了亡羊补牢，避免在全球变暖导致北方湿化的大背景下，今后再发生类似的灾难。显然，要想避免涿州再遭洪灾，主要只能在本流域内想办法，比如在上游的拒马河上建立有效的蓄水设施，疏通下游排水不畅的白沟河河道等。假如涿州民众有当家作主的意识，就应该督促当地政府向上级反映问题，促成这些水利工程（这是政府应当提供的公共服务，恰恰也是大政府能够体现出优势的地方），而不是一古脑地把责任推到北京和雄安头上，自己心安理得地边躺平边悲鸣。
　　可惜，现实中并不存在这种“假如”，只能见到一盘散沙的原子化民众，无休无止地开展他们最擅长的地域攻击。在有关这场灾难的讨论中，很多似乎有点知识的人，也暴露了他们的散沙本色。比如科普作家张弛（奥卡姆剃刀），一向靠爱国的姿态搏取流量。但这一回，科学明明没有站在所谓“反贼”一边，本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但因为他恰好是河北人，乡土意识发作，张口就是：“河北百姓已经很悲惨了，居然还被人批评。我这个河北人，心里憋屈得要碎了。”
　　知乎上有个有趣的话题，问中式废土是什么样。凭我的经验，那一定是一个反智反到极致的世界，连明明没有问题的“理客中”言论也不再有人听，一群群的乌合之众各自抱团，在张弛之类不得志的读书人的鼓噪下相互攻击，同归于尽。
　　我年轻的时候，总不愿意相信有生之年可能会见到这种色调的未来，但在现实的调教之下，现在我并不怀疑，所有这些废土英雄，如今已经潜伏在还算太平的社会表面之下，正摩拳擦掌，等着属于他们的时代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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