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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教授邓广铭:读书做人忆先生

邓广铭 必记本 2022-08-25
邓广铭(1907年3月16日-1998年1月10日),字恭三,北大教授,中国历史学家、著名宋史学家,20世纪中国宋史研究的开创者和奠基人


我与胡适先生的关系,得从我所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开始说起。

我十四五岁上高等小学时,从一个教员那里看到《胡适文存》,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胡先生的名字。那时学校里没一个人对新文化运动有所理解,我对这方面的内容也很茫然,所欣赏的只是《文存》中的《尔汝考》、《诗三百篇言字解》等。

直到1923年我考入济南的山东第一师范,才对新文化运动稍微知道一些。第一师范不是山东的最高学府,但它在参加新文化运动方面却走在全省前面。那时,翻译过易卜生戏剧的北京大学毕业生潘家洵在那里教英文,郭绍虞(“必记本”注:著名的教育家、古典文学家、语言学家、书法家,复旦大学教授)也一度教过国文。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校长王祝晨,他在我进校时已编辑出版了一本新文化运动论文集。

王祝晨(“必记本”注:山东教育事业的先驱者、民国初年“山东四大教育家”之一)很重视教员的质量,他邀请教员的原则,凡英文教员总是要请上海或南方某大学毕业的,教教育的是东南大学毕业的,而哲学、国文一类的教员则一定是北大毕业生。王祝晨还不断聘请北大教授讲演。胡适在我入校的前一年曾来讲过学制改革问题,我没赶上。不过,我听过周作人、沈尹默、王星拱的讲演。因此,我一入这所学校就受到了北京大学的影响。

当然,社会上的各种思想在学校里也有反映。比如我们班的国文教员时霁云就是梁漱溟的崇拜者,他让我们念《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还说梁怎么怎么深沉,说这种功夫很难做到。于是以李广田为首的一些人受他影响,要做梁的信徒,每晚烧香,静坐,搞禅宗那一套。另外还有一派,以臧克家为代表。臧的家里有人在外地读书或工作,能了解些外边的情况,在他周围集合了一些喜欢文学的同学。

上述两派我都没参加,因为我跟不上,入不了流。但是,我参加了“书报介绍社”,这对我一生影响很大。书报介绍社主要是售书,但出售的都是新文化方面的书刊,如北边的新潮社、北新书局、未名社,南方的创造社、光华书局出的书,我们都卖。我自己每天或隔一天利用业余时间在校门口卖书两点钟。这样,我就了解了不少新文化方面的情况,可谓得风气之先吧。

一次,我在新创刊的《语丝》上看到孙伏园的文章说到鲁迅,说他在绍兴上学时有个化学老师,因为忘记带什么东西,离开课堂一会,走时叮咛同学不要乱动东西,可有人还是动了,结果引起实验用具爆炸。

孙伏园说这位教师就是无人不知的鲁迅先生。我看了很奇怪,“无人不知”,怎么我就不知道?于是、我就有意找鲁迅的文章看。《胡适文存》第二集也是这个时候出版的,王校长还要求我们能买的都买一部。那时,我对新文化运动中一些人物的派系的分歧还区别不出来,但对新文化运动、对胡先生的了解,则从这里开始了,并且对北大特别崇拜,特别向往。

1926年秋天,我读后期师范一年级第一学期时,山东督办张宗昌把王祝晨校长撤了,换了一位冬烘先生作校长,他找了些清末举人当国文教员,第二年秋同学们为此举行罢课。我那时是最高年级的级长,当教育厅长王寿彭委派来查学潮的人找各年级的代表谈话时,问为什么罢课。我说我们只是要求换校长,虽然罢了课,但还是维持着秩序。这人立刻拍着桌子说:你们还要公开造反怎么的!接着说,你们现在,第一,复课,第二是听候处分。处分的结果就是开除二十多人,我是第一名。这样,我就离开了山东第一师范。

第一师范是培养小学教员的,所学功课不利于升学,所以直到1930年冬天我才到北京准备考北大,但1931年没有考取,我便考入了辅仁大学。那年,辅仁大学请周作人作学术报告,每周一次,共六次,每次我都做有记录。六次讲完后,我把记录送给周先生看过之后,经杨晦先生把它交与人文书店出版了,书名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周先生曾告诉我,他把出版的第一本送给了胡适之。

其时,已任北大文学院长的胡先生对改革新生考试制度有一个新建议,据说与吴晗转学北大没成功有关。过去北大的制度是想转学得先随同参加新生入学考试,合格后再参加转学考试。胡先生认为既然是转学生,单考转学的课程就行了,同时他还主张文科、理科在入学考试时应有所偏重。我记得他当时新定考试的成绩是:英文占全部分数的百分之四十,国文占三十,史地占二十,数学占十,但四门中有一门是零分就不考虑了。正是由于这种改革,我才得于1932年考入北大。

入北大前,我就旁听了胡先生讲的“中国哲学史”中古这一段,我对他讲课的印象,第一是条理井然,第二是有充分准备。入北大后,胡先生还讲这部分,所以我前三年没有选他的课。到第四年,提倡写传记的胡先生开“传记文学习作”,我因想写南宋思想家陈亮的传,就选了这门课。选这门课的都是毕业班的学生或研究生,共十二三人。胡先生平常不上课,想上课时就出个布告,课上讲的大多是较大的问题,如怎样收集材料等。

他曾告诉我们要会剪裁,说美国做衣服的店铺里最要紧的是剪裁师,一剪子下来就是多少套衣服。他说:你拿到了料子,就等于拿到了人物传记的资料,但你不会剪裁就不行。这里讲的是方法上的问题,对我很有启发。这期间,我与胡先生私人接触还不多,不过师生间关系很融洽,如八月节他请我们到他米粮库四号的家里吃月饼,是他夫人做的馅,送到点心铺去做皮。

陈亮的材料比较少,但我从1935年动手,到1936年就写出了大约十二三万字。胡先生看后吃了一惊,给我打了95分。他还给了一个很好的批语,第一句是“这是一本可读的新传记”。胡先生对我说:陈亮与辛稼轩是很好的朋友,而你对辛稼轩反映的不够。其实,我也看过梁启超写的《辛稼轩年谱》等,但都不能解决问题。然而我本是想借胡先生这个东风,经他之手把我的书介绍给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所以他指出的问题我就非重视不可。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这篇论文,在我毕业后,胡先生把我留在了北京大学。

留在北大后,有件事使我与胡先生的关系有了进一步发展。那时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出了个通告,说除了继续资助原有机关外,也补助社会科学研究。胡先生是中基会秘书长,我便去征求他的意见。胡先生曾说一个人三十岁以前作学问应当受鼓励,三十岁以后作学问是本分,因此鼓励我申请。接着,他问我想搞什么题目,我说想搞《辛稼轩年谱》和《稼轩词笺注》。

胡先生说这件事梁启超兄弟做过,并举出了梁氏昆仲所写的那两部书。实际上,梁启超的《辛稼轩年谱》是他逝世前住医院时写的,故参考书用的不多,同时他只写到1200年就绝笔了,后面还有八年没写。至于《稼轩词疏证》,则是梁启勋用了他哥哥的材料写成的。由于梁氏兄弟的名气大,所以胡先生说:你得写篇文章,表明你的本事能超过梁任公兄弟才行。按照这个建议,我写了《〈辛稼轩年谱〉和〈稼轩词疏证〉总辩正》,刊在《大公报》社所编刊的《国闻周报》上。胡先生看了说写得很好,还告诉我陈寅恪先生看后还到处问作者是谁,是傅斯年告诉他作者是我们学校刚毕业的一个学生。

1937年春,中基会批准了我的申请。这时,有位郑先生,是1930年燕京大学的毕业生,他的毕业论文是写辛稼轩词注和年谱,导师是梁任公的另一个弟弟梁启雄。直到1937年,这人还在搞它。他看了报上的消息,就拿了七八本稿子来拜访胡先生,说他对辛稼轩已经做了这样多工作,请胡先生审查一下,如果行,希望替他介绍出版。这已是六月的事了,胡先生正急着去出席庐山会议,他要我帮助他看。胡先生说:这个人做这个题目已整整七年了,又送了那么多材料给我看,估计你的题目要改了。

我当时心里也有些慌,于是拿了稿子先看自己拿手的部分。结果看一条他没有,再看一条他还是没有,我踏实了。然后,再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对每条我有材料而他没有的,我都做了笔记。我的结论是,他用的都是梁任公等人的材料,没有自己创获的东西。后来胡先生对那人说:这稿子是我的一个学生邓某人看的,他虽然还没有开始这个工作,但从他阅读你书的笔记中看得出他已掌握了许多材料。胡先生还说:现在搞辛稼轩的传记,好坏的标准就看谁的材料多。那人听了这话,就要求看我的笔记。

胡先生说:你们都搞同一个题目,我怎么能没得到他同意就给你看呢?那人又提出要见我,胡先生就在他的名片上写了几句,抬头称我为兄(这张名片一直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而且早就忘了。不料文化大革命第一次抄我家时就把它抄出来了,这成了我的罪状)。那人找到我,劈头就说:我希望你不要做这个工作,我已经搞了七年,要完成这桩事,你在报上的文章,和写进笔记中的材料,我用时都注明白,但是你不要做了。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要问胡先生,因为这事是中基会批准的,要改也得通过中基会。

事后,我征求胡先生的意见。他说:你照做,这个人甚陋,我给他看你的笔记,他随便翻了一下,就问这些书是在哪儿看到的。我告诉他邓从北大刚毕业,他家里不会有藏书,他看的书不是北大图书馆就是北平图书馆的。胡先生还说:你开出了书名,他还不知道到哪儿去看,你看他陋不陋?你做你的,我看他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来。通过这件事,胡先生知道我能够胜任这项工作。不久,抗战就爆发了,胡先生到美国作大使,我除了去昆明前给他写过一封信外,抗战时期没有与他再有联系。

胡先生是1945年抗战胜利后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的,回国前由傅斯年先生代理校长。傅先生对我的业务很关心,1938年我没有完成中基会的资助项目,是他批准我延长一年。

1939年暑假,也是他叫我到昆明的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去作助教,后来还要我跟史语所一起搬到四川李庄。正因为我到了李庄,才能利用史语所的图书写些东西,其中《宋史职官志考正》由陈寅恪先生作序,给了我很高的评价。1943年,傅先生又介绍我到重庆北碚的复旦大学。1945年秋季,他又叫我回北大,我回北平的机票都是他事先办好的。

1946年5月7日,我到北平,第二天进校长办公室时,傅先生一见我就说:你来的正好,这里一个帮我的人也没有。说罢立刻叫工友搬张桌子放在他的办公室。这样,我就尽义务帮忙,人家都称我是校长秘书,其实我并不是。7月上旬,胡适先生从美国回来,傅先生去上海迎接他前对我说:你在这儿帮了我的忙,胡先生来了你就退了,怕不好说。我立刻表示愿意继续帮忙,这样,我还是没有名义的校长室秘书。胡先生在北平一直住在东厂胡同一号,我也和他住在一个大院内。

那年9月,《大公报》要胡先生主编《文史周刊》,胡先生找郑天挺、唐兰、张政烺、周祖谟和我,在大厅里谈这件事。因为我在校长室帮忙,就推我具体主持此事,以后我在校长室的主要工作就是编这个周刊。我不是校长秘书,所以行政上的事我都未参加。编《文史周刊》时,一次胡先生交来他的两篇稿子。

一篇是从《三国志》勾稽出来一些材料写成的论述曹魏“校事”制度(即特务制度)的,另一篇是与卢慎之讨论《水经注》的通信(“必记本”注:即《论杨守敬判断〈水经注〉案的谬误——答卢慎之先生》)。我想,“校事”制度是新提出来的,而与卢的通信说的是赵戴公案,因此我把“校事”制度的文章编在前面。报纸出来后,胡先生说不应这样处理,他认为与卢慎之的信是讲方法论问题,而“校事”制度不过是一段笔记。这件事本来不大,没想到上海进步作家看到“校事”制度的文章后抓住辫子了,说胡先生为蒋介石搞特务政治造舆论。这条“罪状”,说来也是我给胡先生弄来的,他自己本来就认为那只是篇札记。

我在校长室的工作主要是给胡先生帮忙。有些人来拜访,我替他接见;同时也替他写了许多回信,这些信都是他自己签名的。有些事真奇怪,我没有学过胡先生的字,可有人接到回信后大吃一惊,说想不到你(胡适)能亲笔给我写回信。胡先生也曾说我的字有点像他的,为什么像,他说大概是用的都是同样的毛笔吧。这样,我一直跟着胡先生,直到1948年12月他离开北平。

关于离开北平一事,胡先生本来没有走的意思。他曾反对迁校,认为我们学校是因为在北平才叫北京大学,离开了北平还能叫北京大学吗?这时他说:我做的是北京大学校长,离开北平还能叫北京大学校长?至于说胡适是因为战犯名单上有他才走的,这是没有根据的传言。当时还有些传言,说共产党要他做北平图书馆的馆长,他听了表示怀疑,说:共产党能让我做图书馆长吗?

1948年12月14日,教育部长朱家骅从南京来电报,说派了专机到南苑接他,要他邀请清华大学教授陈寅恪全家一同南来。他接到电报立刻给清华打电话,那边说陈先生已经进了城,去哪儿不知道。吃中午饭时,胡先生问我能不能找到陈先生,我估计陈先生是一家人进城,只能住在他大嫂家。午饭后,我先到黄米胡同找到俞大缜,问明陈先生大嫂的住处,到那里果然找到了陈先生。

当时,陈先生说11月陈雪屏就叫他走,他说他不能坐国民党的飞机走,现在跟着胡先生走,心安理得。陈先生还说:我就走,等我睡了午觉后就搬到东厂胡同去。我回来说了这情况,胡先生有点着急,因为不知道陈先生要睡到什么时候,而这时专机已经到南苑机场了。哪知说这话时,陈先生家就来了。于是,马上就走,可是城门紧闭,车子到了宣武门出不去。胡先生给傅作义打电话,办公室和家里都找不着,只好折回东厂胡同。

当晚,胡先生跟傅作义联系上,傅说:你们明天到中南海司令部来换我的车子,否则你们的车出城后也回不来。当时,胡先生说:明天要走不了就不走了。胡先生的稿子有些就放在他住的那间房子里,他对我说他最主要的稿子是《中国哲学史大纲》中卷,可这稿却放在书库里,仓卒间找不出来,所以能带走的只有有关《水经注》的稿子,这说明他事先绝对没有走的准备。

第二天、胡、陈二先生到傅作义那儿换了汽车出城,当天飞到南京。陈先生后来在上海见到谢国桢说:我这次走,多亏了邓恭三。原因是,陈先生当时也没想走,临行前还表示他这次离开北平很苦恼,说:胡先生跟政治联系太密切,我跟政治又没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不愿意我的女儿跟搞学生运动的人搅在一起。

胡先生离开北平前,齐白石曾拿了他的一些材料和画来,要胡先生给他作传。胡先生写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稿子,我觉得与齐白石来往的人很多,应当再找些材料,他就让我去找。我除了找黎锦熙外(“必记本”注:齐在湖南湘潭时曾在黎锦熙家里做木匠),自己也补了一些材料。其中一条可能齐白石看了很不高兴,这就是齐曾拜王闾运为老师,王说齐白石的画还可以,诗则是薛蟠体。这条材料是我从《王湘绮日记》中抄下来的,胡先生认为这个评价很不公道,并在这条引文后明白表示了这一意见,但齐白石对王湘绮是崇拜的不得了的,他屋子里就永远挂着王写的一条横幅。从王的笔下接受到这样一句苛薄评语,他总会觉得不光彩的。

这部稿子到胡先生走时刚刚完成,我的夫人和大女儿两个人赶着抄,但抄好时胡先生已到了南京。我把稿子寄去,胡先生在南京找了几幅汪亚尘所存白石老人的画配在里面,一起交给商务印书馆,很快就印了出来,这就是《齐白石年谱》,署名是胡先生、黎锦熙和我。书出版后,胡先生向商务印书馆说不要稿费,只要一百本书。他自己留下五十本,给我寄了五十本让我酌情处理。我留下五本,其余都送给了齐白石。我与胡先生的关系,到此就完全结束了。

胡先生这个人在我看来,是个纯粹的学者,他绝对不是搞政治的人,因为他不会讲一句假话。比如开国民大会要选总统时,事先蒋介石放出空气说总统要给一个国际知名的学者,这等于暗示要由胡先生做。当时周炳琳与多少人都竭力劝胡先生不要去参加国民大会,学生们也到东厂胡同一号劝阻,可胡先生就是不答应。当时历史系的一个学生代表转到我的屋子,说:胡先生太奇怪了,一点不说敷衍的话,他只说电报都发出去了,亲戚朋友明天都要去接他,所以不能改变。他就是这么一个不会说假话的人。

胡先生一生选择的方向就是作学问。台湾出版的王世杰日记,记载说蒋介石让他告诉胡,让胡当总统,胡先生一直未予考虑。国民大会开完后,胡先生回来跟我们开玩笑说:蒋介石如一定让我作总统的话,我就去做好了,反正国家大事有他蒋介石管,与我有什么关系。到那时,我到南京,把总统府大门一关,还作我的《水经注》考证,总统府门禁森严,我更可以安心搞学问。这说明他满脑子想的是搞他的学问。胡先生任驻美大使也是万不得己,他给夫人写信,说这次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为的是救国家,但回国后还是要回到教师的岗位上。

胡先生一生忠于学术,说他与共产党争青年,没这么回事,他就是希望青年人在学问上有所成就。说他引导青年脱离革命,其实也没有这个动机。陈源等人都不同意他整理国故,认为以他的身份,应当领导学生干些大事。胡先生不以为然,他总说易卜生的一句话:“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把你自己铸造成器。”他对谁是共产党谁是国民党也不考虑,1932年千家驹毕业后是胡先生介绍他到陶孟和的社会研究所去,陶先生说千家驹是共产党啊,胡先生说:你管他是不是共产党,你就看他在你这里做工作行不行。后来千家驹说他在思想上与胡适完全是两回事,但在学问上则佩服两个人,一个是鲁迅,一个就是胡适。

胡先生本人博学于文,他不但关心中国的人文科学的发展,也很关心中国自然科学事业的发展。他当北大校长,一心想让北大的学术跟上世界的学术,他建议把搞核物理研究的人才集中到北大。在全国,他主张重点发展五个大学,可见他关心的不只是北大,也关心全国的大学,他所关心的是全中国的科学事业。他死的那天,主持中央研究院招待留美院士酒会,席上谈到有四代人,胡先生是第一代,饶毓泰、吴健雄第二代,吴大猷第三代,杨振宁、李政道第四代,当时他很高兴,结果一高兴就送了命了,这说明他很关心科学,很想使中国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都现代化。

胡先生过去说“全盘西化”,后来因这个名词不恰当改成“充分世界化”,今天看来,用最确切的话来表述他的用意,就是现代化。胡先生影响最大的是什么,他自己没有总结过,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有人说,胡适既然整理国故,怎么能同意全盘西化?我认为:整理国故,就是要使国故现代化。《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就是使国故现代化的尝试。白话文运动实际上就是使书面文字现代化,而它在我国学术文化方面所起的积极作用,是没法用数字来计算的,中国文化的提高,接受外来文化,都是通过白话文的翻译进行的,整理中国传统文化的有用部分,也用的是白话文。不论是宏扬传统文化,还是接受外来文化,白话文都提供了最便利的工具。这个作用没有法子用什么东西来衡量。

在一般青年人中,表面上看胡先生的影响在逐渐变小。从他到北大任教,直到二十年代,胡先生是在北大最大的三院大礼堂上课,三十年代就改在稍小点的二院礼堂上课,而到抗战前夕,则改在更小的红楼大教室上课,这就是因为上课的人越来越少的缘故。尽管如此,我认为胡先生的影响或作用,不能专在有形的方面作估计,有些不是能用计量学计算出来的

                                                           闻黎明根据1994年6月16日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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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邓广铭全集》第10卷,为传播而发,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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