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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产业投资:相爱相杀二十年

暗涌 暗涌Waves 2023-12-21


 | 任倩

编辑 | 陈之琰、刘旌‍‍‍‍



合力与厮杀
2023年2月22日,宁波市海曙区寒风呼啸,一场追思悼念仪式正在云林中路238号举行。逝者是中国服装行业一位响当当的人物:郑永刚。他或许更自豪于另一重身份——锂电大鳄。
十个月前,郑永刚执掌的上海杉杉锂电刚刚完成30.5亿元的外部增资,投资者名单罕见集结了中国锂电产业上下游的关键巨头:宁德时代全资子公司问鼎投资、比亚迪、ATL,以及中石油旗下昆仑资本。除了母公司资金之外,问鼎投资的出资额最多。
这笔增资不仅帮助杉杉锂电偿还了迫在眉睫的借款,还使负极材料的产能扩张有了保障,后者直接决定其当年出货量能不能登顶全球第一。
这笔投资并不能算作宁德时代投资杉杉锂电的起点。故事还要追溯到至少15年前。
2007年,这是郑永刚决定做锂电池生意的第9年。此前,他更为人知的身份是创办了杉杉品牌的服装大佬。上世纪90年代,靠着借来的6万元,“杉杉西服,不要太潇洒”的央视广告语成为改革开放一代的集体记忆。杉杉也是国内真正的“服装第一股”。
然而,随着中国即将加入WTO,军人出身、当过货车司机的郑永刚意识到,大量国际大牌即将涌入中国市场,服装行业的天花板压了下来。几乎没有犹豫,郑永刚将总部从宁波迁往上海,重金挖来时任宝洁亚太区营销部总经理的胡海平,建立杉杉高科技板块,扭头干起了与服装八竿子打不着的锂电池生意。
1999年,郑永刚直接将鞍山热能研究院连人带技术打包到上海,甚至给每家每户在浦东买了房子,给家属孩子找工作、找学校。
依靠服装业务持续“输血”,杉杉逐步成为国内锂电池负极技术最顶尖的供应商,并拿下了当时全球排名第一的聚合物锂离子电池制造商ATL的订单。到2007年时,第一代苹果手机发布,杉杉在ATL的牵线搭桥下,又成为苹果在华的主要供应商之一。
极其自然地,当2011年曾毓群将ATL动力电池团队独立成立宁德时代时,杉杉就成为其负极材料最为重要的供应商之一,并逐步深入前者的新能源版图。直到2022年的这次战略增资,两者绑定进一步加深。
这种由产业链中极具资源的主体出资,通过股权投资的方式,与上下游企业加强共生关系,促进产业链整体发展的行为,被称为“产业投资”。相比财务投资以“获取中短期财务价值为目的、主要通过溢价退出实现资本增值”不同,产业投资的核心是“企业间的共生”。
尽管产业投资在近两年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并被认为将取代财务投资在中国资本市场占据主导地位,但它的确不是一个新鲜事物。
1998年,IT制造商实达集团向初创汉化软件公司铭泰科技投资1200万元,外界普遍认为这是中国第一笔初具规模的产业投资。具体到制造业上,也能看到2000年刚满一岁的阿里巴巴参与投资了海尔旗下智慧品牌“海尔智家”,那时淘宝网甚至还未上线。
这些早年产业投资的故事都有几个共同的特点:第一,以开拓全新业务为出发点;第二,战略协同难以跟上。
造成此种情况的原因是,“链主”企业的缺失。所谓链主,指的是在漫长的产业链中居于核心或主导地位的企业。它们在整个产业链中具备资源整合和协调供应的能力,是产业投资的主导方。链主投资系统的养成,与市场大小、集成能力、技术水平休戚相关。链主市场地位和技术能力稳固,就可以带动上下游企业共同成长,而一旦链主地位动摇,整个产业链也会树倒猢狲散。
中国曾长期缺失链主、产业投资难以成形的情况,是历史进程所决定的。2001年,加入WTO才真正开启了中国成为制造业大国之路。直到近十年,才出现以宁德时代、比亚迪、华为、小米、京东方、中芯国际为代表的一批在产业链中占据核心位置、体量足够大、收入千亿级别的“巨无霸”,也才真正出现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主动对外投资。其中,重量级的单笔出手甚至超百亿,比如今年6月,宁德时代透露要投资14亿美元在玻利维亚建设两座锂盐加工厂。
杉杉锂电正是一笔典型的“宁德时代式”产业投资:对于产业链上游的公司,先抛订单,再通过股权深度捆绑。其他的典型投资案例还有:2021年宁德时代正式投资锂电设备公司先导智能之前,曾在一个月时间给予后者32亿元“大”订单(占了先导2019年营收的69%);在成为永太科技第二大股东四个月之前,宁德时代就与其签下5年电解液材料的长单;而当正极材料龙头湖南裕能2020年12月增资引入宁德时代和比亚迪之前,两者早已是其前两大客户,合计销售收入占比超90%。
「暗涌Waves」结合了一些数据:宁德时代最新半年报中长期股权投资高达428.2亿元,对600多家公司有实际控制权;中芯国际发起的中芯聚源规模近400亿元,已经投出200多家公司;就连2019年才成立的华为哈勃投资,也在短短几年里投资100多家半导体公司。
类似宁德时代与杉杉锂电,订单是这些产业投资的起点,并被普遍认为是产业投资区别于财务投资最具意义的部分。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一笔股权投资往往出于财务目的,“百倍回报”是很多投资人最值得追寻的梦想,而赋能、资源与协同往往只是存在于宣传稿里的锦上添花。但随着产业投资愈发占据主导权,当下的商业世界中,一笔理想的投资往往直接意味着更默契的业务合作、更可靠的订单来源,以及更稳定安全的供应链。
从更深的层面来看,产业投资在今天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在一些特定产业中,决定一家新兴企业能否走向崛起的因素,除了其技术、商业能力之外,它是否处于产业龙头建构的系统之中,也是决定生死的关键。
彼此合力又暗自厮杀,这就是产业投资的真实面貌。

系统的力量

1999年,一家只有三个员工的工厂在无锡一间150平方米的旧仓库成立了。33岁的厂长王燕青是个迫于生计的“国企逃兵”。几年前儿子出生时,这个有着十多年工龄的技术骨干还得到处借钱。这下有了自己的工厂,他心里只有一件事:挣钱。
一开始,王燕青创立的“无锡先导电容器设备厂”靠着接松下电器、日本TDK等公司的订单,做高压电容器绕线机。凭借出色的技术,年利润也达到了几千万。但使其日后成为智能锂电装备龙头企业的真正转折点出现在2012年。
在一档访谈节目中,王燕清曾说过:“在锂电设备上,是客户成就了我们。”但他口中的客户既不是松下,也不是索尼,而是ATL。2012年,苹果向ATL提出了变更电池设计的需求。在当时国产化率最低的卷绕环节,ATL选择了先导智能。两年后,先导智能向ATL旗下东莞新能源与宁德新能源交付锂电设备。这一年,ATL对先导智能的营收贡献超过了40%。
营收之外,这笔订单对于先导智能更重要的一点在于,通过与ATL的供应关系,先导智能顺利进入了宁德时代的供货渠道。代表ATL找到王燕清的,正是当时还在ATL担任总裁的曾毓群。
2014年,后来创立宁德时代的曾毓群再次找到先导智能,一次性签订近6000万元锂电设备订单。那一年,其锂电设备营业收入破天荒达到1.52亿元,同比暴增561%。从那之后,宁德时代逐渐成为先导最大客户。
这对整个锂电设备行业后续的发展格局,几乎是“一锤定音”。2021年,先导智能定增募资25亿元,参与对象正是宁德时代,宁德时代位列十大股东第三名。而那个曾经自嘲结婚买戒指都没钱的技术工人,财富已经达到330亿,成了名副其实的无锡首富。
王燕青并不是宁德时代这个庞大系统中孕育出的唯一一个地区首富。在一张中国电池业富豪TOP10的榜单中,宁德时代有5人上榜,剩下的5人中,还有2人所创办的企业处于宁德时代的供应链。
同样因宁德时代而登顶一地首富的还有云南李晓明家族。做烟盒生意起家的李氏兄弟,通过并购转型新能源,把原本生产烟包装的恩捷股份做到A股隔膜领域的龙头。恩捷股份核心产品锂电池隔膜,原本是李晓明家族的一步“闲棋”,自2015年开始给宁德时代供货后营收大幅增长。
而天赐材料是宁德时代的电解液供应商。创始人徐金富原本是蓝月亮的联合创始人,28岁时就实现财富自由,离开蓝月亮回到老家浙江富阳,创业开发原料药。但并不成功,“第一桶金”全部赔光。2005年,进入锂电行业收购美国Dr.Novis Smith,变身成为国内少数能自产六氟磷酸锂的企业之一。营业收入从当年1.58亿元,到2022年的223.2亿元,18年里增长了141倍,这其中一半的功劳要属宁德时代。
若简单地将上述公司的成功归因于“抱上大腿”未免有失公允,毕竟本身技术过硬是它们被宁德时代选中的基础。但作为链主,宁德时代对它们的发展的确影响深远。这一情况发生在锂电池最重要的正负极材料、电解液、隔膜上,也发生在锂电池的“细胞层”。
勃姆石是电池隔膜所用的新型涂覆材料,属于锂电池的细分原材料之一。国内公司壹石通从2008年开始研发,但长期未能量产。2014年,壹石通进入宁德时代供应链。此后,在勃姆石领域,壹石通的营收迅速做到全球第一。
璞泰来是个“围绕宁德时代做生意”最极致的例子。2012年,已经在基金领域摸爬18年、掌管100多亿规模的基金经理梁丰决定投身实业,与前同事、ATL研发副总裁陈卫一起创办了璞泰来。从最初的锂电池负极起家,通过一系列资本运作收购诸多锂电池行业上下游关键材料公司。
先是通过并购东莞凯欣切入宁德时代的供应链,后来挖来了杉杉锂电的技术灵魂人物冯苏宁,又将东莞凯欣电解液业务卖给天赐,同时涉猎恩捷股份的隔膜和先导智能的锂电设备业务。业内甚至戏称其为“宁德时代御用供应商”。璞泰来2017年上市,当时距离公司成立不过五年时间,一度市值超过千亿,梁丰也摇身一变成为身价300亿的“锂电大佬”。
这些新兴产业龙头的发展历程揭示了一个产业投资中的重要事实:在有着漫长链条的硬核产业中,能否成为链主企业系统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是上游硬科技公司成功的关键。
这其实并非中国产业投资的特殊逻辑,而是涉及多个环节、环环相扣的制造业与生俱来的特点。在中国制造业现代化发展的早期,充当“系统”这一重要职责的主要是诸如苹果、英特尔、ATL等大型跨国公司。而这些产业巨头在初创时也同样有链主系统对其起到支撑作用。比如,ATL靠苹果iPod电池收获第一桶金;IBM把整个PC架构开放出来交给英特尔做,才将英特尔带入个人PC市场;而大名鼎鼎的台积电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除了集团战投支持之外,背后还有一个关键角色——荷兰公司飞利浦。
在近些年国内最为火爆的半导体芯片领域,尽可能置身系统对初创公司的顺利发展同样适用。这背后不仅涉及订单,更有关乎生死的技术能力的过渡。
2019年,62岁的王东升从全球半导体显示领域的绝对霸主京东方功成身退,应邀加盟北京奕斯伟科技。作为一家最早成立于2016年的公司,奕斯伟在王东升加入后完成重组并步入大众视野,公开披露的融资规模超过145亿元,一跃成为国内横跨IC设计、硅材料和先进封测三大领域的半导体大厂。
从京东方披露的数据看,其前五大供应商占比仅为16.44%,这说明其上游相对分散,且大多数供应商都是行业“老炮”。但据《第一财经日报》报道,京东方所需芯片有三分之一来自奕斯伟,足见对后者的重视。更早之前,联想为了解决显示器的电源芯片卡脖子问题,更是与京东方一起对奕斯伟的电源驱动芯片进行联合攻关,提供使用细节指导和标准规范。这使得奕斯伟芯片能够快速成长,形成对美国TI或ADI公司等垄断性电源芯片的挑战。
对于处在制造业上游的科技企业来说,能够进入链主系统意味着有机会站到巨人的肩膀上与其同行。而反过来,若与链主失之交臂,其发展可能会走入“困难模式”。
2017年8月,华自科技斥资3.8亿收购了一家做锂电测试自动化设备的公司精实机电,当时精实机电最大客户正是宁德时代,而华自科技也借此切入宁德供应链。2021年2月,华自科技公告称,精实机电收到主要客户宁德时代的中标通知,合计中标锂电池生产设备约4.99亿元。与宁德时代签单的消息让公司股价直接起飞:股价从10.7元最高涨至37.3元,近百个交易日累计涨幅逾270%。
然而,短短7个月后,华自科技称因项目实施地变更、技术条件变化及精实机电产能档期原因,子公司精实机电原合计中标4.8亿元宁德时代订单取消。二级市场对这个解释并不买账,第二天股价一字跌停,市值蒸发16亿元。要知道,这笔错失的订单,占到了公司2020年营业收入的41%。
就在订单得而复失之后不久,针对宁德时代将有新储能项目上线的消息,有投资者急迫地向华自科技提问:是否会积极争取和宁德新项目的大订单?以缓解此前订单取消对公司声誉和广大投资者造成的伤害?华自科技公开回答:公司将积极跟踪宁德时代项目投资进程,争取更多订单机会。


永无止尽的存亡问题

2020年10月15日,深圳一家成立不到五年的公司发生工商变更,引起了资本市场的高度关注。这家名叫华大北斗的公司新增了5名股东,其中一家是比亚迪。这是当时自称“投资新兵”的新能源汽车巨头比亚迪的第一笔产业投资。
华大北斗是一家不折不扣的国产芯片研发和制造公司。根据ABI Research研究报告,它是中国大陆地区唯一一家连续两年入选了国际排名TOP10的专业导航定位芯片厂商,并手握多个行业第一:第一次将北斗双频SoC芯片成功批量应用于国产智能手机;研发并量产了全球第一款支持新一代北斗三号信号体制的多系统多频高精度SoC芯片。这代表着,华大北斗是国内北斗GNSS卫星导航定位芯片领域绝对的头部企业,技术已处于世界一流水平。
这笔交易发生之前,比亚迪半导体内部刚刚完成重组,确定了新能源汽车芯片、工业和消费领域芯片两大主线,决意全面参与芯片的竞争。入股华大北斗,看重的正是其GNSS卫星导航定位芯片设计能力,未来可以协同比亚迪汽车,打造自身车载产业链。
尽管早在2005年,比亚迪组建研发团队开始,就已经陆续拥有了IGBT芯片设计制造的完整产业链,但“缺芯”始终是中国新能源汽车领域的一块“顽疾”。理想汽车CEO李想曾有一个形象的比喻:“智能电动车企们的竞争,是一场马拉松比赛,但是每4公里的节点就淘汰一轮。”换一个更夸张的表述是,严重“缺芯”的中国车企就像参赛的马拉松选手,也许跑得很快,但无法预测“芯”脏病何时会病发。
如果说,上游企业接受链主的投资是为了能够进入系统,拿到订单、提升技术以解决自身的生存风险,那对于链主而言,做出投资的本质动机也是一样的:生存,向着更安全的供应链生存。
近一年来,有包括中芯集成、南芯科技、晶升股份、裕太微、思特威、华海清科、杰华特、金海通在内的至少8家半导体公司得以上市。这些公司分布在半导体产业链的不同环节,而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投资方:国内晶圆代工龙头中芯国际牵头成立的投资基金——中芯聚源。
据执中ZERONE统计,截至2023年5月,中芯聚源共投资了240多家企业,其中39家企业在A股上市。中芯聚源对外投资项目获得后续轮融资概率高达63%,整体高于行业平均水平。
投资大量半导体公司,中芯国际看重的不仅仅是投资收益,而是这些公司与其一起构建的完整链条。中芯聚源的使命非常明确:集成电路全产业链布局。
根据中芯国际财报,通过与上下游产业链企业的合作,公司既能拓展客户,也可以“为客户提供全方位、一体化的集成电路解决方案”,从而提升市场竞争力。对于晶圆代工厂而言,产能规模效应和产业链协同能力已成为客户衡量其供应链稳定性和完整性的重要因素之一。
宁德时代最早一笔对外投资是在2016年对于普莱德的数千万元投资。当时普莱德主要产品包括锂电正极材料、磷酸铁锂电池和磷酸铁锂材料,处于新能源产业链上游的重要位置,向上集成电芯及关键原材料,向下为新能源整车应用量身定制动力电池系统解决方案。这笔投资不仅让宁德掌握上游正极材料供应链,还借此与下游整车企业绑定。
从这些案例中不难发现,链主企业产业投资的核心需求与自身的业务发展阶段和先进制造产业链的特点息息相关,即在一定程度解决了自身生存危机的前提下,一手保证上游供应链的安全,一手去下游开辟新的增长曲线。
这多少也能解释,例如中创新航、国轩高科、欣旺达、亿纬锂能、蜂巢能源等动力电池第二梯队的公司为何尚未大规模在国内进行上下游产业链上的股权投资,关键因素还是尚未发展到真正的链主阶段。
近些年,随着各领域龙头企业们的业务交错,它们的产业投资脉络也早已迁移,并不断深入对方腹地。
2021年,宁德时代连投6家造车新势力。其中最抓人眼球的是阿维塔科技。阿维塔科技融合了长安、华为、宁德时代各自的优势,共创了智能电动汽车技术平台——CHN。三家的名声集合在一起,更容易站稳市场脚跟。这也是宁德时代在主业承压之后,迄今向比亚迪发出的最直接挑战。
从铜、钴、锂、镍等矿石资源,再到锂盐材料到正极材料等电池材料,宁德时代在上游几乎投了个遍,而为了将来不受制于人,也向着下游开始投造车。通过阿维塔曲线造车,让宁德时代获得了参与新能源造车竞赛的关键筹码。一方面,宁德时代通过投资的方式绑定下游企业的电池供应。另一方面,宁德时代在不断扩大新业务,与车企合作不再局限于电池供应和技术层面,还包括换电等领域。
另一边,比亚迪也在将触角向上游延伸。2021年,比亚迪参股成立了蜀能矿产,综合开发马边县磷矿资源及磷酸铁锂项目。之后,还陆续出手了光伏设备制造公司金石能源、材料公司先导薄膜,并与一汽投资成立了一汽弗迪新能源科技公司,主要计划生产一汽旗下新能源车型所需的比亚迪“刀片电池”。
此外,投身造车的小米,也出手了蜂巢能源、赣锋锂电、卫蓝新能源等电池公司。而宣称“不造车”的华为在新能源赛道也异常活跃,投了卫蓝新能源、中科海钠等电池公司。
剖开这一系列看似扩张逻辑下的产业投资,其实仍能看到这些产业巨无霸们的求生线索。宁德时代入股车企背后是新型电池集成技术落地的需要;小米智能生态下,造车是一重要环节,而电池则是新能源车的关键之一。
事实上,中国锂电池真正在国际上形成霸主地位,也是从新能源车的动力电池开始的。电池是第一大系统,电控是第二大系统,电控系统里最关键的技术便是芯片。因此,半导体芯片、新能源与高端制造产业相互交织,使得位于其中的大型企业也被产业的链条网住,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一起之后

“哈勃投资是华为遭美国制裁背景下专门成立的。”
2020年华为全联接大会上,华为轮值董事长郭平向外界表示了哈勃投资成立的初心。在中国产业界,哈勃投资一定是最为人关注的名字之一。它的诞生违反了任正非不碰数据、不做应用,不做股权投资的“三不原则”,但它有着不得不诞生的理由。
一年前,在华为被列为美国“实体清单”的当口,获取“自主、安全、可控”的产业生态已然刻不容缓。哈勃投资应运而生。由华为全球金融风险控制中心总裁白熠负责,高管还包括海思半导体董事长周永杰、华为无线网络研发原总裁应为民等人。
自2019年成立至今,哈勃投资已经投资了近100家企业,收获10多家上市公司。尤其今年上半年模拟IC厂商美芯晟(哈勃持股约5.87%、市值约74亿元),以及从事半导体测试的中科飞测(持股约3.3%、市值约240亿元)完成上市,其账面收益有比较大的增长。
哈勃投资的“被动崛起”背后,是中国产业投资生存逻辑下的一条重要隐线:国际间的竞争。
2019年的全球500强榜单,甚至被《财富》杂志以“这是中国的世界”为题来描述其中历史性的变化——全球最大的500家企业里有129家来自中国,首次超过美国的121家,在互联网、汽车、工程等领域,上榜中国企业数量均超过美国。如今,这组数据正变得越来越大。
据「暗涌Waves」了解,哈勃投资目前集中投向芯片半导体以及终端产品的配套行业,分为半导体设备及材料类、芯片设计工具EDA、第三代半导体和通讯射频芯片等领域,几乎遍布产业链的各个环节。比如,投资NineCube、飞谱电子、阿卡斯微电子等EDA软件厂商,科益虹源、晶拓半导体等半导体设备上游厂商,以及阜阳欣奕华、博康信息等光刻胶厂商,而这些都被认为是“卡脖子”环节。
纵观中国大型企业为主要股权投资方的历史,近20年中,互联网CVC一直是其中的主力军。有数据统计,2011年后成立的互联网企业平均成立两年就开始进行投资,而传统公司走到这一步需要14年。
早在2005年8月,当时的腾讯刚在香港上市不久,马化腾就提出过一种名为“在线生活”的战略主张:腾讯希望能够全方位满足人们在线生活不同层次的需求,并希望自己的产品和服务像水和电一样融入生活当中。这种超前的想法一度被媒体批评为“迷失了发展的焦点”。为了实现这个主张,马化腾从高盛挖来刘炽平,顶着一个腾讯从未有过的“首席战略官”的头衔,主要管三件没人管的事:战略、并购和投资者关系。
刘炽平加盟仅仅半年后,腾讯就收获了对外投资史上最重要的一颗果实:当时刘炽平主持腾讯收购FoxMail,后来的微信之父张小龙就是创始人。后来在一次总办会议上,马化腾让16个高管回答腾讯的核心能力是什么,最后高管们将答案圈定在了流量和资本上。
互联网公司因为业务链条本身足够短,战略投资、并购是性价比更高地扩展业务、继而做大市值的手段。加上互联网也天然被认为与所有行业相关,那个时代的“产业投资”核心是扩张逻辑,是一种“无限的游戏”世界观的体现。
区别于互联网CVC,以制造业为主的产业投资不以扩张版图和边界为主要目的,而是为了掌握产业链的生命线——维持岌岌可危的供应链安全,这在国际竞争已然改变的大环境下,甚至会很快决定一家企业的生死。
然而,反过来看,产业投资过程中的投与被投其实都不能完完全全高枕无忧。双方共生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理想状态,当理想照进现实,残酷的商业逻辑会很快投射出来。
2023年一季度宁德时代入账了890亿元,净利润98亿元,可谓全球电动车行业里的新晋“印钞机”。但一季度,宁德时代的应付账款及应付票据同比增长了近40%。
这意味着,它能“免费”从上游拿到更便宜的零部件和原材料,获得更长的付款周期。相比之下,它头部供应商们的应收账款则有不同程度的增长。比如做正极的长远锂科一季度净利润同比暴跌99.7%,做电解液的天赐材料提前预告今年净利润腰斩,石墨化龙头尚太科技关停了运营近15年的生产基地。
2022年的世界动力电池大会上,广汽集团董事长曾庆洪毫不客气地说:“电池厂商把所有利润拿走了,广汽一直在给宁德时代打工。”坐在台下的曾毓群没有露出一丝微表情。
对于大多数被投企业而言,被链主选中当然是一件值得向往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产业链条上的企业从此过上了安逸的生活。一旦被剔除供应商名单,对公司短期的经营业绩和股价都是沉重的打击。毕竟,不是每家企业都能像欣旺达一样,在被剔除苹果供应链体系后幸运地搭上小米,业绩持续增长,后又重新被苹果邀请回到供应链体系中。
相比于财务投资,产业投资的生态更加错综复杂。投资者需对特定产业的发展有深度理解,从而才能在产业漫长的链条上发现适合自身的投资机会。同时又由于产业各个环节的交织,使得投资后的协同、赋能、合作等有着与资本同等、甚至更高的重要性。
今年8月9日,比亚迪第500万辆新能源汽车正式下线,一时间“我们在一起,才是中国汽车”的视频刷爆朋友圈。两天后,长城汽车 CTO王远力通过个人微博隔空回应:中国汽车企业必须直面竞争的现实,“嘴上蜜糖,内心砒霜,那还不如先打一架,再在一起吧。”
国际间日趋紧张的大环境下,“在一起”式的昂扬情绪纵然可以暂时感染人,但随着中国商业一步步走向成熟,理智终究是要战胜情感。对于产业投资的各个参与方来说,简单地“在一起”显然还远远不够,其真正指向的是整个产业能力、效率的升级,是自主创新和发展的最终实现,是在一起、活下来、变更好。

参考文献:‍‍‍‍‍‍

[1] 《郑永刚的商业版图:服装、锂电与金融帝国》
[2] 《中国锂电,用二十年坐上牌桌》
[3] 《胡海平的半步人生》
[4] 《三张图,看懂宁德时代投资帝国》
[5] 《“宁王”曾毓群:他的宁德和时代》
[6] 《中国新能源造车,离取胜还差最后一战》
[7] 《他白手起家,住三年仓库,用5年时间将锂电设备做到行业第一》
[8] 《腾讯十年投资漫游》
[9] 《中国隐形冠军企业:天赐材料》


图片来源 |IC Photo‍‍‍‍

排版|郭允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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