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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交错的同谋| 二湘空间

空间作者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4-04-26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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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谋

文/唐简


编者按:北京时间周日上午9:30,本文作者唐简,匹兹堡大学文学教授钱坤和二湘将一起做一场直播,欢迎你来看看。




那次在拥挤的A线地铁上,我专心致志在手机上写一段久远的回忆,三十多年前的平安夜,十个刚从高校毕业的学生在贵阳贵山饭店聚会,窗外下着雪,空气湿冷,没有电,一屋子的烛光。这时,我隐约感到刚关上的地铁门又开了。地铁门重新关上的瞬间,跳进来两个人。我没抬头,眼角余光瞥见其中一人旋即占领了我左侧紧挨座椅隔板的位置,这人斜挎一把吉他,黑皮夹克的一角晃了几下,多半是个男的。另一个听起来两步窜到男人的对面摆好了架势,麻利就位。我暗自懊悔偏又坐在这个位置,纽约地铁上总有一些穿梭于一节节车厢向乘客讨钱的人,喜欢把车厢中段作为献技的场所。 


我试着继续回想:便携式录音机播放着舞曲,屋子中央的长方桌上摆满了我们从家里带来的食品,琳琅满目,桌旁立着一棵一人高,由几块石头固定,根须带着新鲜泥土的松树,是一位大眼睛、腼腆的大男孩不知从哪悄悄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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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地铁开动了,男人开始狠砸吉他,一面拉开嗓子喊唱,他的对面,手鼓和铃铛卖力地配合着他,震耳欲聋,我的耳朵吃不吃得消无关紧要,那一夜的情景戛然消失。我只好放下手机,把手摊在膝头的拎包上。这情形可以被视为是一种冒犯,我在我的角落里静静地迷失,未妨碍别人,作为遵守“游戏规则”的回报,最起码我的耳朵不该遭受如此的待遇。不,男人,你们不会在我这里得到一分钱的。我不大情愿放弃难得的座位,起身走开,只好忍着,不免抬头去看谁是男人的同谋,于是立刻认出她来。是她,那个粗壮的中年墨西哥裔女人,大辫子,黑脸膛,鼻梁有节,鼠眼,企鹅式的步态以缓解髋关节受损或疼痛,那么,用不着我转过头多此一举去辨认,男人肯定是她丈夫,脸藏在米色宽边大檐帽下,没什么可探索的,同他的声音一样缺乏辨识度,不像她的脸,令人过目不忘。


六年来见过她和她丈夫十来次,她依然是一身黑色,神色木然,慌里慌张的。她的眼珠依然骨碌碌转,忙于在乘客脸上挨个一扫而过,搜索、期待有意向捐钱者的蛛丝马迹。她的目光从不作任何逗留,要想捉住它,远比一只苍蝇试图在垂直、滑溜的冰面上停住还难。这真是不幸,有些人似乎生来就不具备讨人喜欢的特质,也不懂得“敬业精神”可以弥补此项不足,可以避免给人以不认真和随随便便的态度,因为这近乎于另一种冒犯。


唯一不同的是,女人改换了行头。之前,她拿的一直是一根一尺来长、指头粗细,像是擀面杖的光滑木棍,和一个有着搓板似的表面,上端开口,土黄色泛光的椭圆形钵盂——也可能是一种乐器。每次男人刚一开演,她便机械地用木棍上下刮擦钵盂打着节奏,刮不到十秒便打住,然后连连将钵盂伸向众人,飞快地一步一停,重复向前,当男人一收声,她立马头也不回地领头奔向下一节车厢。这一次,女人手中拿的是绿色手鼓,上面缀着一圈金色铃铛,她的辫尾绑了绿色绸缎。是啊,那绿,就像那一晚圣诞树的绿!


……那一晚,十个年轻人合谋的一笔,整栋楼只有偷偷溜进去的我们,音乐声伴着笑声,在不被允许的时空进行着心的交集,从容、彼此真诚;冷夜,孤楼,欢笑点亮了青春的脸,心的融汇使彼此踏实和温暖;从那时到现在,昼夜更替,四季流转,温馨犹在。眼前,女人装点着圣诞树的色彩,同她戴米色宽边大檐帽的丈夫一起,两个人的表演比平时稍长,尽了他们卑微的努力,或者是以卑微的努力本能地渴求着换取一份最基本的人间温情——这本身没有错。突然间,我不再介意她和男人的“冒犯”,在她跑开前,我往她的小背包里放进四个一美元的硬币,四季平安。只是,她还是老样子,始终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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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复一年,人们就像他们,从一个境地过渡到另一个境地,意料中、意料外,熟悉和不熟悉的都在发生。女人和男人,也许他们唯一确定的便是他们一直合谋在做的,从一趟地铁转战另一趟地铁,即便由于新冠疫情的几年间有所中断,他们的轨迹无疑始终与我的有所交集,A线地铁连结了我们。


2023年的圣诞节前夕,我第N次搭A线地铁到曼哈顿中城,再次遇见了他们。他们做他们的“老本行”,我码我的字,我们在不同的时空重复相遇,时空的错位模糊了时间界限,连接着过去和现在。超现实的感觉。在这个特定的时刻和地点,他们与我,三者的存在交错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这个瞬间的场景。实际上每个人的轨迹规律何尝不如此,此时此刻同我的轨迹发生交集的不止是他们,大概率地铁中还有我之前碰到过的路人,人们相互间牵牵绊绊,犹如四维、看不见的巨大蛛网,孤独着,却非独自一人,慰藉,亦振憾。而记忆是个妙物,不论处在哪个时空,只要你想,你都可以在时光之河中来回自由徜徉,感受其中的意义。


女人什么都没变,却变了副神情,她脸上竟有了笑容。我一下子毫无来由地喜笑颜开,她立即感到了我的快乐,转头冲我笑。那一刻,我们是“同谋”。


回到家,我跟当年那位大眼睛男孩老友打电话,逐一问及其他八人。



和二湘结缘的十年,时间的脉络,命运的手


作者简介唐简,工作之余码字,小说作品曾发表于《山花》《红豆》《西湖》《香港文学》《鸭绿江》《青年作家》《台港文学》《海外文摘》等。本文原载于《中国日报》“世界华人周刊”。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the end~
    最新推出二湘便签版《心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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