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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座上的人,车轮前的世界

卢冉 复旦青年 2023-08-20

人如何走进旅途,自行车提供了一种路径。“它不像开车一样上去一脚油门”,吴楚涵觉得,在自行车上,人的存在感是被更显著强调的 ,骑手“必须通过自己的力量”,才能实现在路上的感觉。


对于杨文根来说,他喜欢“调动起全部感官的沉浸感受”,坐在汽车里或者旅游大巴中吹空调,只透过一扇窗户看外面的景色,无异于被囚禁在铁皮箱子中,全无旅行的乐趣。坐在自行车座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怕只是在公路上留意前后车辆飞驰而过的残影、细听喇叭、鸣笛、行人的私语,也能帮助骑手全身心投入进这场旅程。 


复旦青年记者 卢冉 主笔

复旦青年记者 闫文轩 编辑


充气轮胎两轮一线连车架,这就是自行车 —— 比走路要快,比火车要慢,比汽车要高,比飞机要低,当脚掌扣进了踏板,骑手们瞬间找到了那平静熟悉的感觉。在车轮上,他们共享着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汽车太快,步行太慢”


2021年,药学院2018级本科生杨文根在浙西与皖南之间骑行。自行车拐弯过公路边沿时,眼前出现一块墓地。这是清凉峰抗日阵亡将士墓,墓边挂着一个花圈,来自一家杭州骑行俱乐部,花圈上写着“烈士永垂不朽”。杨文根走到无名英雄的碑前,端正地鞠了三个躬。


墓碑设立在省道边,往来的四轮汽车其实很难注意到。杨文根发现,像自行车骑手这样“以一二十的时速,在城乡大小道路上探险的人,更容易注意到那些细致入微的景观。”


▲清凉峰抗日阵亡将士墓与骑友的花圈/图源:杨文根


“汽车太快,步行太慢,骑行有它独特的体验。”进入骑旅圈子刚半年,计算机科学技术学院2020级本科生陈丹纯已经感受到骑旅的魅力,相比开车而言,骑车“把旅行的周期变长、脚步放缓”,让骑者可以贪婪地享受沿途的风景。


“它又更自由,这种自由不同于跑步时的自由。”作为复旦跑协的创始人,陈丹纯酷爱跑步,自行车更快的特点让她感受到,骑行将心灵上的自由拓展到了身心双重自由。这意味着她可以去更远。“有跑半马(半程马拉松长跑比赛,长度约为21公里)的精力我可以骑100多公里,而且第二天不会累趴下。” 


▲陈丹纯在川藏线上骑行/图源:陈丹纯


2021年暑假,天天开始了自己的东北远征。从大连到长白山,接近1000公里,他准备用9天时间骑完。


▲天天的东北远征路线/图源:天天


在大连,车队贴着海边骑了几乎一整天,除了海风一路相送,天天在路上几乎没有碰见什么游客,这并不难理解  —— 离开大连金石滩,在非风景区,自驾的汽车往往直接走高速,徒步的人也不会选择把体力耗费在城镇公路。但天天清楚,这里有着独属于骑者的一片风景,“这里更靠近大海,能更直观感受大海的全貌。”


再往前骑,就到了小城丹东。这里有着普通三四线城市的风貌,镶嵌着边境的色彩。骑行在大街上,随处可见韩语写成的饭店招牌,花花绿绿的鲜艳韩服挂在窗边。天天站在鸭绿江这边,对面就是新义州,朝鲜最大的特别行政区。 


▲鸭绿江/图源:天天


鸭绿江边的商贩架起了望远镜,2元可观看一次。国境线的那边,大多数人还骑着马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天天看到土路上一辆自行车飞驰而过,引得旁边行人纷纷探头。


▲ 望远镜中的对岸朝鲜/图源:天天


人情味也是风景


骑旅途中,除了景色,骑手们还会遇到一个个具体的人。


车轮在无人区里一圈圈地旋转,一路骑过92公里,天天终于看到了一个小村庄。车队在这里找到一家餐馆落座。在内饰充满年代感的饭店里,面对天天他们,老板不禁回溯了东北过去的发展,由于城市规划,这一片区域一向人烟稀少,又因东北近年来的衰退,多数村落人走茶凉。来的路上,天天就看到大片无人耕种的荒田,破败的自建砖瓦房散落在路边,他在心中唏嘘。


▲在玉平饭店,老板叙说东北的往事/图源:天天


“骑行是有人情味的”,计算机科学技术学院2021级本科生吴楚涵将骑行与开车作比,“开车,像是从一个站点到另一个站点;而骑行,则是从一个县城到另一个县城。”


在一次连续翻山的骑旅途中,他觉得实在骑不动了,而自己身处山区之中又打不到车,吴楚涵只能站在路边伸出手拦车。幸好山脚下的工地刚刚下班下班,一位干完活的司机路过,看见路边搭车的吴楚涵,二话不说就捎上了他。“司机带了我二十几公里,一直送到最近的镇子”,吴楚涵回忆起,而当自己主动提议加微信,要转钱的时候,司机却坚决不肯要。“当地人真的很淳朴”,吴楚涵很是感动。


▲川藏路上吴楚涵的车停在路边/图源:吴楚涵


同行的旅人也有着相当的热情。2022年暑假,陈丹纯在川藏中线上骑行,自驾游客路过身边时,会主动给她打气加油。“川藏中线难度相对大一些,路上骑旅的人也比317(川藏北线)、318(川藏南线)国道少,看到骑旅的人,大家确实会更敬佩一点”,陈丹纯提到,甚至还有人主动上前送水。


费孝通先生所著的《乡土中国》 是杨文根最为喜爱的书籍之一,书中介绍了乡土社会的亲缘、礼法等特性。但是在杨文根看来,“我们纸上所阅读到的‘熟人社会’,还是比不上实地所见的印象深刻。” 


在城市中生活时,人人都像是一个独立的原子,非必要不产生交集。乡下却不是这样,每每骑行路过公路旁的村庄店面,坐在门口晒着太阳闲聊的人,总会好奇地打量这个“奇装异服”的客人。进入路边的小餐馆点餐,老板常常主动寒暄,热络起来后,还坚决把餐费零头抹去。


在记录感想时,杨文根写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是通过这样的骑行,他得以和万千的骑手一样,“认识更多的人,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


向外接触自然,向内发现自己


人如何走进旅途,自行车提供了一种路径。“它不像开车一样上去一脚油门”,吴楚涵觉得,在自行车上,人的存在感是被更显著强调的 ,骑手“必须通过自己的力量”,才能实现在路上的感觉。


对于杨文根来说,他喜欢“调动起全部感官的沉浸感受”,坐在汽车里或者旅游大巴中吹空调,只透过一扇窗户看外面的景色,无异于被囚禁在铁皮箱子中,全无旅行的乐趣。坐在自行车座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怕只是在公路上留意前后车辆飞驰而过的残影、细听喇叭、鸣笛、行人的私语,也能帮助骑手全身心投入进这场旅程。 


▲夏季银河下,杨文根的自行车/图源:杨文根


陈丹纯对此也深有体会,她喜欢骑旅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能让我更专注”。川藏中路上,她经常在悬崖边骑车,在上坡时,体力耗费巨大,还要时刻注意往来的大车,“看似在想东想西,其实精神是紧张的。”下坡时速度快,骑手必须调动起全部的感官,更加专注紧张,“以五六十的速度下去,哪怕是一个坑没注意到,就直接飞了。”


▲持续刹车时,刹车片被烧红/图源:天天


通过骑行,外在的世界也在骑手的内心投下倒影。


暑假骑旅途中,吴楚涵下山路过山脚公路时,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猛然间出现在眼前,冲淡他背后环绕的群山,“那种大河的河水有一种很磅礴的气势”,比吴楚涵在江浙沪见到的河流汹涌得多,加上背后大山环绕的背景,让他真切体会到了“自然的张力”。  


▲从群山中奔涌而出的河流/图源:吴楚涵


大自然也会向骑旅者展示它“可爱”的一面。在西藏嘉黎县,正当陈丹纯苦恼于爆胎时,天空聚拢起一片乌云下起豆雨。让陈丹纯哭笑不得的是,她所在区域的前后延伸约50米的天空都没有下雨,“它甚至在我补完胎继续骑的时候跟着我跑。”这让她想到了《楚门的世界》,自己就是故事的主人公。


“骑着自行车,看外面的天地,然后你开始慢慢认识自我。骑车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在天天看来,自行车还可以作为“发现自己、接纳自己、拥抱生活的引子”。


在自行车还没有成为自己旅行所用的交通工具时,他就常常骑着车晚上兜风。坐在车座上,看到的是一个新世界,当夜晚凉爽的晚风轻轻拂过耳畔,白天的世界、课业与成绩、无法诉说的焦虑,全部被抛在身后。每次出去骑车,哪怕仅仅是吹个小风,他都会觉得,“真的,我都太开心了。”  


前方路上:未知的风雨


当骑手踩上踏板,踏上征程时,道路的前方也充满了许多不确定性。 


吴楚涵就吃过这种“不确定性”的亏。刚接触骑行时,为了给之后的远征做准备,吴楚涵“单飞”了滴水湖,独自往来这趟路程。返回的路上,骑过一段路灯全灭的道路,他瞬间反应过来:“没带车灯。”


黑暗像潮水一样淹没整个街道,吴楚涵只能调动自己的听力,小心翼翼地判断路况。间或一辆机动车或者非机动车从他身边“哗”地一下过去,他甚至看不到车身,只能看到耀眼的车灯白光猛地逼近,又迅速远离。“一个人处在那种情景十分绝望。”吴楚涵回忆道。


印象深刻的一次受伤发生在海南远征的途中。当时,吴楚涵口渴想喝一口水,于是一只手离开车把去拿水壶,另一只手控车,未曾想一下子重心失衡“摔车”了。他骑行的速度大概是二十五公里/时,如果落地姿势不当,大概率会摔成重伤。吴楚涵的骑行服由于与地面剧烈摩擦几乎全部摔破,身上的擦伤大大小小,左肩上的伤疤一直留到现在。回想起那几天,吴楚涵清楚地记得自己“侧卧很痛,走路也只能一瘸一拐”。


▲摔车划破的骑行服/图源:吴楚涵


疾病也是骑行路上的不确定性之一。陈丹纯在川藏中路骑行到一半时,骑友们突然得上了流行性感冒,陈丹纯也未能幸免。因为严重鼻塞,她只能用嘴呼吸,剧烈的寒风撕扯着喉咙。由于体能下降,她不得不停车休息片刻。靠着公路旁栏杆坐下,陈丹纯就立刻睡着了,在睡梦中她被剧烈的地面震动惊醒,以为是山体滑坡或者地震,睁眼一看,幸好只是一辆重型货车从面前驶过。


▲川藏线上往来的大货车/图源:陈丹纯


感冒第二天,海拔3000多米的路上,稀薄的氧气与严重的鼻塞让陈丹纯有些吃不消,她准备放慢节奏,跟在队伍后面慢慢骑。这时一只黑狗从路边冲出来狂吠,“有点像藏獒,但比藏獒小一点”,生活中陈丹纯喜欢狗,但同时也害怕它们,所以当时“秒怂”。“我好想叫但我感冒又叫不出来,离我最近的骑手都有两百米,我就开始被迫疯狂蹬车,直到把它蹬没,”陈丹纯笑着回忆道,“我觉得我好可怜。”


柳暗花明是骑手们满意的结局。骑行在藏区路上时,几十公里都是荒僻单调的公路,半天下来也遇不到一处人烟,杨文根只能听着自己单调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地蹬着车轮。再次抬头时,目所能及的公路尽头处,隐隐浮现出藏区白塔的轮廓。这是藏传佛教所惯用的建筑,远看像一口倒过来的钵,体积庞大,颜色洁白,寓意着神圣与崇高。


对于孤单上路的骑手来说,白塔预示着前方就有藏民聚居地,自己快要到达县城,喝上冒着热气的汤面,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杨文根长舒一口气,看着那抹耀眼的白色,感觉自己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来”。


▲川藏线上拉日马镇/图源:杨文根


(天天为化名) 


微信编辑丨卢冉

审核丨徐竞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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