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遥寄：圣诞快乐，坂本龙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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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是谎言，但它说出真相。我们的选题广涉文学、音乐、绘画等多种艺术形式，希望自己能成为穿梭在闪耀的人类群星中的旅行者一号。
复旦青年记者 石绎如 主笔
复旦青年记者 艾欣 编辑
在那一刻他的眼神中满是虔诚，透过他的指尖，好像也能看到屏幕后无数虔诚目光，和音乐一同律动。旋律缓缓流淌，遥寄到天堂，致永远的坂本龙一教授。
”回忆：“我在云端与教授见了最后一面”
2022年12月18日晚19:30，“Playing the Piano 2022线上音乐会”与中国听众云端相见。本次线上音乐会的演出，由坂本龙一亲自监制。这位古稀之年的艺术家殷切希望这场音乐盛宴能“为在新冠疫情之下生活经受着影响、怀揣巨大的不安和压力的人们传达安慰并献上声援”。经过两年的筹备，坂本龙一将他珍贵的独奏影像带给世人，在抚慰亿万人心的同时，也奏出自己美妙绝伦的生命终章，留下无尽感动。
见证这独一无二生命奏章的观众中，有许多大学生——彼时，他们心境不同，但共享一段云端盛宴。
在宿舍拉上窗帘，关上灯，屏息凝神，侧耳旁听，复旦大学2022级历史学系本科生王然田是第一次听坂本龙一的音乐会。
“音乐会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其中的黑白影像，坂本龙一罹患癌症多年，这黑白的色调或许是源于他对身体状况不祥的预感吧。音乐会中时不时就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明显是感到吃力，但是他仍然尽力呈现最好的演出。他的表情让我感受到一种平静和释然。回到音乐本身，许多曲子明显为独奏做出了调整，在即将结束时我听到了《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这首曲子，我不由自主地笑了。相信和大多数人一样，这是我和他的初识，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
北京大学2022级韩语专业的邓啟航则和好友一起在云端欣赏了教授的演出。
“在音乐会之前，我把他的作品大概听了一遍，直播前播广告的时候已经很激动了。教授那时面容比较憔悴，弹奏时手指相比之前更为吃力，他的身体随着演奏状态的起伏也是比较费力的，呼吸也比较沉重。这次听到《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让我感觉是一种完全意义的极致阐释，在第一个音符时已经我已经流泪了，这个版本的曲子有一种回到原点的释然感，跟之前听过的录音版本不一样，每一个音符都很珍重，有一种时间的重量，释然和纯真的态度。”
▲“Playing the Piano 2022线上音乐会”/图源：网络
初见：“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上述受访者反复提及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是电影《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原声带专辑，也是坂本龙一最广为人知的作品。1984年，坂本龙一凭借该原声带专辑获得第37届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电影配乐。在影片《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中，大岛渚对于日本政治和社会环境的质疑与抨击达到了顶点，他赤裸裸地揭露了军国主义的残暴、民族主义的狭隘和武士精神懦弱的一面，高调地否定和反思日本战后思潮，讴歌博爱、正义与自由。而《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作为系列专辑的第一首曲子，与电影主题紧密契合。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剧照/图源：网络
倒回电影原声带，曲中，钢琴并非主要乐器，而是交织在爪哇乐器甘美兰和其他金属敲击乐器的陌生音色之中。陌生的音色，营造出异乡人背井离乡的孤独感，整体效果更加空灵，与电影节奏紧密配合，更显历史巨轮的沉重。和弦转换与节奏起伏背后，是在社会控制和个人情感追求的矛盾之中，每一脆弱个体介于克制和释放间摇摇欲坠的平衡感。禁忌与爱欲、杀戮与和平、和解与对抗、生存与死亡的宏大主题归于个人之上，也许就体现为强烈的情绪波动与彷徨。音乐未曾言一语，却在听众耳中讲述千言。
在该曲目的传播中，相比起电影原声带版本，钢琴、小提琴、大提琴的合奏版更为流行。开头连续的单音，轻快迅敏，好像12月的雪花缓缓飘落，发出无声乐章；而后音调从高转低，小提琴和大提琴加入，带动情绪随之紧张；而又在速度减慢后情绪逐渐舒缓，音符传递出释然，最终凝结为一句无声的“圣诞快乐”，克制中饱含感性。伴随着更为柔和的音色，在钢琴的清脆与提琴的绵长有力配合下，听众的情绪和缓波动，生发共鸣。
再见：来自全世界的圣诞祝福
离开电影后，《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开始出现在更多场景中：被不同的人谈起，也被坂本龙一在不同音乐会中一次次弹起。2009年，在“Ryuichi Sakamoto Playing The Piano 2009 Europe”的演奏没有加入其他乐器，仅有钢琴更显纯粹。2011年“3·11大地震”，他在避难所中再次弹响这首曲子，音符冲破沉寂，曲子中的忧伤被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希望，音乐带给受灾民众温暖而坚定的力量。灾难面前人虽渺小，但音乐的自愈力使人们再度燃起重建家园的希望。
坂本龙一曾一度不愿意反复弹奏这首曲子，不希望它承担过多的符号象征，而此后他每次弹起，都带有当时不同的语境和情绪，听众总能收获不同的心境和情感体验。他曾说：“100年后，人们还会听的音乐。这就是我想做的音乐。”——路人行色匆匆，耳机里也时常响起相同的旋律；迷茫之时，乐声带来短暂的宽慰。不同人用不同乐器演绎这首曲子，都蕴含着自己的理解。或许，这正是先生希望看到的。
▲2011年日本地震，坂本龙一在避难所为难民演奏/图源：网络
在搜索引擎键入这首乐曲的名字，能够看到无数网友的翻弹视频，不仅有钢琴、小提琴、古典吉他等西洋乐器，甚至也有古筝等民族乐器的演绎。各式改编，不变的是教授所写的优美旋律，在不同乐器中彰显其共性，我们仍能感受到情绪对抗而归于凄美，却又隐含歌咏生命的希望。不同的乐器、音色，更有演奏者不同的音乐处理，而这首曲子总能跨越文化的阻隔，传递出强烈的情感和直抵心灵的震颤，环游世界，收获每一种“圣诞快乐”。
送别：银白发梢与漆黑琴键
自20世纪70年代至今，教授一直在创作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The Last Emperor》等电影配乐和其他专辑不断被提起，不断再演绎。创作之余，他也乐于向年轻人传递自己的思想。“我是个音乐家，所以想做真实的音乐，进而我也不想对自己说谎，真实地生活下去，还有不要忘记每天看月亮”，“你看到多少次满月？”“大概20次，但这却看起来无穷无尽”。在各个纪录片和采访视频中，教授的话语是有力的，带来思考，也传递希望与力量。他像是一位与年轻人对话的温柔老者，在夕阳下随着悠长旋律凝视远方。
▲《坂本龙一：终曲》片段/图源：网络
在那个足不出户的年末，人们背负着不断滋长的压力与焦虑，而音乐的力量能够直抵不安的心灵。公共卫生事件改变了原本生活节奏和社会发展的同步感，它带来了一种“异步”，即日常被改变的现象。坂本龙一在《async》专辑中尝试了更为现代的音乐风格，异步的节奏呈现出远离形式，更正视音乐本质的特点。面对疫情对日常生活的冲击，他用音乐表达自己的思想。外界的流动和变化在异步的节奏中归于平和，重新构建起心灵的秩序感。生活仍在继续，就如死亡不是终点，今日乐章仍然响起。
走到生命终章，琴键下的故事仍未完结。Ryuichi Sakamoto's funeral playlist是教授本人逐年在音乐软件spotify上上传的葬礼歌单，近日也受到讨论和关注。从莫扎特K488的Adagio，到K540的Adagio，他并没有加入自己的作品，而是挑选了12首古典乐。从巴洛克时期到浪漫主义，其间丰富的情绪和厚重宏大的历史感，沉重之中也蕴含细腻。先生尤其喜欢巴赫，歌单中就收录了他的管风琴莱比锡众赞歌BWV.659和众赞歌前奏曲BWV.639。这些作曲家陪伴自三岁学琴的他度过了整个少年时期乃至一生。12首曲子，共同诉说教授的心路历程与人生旨趣。
▲Ryuichi Sakamoto's funeral playlist/图源：网络
踱步于时光长河中，回望教授的精神世界，仿佛仍能看见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中自由舞动，尽管身材瘦削，满头银发，却格外坚定有力。朴素的黑白灯光下，整个世界只剩钢琴和他。听众通过屏幕和音响欣赏着这位作曲家的最后一次盛大演奏。没有任何外部打扰，只有最好的录音和呈现，将每一个音符都清晰有力地传入耳中。旋律缓缓流淌，遥寄到天堂，致永远的坂本龙一教授。
微信编辑丨艾欣
审核丨徐竞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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