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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藻人日记》杨健(4)| 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样本小说

奇想宇宙 SciFidea 2023-07-08

大家好,这里是奇想宇宙。

今天是奇想奖·戴森球征文大赛开赛一个月的日子。奇想奖的收稿邮箱(qixiangjiang@col.com)里,沉寂半个世纪的科幻概念正在焕发春日生机。

迈入新的月份,奇想宇宙隆重推出戴森球样本小说,来自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的获得者、《面孔》作者杨健。

我们希望通过这篇小说,向所有参赛者展示奇想宇宙的期待:有戴森球,有新想象,有好故事。

这个愚人节,我们不开玩笑,一次性放出《牧藻人日记》的全部内容。酣畅阅读,灵感不断。

一起来读吧!





SciFidea

作者简介



杨健,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访问学者,从事骨科临床工作18年,在运动医学、组织工程及心理学领域发表SCI等论文十余篇,主持厅局级等科研项目3项。科幻作者,代表作《面孔》获首届全球元宇宙征文大赛奇想奖;短篇小说《宿主》《鄢红》《白头雀》发表于《科幻世界》;《繁殖力限制法则》发表于《不存在科幻》。


牧藻人日记(4)
作者:杨健
全文约13426字
预计阅读时间28分钟



终章 破茧
(十一)
我还没找老秦算账,他却率先找上门来,还一身酒气,不修边幅,看来这几天可是没少喝。我对他饱以拳脚,他也不躲,只是哭丧着脸,请我救救美西。他说甲壳虫的总部建有一座秘密的生物实验室,一直进行着关于古菌生态跨界演化的研究工作,美西作为已知唯一成功“进化成人”的低等生物,自然成为了重要的研究对象。
“她被关在那里,每天接受着各种残酷的实验。”老秦挠着一头乱发,言语里都是自责,他说,“她快不行了。”
偌大的生物实验室里,身着防护服的实验人员们不停地忙碌着。我伪装成其中一员被老秦带了进来,他的脸就是一张通行证。
对于秘密潜入营救美西和天演的计划,我在心里酝酿了几十种方案,也预想了无数种意外,原以为会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行动,结果这一路竟畅通无阻,没有一个人敢过问,我居然生出一种不够过瘾的遗憾。
再次见到美西,我的心被揪了起来。她被拴在一个玻璃风洞里,浑身插满了管子和电缆,翅膀上的鳞片被吹得七零八落,却只能在乱流中无助地挣扎着。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老秦的双手贴在玻璃上颤抖。
老秦谎称要进去审问,让工作人员把风机停了。美西无力地掉落在我怀里,就像我们还在蟲栖暗沙的时候。我心疼地问她,疼吗?她认出了我,散发出微弱的香味,又苦笑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应该听你的话不要到处乱跑的……”
“别说了,我带你走。”我开始给她松绑。
“不用了,比起我的同类,我已经活得够久了,这段时间我很开心,应该知足了。”
“说什么傻话。”我骂她。
老秦吩咐工作人员们回避一下,他要单独审问犯人。实验室主管没有接到提审犯人的通知很是为难,他说这不符合流程,得跟上面的确认一下。
“我说的话都不好使吗?”老秦瞬间提高了音量,终于有了点男人的样子。他拿着鸡毛当令箭,说就这是他父亲的指示,让他有本事去当面对质,“而且我就在这里审,有什么可担心的?要是耽搁了,你们可负不起责任!”工作人员自然不敢跟海豚骑士的接班人过意不去,便通通撤出了实验室。
人走之后我动作麻利起来,我脱下防护服给美西换上,老秦则开始疯狂破坏风洞的电路。
进来容易,带人出去就难了。我们的计划是狸猫换太子,等工作人员发现,老秦早就带美西逃出生天了。而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可没什么研究价值。老秦安排好了媒体,只要冰蚕童话的作者在公众面前一曝光,我和天演自然也就安全了。
我赤身把自己绑了起来,并警告老秦不准回头,否则眼珠子给你挖出来!老秦唯唯诺诺地扶着美西往外走,嘱咐我小心。我让他动作快点,在他们发现我没有翅膀前把美西带出去。
工作人员重新各就各位,发现风洞开不了机,只好逐步排查问题。
好死不死,一个工作人员似乎注意到我的绑带松了,便进来检查。我把背部贴在地上,尽量拖延被识破的时间。
他低着头给我系绑带,防护面罩里看不清样子,但声音却很熟悉,他说:“美西,你不要怕,我是天演。”
“天演?你怎么进来了?”我惊诧道。难道他也扮成工作人员来营救美西了?不对啊,他不是也被抓了吗?
这下他也认出了我,反问道:“小嫘?怎么是你?”
“是我先问你的!”我也是的,这个时候争这个干嘛!
“这里不方便细说,”他紧张地左右张望着,“美西呢?”
“你别管,我已经安排好了,美西马上就安全了。”我骄傲地说。
谁知他一个激灵,触电般弹起身来,“你这是在干嘛?不要坏我大事!”说着他竟起身按响了警报,还往外面大声呼叫,“实验对象逃脱了,赶快通知警卫!”
这家伙在干嘛?念经走火入魔了吗?我立刻冲上去跟他扭打起来,想阻止他发疯的行为,可安保人员鱼贯而入,很快把我制服。
我不顾一切对着天演蹬腿叫骂:“为什么?”
他面带愧色:“对不起,美西的变态之谜是全人类的希望。甲壳虫有着专门的研究团队,最先进的试验设施以及最详尽的研究资料,只有与他们合作,我才能破解跨界共生的秘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叛变革命了!我疯狂地冲他吐着口水,要不是被安保人员钳着,我一定扑到他身上一顿乱咬。我穷尽我能想到的所有脏话骂着:“王八蛋,伪君子,天杀的,贱人……那可是美西啊,你为了自保把我们都出卖了!”
而他,竟低下头,双手合十说:
“所谓善,莫大焉啊。”
甲壳虫的地下动物房里秘密豢养着各式各样的实验动物,什么七鳃鳗、硬骨鱼、青蛙、蝾螈、喙头蜥……我被软禁在此,算是填补了这里物种的空白。
我被关进来的第二天,天演就来看我了,还隔着关动物的牢笼给我“投食”。我不想搭理他,继续闹绝食。
他嘴里有话,但忌惮于我的脸色,不知怎么开口,就在嘴里碎碎念着,说你这急脾气要不得,总得给人说话的机会吧,你这样子非但救不了美西,反倒还会害了她,这下好了,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吧……
我被气得骂不出脏话来,这叛徒心里没点数吗?究竟是谁助纣为虐,害我功亏一篑的?他倒没心没肺地数落起我来了!
他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继续自说自话着:“这里看守严密,你们的办法是行不通的。只有变成飞鼠,美西才有机会回到蟲栖暗沙,彻底重获自由,毕竟这也是她想要的。而想让美西变成飞鼠,我只能出此下策,我以实验的名义建立了那个风洞试验舱,为她提供了一个类似于蟲栖暗沙的环境,希望能激发她跨物种变态的生物本能。”
合着是我错怪他了?这和尚强词夺理、颠倒是非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我可不能再被他绕进去了。人甲壳虫又不是人傻钱多的大冤种,他们凭什么轻易相信这个一直跟他们作对的和尚?
天演叹了一口气,形式感十足地再次闭上了眼睛:“因为我原本就是甲壳虫公司的人……”
什么?我大跌眼镜。这叛徒还真是个两面派啊!
“你知道我法号的由来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皈依我佛吗?因为我从小就有大慧根……”天演望向封闭窗户外那片他假想中的天空,娓娓道来……
我生于一个普通的世俗家庭,但从小智慧超群,能比常人更加敏锐地感知这个世界。
我不需要借助工具就能准确地感知时间、温度和明暗的微妙变化。看过的书,见过的人,我都过目不忘,当我需要提取回忆时,它们就会像照片一样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我还善于把握世间万物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中洞悉因果线索,找出人们视而不见的规律。比如我能从人们的微表情和散发的能量气息里读懂他们的心思,甚至能预知他们的疾病和衰老;我能和某些小动物说话,还能预知天气等自然现象;就连东西丢了,我也能追根溯源判断个大致方位。
你一定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但请你一定要有耐心,听我慢慢讲完。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异能是哪里来的,但这不妨碍我声名远播,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只为占卜凶吉祸福;我的预言虽然也不尽准确,但也许是选择偏倚,它确确实实帮助了一些有需要的人,他们把我奉为活佛的转世童子。
小小年纪就能为家里挣钱,我自然是志得意满,但我的父母却对此感到担忧——比起你的成功,真正爱你的人更加关心你的安全和健康。我的这种能力终归是不正常的,他们怕祸福相依,有一天我会被这种能力所反噬。
我对此不以为然,仍旧不停地滥用自己的能力,直到那天我准确地预测出了父亲的死亡。
那天父亲下班回家时,他的生物场正散发着一种死亡的气息,本是其乐融融的一顿晚餐,拿母亲的话说,我毫无感情地对父亲下达了死亡通知。当晚,父亲就在极度恐惧中暴毙而亡,死因是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我可能是闻到了酮臭味。
父亲死后,家里的经济条件每况愈下,我想继续摆摊算卦为家里补贴家用,却招来母亲的一顿毒打。她把父亲的死归咎于我的预言,她认为是我泄露了太多的天机,遭到了天谴,报业落在了父亲头上。可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道出了一个事实,做出预言时,因果已经注定。
……
从此我叛逆起来,开始利用我的能力赌博,再也不好好读书。我还赌气地把赢来的大把钞票扔在母亲面前,气得她脸色煞白。
母亲认为我的能力是胎里带了恶邪,她遍访名刹宝寺,不惜重金请来“得道高僧”为我驱魔祈福。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哪里是我的对手,不出几个来回,他们那些拙劣的骗术和障眼法就会被我通通识破,只能灰溜溜地告辞。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伽难法师,他是佛学院的教授,也是我后来的研究生导师。和那些道貌岸然的骗子不一样,他被母亲请来时,并没有居高临下地想要“教化”或者“拯救”我。他只是紧闭双眼,把额头靠近我的眉心,像是在感应我的思维。
我当即感到印堂发胀,似有法轮在那里飞转,过往的场景毫无保留地浮现在眼前,甚至包括母胎里的记忆,我曾以为我是过目不忘的,原来忘掉的还是比记住的多。
很明显,这个老和尚拥有和我一样的能力!
他慈眉善目地看着我,对我们宣布了他的结论——我当然没有撞邪,我只是自开天目之人!
听到这里,你也一定和我的母亲一样糊涂。要知道佛家有五眼之说,凡人修禅的极限便是打开眉间这一轮天眼。天眼具有内视、透视、遥视、微视之功,天眼通窍才能脱离肉眼的蒙蔽,听于无声,视于无形,乃观世间百态,看清三千大千世界。
你一定又要说我散布迷信了,当时的我也是这么对伽难法师说的。
后来上了佛学院才知道,所谓天眼其实就是我们间脑顶部的松果体,它的感光细胞与我们的视网膜细胞在演化上具有同源性,尽管深埋于眉心下方的颅内,它仍然具有感光的能力,就算紧闭双眼,它也能为我们感知昼夜和时间,维持生物钟的正常节律。
你也可以试试,当我把手指放在你的眉心,但不接触皮肤,即使闭上眼睛,你也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除此之外,松果体通过分泌褪黑素及其衍生物二甲基色胺等神经递质,促进睡眠和抑制性成熟……等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静心冥想并不是睡着了,我出家跟这个也没有关系,你听我接着说……
总之松果体可以通过其超距感光和精神内分泌作用,大大提高我们对外界能量的敏感度,产生心理学上所谓的“超感知觉”。可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松果体会在成长的过程中迅速退化,这种超感知觉的体验只存在于婴幼儿时期,成年后大多不会记得。而我的松果体没有退化,无需修炼便已自通“天眼”。
得知我没病没邪,母亲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她请求伽难法师收我为徒,好让我把天赋用在正道上。法师本也有此意,但他一眼就看出我心性不定目高于顶,根本不会听从教化从善如流。面对母亲的苦苦恳求,他也只能遗憾地说:“邪秽易净,心魔难驱,凡事不可强求,以后入魔还是入佛,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随着我逐渐长大,母亲就更拿我没办法了。我自恃天赋混迹于工业区的各大赌场暗庄,过起了花天酒地的生活。随着赢的钱越来越多,我再也看不起赌桌上的那些小钱,我开始利用自己的能力帮钱庄操纵赌局,想一步登天。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我人生得意忘乎所以的时候,我的能力莫名其妙地渐渐消失,开始不停地输钱。最初我以为自己是发挥失常,后来才知道,我其实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松果体退化得慢一些,该来的还是会来。但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是债台高筑。
我应该及时收手的。可我当了太久的赌徒,很多手下败将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我自然不甘心认输。于是越输我就赌得越大,越赌就输得越多,赌债滚起了雪球。自己的钱不够了,我就挪用钱庄的。时间一久,东家便认定我吃里扒外,和人串通一气故意搞他的钱,还找来打手警告我还钱。为了堵钱庄的漏洞,我能借的都借了,甚至包括曾经信奉我的卦客们,到最后,再也没人愿意跟我联系。终于在确认我无力偿还亏空的时候,那些打手把我团团围住……
我醒来时已经躺在脑科医院里了,母亲在一旁默默地照顾我,是她帮我偿还了巨额赌债和医药费。我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因为脑室出血,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天眼之力。
好歹捡回一条命,我决定改过自新,听从母亲的劝告,重新拾起书本准备考学。可我耽误了那么久的学业,又失去了神通加持,成绩自然是名落孙山。无奈之下,母亲想起了伽难法师。
……
作为佛学院的特招生,我对未来重燃了信心,和那些普通弟子相比,我甚至还抱着了一丝优越感。
能够拜在伽难法师的门下,我对早日重启天眼充满了期待。但佛学院的学习和我想象的大不一样,我每天的学习内容就是不停地背诵经文,研习里面晦涩的语法,再者就是打坐冥想,焚香点灯什么的。关于重开天眼的功法,伽难法师却绝口不提,只说对天眼的使用须合乎天道,而我内心浮躁,还没有开悟。我焦急地抱怨,自己不是早就开过天眼了吗,这次重修就不能速成一点?
他甚至都没有给我赐法号,当别人问起我的法号时,我总是大言不惭自号“天眼”。伽难法师听闻我的妄言,总是摇头叹息。
很少有赌徒能够有机会像我这样,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我应该加倍珍惜的,可是我太心急了。
眼看佛法是指望不上了,为了尽早恢复天眼能力,我开始自学有关生物生理的书籍,我了解到很多冷血动物的头顶都长着一只顶眼,为它们感知冷暖以及自然灾害,这“第三只眼”便连接着松果体。
于是我不再安心礼佛,而是偷偷拿小动物做起了实验。那些蝾螈,牛蛙,蜥蜴,还有各种多目昆虫不断为我半桶水的生物实验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却只得到了一堆看似有用实则毫无意义的结果,比如破坏母鸡的松果体会使它们产下更多的蛋。
我擅自进行杀生实验的行为自然触犯了佛家的禁忌,很快就东窗事发被学院发现。面对宗教审查,我仍在心里振振有词,大骂菩萨道法无为,竟不得除灭愚暗,证得智明。伽难当时正高坐在金莲位上,我知道他听得见,因为他正气得紧闭双眼。但我毫不在乎,既然开不了天眼,我也没有必要继续赖在这里了。我毅然决然地递交了退学申请,在这个过程中,伽难始终没有睁眼看过我。
这个事件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我失去了学业,却因祸得福让甲壳虫公司了解到了我的研究,他们认为我的研究思路非常符合他们的空间战略,想高薪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实验团队。甲壳虫拥有整个光帆城市群最好的实验条件,这是多少科研学子梦寐以求的岗位;而要想研究天眼,那里也是比佛学院更好的去处。这可真是因缘无常,祸福难料啊!
在甲壳虫做事可谓百无禁忌,我的研究不再束手束脚。可这里人才济济,科研压力很大,为了能恢复一些天眼能力,以加快研究进度,我逐渐沉迷于神秘学,甚至开始吸毒。
渐渐地,我不满足于使用化学或电生理的方法刺激松果体了,而是着手在松果体内种植感光细胞。急功近利的我还夸大了试验效果,以求迅速推进人体试验。
由我主持的I期临床试验如愿上马,大批受试者却因为植入的感光微生物发生了不可逆的精神紊乱,出现幻觉妄想等并发症。甲壳虫的高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只管放开手脚干,法律纠纷的事情他们自然会拿钱摆平。
在这里工作我感觉如鱼得水,只需要一门心思地开展研究,根本不用去关心这些人的死活。具体试验工作我都交给了下面的人,我甚至都不会去看受试者们一眼,在我的眼里,他们和实验动物没什么两样。直到有一天,我在那些陷入深度昏迷的受试者名单中看到了我母亲的名字……
我发疯似的跑到实验病床旁,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她,可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浑身插满了管子,再也没有回应。原来当年为了救我,她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为了还贷这不是她第一次成为受试者了。她默默承受着我难以想象的沉重生活,却什么都没有说。只要我在佛学院过得安好,她就无牵无挂。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多么希望她能马上醒来再打我一顿,我一定改!
我终于学会诚心地向神明祈愿,而神明似乎真的感知并应允了我的所求——母亲的手指动了一下,甚至扭动起身体。
可惜这并非神迹,也并非诈尸。另一个搞光遗传的研究组丧心病狂地利用了我植入的超距感光细胞作为脑控元件,把母亲变成了可被光指令遥控的行尸走肉。他们说反正她醒不来了,这是废物利用。
我愤怒地向上级控诉他们的恶劣行为,可领导们说了,受试者签署的是高额赔偿的完全授权,我无权干涉试验。
听到这个,我如五雷轰顶,却无言以对。是的,这种事情我不是早就轻车熟路了吗,我的母亲又凭什么例外?一条人命我们不会在乎,我们只在乎那已经沉没的巨额投资。
我再也不敢去上班了,我不忍亲眼目睹他们对母亲“尸体”的所作所为,只能躲在被窝里抱头痛哭。
终于,我受不了了。我准备了一支氰化钾,偷偷回到实验室,给了母亲最后的解脱。
……
我开始在佛前静坐,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以悔净我所造之罪障,祝愿母亲的亡魂往生九天净土为安,不再坠三恶道轮回。
九品莲花为父母,花开见佛悟无生。
在我快要把自己饿死的时候,迦难法师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说,你悟了吗?
……
从此我终日以青灯为伴,斋戒修行,定心净业,普愿众生解脱烦恼,世世常行菩萨道。
在迦难法师的耳提面命下,我戒了赌毒,迷途皈依,还依据大乘法理,帮助学院优化了动物实验的伦理准入体系。
迦难有教无类,终于也惠赐法号于我,仍是谓以“天演”,只是此“演”非彼“眼”。我不知其用意,或许是我有觉无悟,心中仍存有执念。那是我对甲壳虫那帮人挥之不去的怨恨,它阻我修得正果,重开天眼。
我暗渡蟲栖暗沙就是为了收集他们的罪证。我应该感谢你,无论是这趟历险,还是那本牧藻人日记,你让我从中目睹了那么多生物演化的奇迹,也让我亲身感受到了自然之法的伟力以及自身的渺小。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出事那晚,我拿起盛满空天古菌的培养皿静为观想,终于再度开悟:
松果体是从脊椎动物的最近共同祖先(Luca)头顶的感光细胞演化而来的,只是在哺乳动物演化的过程中,这所谓的第三只眼逐渐退化并隐入颅内。神秘学因此认为,松果体才是我们真正的认识世界的“心眼”,正是它的退化使我们从神一样的存在沦为了现在的肉眼凡胎。很多人修行、练功是为了得神通,功利地想逆转自然之法,以获得这种古老的能力。
但事实上,我们知道演化是与环境交互影响的结果,松果体的自然退化是人类演化进程的主动选择。而“天眼之力”并不是什么“超能力”,而是人人与生俱来的,它泛指人对客观世界的入微观察,对事物感知的延伸。当人类拥有了智慧,对世界有了较高水平的认知能力,这种形式上的天眼就不是必需了。广义的“天眼”也不仅指松果体,它涵盖了人体感知世界的一切能力,是任何“辉光处”【注5】的感知在大脑中的汇聚,其本质是感受器,它不仅仅局限于前额的天目穴,而是显现在周身上下,哪个部位能够“觉”、“悟”宇宙的能量信息,哪个部位就是天眼。所以,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知觉更敏感一些。
学功者修为的成就与心性有着极大的关系,只有当你的心定下来,达到无我、虚空的境界,气才会变得纯净充足,精、气、神合一,心才能达到大定,于是心眼就打开了,你的光明自性就显现,借着你内在的光明,你就看到了外在的光明,眼界也随之提高。伽难教我静心冥想练气打坐,为的就是扩展感知打开天眼,去真正见识这个世界。顺天地演化而为,便是他所赐法号的用意。
想明白这个道理,我才发现自己的天眼其实早就重启了。我能在蟲栖暗沙喝止飞鼠的进攻,又破解出冰蚕的气味语言,其实都有它暗中发挥的作用。
而就在我拿起古菌培养皿的一瞬间,我感知到了那些菌汤里有一股莫名的能量在暗流涌动,我认出那是一种未知的生命,它们以纯粹运动的形式存在,或许那就是拾荒者口中的“湍流”。
为了查证我的想法,我迫不及待奔赴图书馆,但浩翰的书海里我根本检索不到那本牧藻人日记,只好使用了你的账号和书签。
我在日记里与祖师爷们促膝论法。他们和牧藻人一样,是最先登上藻云的人,也最先感应到湍流生物的存在。他们利用自身对天地的感悟,在人类与藻云之间斡旋,前赴后继,舍生取义。在拾荒者带着海豚叛逃的时候,他们伸出了援手,为他们点破关于湍流的玄机,也教会了他们在藻云里的共生之道。这也是后来的拾荒者们世世代代尊重僧人的原因。
可惜普渡众生的佛法终究未能普照人心,在演化的历史洪流中,人类始终固持对抗之策,田园牧歌的旧梦终于和戴森球一同熄灭在汹涌的湍流之中……
后面的事你应该也知道,戴森球破裂后,大大小小的碎片飘散开来,形成了散落的戴森云,而那些劫后余生的人类把这些碎片改建成了一个又一个不同规模的光帆城市。为了携手共度时艰,他们在海豚骑士的号召下慢慢集结起来,这才有了我们现在的光帆阵列。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的光帆文明就是戴森球的一部分。

(十二)
听完天演的自述,我不知该安慰他,还是该继续骂他了。我终于了解了他这一路风尘的用心,也了解到他们被捕当晚,图书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美西想带着天演突围逃走,但危急关头,他的天眼再度打开,为他生出此计。
总之,我最终选择相信了他。只是对于美西的实验,我恳求他这次可一定得靠谱。
所以在之后的几周内,天演时不时就会来跟我汇报美西的实验进展。他说他偷偷用天眼跟美西交流,美西很配合。没过多久,喜报又从他口中传来,美西果然再次吐丝结茧了。他夸张地比划着茧房的样子,看那个头,怕不是要把风洞堵死。我真替美西感到高兴,并用我的“饲料”小小庆祝了一下。
又过了几天,他探测到茧房里的美西开始蛹化。我提醒他说,美西破茧之日别忘了提醒她来救我啊。天演打趣说,人家着急回故乡见男朋友呢,哪有那个闲工夫?我说,她敢!我送她回去,她抢我男朋友,就不兴我抢一下她的?
不知道美西会在什么时候破茧,我让老秦提前准备接应。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茧蛹并没有进一步发育。天演让我耐心等等看,可他每次来见我的脸色都比上一次凝重,我问他情况,他只说让我放心。他上次让我放心的时候,是把飞车开偏了,上上次是给我治腿,再上次还差点害死我。
他最后一次来看我,是和老秦一起。他们是来接我出去的,但看到这两人面如土色,我就知道大事不好。
果然,天演带来了噩耗,他说茧房里没有了生命体征。
我问天演什么意思,你不是有天眼之力的吗?天演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只说重力,温度,湿度……明明都没有问题。
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撒起了泼,大骂天演是个骗子:“你是跟他们串通好了的吧?为了你的试验,你又害死了一条生命?你把我的美西还给我!”
老秦也无比自责,直说自己没有保护好美西。我问他们美西在哪儿,并恳求他们让我去看她最后一眼。可天演却摇摇头,说人工破茧时,她只剩下一团紫红色的拟古菌物质。他闭上双眼哽咽道:“她没有发育为飞鼠,作为古菌生命体系的一员,她的死亡就是把自我消化后还给世界,开始新的轮回。”
“我不信!”我不想听他胡扯,我只知道我再也见不到美西了,而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不好!”天演突然睁开了双眼,自称他的天眼又开启了,而这次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祥预感。
我知道他没有撒谎,因为周围的动物们也纷纷骚动起来,它们四处乱撞想挣脱牢笼。
很快外面响起了警报,门卫推门进来通知老秦快跑。我们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只说了一句“别晒到太阳”,旋即七孔流血暴毙倒地。更诡异的是,他全身瘀斑血脉膨胀,皮下组织却像泄了气一样慢慢瘪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飞快地消化着。
我们看得毛骨悚然,催促天演赶紧逃命,可回头一看,这家伙竟禅定安坐起来,怎么都叫不醒。面对未知的危险,他还有闲心冥想,难不成开了天眼后真的是褪黑素泛滥了?
老秦不由分说,背起这尊活佛就往外跑。
重见天日时,我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整个甲壳虫的实验园区里一副人间炼狱的样子,有人在逃命,有人拿着武器追杀,有人在求饶,甚至还有人在啃食尸体。那些不小心暴露在阳光下的人不是一命呜呼,就是加入了自相残杀的队伍。而不知那里来的低空气旋正在四处肆虐,所到之处,卷起它能卷起的一切碎屑。
广播里开始通报目前的紧急情况,说光帆城市群遭受了不明的光污染,并警告那些正处于白昼时区的市民们要紧闭门窗,躲在家里等待救援,而环心空港的船只可迅速前往工业区避难。
说到这里,播音员发出一声惨叫,再之后就没了下文。
我们压着晨昏线,在夜侧东躲西藏,乞求环心的棱镜不要突然转向。
“是湍流。”趴在老秦背上的天演突然开口。
“你没睡着啊?”我骂道,让他赶紧滚下来。
天演不紧不慢地说:“最近的太阳活动越来越频繁了,或许是戴森球时期的过度开采导致了中央恒星提前衰老,而那些潜伏在空天古菌潮里的湍流也借着这轮太阳风暴,向着我们的光帆阵列袭来。”
不用说,这又是通过天眼感知到的。我问天演怎么办。他说赶紧想办法。我就张大嘴巴看着他,就这?
如果天演的直觉没错,那即使躲在阴影里也未必安全,因为流体是无处不在的。被“湍流”感染的气旋已经逐渐发育壮大,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前往环心空港,争取赶上一艘逃难的渡轮。最近的太空电梯就在园区外面,可是这里险象环生,我们几次突围都无功而返。天色越来越亮,我们只好躲回到动物房里。
“终于找到你们了。”一个看上去精明干练的老女人正在动物房里等着我们,一队私人武装警戒在她四周。老秦说这就是她的未婚妻。
目睹他未婚妻的芳容,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花心了。
而得知我们的计划,老女人也奚落起我们,她让我们别做美梦了,说那几部通往环心的太空电梯早就人满为患,别说挤上去,想要靠近都得踩着尸体过去,而且好些太空电梯都已经在人群动荡中被破坏,不能正常运行了。老秦板着脸反问,不然怎么办,就在这等死?老女人就哼哼唧唧,说园区里还有一座甲壳虫专用的亚轨道发射器。老秦说,现在外面到处是湍流,根本就过不去。老女人轻蔑地笑了笑,表示她可以护送我们过去。说罢她示意我们看一看刚才那个门卫的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被消化得千疮百孔,大量红色胶体从创口里往外渗着,和我们之前见过的空天古菌一模一样。那些古菌与血肉的混合物正准确地向我们爬来,张牙舞爪盘根错节,像是一缕缕活物。
我把脚指头抓紧,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那老女人冷笑了一下,授意手下士兵拿出一罐灭火器一样的东西,冲着那滩血泊猛喷了一通沫子,后者当即就像迷失了前进的方向,四散淌开。
她说这是流体增稠剂,湍流的克星。
我们身着宇航服攒行在危险的园区里,训练有素的雇佣兵们举盾格挡天光,也为我们组成了厚实的人墙。只要不接触到气旋,湍流是看不见我们的,如果有气旋靠近,他们就会毫不客气地送它们一发增稠剂。最危险的反倒是那些感染湍流却还没死透的疯子们,他们不断冲撞着我们的盾阵。
盾阵里的我看不见外面的厮杀,就像是躲在羊群内部的羊,被边缘的同胞们保护着。托老秦的福,我和天演也享受到了武装护送的待遇。
不断有士兵受伤失散,盾阵却始终保持着严丝合缝,最终把我们成功护送到亚轨道发射器的入口。
可惜没有逃生舱了,我们只能靠着一身宇航服进行无载具发射。考虑到发射安全,我们只能一个一个被抛射上去。
越来越多的感染者向我们涌来,疯狂地冲击着我们的盾阵。天演加快诵经,试图与湍流生命交流,以唤醒它们的宿主。
老女人让我们先走,她和士兵们断后。老秦死活不肯,他说自己是海豚骑士,不能让一个女人为自己殿后。老女人欣慰地笑了,她一脚把他踹进发射悬臂里说:“你别忘了,一直以来,甲壳虫的职责就是保护海豚骑士。”
这话把老秦怔住,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竟瞬间泪目。
可没有时间感伤和话别了,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倒下,我们的盾阵岌岌可危。老女人命令士兵们收缩防线,死守发射器的入口,必须保证海豚骑士和平民们安全撤离。
面对气旋和狂徒们的进攻,士兵们已经顾不上头顶的太阳风暴了,只能把向上的护盾卸向了四周,这无疑是一种自杀式的防御行为,但他们已经视死如归。老女人苦笑着冲舱里的老秦喊话:“你也别忘了你的使命。”
说完她发出了发射指令,老秦被成功抛射上天去,下一个是天演,然后是我……我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逃出生天,因为无载具发射的巨大的离心力让我瞬间晕厥。
“姐姐,姐姐……”我听到美西的声音,终于振作醒来。
我失重飘荡着,万物在眼前旋转,透过宇航服起雾的面罩,我辨不清空港的方位,也不知身在何处。至少没有撞到逃生的船只,也算运气不错了。不知道天演和老秦是否也和我一样幸运。可是太阳风暴影响了通信,我卖力呼叫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开启宇航服的动力调整姿势后,我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片藻云之中,就像又回到了牧藻人的日记里,只是这里的藻云变成了绛红色,分不清远近,模糊一片。看来是古菌的赤潮也来凑热闹了。
“姐姐你醒了?”美西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不是死了吗?难道我还没醒来,这是在梦境里?或者,我又进入了阅读器?
我似曾相识地环顾四周,微风依旧抚摸着藻云,只是不见了牧藻人。远处的藻云里游来一只通体透红的海豚,逐渐幻化为一只带翅的天使,她面目模糊,但依稀辨得出是美西的模样。她抬手扬起一群蛾蝶,又向我摊开手掌,那里有一只海绵羊,她说:“送你。”
“你不是死了吗?”我伸出发抖的手,想去触碰她的脸,她却化成赤色的藻粒散开,绕开我身体后又重新汇聚成形。
眼前的幻境让我匪夷所思,我想我一定是感染了湍流得了失心疯。
“不,是她变成了湍流。”说话的是天演,凭借天眼之力,他从古菌的重重迷雾里找了到了我,并准确读取了我想法,他说,“美西已经成功实现了完全变态,并借着湍流的助力共生在了这片古菌里。”
“是的,谢谢你们。我借着这片菌汤,以你们熟悉的形象呈现在你们面前,就是想对你们说声感谢。”美西微笑道,她在藻海里御风盘旋,还是那么淘气。
“你变成了湍流?那你岂不是变成了人类的敌人?”我落寞地问她。
“严格的地说,湍流并不是人类的敌人,在它们看来,自己只是顺应自然发展的必然规律,帮助人类改造其生命形式以融入新的生物时代,而那些不幸牺牲的人们,不过是演化之路上的必要代价。湍流们一厢情愿地认为,和自己的生命形式一样,新的生命形式里人类并不需要保留其全部形态特征才算得以延续。”
天演也点头叹道:“生灭,常断,俱不俱……这些尘世的烦恼,不过都只是些中道体性的意义。”
美西又说:“你不觉得你们人类的戴森球就像是我们冰蚕的蚕茧吗?它保护了你们,也禁锢了你们的演化。从这个意义上讲,湍流毁掉戴森球其实也是在帮助你们破茧。”
美西的话我不敢苟同,我只知道,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美西了,她变成了一种我难以理解的存在。
这不,说完这番话,她又突然消散在藻云里,不知干什么去了。
美西走后我问天演,咱们现在在哪儿?是在空港附近吗?还有机会逃生吗?天演摇摇头说,停泊在环心空港的船只早就被一抢而空,大都没有装满就匆匆启航。不过古菌的云潮遮挡了阳光,暂时阻断了光媒湍流的入侵,这座光帆城市也暂时安全了。
没想到竟是空天生物保护了人类,这因缘际会还真是难以预料。
我突然想起了老秦,问天演打听他的下落。天演说,他只身前往环心,打算炸掉那组“该死的棱镜”。现在到处都是湍流,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计划有多冒险,我问天演为什么不拦着他?天演说他拦了,但老秦说这是他们海豚骑士的使命,港口的船只鸟兽尽散,却没有一艘留下来破坏棱镜,他说哪怕他一个人能力微薄,也是责无旁贷,总之能救一个是一个。我想我再也见不到那个自大狂了,那张帅气的脸终于也要化作历史的尘埃。
果然,远处传来隆隆的爆炸声,不知环心发生了什么。没过多久,海豚骑士的舰队就出现在远处,隐约是国安局的形制。
“看,是老爹去救儿子了。”天演不睁眼,印堂微微发光。
一组气旋在我们身边出现,旋即化作美西的形状。
我半开玩笑问她:“这是帮我们向湍流们求情去了吗?”
她笑而不语,只是侧身让开我们的视线:“看看我给你们找来了什么?”
一艘远古形制的战舰慢慢浮现在附近的菌潮里,定睛瞧个仔细,那巨大的身影不就是我们之前出手的那台二手星舰吗?
宇航服的通讯器接通了星舰上的近距离波段,耳边是那几个熟悉的海盗的声音:“还以为是谁这么不怕死,跑到菌潮里裸泳呢,原来是你们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啊!”
拾荒者像捡垃圾一样,一路打捞着落单的难民,美西把他们引来,也是想让我们跟着他们一起逃生。他们说我俩的船票上次已经给了,只管上船。
看来我们得救了,可我知道,我们和美西的缘分也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想最后抱一下美西,却再也抱不住。
我对美西说:“我们要逃命去了,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的吗?”
美西纠正我说:“不是逃走,而是远征。光帆城市本质上也是戴森球的一部分,养尊处优的人类被自己打造的环境保护得太久了,既然已经破茧,不如展翅高飞。”
通讯器里的拾荒者们也不甘寂寞地应声附和:“是啊,家鸡有窝汤刀近,野鹤无食天地宽。就好比羊群边缘的羊最危险,但它们却能最早看清危险。生命在于不停地运动,物种只有勇敢地保持探索和开拓,才能不被淘汰。我们所适应的类地原生环境,在茫茫宇宙中只是个例外,严寒、真空和无重力的绝境才是宇宙的常态,那才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未来。”
拾荒者是最早适应空间生活的那群人,看样子他们已经策划好了退路,准备发扬传统,扬帆叛逃,亡命天涯。我无奈地笑了,这些道理我们都想得通,但是却想不开。如果有得选,我宁愿躲在羊群内部,哪怕因此变得盲目。
我们登上了这一叶方舟,与美西挥泪道别。她化身飞鼠,与我们久久伴飞,骄傲而威武。起风了,她又散作菌潮里的湍流,像是对我们放声大喊着:
“去聆听这荒野上的呼吸吧,那是自然的脉动。那些微不足道的虫藻,那些蝇营狗苟的冰蚕,都不过只是浩翰宇宙中无足轻重的微末尘芥。它们朝生暮死,也能生生不息!”
美西和菌潮一起留在了星舰的尾迹里。一窗之隔,光帆阵列的全貌再次浮现在眼前——并不是所有的光帆城市都像我们一样幸运地得到了菌潮的庇护,好些外层城市已经被湍流肢解得不成样子。
我留恋地回望着那座曾经庇护过我们的光帆阵列,它承载着人类曾经的辉煌和骄傲。现在,我们要离开这座行将入暮的金字塔,像空天生物那样,摆脱重力的樊笼,去未知的星域里闯荡。
海豚骑士的英雄战舰也已尽数开拔,如鲲鹏展翅。如果他们战败,我们或将成为人类最后的火种,继续点亮黑暗的宇宙,在未知的深空里,延续他们的绝唱。无论怎样,心怀远方的我们拥有了无限的可能。
我不禁向身边的僧人虔诚求问:“离开了温室的我们,又会演化成什么样的存在呢?”
天演双手合十,不予置评。他只道:“生杀进退,每每与共。关于生命,一场新的轮回开始了。”
我们启航了,无数湍流涌现在推进器的蓝焰里,随着星舰的加速很快就消失不见,就像生命的轮回,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注5:详见“人体光”/“人体辉光”理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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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东方木
校对:Noah、小昭
排版&文案:姜明星、夏尔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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