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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砖美术馆设计师董豫赣:像作诗一样造庭园 | 腾云文化论坛

董豫赣 腾云 2020-08-23

腾云文化论坛第4期

「山水之间:重返自然之道」


位于北京郊区的红砖美术馆被称作建筑摄影师的游乐场”。


这座美术馆地处北京周边,所在之处地势平坦,与自然山水的景象相去甚远,但却让每一个走进它的人都有一种置身山林的感觉。这座建筑也被建筑学界视为传统园林的当代营造典范。


在红砖美术馆设计师董豫赣看来,中国园林都是以山居场景为意愿的。这既代表了中国造园家想要将山居场景带入城市的愿望,也表明了中国人对城市地貌的改造方向——将不宜造园的城市地,改为符合山居意象的山林地。


两周前,董豫赣来到了腾云文化论坛的现场。以下是他的精彩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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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的分享主题是:庭园建筑学的可能。


曾有一位教授景观学的老师问我:你认为中国园林有没有可能再诞生一门课程或一个学科,比如“庭园建筑学”?我脱口而出:肯定有。

 

我那时正在读计成的《园冶》,这本书从相地、地基、屋宇、装折、门窗、墙垣到铺地,把盖房子的过程讲了一遍。这让我相信庭园建筑学是一定可能的。


曾有一个学生拿着他的项目问我:你做红砖美术馆不就是把苏州园林拿过来、搁在这,让它变得很合适吗,这和我做的有什么区别?


我当时回答不出来,但我认为一定有区别。


还有一次,我在红砖美术馆碰到一群建筑系学生。一个学生问我:红砖美术馆区域的地势是起伏的,你是怎么按地势起伏来设计的?时我就傻眼了:伏的地势其实是我做出来的,后来又进行了一些随机应变的处理。


红砖美术馆下面,原来只是一块平坦的土地。这也是大多城市地的普遍地貌,苏州当年的初始地貌也是如此,那些遍布苏州城内的古典园林,高下起伏的庭园场景,也不是依地形潜力所展开的,而是凭借造园家对山居场景的意愿而塑造。



《园冶·相地篇》中讲到了六种地,这六种地包含了人类能做的所有的地的状态。计成写道,“园地为山林胜,有高有凹,有曲有深,有峻而悬,有平而坦,自成天然之趣,不烦人事之工。


碰巧,我那个时候也在看山水画、读山水诗。脑子里立刻想起了《文心雕龙》。《文心雕龙》讲的是作诗的手法。作者写道:“至于诗人偶章,大夫联辞,奇偶适变,不劳经营。”意思是,《诗经》中对偶的章句,还有士大夫使用的联偶言辞,有单句有偶句,都是为了适应内容变化的需要,不用劳费心思去经营。


“奇偶适变,不劳经营”,这和计成说的“自成天然之趣,不烦人事之工”异曲同工。


造园其实跟做诗是一样的,不需要人去做太多经营。


他说“园地为山林胜”,意思是说,山林地是最适合造庭园的地形。它的特点是什么?答案是:高有凹、有曲有深、有峻而懸、有平而坦,但实高以凹、曲可以深、峻可以懸、平可以坦。



上图是红砖美术馆的平面图。


在红砖美术馆建造过程中其实出现了这样一个状况:在上图中,下方这块地是不能盖房子的,怎么办?我想到要挖一个池子,而挖池子的土就顺便堆起了一座山,于是就形成了高低起伏的感觉。后来出现了高瓦。这是很教条也很有效的造园方法。



我知道山林的基本特征。


比如上图中这两幅图,上面是山谷,下面是山涧;山谷上宽下窄,山涧上窄下宽。于是我将此具象的概念抽象出来,设计了下图中的两个建筑。左侧的建筑上大、下小;右侧建筑,上小、下大。



类似这种从具象到抽象的过程,让我看到了这门学科被“教学”的可能性。


教学之所以能够存在,意味着某个专业有足够强的特点,此外,它又需要足够具体。但只有具体还不够,它还要有能够被抽象的部分。


中国几乎所有的艺术都遵循抽象原则,所有的东西都和对照有关。比如,我在自学中国造园的时候就曾听人说过,造园其实和山水画非常相关。


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讲为什么要画山水的时候,他说:“千里之山,不能尽奇,万里之水,岂能尽秀...一概画之,版图何异?”这就是说,人只是大自然中常小的部分,不能把所有山水都看遍,要挑选其中奇特的,所以作画。



山水画很奇怪。


我们在大自然中不经常见到绵延的山,但是山水画中常见的就是这种绵延的山头。从下往上看,它是山,非常峻峭;但从上往下看,它很平坦,非常适合人生活。


它不是写实的,它改变了自然界的样貌,这在山水画里很常见。到明代以后的造园也非常符合这个标准,山应该有山的姿态,但人也希望平坦的生活


在这一点上,计成跟郭熙讲的没有区别。


他讲了两件事:有真没假,做假成真。自然界的山水不是为了人的行、望、居、行而设计的,如果想要一座适合人生活的山水,那你一定要做一个假山。它既是写意的,也是写实的。


做假山,必须要让身处其中的人能够坐一会、睡一会,要有一些台阶让人们去行与望。



景观这个词是从日本翻译过来的,中国人说的就是行、望、居、游。有了山水以后,曾经觉得丑的房子,好像再从里往外看就“有点意思”。



中国人的艺术活动从来都在山水里


中国的园林一开始就是为了公共艺术活动而生的。这就像日本的茶室最初就有点像会所,因为要接待当时的客人——诗人,大家认为园林是属于诗人的。


宋徽宗自己喜欢弹琴,据说他画的也都是艺术活动,包括音乐会、写诗朗诵会、品茶会等。你看下面这幅图,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地方是没有家具的,大家都坐在石头上。北宋皇帝好读书,他就在石头上垫了毯子,家具也被搬出来了。



真的太有意思了。这就是中国人的山居理想,他们把家具搬到山石旁边,以此证明自己是在“山居”。


我觉得这也符合建筑的传统。


下图是我帮我同学盖的房子。他在扬州,闲来无事时种了疏疏密密的树。于是,我在疏的地方做了方形的场地,树形成的遮蔽就像房子一样。我在树木较密的地方用巨石做加宽,做了一些家具,条凳、条桌。这些树的各种枝都跟生活发生了具体的关系,我认为这像庭园。



这样设计的好处是,低处的人会被高处的整个面吸引,在上面的人也会看到下面的庭园生活,由此构成相互“诱惑”。


现在,这个人生活在山林里了。我会想去看看他。



中国人讲的高山流水多半是石头的山水。


我有一个姓聂的同学,所以他做庭园选取了和耳相关的主题:“耳闻目睹”。这就像是写诗的定题。房子盖完后,有哪几个地方可以听见声音?


所以它做了流水。房子有封闭的、有开放的,有私密的、有公共的,客房要封闭,茶室要敞开,这样就可以听见外面的声音。庭院凳子高,所以坐在这里时,面向的就是朝阳的庭院。这就有了耳闻目睹的意思。



下图是我做的另一个地方,是“做假成真”。


在中国人眼中,水不是向外喷的,它要和外部发生更多关系。我想,水往低处流,它不一定要是活水,但它要符合真的状态。旁边是个庭院,如果水口从高处往下流就很“虚假”,所以我要求流水口一定要比庭院低,让它看起来像是从地里涌出来的一样,如下方左图。


中国人把这个叫做自然,因为它是有某种道理的。



最后再给大家讲一下小岞美术馆。


下图这里是一个厂房,远处是海。但按它原先的样子,因为高度问题,你是完全看不到海的。那怎么办?建筑师做了一个屋脊,让人可以在屋脊上走一圈,一直面向大海。



这个房子建造完成后,它旁边的海似乎也变得有意思起来。这就是远、近、高、低的问题。


我把原来锅炉房的管道拆掉了,做成对角线的窗,从这看出去,山水是下面这样的。



我坚持在二楼开窗,并不是为了晒太阳。我只允许开一扇窗,每一个角度都对着山(上图中右上的图1)。后来才知道,那居然是弘一法师晚年到泉州读书的地方。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在做和泉州和这个地点有关的设计,但在这里,又好像发生了遥远的关系,把一个小东西放大了。


最后给大家总结一下。


计成的文章基本囊括了世界上所有种类的地,之所以把“城市地”放在第二位,是因他的第一句话:城市不可造园。而只有在不可造园的地方造园,才构成商业。


我们在造园的时候,从来没想过造园会受到什么限制,你想做山水,你就可以在这里做山水。这也是庭园建筑学的可能。




现场问答


现场观众:在我看来建筑、画跟观众都有一种精神上的互动,那么从您所在的领域出发,您怎么理解山水的精神?


董豫赣:你有没有发现,我是创造了另外一个山水,创造了一个虚山幻水。这在某种程度上好像很棒,但某种程度上也有一点点淡淡的悲哀。我们现在竟然没有办法真正去靠近山水,而去创造山水。我们真正能够天人合一的方式,就是真正能够接触到自然山水,而不是说用虚山幻水的方式感受


文中图片均由董豫赣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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