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春风吹满地，B站阿宅要争气
文 | 天书
天书：大家好，这里是新潮沉思录。我是天书。
杰克：我是杰克。咱们今天唠点啥？
天书：刚才大家都看到了。《觉醒年代》这部电视剧自播出以来一直特别火，带我们回顾了五四运动和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那段时期的历史。咱们历史课上都学过，五四新文化运动，让社会一扫传统封建思想的积弊，给中国带来了德先生和赛先生。大家发现没有，也是这场文化革命，传播了共产主义理论，让一批革命青年觉醒。后来他们中的很多人成了未来更广阔的中国革命的中坚力量。向他们致敬。
杰克：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从文化运动到社会变革，这样的例子历史上也不少。远的比如说西欧的文艺复兴，近的比如说美国二十世纪以来的反主流文化，嬉皮士之类的，还有苏联的第二次文艺浪潮，比如维克多崔的摇滚乐。
天书：谁不喜欢摇滚乐呢？
杰克：但是天书你有没有发现，虽然同样都是青年人为主力，同样对社会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和改变。欧美近现代这些个青年文化运动，往往最终被消解了，并没有如新文化运动一样蕴育出彻底改变一个国家的革命果实。这是为什么呢？
天书：嗯……我觉得吧。这是因为新文化运动和我们刚才提到的欧美这几个文化运动有一个显著区别。欧美的青年人是用非主流在对抗主流。而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一开始就是一场新的主流文化与旧的主流文化对决，并最终取代旧的主流文化的运动。
杰克：啥意思？
天书：从历史上看，新文化运动不是凭空发生的。其实明清时期的白话文小说就已有了坚实基础，比如四大名著，现在的人看原文也基本都能看懂。而在清末到民国这段时间，也是中西文化交锋的三千年未有大变局之际，梁启超他们提倡的诗界革命，小说界革命等，就已经表明时代需要新的文化形式取代旧的文化。大家看《觉醒年代》这部电视剧里面，发起新文化运动的这些主力军，像陈独秀先生本身在中国传统文化上的造诣就非常高，是中国传统语文学的大家。鲁迅先生更不用说了，他既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也是研究传统汉文学的专家。
杰克：原来如此，这些新文化健将不仅喝过洋墨水，懂新文化，在旧文化上的造诣也是非常深厚。应该说，正是因为他们有深厚的旧文化底蕴，非常清楚旧文化的弊病，所以也很确信要朝着怎样的方向改革。正是以白话文运动为开端，影响了我国现代的小说，诗歌，以及后来的电影和流行歌曲等方方面面。
天书：其实，我们前面提到的欧美这几次文化运动都属于青年亚文化运动。亚文化，B站的朋友们肯定不陌生。基本上代表着对成人秩序和主流文化的反叛与颠覆。前面提到的几个青年亚文化运动里，大家了解的比较多的可能是美国的反主流文化运动，它的标志是嬉皮士文化和所谓垮掉的一代。而德国的漂鸟运动兴盛于一战和二战之间的魏玛时期，一战战败之后的德国社会上，青年普遍存在着迷茫和焦虑的情绪。漂鸟运动也被认为是嬉皮士的前奏。
杰克：不光是战争时期，苏联的第二次文艺浪潮是在苏联70年代末意识形态松动的情况下，苏联社会被西方消费和文化入侵后产生的本土青年文化浪潮。其实早在60年代，苏联和东欧地区就受嬉皮士文化的影响，出现了本地的嬉皮士青年，官方称为“阿飞”。70年代开始，大量的本土爵士乐队开始出现，80年代戈尔巴乔夫进行社会改革之后，苏联曾经地下和半地下的音乐人们正式登上舞台，用摇滚和爵士等前卫的音乐形式开始了追求自我的表达，称自己为“第二文化”。所以说，青年亚文化运动往往都有历史社会背景的原因。
天书：是啊，这些青年亚文化运动同样有解决社会矛盾和问题的愿望，但很遗憾，他们往往抓不住社会问题的根本原因，从而陷入想象式的解决中，比如漂鸟运动的成员非常热衷远离城市，远离家庭，返回自然，对于一种生活方式的提倡来说有一定意义，但这无助于解决德国社会的问题。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德国的问题最终是靠二战被外力解决。你知道吗？可悲的是很多漂鸟青年当时都加入了希特勒青年团，然后丧命在战场上。美国的嬉皮士们反战，反对秩序，然而却把极端个体自由，嬉皮主义和神秘主义当出路，却没有勇气系统的反对资本主义本身。更不用说，八十年代苏联新潮的年轻人们认为靠向西方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大厦突然崩塌，一夜倒退几十年。
杰克：其实，青年亚文化运动难以和主流文化抗衡，原因就在于他们面临的是一种难以克服的矛盾，他们自己也没办法。一方面青年的亚文化活动主要都是在休闲娱乐时间进行，与工作和社会生产无关，往往自身又多是边缘群体，影响力有限。但是另一方面，一但他们对社会的影响力强大到一定地步，又会被主流文化进行吸收和收编，青年亚文化运动本身也会对主流文化进行妥协。典型的比如，从漂鸟运动到嬉皮士运动，都很推崇同性之爱，酒精和毒品，认为这些东西能带来反抗，带来自由，曾经这些都是主流文化的禁忌，但最后西方的主流社会文化统统接受了这些形式上的自由的东西，把背后的反抗精神扔掉，无害化处理，最后我们看到今天的西方社会，政治正确泛滥，吸毒日趋合法，表面大家都在享有自由，实际上所有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天书：哈哈哈（笑），虽然这些青年亚文化运动最终都消解了，并没有促成真正的变革，但也对西方社会产生了好坏都有的深远影响，也刺激了西方社会主流文化的发展转变。如美国，当今民主党主导的政治正确，普世价值和毒品泛滥，实际上就是以诡异扭曲的方式实现了当年嬉皮士们的愿景，他们获得了他们当年想要的，除了反抗本身。另外如摇滚，爵士等等当年象征新潮和反抗的艺术形式，也早已被整合进主流的文化工业生产体系内。
杰克：对，被收编了。而且，文化潮流的兴起一般还有个前提，就是伴随社会生产力变革而来的硬的传媒技术发展。技术能创造新的艺术形式。比如留声机和影像技术的发明促成了现代流行文化的兴起，而且能扩大文化受众面，比如五六十年代的苏联民众，使用一种刻录在X光片上的“骨碟”，来广泛传播欧美流行音乐，这种“骨碟”只用十次左右就会报废，但制作简单成本很低，可以海量生产。技术的普及还会带来创作门槛的不断降低。比如美国反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诗人金斯伯格，他受爵士乐的即兴风格影响很深，喜欢以即兴的方式创作诗歌，后来摇滚歌手鲍勃迪伦就送了他一台录音机，使他即兴创作的风格得到了最大化的发挥。电子乐的兴起也让音乐创作的门槛不断降低。
天书：这是之前，现在也一样啊。如今这个身处无所不包的移动互联网时代，不论是信息传播速度还是创作技术手段都达到了空前的水平，可以说我们早就身处新一轮的文化浪潮之中。在这种信息技术的空前发达下，融合文化是一种大趋势，任何几种艺术形式之间都会互相影响互相吸收，主流文化和亚文化之间的影响与互动也来得比以往更加迅速。然而，我们也看到，目前的流行文化浪潮里还没有孕育出能催生时代变革的力量。如今，西方流行文化快走入了死胡同，资本文化工业体系的收编整合能力过于强大，政治正确和伐木累及后殖民主义视角的文化样板包打一切。如今的青年亚文化，如果不完全圈地自萌，就会被迅速的收编进主流文化的体系内。
杰克：青年人在这场新时代的文化潮流中，到底是会成为主导潮流和变革的主力，还是被资本主义文化工业推动，随波逐流，最后在奶头乐中泯灭锋芒。这在于青年人在参与文化潮流中要从自在状态变成自为状态，要在文化潮流中获得自身的主体性。什么是自在的状态呢，我们简单说就是图一乐，随大流，感官驱动，比如B站的小伙伴大多都知道MEME这个概念，中文一般译为模因，模仿传递行为。自为状态呢就是在流行的文化形式中开始注入自身的独创和一定的思想。
天书：我们就用B站上的视频来举例吧。UP主自发上传的视频中有三个播放量上的里程碑，分别是《猛男版新宝岛》，《影流之主》和《改革春风吹满地》。去年《猛男版新宝岛》播放量已经过亿。《猛男版新宝岛》和《影流之主》这类视频就属于典型的自在状态产物，主要是图一乐。《猛男版新宝岛》和B站很多火爆的视频一样，属于B站独特文化氛围的产物，但能大火也有偶然因素，同类型要素的视频不少，但很难达到这个高度。《影流之主》揉合了土味，抽象，等亚文化元素，走红也符合B站的氛围。而且《猛男版新宝岛》和《影流之主》本质上属于一种模因现象，哪怕是二创，也没有很多的创造性。
杰克：而《改革春风吹满地》就不一样了，它是B站第一个真正达到了全网输出影响的文化作品。它虽然使用了属于亚文化的鬼畜二次创作手法，但二次创作的对象却是属于主流文化中 国民受众程度最高的那部分，以赵本山为代表的春晚语言艺术节目，并且整体表现力和传播度比很多主流文化作品还要好得多。这充分说明亚文化的艺术形式只是一种载体，它完全可以用来承接主流文化内容并对其反向影响。本身亚文化可以是对主流文化的一种弥补，可以相互促进和融合。
天书：鬼畜作品中更进一步的，更能代表自为状态的就是这几年那些“百万填词”君们创作的作品。就前两年，好像是18年吧，黄绿合战，非桥段工作室的作品《飘向北方》，我认为是这几年鬼畜界最好的作品。填词的艺术水平非常高，并且包含相当的思考，表达了消弥地区认同差异，塑造中国人共同的文化认同的期望，为这首流行歌曲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杰克：老B站用户应该知道，当年有一句话叫B站只有两个区，鬼畜区和鬼畜素材区。很长时间里鬼畜文化确实是B站的招牌，独一份。就比如说我吧，我是15年通过B站接触了鬼畜。我的感觉是可以说创作技术的发展促成了鬼畜文化的繁荣，看着鬼畜区从一开始的粗糙制作一路向着百万填词，千万调音，顶级特效发展，曾经在《改革春风吹满地》火爆全网，成为B站第一个真正输出影响力的文化作品后，我以为B站以鬼畜为代表的包括音乐，动画等青年创作很快就会形成对主流文化的强大影响力，并在这个过程中开始注入更多青年自身的思考和对社会的关切，让一部分群体逐步从自在的参与状态进入自为的参与状态。
天书：我说停停，你这太深刻了。我举个例子吧。鬼畜区还有过一个高光时刻。大家记不记得19年四月份的时候，曾经有个明星给B站了发律师函，控诉B站上有大量诽谤，滥用肖像权及对其表演视频进行恶意剪辑的内容，其实主要就是指鬼畜区的视频。结果这种操作反而引发B站网友们新一轮嘲讽创作的热情。
杰克：然后就是吴签。当然，那个时候他还叫吴亦凡，他用自己被鬼畜的名场面为题材发了新歌《大碗宽面》，挽救了自己在B站上很差的路人口碑，被称为19年最佳网络公关案例。当然，他最后还是翻车了，这就是后话了。这两件事不讨论其他，起码说明，当时以鬼畜区为代表的B站传统用户群的声量，已经到了主流娱乐资本不能轻视的程度，比如，在经过鬼畜之后，“你打球像蔡徐坤”就成为了一个全民梗。
天书：所以说，鬼畜区是一个气场非常微妙的地方。首先，鬼畜的核心内容就是对各种事件和素材通过剪辑，拼贴，重复等二次创作手法进行解构与戏仿。在法律范围内，排除掉那些神圣和严肃的，不可调侃恶搞的对象之外，对各种社会名流和人物事件进行解构和戏仿就成为B站鬼畜区的基础行为价值取向，也形成了一种“不爽不要玩”的氛围。对此，我国著名军事专家，“局座”张召忠就有过很精辟的总结。
杰克：很可惜，鬼畜区也盛极而衰，19年鬼畜区影响力达到顶峰，也开始出现衰落的迹象。随着B站用户规模的逐渐扩大，生活类，搞笑类，知识类等更偏大众消遣口味的UP和内容开始大量崛起，在脱离亚文化圈层，将要遇到主流文化的壁垒之后，鬼畜视频的接受门槛就开始成为无法回避的问题。而在创作端，鬼畜视频的综合制作要求非常之高，一个月时间制作一期优秀视频也属正常，而如果强行短平快，带来的后果就是各方面质量的下降，这导致了鬼畜创作人才的青黄不接，而B站的流量奖励机制则直接导致了后续用户们对这类费力不讨好的视频的创作意愿不足。
天书：好看但不火系列。一开始，B站网友们普遍担心的影响鬼畜区命运的因素有这几个，首先是国家文化宣传的价值导向，鬼畜这种看起来不够正能量的创作形式容易引来监管干涉，二是鬼畜创作大量使用各类影视素材，在版权保护的风向下可能很多素材以后会被禁止使用，三是由于鬼畜区经常以各种名人形象言论为素材进行创作，这可能引发侵权起诉等法律问题。
杰克：哈哈，结果他们都猜错了。应该说，在这方面鬼畜区是幸运的，最早被拿来进行鬼畜创作的那几位，要么对此表现出现支持和参与，如局座和葛平；要么表示理解，包容，大家开心就好，如唐国强，成龙，张学友等；要么起码也是无视。因为鬼畜发起律师函的只有蔡徐坤一人，鉴于后果，后来的人也不太可能再这么干。在社会导向层面，以某团为代表的官方新媒体机构，和以小米为代表的互联网公司们也在利用鬼畜这一B站喜闻乐见的形式进行宣传创作。而版权问题这几年虽然有过几次整顿，但实际上对鬼畜区的创作并没有产生多大影响。
天书：然而，鬼畜这一文化现象终究源于青年亚文化，青年亚文化的核心实质是青少年对主流秩序和主流文化的反抗和嘲弄。是B站影响力的不断扩大，让鬼畜得以有机会对主流文化形成冲击和影响，但青年亚文化式的反抗很容易对主流文化产生妥协，并被吸收和消解，《大碗宽面》的成功营销也可以说明这一点。20世纪以来在西方各国兴起过很多青年亚文化潮流，但这些潮流的结局最后都差不多，要么被裹挟，要么被收编。
杰克：鬼畜区的衰落，一个重要原因恰好也是鬼畜文化精神本质是反饭圈反流量的，它喜欢恶搞一切金玉其外德不配位的东西。鬼畜区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流量最大的区之一，但鬼畜UP们除极个别UP，其他基本没形成什么很强的流量效应。即使我认为最好的作者，单个视频播放突破五千万的放假君，他的视频也经常流量低迷。
天书：好看但不火的一个结果就是，优秀UP主大量出逃，进军别的区了。
杰克：不要笑挑战。桌游整蛊。
天书：对，之前很多人是担心鬼畜会因为管理导向和版权等问题衰落。但现实确是由于B站向着主流视频平台迈进的过程中，更大众化，更短平快的生活区和知识区崛起，部分取代了鬼畜区的娱乐功能，同时鬼畜作品非常高的制作门槛，难以稳定的产量和流量也导致了回报日渐不能和其他区相提并论。音乐区和动画区情况也类似。B站追求更大众化的内容商业模式，用户们追求更简单轻松的娱乐内容无可厚非，但青年人要想真切的参与到文化浪潮中而不只是简单的奶头乐时间，仍然要在参与文化潮流中获得自身的主体性，那么带各种各样形式的创作就是最简单直接的参与形式。就比如说我吧，现在用手机就能剪视频了，还很方便。我妈就能五分钟剪一条，发到相亲相爱一家人里。
杰克：门槛降低了，个人的自为状态就更容易进入了，我们只需要在我们各种简单的创作中加入我们青年人自己的表达，而不是单纯的模仿发泄。但作为一个整体性的青年文化潮流来说，进入自为状态就需要真正找准历史和社会的潮流与方向。我们前面说到的那些西方青年亚文化运动，虽然都有独特的创作和自我表达，也有自身的理念和对社会的关切，但它们仍然不算真正的自为状态，原因正如我们前面所说，青年亚文化运动往往抓不住社会和时代问题的根本原因，从而陷入想象式的解决中。
天书：嗯，然而我国青年得益于普遍的历史唯物主义教育与当下越来越回归的左翼思潮，对世界发展的普遍规律和根本问题有着很清醒的认识，这在我国独特的网文文化中有着深刻的体现。我喜欢看网文，也算是半个二次元。这些年日系轻小说越来越式微，这两年新番里无脑异世穿越类型的也越来越多。反而是我国的网文小说，越来越多的作品开始强调以社会发展规律来推动小说剧情，着重对真实社会衍变的塑造，对改造客观世界的方法论的运用等等，这就让网文这种形式具备了真实反应并讨论社会发展和历史潮流的能力，也是完成从自在创作状态到自为创作状态的过程。网文作为我国青年亚文化中目前最有影响力，已经形成世界性的输出，且靠着影视工业化加持不断向主流文化冲击的文化创作形式，
杰克：现在正是潮流兴起时，也是青年亚文化转向的绝佳机遇，我决定下期我们聊聊不同的文化产品生产机制差异，比如影视作品和音乐作品的生产机制的区别，导致青年们参与度不同的问题吧。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想听我们唠唠的，都可以发到弹幕和评论，我们每一条都会看的。
天书+杰克：改革春风吹满地，B站阿宅要争气。 咱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