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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大夫集体辞职,我认识的大夫却下乡了...

潮思 新潮沉思录 2024-03-08

文 | 峣峣




笔者从小牙就不好。


龋齿、智齿、牙龈出血、牙齿脱矿,为此各种医院没少跑,是口腔科的常客,有次把一个分院的老医生熬退休了,新来的实习医生都来找我打听以前出诊的医生叫什么。


大概三四个月前吧,我牙又不舒服,又得去看医生,忍着厚重的心理阴影便打开了熟悉的医大二院小程序,一直给我看诊的那位医生却不在当天的出诊的名单里,由于其他出诊的医生也基本都没了号,我便只能忐忑地翻了科室里唯一一位我不认识的男医生的牌子。

到了发现还好,医生手法很温柔,甚至比我之前认识的几个医生还温柔,而且还有点“可爱”。


本来我有一颗牙是一直在做根管治疗的,直到最后一步打桩包牙套的时候因为价格比较贵,大概一两千吧,我就犹豫了,这一犹豫,就给忘了,这一忘,之前的步骤就前功尽弃了一部分,于是那次当我攒够了钱,终于鼓起勇气(主要还是因为硌到旁边牙龈了,疼...),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到医院让这位“倒霉”医生帮我善后时,看到他思考良久,说那别根管了,你信我的,我给你用堵牙材料“帮我捏个牙”出来,我是震惊的。


这样做主要是能省钱,但却一点不省力。


原本的根管治疗需要取牙齿咬合模型,再把凝固了的石膏模型送到口腔义齿制作中心制作(根管做多了都背下来了),加上前期处理也就是必须要来医院三到四次,牙冠套也往往价格不菲。根据材料不同往往在一两千两三千左右,而在这位医生的操作下,我只花了不到三百。


眼看他满头大汗,各种角度不断地加材料,塑形,再加材料,再塑形,嘴里还念叨着,给你做这一个够我治三四个患者了,又在弄了一个多小时,全做完之后说,啧啧,我手艺真好,不愧是我。

这颗牙现在还很好,做完之后我还问了大夫一个我一直好奇的问题——治疗费主要是材料成本还是人工费呢?大夫说其实主要是人工成本,材料费有,但不多。


我又突然想起了一直给我看牙的周大夫,随口问了下周大夫今天没来呢,葛大夫说:啊,他呀,他下乡了。


我当时就愣了一下,是我理解的那个下乡吗?葛大夫说啊对,就你理解的那个下乡,他去了一个偏远的小地方支援一阵,了解底层情况,将来再回来才能往上走。


我说那你下过乡么,他说还没,目前还不太想往上走,现在这样挺好的哈哈哈哈哈。


我当时听完的感觉懵懵的,原来新时代的中国也是有“上山下乡”的,还是发生在医生这样的,国际上公认的高学历高收入高社会地位的群体里,那天之后我隐约就有了这样一个朦胧的概念——在中国做医生,想要往上走,就得先往下沉。


▲韩国医生因医学院扩招集体逼辞


回去之后我特意搜了一下,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孤陋寡闻了,中国互联网上有大量的医生下乡信息,比如“三甲医院专家坐镇某某镇卫生院”啊,比如05年的万名医师支援农村卫生工程啊,还有23年广东刚刚启动的“万名医师下乡”工程啊,除了官方组织的还有自发的,武汉有一名医生十年来每个月都会下乡义诊,有句挂在嘴上的话就是“医生下乡比病人奔波好”。


下乡也确实是有用的。


许多地方都是因为有专家的下沉,才能第一时间了解当地情况,建立对当地多发疾病有针对性的医院,比如湖南省毗邻浏阳经济开发区的北盛镇,因为机械制造跟木材加工的企业众多,经常有手部不慎受伤的镇民前来问诊,而手部因为神经丰富,又最好在六小时以内快速处理,否则就可能落下终身残疾,于是下乡的三甲医院专家索性就建议在北盛镇卫生院开设骨伤特色专科,弄来了所有配套设备,开始在小地方做原本三甲医院才能做的手术。


可以说,如果没有专家们下沉基层,这种针对一个村镇体量的对症下药其实是很难想象的。


▲韩国一医院因抗议扩招而“暂停营业”


而除了这样的大工程外,小地方的漏诊、错诊也大大减少,基层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经验论、方法论,开始对“地方病”了如指掌,乡亲们也就更信任了那些时常有专家坐镇的卫生所,医疗分级制度也就间接推行下去了,相当于在中国这样一个每千人执业医师3.04人,低于经合组织成员国平均 3.7 人的发展中国家里找到了一个巧妙的可行办法。


当然了,只苦了医生们,他们离开了有外卖,有奶茶,有家人,不管几点都灯火通明的大城市,来到了老马嚼草的田间地头、工厂巷尾,在陌生的,甚至语言都不通的地方一住就是一年半载。


根据某地方《卫生下乡人员管理办法(试行)》第三条,新参加工作的城市医生取得执业医师后,晋升主治,管,医师前,以及已经取得主治,管,医师的城市医生晋升副主任医师前均需下乡服务一年,且支援期间福利待遇等均由支援单位负责,不得索取受援地方一分一厘。



这种苦一苦医生,幸福全家人的做法,不得不说很有一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意味在里面,国家允许一定的市场化医疗的同时,需要反哺地方贫弱地区的医疗建设,国家资助普通人学医,提供在几乎是所有发达国家、准发达国家里最低的学医门槛跟学费的同时,也要求中国的医生拿到的不是那么的多(至少是与欧美日韩的医生工资没法比),另外还要求他们承担诸如支援地方医疗建设,下乡支援这样的任务,并且给予一定的类似于升职称,涨薪水,发paper这样的回报,相当于间接要求上位者必须了解他所掌控的基层,了解中国的真实医疗情况——你也可以不那么了解,但你升职就费劲。


这也是为啥大家会从一句话便讨厌起张文宏,因为底层老百姓都知道,同事去了,真不相当于你去了。


▲韩国人为“医疗危机”


可以说目前从成果来看,这项政策虽然在落实上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没那么理想化,但从政策来说应该是合理的,毕竟截至目前虽说也依然广为流传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这样的说法,但医师公也依然是中国平头老百姓普遍推崇的职业选择。


而且我倒也理解许多一直羡慕西方同行工资的医生,毕竟都是打工人,面对白花花的银子谁都心动,但大家也必须清楚的是,作为标准的精英职业,在许多西方国家,以及日韩这样的西化国家,医生其实都是很难追求的一个职业,不仅录取分数极高,而且学费极贵,拿日本举例子,日本的医学部学费就是全学科中最贵的,而在韩国不仅学医很贵,能送孩子进医学部的补习费也是一个底层老百姓不敢想象的天价,更别提对智商及学习能力的要求——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医的。


但在中国,我们一般只听说过学医苦,学医累,却没有听说过“学医贵”。当然了,这在中国也不仅仅表现在医学一科,而是几乎所有科目,而且是越好的学校越便宜,这与许多国家都是完全相反的。之前还在上学的时候,我们班的日本外教时常感叹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上大学好便宜啊。


▲韩国首尔,医生协会成员拒绝行医,无数手术被迫推迟


不那么“精英”的门槛,自然便没有那么“精英”的回报,精英的先上车焊死车门,保证自身的绝对高收入,虽说可以通过国内学医西方行医来曲线获得,但这既不会成为多少中国医生的实操,也永远不会是中国医疗界的发展目标。


要求医生们都是救死扶伤的白天使是畸形且不现实的,但倘若医生们通通变成阻挡后来者的专家钱辈,变成因害怕工资有可能下降百分之十,便能对手术台上的急症患者们置之不理的恶魔,变成整齐地脱下白袍跟政府与卫生部对抗的反社会投机分子,那这个社会就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韩国政府医疗危机报告,机翻


发生在2024年的韩国医疗危机,就好比1973年的中东石油危机。二者都是人为的,然而阿拉伯国家的目的是打击以色列及他们的西方支持者们,而此次韩国医生协会所引发的医疗危机,是为了钱,还有精英地位。


起因是韩国政府在2月6日宣布在2025学年扩大医学院的招生规模。而增加的学生人数,也就是从现行的3,058人变为5,058名学生而已,至于扩招的原因,也正是因为韩国的医生短缺。


前面提到过,中国的每千人执业医师是3.04人,尚且低于经合组织的平均3.7人,而这个数字在韩国居然是每千人2.6人,与中国这个后发大国甚至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而且在医生不多的情况下,作为韩国精英的医生们也高度集中于大城市,就算是没有中国这样的“下乡支医”制度,目前呈现出的极度失衡的状态也是有点可怕了。


比如韩国江原道高城郡每千人口医生数仅为0.45人,相比之下首尔市钟路区每千人口医生数多达16.29人,而在全韩国250个区、郡中,每千人口医生数不足1人的地区有45个,低于平均水平的地区多达192个,那些不愿意去大城市的绝大部分地区的韩国老百姓们,所享有的医疗资源少得可怜。


这种情况下,中国的“医生下乡”方案可以解决,但根据目前韩国医生罢工情况,他们大抵是不愿意的。


在医疗市场化高度发达的韩国,在政府没有强效干预的情况下,医生们“争后恐先”去贫穷落后的地方,这倒不是不能理解,成为医学生的努力、精英的面子、对体面生活的向往,都是阻碍“下乡”的大山,然而当客观环境已经如此严峻,政府又提出了可行的办法时,由医生团体中的既得利益者所领导的堪比反社会的抗议就变得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如此扎眼。




2月20日始,韩国首尔的2,700多名实习医生与住院医师便集体递交了辞职信,到了21日晚上十点,已有9275名住院医师提交了辞职信,截至2月26日,10034名初级医生递交辞职信,超过1万名高校在读医学生集体申请休学,而韩国的面积,只有辽宁的四分之三。


对于辞职行为,他们给出的原因,是“快速增加医学院入学人数会侵蚀韩国的高质量医疗服务”,是“韩国人将成为无端增加医生数量的受害者”,是“韩国将成为医疗监狱”。


医院开始频繁拒收病人,大量手术被迫取消,在医疗系统的总崩溃面前,韩国政府这次表现得很强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惩罚措施,超过80%的民众支持政府这样的强硬态度,但韩国医生仍在要求政府撤回扩招,并给予医生群体其他福利...


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当一个国家的医生不是用手术刀救人,而是用手术刀比着患者的脖子谈条件时,那么即便他有再高的学历,再高的收入,那也是一群土匪。



所以韩国是医生们的天堂么?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因为传播学的特点,停留在大众认知中的韩国医生大概还会因高收入,高社会地位的身份而备受羡慕,而在这件事情之后,许多医生大概是不羡慕了。


因为医生是不可能,在从医后认为医生职业不带有丝毫神圣性的,医生是不可能完全不爱自己的患者的,否则便不会有超越国界的希波克拉底宣言——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做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


如今韩国的境遇,原因除了医生集体出于自身的利益考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韩国医疗界成了一个被没有医德的集体所操控的系统。


也就是医阀。



那些发号施令的人,那些一声令下罢工的人,也许已经长久不在一线治疗患者了,他们的白大褂既不会脏,也不用洗了。


由这些人主导的因利行医的观点不仅上了台面,登堂入室,甚至还成为了韩国医疗界的主流思想。


而作为下属的人,作为学生的医学生,在韩国这样一个前后辈分明、上下等级森严的地方更是不可能不服从的。


让抗议抗议,让休学休学,让逼宫逼宫。


破过四旧的我们可能不太理解的是,历史上传承与发展了中国文化的韩国,近代因为种种历史原因,对东西方文化都比较去其精华取其糟粕,其中就包括了东亚极端的长幼尊卑。


比如在韩国,无论是职场、军队、还是学校,后辈几乎要对前辈近乎无条件服从,哪怕生日只晚了两天,也必须将韩语切换到敬语系统——大家熟知的思密达就是敬语之一,许多词汇敬语跟平语更是完全不同。



这不仅客观上造成了韩国人的合群心理、裙带关系、以及众多霸凌现象,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韩国人,我是卑微的,我要服从,而对于医疗界来讲,站在顶点的自然便是那些最为资深的既得利益者。


▲不得不从的年龄与地位



服从,绝对服从。


哪怕是认为不对,也要服从。


否则,可能就不只是抗议的问题了...


所以韩国是医生的天堂吗?对于那些处于医疗瘫痪而乐在其中的医生来说,确实是天堂,而对于那些有良心的,一双手数次伸向白大褂而不得的医生来说,韩国即地狱。


2005年12月,中共中央政府告知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卫生厅局,财政厅局,中医药管理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卫生局、财务局,为贯彻落实党的十六届三中、四中全会精神,进一步加强农村卫生工作,促进农村经济社会的协调发展,根据《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卫生工作的决定》,卫生部、财政部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决定实施“万名医师支援农村卫生工程”,计划在三年内选派城市万余名医师到县医院和乡镇卫生院开展医疗卫生服务和技术培训工作,三年后形成一项制度。


如今是2024年,即便现实还远没有那么理想,我们的医疗界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中国医生也仍然在中国百姓最需要的乡间地头繁忙,而韩国医生,已然登上了韩国百姓所无法企及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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