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勇：一位父亲的一路向北
【一枚写在前面】
黄勇，是我在美国旧金山湾区认识的一位朋友的先生。前不久，我无意中读到朋友分享的他正独自背包徒步穿越著名的Pacific Crest Trail (PCT, 太平洋山脊步道)的每日记录。这条步道从墨西哥经美国到加拿大，全程约2655英里（～4270公里），是我自去年9月起，梦想自己在未来10年内也可以走一回的步道。
每天跟读他的步道日记，我被黄勇的文字深深感动，尤其是在这第29日的记录里，他记录的步道上偶遇的一位母亲对儿子的纪念，以及他作为一位父亲的回顾。感谢作者授权，发布在一枚园地，以飨读者。
一路向北(29) PCT旅行日记
2023年5月19日
PCT步道里程560英里 （约900公里）
今晨5:30，我背上背包出发了。今天的目标是加州小城特哈查皮(Tehachapi)。我要到邮局取第二批补给，我还希望去那里吃午餐，那里有家叫长城饭店的中餐馆。
上山开爬没多久，我在山脊上又看见了风车阵。但我知道，这里最大的风力发电机组在特哈查皮山口，那里的风车更多、阵势更壮观。
今天走得比较快。我的鞋完全破了，沙子时常漏进来，脚上因此磨起了一些小泡。我在特哈查皮邮局的补给里有一双新鞋，同时我也要将冰爪、两件不用的毛衣及一些不打算再用的物品寄回家，所以赶到特哈查皮的心切。
向前又走了一个小时，这时，我已经能够看见特哈查皮山口(Tehachapi Pass)巨大的风车阵。
大约9:45，我在步道上超过一位女士。她让到步道边，我停下来，我们礼貌地聊了两句。她的步道名叫贝丝坏蛋(Beth Bad Ass)，来自洛杉矶河滨县十分偏僻的小城穆列塔(Murrieta)，这个小城1991年7月1日才建市，但近年人口增长迅猛，目前人口超过10万，离PCT经过的地方并不远。
这时，我突然看见她左肩背带上别着一枚标牌，上面有一个长得帅帅的小伙子的照片，加上她略带滑稽的步道名，我开玩笑地说：“是你男朋友啊？好帅！” 她说:“不，是我儿子！”她停了一下，然后说：“ 5年前，他过世了。”
我突然震惊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回过神后，我说：“非常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冒失，他出了什么事？”
最后一行写道：“永远燃亮”
“是一场事故，摩托车交通事故。我21岁的儿子过世了。”她可能发现我十分震惊，且表情激动，接着平静地说：“儿子过世后，我一直十分痛苦。他都马上要去读大学了，我已经看到了隧道尽头的亮光了。我很难从悲痛与哀伤中摆脱出来，每天一醒来，就想着要去为儿子准备早餐，每天睡觉前，也是眼前浮现儿子帅帅的面容，然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她停了一下，继续平静地说：“我觉得我应该为儿子做点什么，但一直不知道可以做什么。直到3年前，我突然想起来，儿子8岁时，我常带他去山上徒步。那时他还是个小学生。有一天，他站在山脊上对我说，“妈妈，我想有一天，我也要去走PCT。你陪我去吧！”到现在，我每天一睁眼就能想起他天真的表情。我不记得当时我怎么回答的。我决定要去走PCT，陪着我的儿子去走PCT。然后几经准备，今年终于申请到了许可证。我是3月25日从墨西哥出发的，你哪天出发的？”
“我4月22日出发的。”我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回答她。
“谢谢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我每天有儿子陪伴。在我疲劳时，他给我力量，在我碰到危险时，他帮我度过危机。他会一直陪着我走到加拿大。他说过要我陪他的！”她平静地说完。
我强忍着自己的感情，对她说：“太太，请多保重。你儿子会陪着你的，你一定可以顺利走到加拿大。我先走了，加拿大见！”然后，我匆忙向前，迅速离开了她。
我向前走了几百米，转过一个山头，确认回头已看不见她，这时，我的感情突然崩溃，泪水奔涌而出，从小声哽咽到大声痛哭，不能自已。多么了不起的母亲啊，为了儿子，可以付出一切，为了儿子童年的一句誓言，她居然要走4270公里！
我就这样哭着走了差不多八百米。我在步道上，每天打听别人为什么走PCT。就是爱呀！对山川的热爱，对失去的亲人的挚爱，对这看不清道不明的荒野的爱，让大家走上了PCT这条步道，去经历4270公里、可能长达半年的磨难。我终于找到了最肯定的答案，这位女士给我的答案！
渐渐地，我从这位母亲的悲伤中缓解过来，大踏步向北奔去。在穿过特哈查皮最壮观的风车阵后，我在上午11:30，终于到达高速公路边。
这里已聚集了10多位嗨客，绝大部分要去特哈查皮，也有少数人准备继续向前。大家在这里喝冰可乐、啤酒和其他冰饮料，或吃步道天使现场做的食物，享受“步道奇迹”。我喝了一瓶冰可乐，什么也没有吃。我正准备去长城饭店大干一场，那里可是有自助餐！这时一位步道天使的车来了，我随即与其他几位嗨客一同进城。
根据我的要求，步道天使将我放在长城饭店。一进门，一位叫陈凯斌的小伙子热情地接待了我。他说，去年中国嗨客多点，今年很少，欢迎你！然后，他帮我打了一杯冰可乐，给我介绍食品，让我随便吃。我也没客气，先抓了一盘，开始狼吞虎咽。不过，吃完这一盘，就吃不动了。也是换鞋心切，我出门找了个人送我去邮局。很快取到了两个补给包，顺便把冰爪、不用的衣服、食品寄了回家。
我在城里预定了Best Western Plus酒店，想的是长城饭店离它只是1.5英里，晚上可以回来接着吃。但到后发现，酒店边上还有另一家不错的餐厅，就不想动了。
我进酒店先冲了个凉，把身上的泥巴冲了一遍，然后直接去后院游泳、泡热汤。今天可是我最奢侈的一天，有大把充足的时间，还能充分享受水上世界。想一想，几个小时前，随时都为水发愁的嗨客，突然能长时间泡热汤和游泳，真是登上天堂了。
整个下午，我洗衣服、整理背包，为明天启程做准备，然后去晚餐，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黄昏后，我开始写今天的旅行日记，再次深深地沉浸到上午见到那位女士时的情绪之中。我被这位母亲的爱彻底感动了。
我的两个孩子今年都进大学了。大女儿今年获得加州116所社区大学、全美最大的社区大学教育系统评选出的卓越学生领袖奖，这个奖每年从加州几万名学生中仅评选3位，是一个很有成就的奖项，她也顺利转入她喜欢的学校。小女儿秋天也将前往纽约一所非常好的艺术学院，她的艺术天赋为她赢得了荣誉课程以及可观的奖学金。太太暑期也将获得心理咨询硕士学位，并获得预备执业资质(Associate License)。今年对我们家是一个丰收年。
昨天还是我们夫妻很特别的一天。25年前的昨天，我们决定走入婚姻。我们都努力了为了这个家庭。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丈夫，但是个好儿子、好父亲、好兄长(后三点得到公评)。今天，我想将两篇近20前前有关孩子的旧作分享给大家，借此表达对妻子这25年的付出的感谢和对孩子们未来的期许。
我爱你们！
1、清清的留学生活
2005年5月6日，是清清在她就读的Rainbow Montessori （彩虹蒙特梭利）学校的最后一天。清清表现得异常平静，她象往常一样，在学校和小朋友度过了十分愉快的一天。
学校和我们为清清举办了一个告别派对。我们为同班的30多位小朋友和两位老师准备了一个大蛋糕和中国式的礼品，每人一把丝绸小扇子、一个丝绸荷包和一个中国结。
吃蛋糕前，清清的老师开始发表即兴演讲。她称赞清清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小朋友，与老师和同学们非常合作，英语学习进步非常大，已经能够流利地用英文与老师和小朋友进行交流，而且还结交了许多朋友(she made a lot of friends)……
“Not a lot (不是许多)。” 清清突然打断老师。
“Can I say a few?（我可以说“一些”吗？）” 老师问。
清清愉快地点头接受。于是，老师继续演讲，大意是大家都会想念清清，希望她几年后会回美国来。
在告别派对上，清清一直十分活跃，她没有丝毫伤感，与小朋友们友好地聊天。派对结束时，我看见了一幕令我非常意外的场景，小朋友们纷纷把吃完蛋糕的纸质餐具放到垃圾桶里，然后自觉排成长队在全班的集体合影照背面为清清签名。
开车走出校门时，太太举起相机拍了学校的最后一张照片。清清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若有所思地说：“我的朋友多了起来……”听到清清的话，我的眼眶湿润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让我不能自已。清晨送清清上学时，我曾想，她今天是否会哭，然而流泪的是爸爸，不是清清。
2004年9月25日，清清第一次随我们来到美国，在旧金山湾区停留10天后，我们去西雅图，在朋友开复家住了一周，然后去洛杉矶观光旅游。曾几何时，在清清还小的时候，我经常跟太太讲，待清清长大后，一定要带她去洛杉矶看环球影城和迪士尼乐园，然而真到了环球影城，清清似乎并不十分快乐，也许她才5岁，并不完全适应环球影城的那些项目。
有意无意之中，清清听见爸爸妈妈找路时总是提到一个词boulevard （林荫大道），于是她一上车就会高兴地大叫：“补了袜！补了袜！” 在从洛杉矶开车返回湾区的途中，清清反复地说：“补了袜，妈妈！补了袜，爸爸！101鸟屎(101 North - 北101高速公路)！”这大概是清清最初对英语发生兴趣。
几天之后，清清进了湾区Sunnyvale（桑尼维尔市）的Rainbow Montessori（彩虹蒙特梭利）。这是一所不错的私立学校，离我们租住的公寓开车仅5分钟路程。由于清清英语不好，学校先安排她上预科班G3。G3有近20位小朋友，老师是个讲中文有点台湾口音的华人。把清清交给当班老师后，我们去办理入校手续。回来从教室窗口往里看去，清清正与三四小朋友一起说话。我十分好奇地走近一听，全是地道的北京话。这些“他乡遇故知”的小“老外们”正聊得热闹呢。
与清清在北京就读的汇佳国际幼儿园比起来，两个学校的不同充分地体现了中美文化的差别。汇佳校园很小，但教室相对较大，每个班最多20名学生，配备5位以上跟班老师；Rainbow Montessori（彩虹蒙特梭利）校园很大，每个班20多人，只有2位跟班老师。
相比之下，Montessori（蒙特梭利）教室的人均面积也小很多。在汇佳，每个小朋友都有一张小靠背椅，有专门的寝室和孩子专属的床，床上用品一应俱全。老师对小朋友们呵护有加，一日三餐非常用心；Rainbow Montessori（彩虹蒙特梭利）每个班的教室只此一间，上课时小朋友们席地盘腿而坐，午睡时每人自己去柜子后面拿一个塑料垫子在地上整齐地排好，小朋友们合衣席地而睡，午睡后再将垫子收起来。寝具都是家长根据学校开的单子买的，其实就简单到一条毯子、一个床罩（用来铺在塑料垫子上）和一个枕头套（不是用来装枕芯的，因为不要求有枕头，而是用来装毯子和床罩的）。每周五，父母将枕套装的一兜东西带回去清洗，周一送回。而说到午餐，Rainbow Montessori（彩虹蒙特梭利）虽然同样是精心搭配的营养餐，但都是非常简单的西餐，外加冰水。我们一次去时，看到每个小朋友碗边有半个苹果。
在G3，清清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留学生活，尽管很不情愿，但毕竟有了新朋友。放学后，她时常向我们讲一些在汇佳时的故事，似乎她还生活在北京的校园中。
清清最初对留学生活的评价是美国什么都不好。对她最有吸引力的事是去吃美式快餐，最好去Burger King（汉堡王），因为那里有大型露天玩具。我们在美国吃快餐可一点都不快，因为清清可以在那里一玩一两个小时。在那里，她还有一些美国玩伴，大家你追我赶，不亦乐乎，尽管语言不通，但他们似乎交流通畅，理解无误。
为了避免她吃太多快餐，我们就带她去一些社区的儿童游乐场，类似北京的反斗乐。这可苦了我的大学同学陈波，他每周都挖空心思带我们去不同的社区游乐场。一个月后，清清终于发现美国也有好的地方，那就是有那么多不花钱的反斗乐。
有一天，我们带清清去了湾区的Discovery Museum（发现博物馆）。第一眼，清清就喜欢上了那个地方。那里有太多可以动手玩而不只是看的地方，可以爬上消防车、警车，可以自己按键制造暴雨、细雨，可以在水的冲浪中摆入塑料球看它们如何“舞蹈”，可以利用各种道具亲手制造形状各异的巨大的肥皂泡泡，可以玩许多神奇的科普游戏。当然，还可以吃美式快餐。在那里，清清特别主动地与小朋友们一起玩，尽管她不太会讲英文，她就把自己知道的英文词汇全说一便，如“boulevard（林荫大道）”、“no more（不要更多）”等等，也不管别人是否听懂了。从此，我们几乎每两周就要去一趟Discovery Museum（发现博物馆），于是清清告诉我们，美国又多了一个好处，就是有Discovery Museum（发现博物馆）。
2004年11月初，我回中国一趟，朋友开复夫妇邀请太太和清清去西雅图过感恩节，清清第二次来到西雅图。她与两个小姐姐关系好极了，同时跟她们学会了玩Neopets（一个儿童游戏网站）。一个星期一晃而过，又到了要回加州的时候了，清清对两个小姐姐依恋不舍，飞机起飞时，她满脸是泪地问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西雅图?” 此后，清清常说，“美国不好，西雅图好。”
从西雅图回来后不久，我接到清清的老师Ms. Jones的电话，邀请我们跟她开一个15分钟的家长会。我和太太有点不安，担心是否清清在学校表现不好，故意问清清，“你们老师找我们开会?”“那你们就去吧！”清清一点也没在意。
那天我们走进Ms. Jones的办公室，见她满面春风地对我们说“Unbelievable（无法相信），清清那么短时间就能讲很好的英文了!”台湾出生的Ms. Jones告诉我们，清清完全是美国小孩的性格，容易沟通、乐于助人，十分自信，她建议我们去找校长谈一谈，让清清从新的一年开始上kindergarten（小学预备班）。出门时，我问太太，怎么从未见清清与我们讲英文？“估计她也就会几个单词。”太太笑着说。
2005年新年开始，清清进入小学预备班，那个教室的门上写着L4。清清她不喜欢L4，因为L4的老师不会中文，小朋友也很少会中文，她只好与他们讲英文。每天放学回家前，清清总是拉着爸爸的手说：“爸爸，我们去G3看一看，好不好啊?”直到两个月后，她才再也不提G3了。
放学回到家，她就给我讲一些小朋友的名字，跟Jonathan打架了，跟Stephane和Emily做了好朋友。她还有一些不明白的事。有一天，清清突然问我：“为什么Megan是美国人但她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我告诉她，Megan出生在美国，她是美国公民，但她爸爸妈妈的家在中国，所以她也是华人，人们称她们为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美国出生的华裔）。这下可把清清乐坏了，她大声地说：“哈哈，他们是ABC！”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问她：“又发现了美国有什么好啊?”清清说：“美国还有一点好，就是美国的老师不批评小朋友，也不用算算术。”
在Sunnyvale（桑尼维尔市）的日子，生活从来没有如此规律过。每天早晨七点半准时起床，做早餐，再把清清从床上拽起来，梳洗穿扮好，在八点半之前送到学校，然后我和太太的一天才开始，再到下午五点，去学校接清清，从路上开始听她的校园生活故事，吃完晚餐后，太太陪清清玩Neopets、讲故事，我开始看NBA比赛。这就是我们的天伦之乐。
（2004年11月28日于Sunnyvale ）
2、 完美无缺
清晨起来后，送清清上学。回来的路上突然想起来，今天楚楚满45天了。
日子过得真快呀，我的宝贝小女儿现在每天都在灿烂地微笑、专注地凝视、舒心地酣睡和快乐地玩耍。
想起来，2005年3月5日，我和妻看完36集电视剧《历史的天空》的最后一集已是凌晨四时，匆匆上床后就呼呼大睡。
早晨七点，妻开始感到一点点阵痛。十点我才起床。妻对我说：“今天我可能要生了。”大喜过望之余，我们再次清点了一遍去医院的物品，然后跟清清谈话，告诉她，妈妈可能今天要去医院生宝宝，要送她去陈波叔叔家住两天。也许是我们之前谈过几次的缘故，清清十分愉快地接受了。
下午六时，妻阵痛加剧。匆匆通知陈波接走清清后，我们开车前往San Jose（圣何塞市）的O’Connor医院，到达时已近八点。医生做完检查后告诉我们，估计一两个小时之内就会生产，同时他们立即呼叫了妻的产科大夫尽快赶到医院。
十点多钟，在妻痛苦的呻吟声中，楚楚降生了。妻大声问我，“她为什么不哭？”又转而大声地问大夫，“她为什么不哭?”大夫告诉她，孩子马上就会哭。 护士把楚楚抱到一边，用吸痰器吸了几下，楚楚开始发出哭声，由弱至强，那是她来到人世间的第一阵哭声。妻听到她的哭声，忘记了疼痛，幸福地笑了。
几分钟后，护士把初步擦洗过的宝宝抱到妻面前，她深情地亲吻了宝宝一下，表情十分安宁祥和。 护士开始给楚楚清洗和作检查、量身长、秤体重。楚楚重达8磅，比姐姐出生时还重，看起来是个大个子。与姐姐清清一样，她长得酷似我这个父亲 ――大嘴、大鼻子、单眼皮。令人惊叹的是，姐妹俩的小拇指均受父亲遗传，呈弯曲状。我伸出手指给医生、护士看，大家会意地哈哈大笑 ― 这下不会弄错了。
当天晚上，楚楚时常啼哭，我反复地把她轻轻抱起来，贴在胸口，一边在室内踱步，一只手轻轻地打着拍子，让她安静下来。时常听人说，婴儿在母体之中听惯了母亲的心跳，出生后会感到害怕而哭闹。我想哭也许是一种抗议，本来在妈妈的怀抱里过着舒适的日子，浸泡在恒温不变的羊水之中，能自由地游动，欢快地汲取来自母亲的营养、安静地听母亲的歌唱。如今被迫来到人世，要自己解决吃穿，还要适应季节的不同、气温的变化，也真是难为了他们。
在我的怀抱之中，她又开始睡眠。此时已是子夜时分，窗外一片寂静，门外间或隐隐约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疲惫万分的妻已然入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的大脑依然沉浸在极度的兴奋之中，丝毫没有睡意。这是怎样的一天啊，一个小生命的降临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我努力地回想、追寻5年前清清出生时的记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一种禅意涌动心头，仿佛时光又倒流到了5年之前。
此后的日子里，楚楚用哭声表达了她全部的意识。她用哭声告诉我们她饿了，用哭声提醒我们该换尿片了，用哭声表示她有地方不舒服，用哭声请求爸爸妈妈的搂抱。她的哭声是那样的丰富多彩、那样的直截了当、那样的富予创意。就如同大音乐家的交响乐章，让我们温罄的家园充满生命的活力。
也许是前世所修，也许是格外运气，楚楚和清清一样，也是不爱哭闹的孩子。尤其是夜间，楚楚吃完奶后时常睡眠六至七小时，以至于我们有时需要把她弄醒喂奶。 与清清比较起来，楚楚更加恬静。胎动的时候，清清非常顽皮，常常在妈妈的肚皮上支起“小帐篷”，楚楚则是轻手轻脚地左右转身，动作十分平和，有时甚至让我们感到一丝恐惧而去医院听她的胎心。妻开玩笑地说，楚楚是个小懒虫，不爱劳动。
出生之后，楚楚也特别安静，有时路过她的小床时，看见她睁着眼睛在微笑，嘴里发出一些有节奏的、表示婴儿快乐的声音。我时常想，她想说什么呢？她是不是想告诉与她一同来到这个世界的小朋友，“尽管我没有你们跑得快，但我到这家是来对了。爸爸虽然很霸道，但喜欢孩子、有爱心；妈妈虽然比较严厉，但勤劳、心细，愿意为我付出一切。我还有一位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的姐姐，从我在妈妈肚子里起，她就常常掰开妈妈的嘴，对我说话、为我唱歌。如果说速度快能抢占先机，迟到也依旧可以拥有幸福的家庭。”
楚楚满月后，面部表情变得十分丰富。她会表达快乐与不悦，会翘起嘴角笑、会皱眉头、会生气，还时常睁着眼睛盯着一个地方若有所思，这个时候，她是那样地纯洁无瑕，完美无缺。
昨天，我给楚楚洗澡。当她的小脚刚接触到水面时，她突然伸出小手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我惊诧于人类求生本能的反应，居然在婴儿身上也能体现得活灵活现。
人就是这样的奇怪，刚出生时，如同自然的造化，绝顶完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学会了表达、学会了表现、也学会了贡献，这时人也开始变得毛病四处、缺点浑身。名利、世俗、欲念无不在诱惑着人们，善与恶就在这个过程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创造与毁灭、关怀与背弃、付出与占有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中演绎着各种惊天地动鬼神的故事。这一切从婴儿、幼年、少年、青年直至晚年，成就了那么多的人文、科学、历史和哲学。直至弥留之际，仇恨已然消逝，眼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回忆占据了全部的心灵空间，道德与良知又通通回归到人的本身，人又回归自然。难道这就是完美人生的一个轮回？
今夜，Sunnyvale（桑尼维尔市）沐浴在月光女神的安详之中。清清在妻的怀抱中正在酣睡，发出畅快的呼吸声。我抱着楚楚走到窗前，月光中凝视着清清纯真、甜美的面容，触摸着楚楚那婴儿如同凝脂般的肌肤，突然一种伤感袭上心头，泪水潸然而下——
这就是我为女儿们设计的完美人生——生命、自由和快乐。
2005年4月20日于Sunnyvale（桑尼维尔市）
【作者简介】黄勇：1986-1994年任《科技日报》记者。2018年定居美国后，开始背包徒步。2021年8月，用13天时间徒步穿越211英里的约翰缪尔步道(John Muir Trail, JMT)，写成71篇穿行笔记，追忆沿途历史、人文、逸闻趣事，发表在文学城。今年4月22日起，他开始背包穿越2655英里的太平洋山脊步道(Pacific Crest Trail, PCT)，不仅一路猛走，而且每天坚持更新旅行日记，怀想历史、纵情自然、享受人生。他的PCT步道名是超级马里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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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良知，坦鸣心声。我手写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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