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冯培红:虞弘的家族与生平

西域研究 2022-07-21

“他刊新文”是“西域研究”微信公众号创设的栏目,目的是将西域史研究的新成果汇集于此,方便学界同仁和读者了解和使用。我们诚挚邀请编辑出版单位和作者共同建设这一平台,将公开出版(包括学术集刊)西域史论文的电子文件(word文件和相关图片)发送邮箱(xyyjbjb@126.com),我们编排推送。


致谢:感谢《丝路文明》编辑部和冯培红先生授权“西域研究”微信公众号推送此文,引用请以原刊为准。



虞弘的家族与生平[1]


摘要

自20世纪末虞弘夫妇合葬墓发现以来,虽然中外学界对之研讨甚多,发表了大量论著,但是尚未完全揭示出虞弘生平及其家族的丰富信息。本文主要根据虞弘夫妇墓志与石椁图像,尤其是虞弘墓志的记载,对这一问题进行专门考掘,考明其家族来源于西域鱼国(跋禄迦国)及对中华古帝颛顼、虞舜的攀附冒充,并且改姓为虞;虞弘的祖父□奴栖即突厥语balïk,亦汉译作步落坚、步落稽、部落稽、部落精、跋禄迦,其意为鱼,故为鱼国领民酋长;父君陁,亦汉译作莙荙、君达、军达、顺达、荤陁,其意为叶用甜菜,担任茹茹(柔然)国莫贺去汾、达官,后因出使而投奔魏朝。虞弘生活在茹茹、北齐、北周、隋代四朝,13岁任茹茹国莫贺弗,出使波斯、吐谷浑;茹茹末年投奔北齐,沉沦十余年后得以出仕,官至凉州刺史;北周时降为仪同大将军,出使鲜卑可比部,兼领并、代、介三州乡团,检校萨保府,负责掌管当地的西域胡人聚落;入隋以后,虞弘仅为仪同三司,掌领并州总管、晋王杨广手下的左帐内,地位不高,但作为胡人聚落的首领,势力较大,死后用精美的汉白玉雕绘石椁图像,极为奢华。虞弘的一生是中古时期入华胡人首领的一个缩影。


1999年夏,太原市晋源区晋祠镇王郭村发现了一座虞弘夫妇合葬墓。[2]中外学界根据墓中出土的《隋虞弘墓志》与汉白玉石椁图像,对墓主人虞弘及其所出之鱼国进行了多方探索,取得了一些研究进展;[3]尤其是张庆捷、余太山、罗丰、周伟洲、杨晓春、石见清裕等学者对虞弘墓志作过详细考释,解决了不少问题。[4]然而,虞弘墓志蕴含的信息量较大,关于其家族与生平尚有许多可以发覆之处;特别是虞弘墓志和志盖大体保存完好,文字较多,内容丰富,蕴含着重要的史料信息,为了解虞弘家族及其生活的时代(茹茹、北齐、北周、隋)提供了十分宝贵的资料。因虞弘夫人的墓志残损较多,本文主要针对虞弘墓志进行深入考证,最大限度地抉发此方墓志的学术价值,对虞弘的家族与生平进行钩沉索隐,并将之置于中古内陆亚洲的历史脉络下进行观察,阐明虞弘家族所处时代的历史特征。


一、虞弘之家族


虞弘墓志记载了其家族的情况,包括远祖渊源与近代世系,特别是两处“鱼国”与家族成员的名讳、官职及事迹,为了解虞弘家族提供了珍贵的资料;虞弘夫人的墓志虽遭残损,但也保存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此外,在石椁正中央雕刻有虞弘夫妇对坐宴饮的图像。兹据这些文字与图像资料,对虞弘家族逐一加以考察。

1.所谓远祖:来自西域鱼国与攀附中华古帝

虞弘墓志记其为鱼国尉纥驎城人,从“派枝西域”之语与三代人的名字均具有胡风特点,以及石椁上的西域胡人形象和祆教画面,可以判断鱼国应当位于西域。只不过虞弘家族经由漠北茹茹(柔然)进入中原北朝以后,在汉文化的熏染之下,至隋代虞弘夫妇合葬墓采用了汉式石堂建筑,如仿木构三开间、单檐歇山顶殿堂式建筑;墓主夫妇的两合墓志也都用汉字书写和撰刻,没有出现胡汉双语墓志;虞弘家族甚至还被描绘成是颛顼高阳的后裔,[5]这是中古时期胡人墓志中的惯用写法,攀附中华古帝,以表示他们被纳入华夏系统的正统性。不过需加注意的是,颛顼与鱼之间确实也存在一定的关系,如《山海经》卷16《大荒西经》云:“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谓鱼妇,颛顼死即复苏”。[6]

除了颛顼高阳之外,虞弘墓志中还提到“蒲坂”之地名,这里是传说中虞舜的都城。[7]虞舜被认为是颛顼的六世孙,且铭文中称“水行驭历,重瞳号奇”,前者指五行中水德的颛顼,[8]后者指“目重瞳子”的虞舜。[9]虞弘虽然是来自西域鱼国的胡人,但在北朝后期迁居太原以后,加之“鱼”、“虞”二字音近,遂攀附虞舜而改姓为虞,[10]并且将其祖先进一步追溯到颛顼高阳。另外,墓志记载虞弘死后,葬在唐叔虞坟东3里。鱼国人虞弘生活在中古门阀时代的河东地区,选择以虞为姓无疑是最佳的方式。余太山说:“要之,以上志文旨在表明墓主虞弘之先为虞舜枝裔,曾随虞舜徙蒲坂,旋即远赴西域”。[11]墓志所言“派枝西域”只是虞弘家族的自我称述,是其家族从西域东迁后为了攀附中华古帝而捏造的,这几乎是中古胡人墓志的固定书写模式,所以虞弘自称是虞舜枝裔,但余氏言虞弘的祖先曾随虞舜迁徙蒲坂,再远赴西域,则不足信。实际上,虞弘家族本身就是西域鱼国人。

关于虞弘家族的具体人物,墓志中记述了□奴栖、君陁、虞弘三代人,他们主要生活在6世纪,先从西域东迁到漠北茹茹,再南下中原北齐,历经北周至隋代。虞弘家族在从西域到中原的广阔地域内,辗转多国,演绎了一幕幕生动鲜活的民族迁徙史。

2.祖□奴栖(balïk):鱼国领民酋长

墓志叙述虞弘的祖先世系,最早、最明确的一代是“□□奴栖,鱼国领民酋长”,但仅有10个字的简短描述,其中尚有2字残损,以至于学者们对此人的身份和名字的判读出现歧异。关于身份,出现祖先、曾祖父、祖父三种观点;关于名字,也有“□奴栖”或“奴栖”两种解读法。学者们无论在理解上抑或叙述中,都存在着混乱,亟须厘清。尤其是,正确的读法还关系到对鱼国之谜的破解。

祖先说仅见于王小甫的论文,[12]称其为祖先虽然是一种谨慎的说法,但是过于笼统,没有解决具体的问题。

余太山提出可能是曾祖父或祖父两种说法,云:“‘奴栖’前所缺二字可能是‘曾祖’。当然,也可能是‘祖□奴栖’”。观其接下来的行文,或称“奴栖(或□奴栖)”,或仅称“奴栖”。[13]不仅未作统一,而且在曾祖父与祖父之间摇摆不定,未有定论。

墓志的书写尽管也存在不写某代祖先的情况,但毕竟较为少见,所以绝大多数学者认为,排在虞弘之父君陁前面的“□□奴栖”是虞弘的祖父,而非曾祖父;但虞弘祖父之名到底是“□奴栖”还是“奴栖”?则又存在着争议。

持“□奴栖”者,有张庆捷、罗丰、郭平梁、张金龙、王素等人。[14]这样就把“□□奴栖”中第一个“□”确定为“祖”字,其身份为虞弘的祖父,名曰“□奴栖”,名字的首字因墓志缺角而残失。

持“奴栖”者,有姜伯勤、周伟洲、石见清裕等人。姜氏在同一篇论文中,“奴栖”前面时而加写“虞”,时而又写作“鱼”,[15]前后欠统一,莫衷一是;周氏则说:“所阙两字前述诸家均认为系指虞弘祖,或为‘祖鱼’二字,也可能为‘其先’两字。奴栖系名”;[16]石见清裕认为“奴栖”是虞弘祖父之名,同时也介绍了学界的“祖□奴栖”或“曾祖奴栖”两说。[17]“□□奴栖”所缺二字中,首字为“祖”,已无疑义;次字为“虞”或“鱼”,均不准确,因为墓志书写的通例决不会写姓,将姓误植于先人名字之前显然不对,徒然制造不必要的混乱。如此,“奴栖”为名自然也不妥当。至于周氏又推测所缺二字为“其先”,纯属臆补,与王小甫的祖先说类同。

此外,杨晓春在2004年的论文中将虞弘祖父的名字写作“□奴栖”,而在2007年的论文中又写作“奴栖”,[18]前后书写不一,恐怕是作者落笔随意之疏失,或者是对虞弘祖父之名尚缺乏真正的认识。

综观学界对虞弘墓志中“□□奴栖”的不同解读,基本上可以确定所缺的第一个“□”为“祖”字,因此祖先说与曾祖父说应予排除;但是第二个“□”,除了姜伯勤在“奴栖”之前随意加写“虞”或“鱼”字及周伟洲错误地臆测为“鱼”外,从未有人作过严格意义上的解读。笔者认为当作“祖□奴栖”,□奴栖是虞弘的祖父,担任鱼国领民酋长,是鱼氏部族中相当重要的一位领袖人物。

学界对“□奴栖”的讨论,集中于其所担任的鱼国领民酋长,而绝少论及“□奴栖”这一名字本身。实质上,对“□奴栖”语义的探讨,是解读鱼国之谜的一把锁钥。

关于虞弘的族属,林梅村认为是步落稽,并怀疑步落稽为突厥语“balag(鱼)”之音译。[19]笔者赞同这一推断,《突厥语大词典》中的“鱼”就写作balïk。[20]《周书》卷49《异域上·稽胡传》记载“稽胡,一曰步落稽”,“妇人则多贯蜃贝以为耳及颈饰”。周一良认为,“蜃贝非西河离石一带地方的产物,自是这种民族未迁到并州以前的习俗的遗留”。[21]这从一个侧面体现了鱼国民族的特点。步落稽又写作“步落坚”、[22]“部落稽”、[23]“部落精”,[24]均为balïk(鱼)的音译汉字的不同写法。《隋图经》云:“丹州白室,胡头汉舌,其状似胡,其言习中夏。白室即白翟语讹耳,近代号为步落稽胡”。[25]由于他们原本为西域鱼国胡人,所以在balïk的音译汉字后面往往会加个“胡”字,称“步落坚胡”、“步落稽胡”,简称为“稽胡”。从隋代丹州步落稽胡的情况看,他们的相貌仍为胡人,但是已经学会使用汉语,故称“胡头汉舌”,表明隋代步落稽胡人正处在汉化过程之中。这种胡状相貌跟虞弘夫妇合葬墓石椁上雕绘的高鼻深目、卷发、多须髯的胡人图像是相一致的。虞弘祖父的名字为“□奴栖”,所缺首字当为balïk之ba,也可以译作“步”、“部”等字。换言之,虞弘祖父之名“□奴栖(balïk)”,意即为鱼,与步落坚、步落稽、部落稽、部落精同为balïk的音译汉字。

既然步落稽(balïk)是从西域鱼国迁徙到晋陕一带黄河两岸的,那么就需要到西域去寻找鱼国的踪迹。唐初,僧人玄奘西行赴天竺取经,途经南疆塔里木盆地北缘,在龟兹之西抵达跋禄迦国。《大唐西域记》卷1《屈支国》云:“从此西行六百余里,经小沙碛,至跋禄迦国。旧谓姑墨,又曰亟墨”。同卷《跋禄迦国》云:“跋禄迦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大都城周五六里。土宜、气序、人性、风俗、文字、法则同屈支国,语言少异。细毡细褐,邻国所重”。[26]从屈支(龟兹)国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西行600余里,穿越俱毗罗碛,抵达跋禄迦国,其地即今新疆阿克苏地区。[27]在历代正史《西域传》中,“跋禄迦”仅见于《新唐书》卷221上《西域传上》,附在龟兹之后,称其为“小国也”。从西汉至北魏时代,今新疆阿克苏地区一直称姑墨,或曰姑默、亟墨;[28]但值得注意的是,从东、西魏经北齐、北周到隋代,《周书·异域传》、《隋书·西域传》中皆无姑墨国之名。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呢?这不由得让人想起,此一时期在晋陕一带的黄河两岸恰好出现了步落稽,两者在时代上正相吻合;入唐以后,阿克苏地区称跋禄迦国,与步落稽在语音上也相对应。《元和郡县图志》卷3“丹州”条记载,隋大业“十三年(617)为胡贼刘步禄所据”。[29]如前所言,丹州是步落稽胡人的核心聚居地,被称为“丹州白室”。“胡贼刘步禄”就属于丹州白室,是丹州当地的步落稽胡人,其名字“步禄”即为“步禄迦”之省称,亦即跋禄迦、步落稽(balïk)。易言之,跋禄迦亦即鱼国。

跋禄迦国人之所以会向东迁往黄河两岸,是跟当时的中亚形势密切相关。5世纪末6世纪初,嚈哒在中亚地区四出征讨,极大地影响了当时整个亚洲的局势。史载,“其人凶悍,能战斗。于阗、安息等大小二十余国,皆役属之”;[30]“焉耆又为嚈哒所破灭,国人分散”,[31]可证嚈哒势力向东扩张到于阗、焉耆等国,向西扩及安息国。姑墨国位于于阗与焉耆之间,为嚈哒人所吞并,自《魏书·西域传》载列姑默国以后,《周书·异域传》中不再出现该国名,直到《新唐书·西域传》才载列跋禄迦国。余太山在《嚈哒史研究》一书中认为:“可能在杀死卑路斯以后不久,嚈哒人就积极向塔里木盆地发展,沿西域南北道自西向东推进。在北道,嚈哒的势力到达焉耆以东,在南道则到达于阗;疏勒、姑墨、龟兹、钵和、渴槃陀等国均役属之;时在五世纪末、六世纪初”。[32]当时,嚈哒、蠕蠕、北魏等势力在中亚展开争夺,荣新江通过吐鲁番洋海1号墓出土《阚氏高昌永康九年、十年(474、475)送使出人、出马条记文书》对此作了具体考析,指出“在嚈哒的压力下,中亚王国寄希望于柔然或者北魏”。[33]虽然该文书中没有出现姑墨,但应当与文书中的焉耆、子合、乌苌、婆罗门等国相类似。与此同时,北魏及后来的东、西魏都积极致力于招徕西域民族,[34]在这样的形势下,东西方的因素可能共同促成了姑墨国人大批东徙,迁移到晋陕一带的黄河两岸,以步落稽自号;而留在本地的姑墨人,在嚈哒势力退出后,也不再以姑墨为名,改称为跋禄迦国。

弄清了虞弘祖父之名“□奴栖”即balïk(鱼),意即为鱼,与步落稽、步落坚、部落稽、部落精、跋禄迦同为balïk的音译汉字,这跟他所任鱼国领民酋长的身份正相吻合。□奴栖的名字中“隐藏”了有关“鱼”的信息,对于理解鱼国即跋禄迦国,位于今阿克苏地区这一问题有着极为重要的帮助。

史籍中记载北魏设有领民酋长,碑志中亦经常见到此职,加上前贤对北魏领民酋长研究深入,所以有些学者认为□奴栖归附于北魏、而非柔然(茹茹),被北魏政府任命为鱼国领民酋长,甚至推测鱼国位于漠北或渔阳。例如,罗丰称领民酋长是北魏历史上的一种独特制度,“大都是北方部族的酋帅,而鲜有西域、中亚之民族”,遂判断虞弘家族出自北方、而非西域;[35]王素也说领民酋长只设在北朝的北部边境,认为鱼国是北魏的地名,并将之与渔阳相勘同。[36]周一良曾经指出,“领民酋长皆鲜卑或服属于鲜卑之敕勤、匈奴、契胡族,昭然可晓”,另外他还提到有8人例外,“然详细考之,此八人者或亦非汉族,或系胡化甚深之汉人也”。[37]严耕望也认为,“就种族言,不限于高车,而鲜卑及其他诸族亦仍保存部落酋长之旧制”;“就地域言,不限于降置高车之六镇……其他如西南东北地区亦有之”,如其所举12例中的高句丽高宗、李润镇羌王遇之祖先、安定汉人皇甫驎。[38]于此可见,领民酋长并不一定都是北方部族的酋帅,或仅设于北部边境。《魏书》卷113《官氏志》云:“诸方杂人来附者,总谓之‘乌丸’,各以多少称酋、庶长”。需加注意,这里说的也不是北方、而是“诸方”,乌丸也并不是专指东胡、而是对诸方来附者的总称,诸方部落的首领称酋长或庶长。参照此,领民酋长自然不是必为北方部族的酋帅,来自西方的西域鱼国的酋帅也可称领民酋长。此外,杨晓春把鱼国领民酋长看作是柔然(茹茹)设在鱼国的称号,[39]这一观点颇有启益,虽然目前尚未见到茹茹所设领民酋长的佐证史料,但从□奴栖之子君陁、孙虞弘均生活在茹茹来看,也不是没有此种可能。无论是北魏抑或茹茹,□奴栖既然是鱼国领民酋长,很可能已经率领部族从西域东徙至漠北了。

3.父君陁:从茹茹国到魏朝

如果说□奴栖所统之鱼国究竟在西域,抑或是已经归附北魏或茹茹,尚难以完全确定的话,那么其子君陁则已经明确移居到茹茹境内,仕于茹茹国。虞弘墓志云:“父君陁,茹茹国莫贺去汾、达官,使魏□□□□朔州刺史”,共22字,其中有4字残损。茹茹虽然出自东胡,但在鲜卑南迁以后,茹茹的势力控制了广大漠北地区,甚至及于西域。早在4世纪末社仑统治时,“号为强盛,随水草畜牧。其西则焉耆之地,东则朝鲜之地,北则渡沙漠,穷瀚海,南则临大碛。其常所会庭,敦煌、张掖之北。小国皆苦其寇抄,羁縻附之。于是自号豆代可汗”,[40]最西控有西域天山以南的焉耆地区。荣新江根据吐鲁番文书《永康九、十年(474、475)阚氏高昌国出人、出马送使文书》,对高昌国与柔然(茹茹)、西域的关系作了考察,指出5世纪后期吐鲁番盆地的阚氏高昌国为柔然之附庸,奉用柔然可汗予成的永康年号(464—485);当时,柔然与嚈哒争夺对中亚的控制权,婆罗门(天竺)、乌苌、子合、刘宋等国使节乃至鄢耆国王纷纷前往柔然,[41]足见柔然(茹茹)汗国对中亚诸国的影响力。520年阿那瓌继任茹茹可汗后,旋为族兄示发击败,南奔北魏;阿那瓌的从父兄婆罗门讨杀示发,自立为可汗。翌年,婆罗门为高车所败,投奔北魏,阿那瓌遂得归国复位。从“婆罗门寻与部众谋叛投嚈哒。嚈哒三妻,皆婆罗门姊妹也”可知,[42]茹茹可汗婆罗门与嚈哒之间实行联姻。《续高僧传》卷26《勒那漫提传》记其为“天竺僧”,北魏“时洛南玄武馆有一蠕蠕客,曾与提西域旧交,乘马衣皮,时来造寺,二人相得,言笑抵掌,弥日不懈。(綦毋怀)文旁见夷言”,[43]可见蠕蠕(茹茹)客原本就在西域,与天竺僧勒那漫提为旧交,他俩在洛阳见面是用“夷言”亦即西域语言进行交谈的。除了茹茹可汗婆罗门与嚈哒联姻外,《北史》卷97《西域传》“于阗国”条记载:“献文末,蠕蠕寇于阗。于阗患之,遣使素目伽上表曰:‘西方诸国,今皆已属蠕蠕’”。于阗使素目伽所言“西方诸国”,焉耆以西除于阗外还有乌孙、悦般、大月氏等国,如“乌孙国”条云:“其国数为蠕蠕所侵,西徙葱岭山中”;“悦般国”条云:“与蠕蠕结好,其王尝将数千人入蠕蠕国……自是相仇雠,数相征讨”;“大月氏国”条云:“北与蠕蠕接,数为所侵,遂西徙都薄罗城”。由此可见,蠕蠕(茹茹)与西域关系极为密切,其势力远伸至葱岭以西。[44]如上所言,茹茹可汗婆罗门的三位姊妹均嫁给嚈哒王为妻,双方缔结和亲关系,而与婆罗门对敌的阿那瓌显然与嚈哒关系不睦,这种状态很可能一直持续到546年虞弘出使波斯之时,阿那瓌派遣虞弘出使波斯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共同对付嚈哒。

关于虞弘之父君陁,王丁从音韵的角度判断,该名与印度河上游粟特行客题壁中的人名kwnt接近,但称“该词的词源本义不明”。[45]笔者颇疑君陁又译写作“君达”、“顺达”。敦煌文献P.2049v《后唐同光三年(925)正月沙州净土寺直岁保护牒》云:“麦壹硕,白君达利润入”。[46]“白”为西域龟兹国姓,[47]后世曾被称作“十姓胡中第六胡”。[48]与白姓连称的“君达”恐怕亦非汉名。余欣推测《酉阳杂俎》卷19《草篇》中的“莙荙”,本作“军达”或“君达”,雅驯后称作“莙荙”;又据《大唐西域记》卷2所记印度蔬菜有“荤陁菜”,《一切经音义》卷82对荤陁菜注称:“即人间军达菜也”,从而认为莙荙、军达、君达又写作荤陁。余氏指出,该词来自中古波斯语,为叶用甜菜,而与源于新波斯语的根用甜菜“诸军达”不同。[49]笔者曾向余氏请教君陁是否可能为“君达”之异写,他认为植物不用作人名。然而,古人也有用植物为姓名的,如《新唐书》卷71下《宰相世系表一下》云:“鲜卑俗呼草为俟汾,以神农有尝草之功,因自号俟汾氏,其后音讹,遂为宇文氏”。“俟汾”的含义为草,不仅用作姓氏,而且拓跋魏的祖先圣武皇帝诘汾,[50]诘汾即俟汾,可见植物也可用作人名。如此,取以甜菜之名的君陁作为人名亦不足为怪。尤堪注意的是,《隋书》卷83《西域传》“漕国”条云:“其王姓昭武,字顺达”。顺达当即君达、君陁。笔者认为,鱼国人曾西逾葱岭南下,迁居到今阿富汗南部,建立了漕国。关于此点,详细的论证参见甘肃教育出版社即将出版的拙著《鱼国之谜——从葱岭东西到黄河两岸》之第六章。

君陁在茹茹担任莫贺去汾、达官,有些学者对这一串官名不施点逗,直接连读作“莫贺去汾达官”,[51]也有些学者则将“莫贺去汾”和“达官”点开,[52]笔者赞同后者。《北史》卷98《蠕蠕传》记载:“太和元年(477)四月,遣莫何去汾比拔等来献良马、貂裘,比拔等称”云云;“正光(510)初,丑奴母遣莫何去汾李具列等绞杀地万”;“婆罗门遣大官、莫何去汾、俟斤丘升头六人将兵二千随具仁迎阿那瓌”。同卷《高车传》记载:“弥俄突遣其莫何去汾屋引叱贺真贡其方物”。《北史》中的“莫何去汾”即虞弘墓志中的“莫贺去汾”,可见已经成了固定的搭配之词。陈仲安点校《北史》时,在“比拔”、“李具列”、“丘升头”、“屋引叱贺真”下面都加了下划线,以表示他们都是人名,人名之前的“莫何去汾”与“大官、莫何去汾、俟斤”为官名,尤其是在丘升头的官名中,“大官”写在“莫何去汾”之前,“大官”即“达官”,亦写作“达干”、“塔寒”、“答儿罕”、“答剌浑”等,为tarqan或tarkan的音译汉字。[53]由此可知,君陁所任“莫贺去汾、达官”之间确实应该点开。“莫贺(何)去汾”虽然也可进一步拆分为“莫贺(何)”与“去汾”,如《蠕蠕传》记载东魏元象二年(539),阿那瓌“遣其俟利、莫何、莫缘游大力等朝贡”;四年(542)又派遣“俟利、莫何游大力送女于晋阳”,都是仅有“莫何”一词,而无“去汾”。“去汾”又写作“诘汾”、“俟汾”、“俟分”,[54]尚未见到去汾单独作为官名使用,[55]故此对君陁所任的“莫贺去汾”不作句逗,而“达官”则予点开。

墓志记载君陁“使魏□□□□朔州刺史”,所残4字,揆其文义,推测是君陁受茹茹可汗阿那瓌的派遣出使魏朝,但似乎去而未归,甚至被留任为朔州刺史。所缺之字疑为“不归,留为”或类似之语。墓志中的“魏”字究竟何指?学界有三种观点:

(1)北魏说。罗丰根据《魏书》卷106上《地形志上》“朔州”条所注“孝昌(525—528)中改为州,后陷”及“云州”条所注“旧置朔州,后陷,永熙(532—534)中改”,认为君陁在永熙年间或之前出使北魏。[56]

(2)东魏说。张庆捷指出,君陁出使必在虞弘出生以后,否则不可能有后来虞弘代表茹茹出使北齐之事。墓志记载虞弘葬于开皇十二年(592),享年59岁,张氏认为虞弘生于534年,而东魏孝静帝于该年十月即位,故认为君陁出使的对象为东魏。[57]

(3)西魏说。杨晓春驳斥了北魏说,并从上述《魏书·地形志上》的“陷”字出发,称这是站在东魏立场上的书写,朔州为西魏所陷;又据《隋书》卷29《地理志上》“弘化郡”条下所注“西魏置朔州,后周废”,认为君陁出使的是西魏。[58]

需加注意,《魏书·地形志上》的“陷”字放在孝昌之后、永熙之前,朔州失陷的时间在北魏,而非东、西魏,所以很可能是指北魏末朔州陷于六镇之乱。诚如张庆捷所指出,虞弘的出生年份是个关键,不过墓志并未记录其卒年,仅言开皇十二年(592)十一月入葬,卒年是否必在此年尚难断定,如虞弘夫人葬于开皇十八年(598)十一月,卒年是在开皇十七年(597)。虞弘夫人的丧事相对较简,尚需一年左右才得入土;而虞弘入葬前要雕绘完汉白玉石椁,费时费工,其卒、葬之间的时间可能更长。以虞弘卒于591年或592年推算,其出生年份为533或534年。[59]也就是说,虞弘出生于534年北魏灭亡、东魏建立之年或前一年,而西魏的建立则迟至535年。在虞弘出生以后,其父君陁出使魏朝,这个魏朝既有可能是亡国前夕的北魏,也有可能是东魏;即便是出使北魏,也很快为东魏所取代,君陁当继续留仕于东魏。上引《魏书·地形志上》“朔州”条所记“孝昌中改为州,后陷”之后,紧接着有“今寄治并州界”之语,朔州在北魏末被六镇兵攻陷以后,其建制并未废除,东魏时朔州侨寄在并州界内。[60]

4.夫人之谜

关于虞弘本人,详见下节。值得注意的是,虞弘墓志中没有提及他的夫人和子嗣,但据其夫人的墓志记载,在虞弘入葬五年后,亦即开皇十七年(597),她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并于翌年十一月开启虞弘的坟墓,夫妇两人得以合葬。

墓室中发现一男一女的人骨和两合墓志,当属虞弘夫妇无疑。可惜虞弘夫人的颅面骨缺失严重,对其族属的鉴定造成了极大的困难。[61]谢承志等人对虞弘夫人的左侧股骨和牙齿进行检测,得出“虞弘夫人的线粒体DNA序列则同时具有欧洲序列和亚洲序列的特征”之结论,[62]但谢氏在两年后完成的博士论文中又说:“虞弘夫人的G型主要分布在东亚人群中”。[63]还应注意的是,虞弘夫人墓志中有“□人魏氏”之语,周晓薇认为是虞弘之妻,石见清裕似乎也倾向于这种看法。[64]“魏”属汉姓,如此看来,虞弘夫人似乎为汉人女性。然而,这与石椁图像中全部是西域胡人绝不相类。

石椁北壁中间的石板上,在庐帐最中央的床榻上坐着一男一女,男右女左,皆戴头冠,脸呈胡貌,手持角杯,正在对坐宴饮,中间摆放着一盘堆满的果物。这为男子显然非墓主人虞弘莫属,但是对面的女子究竟是谁?则扑朔迷离,意见纷纭。

2001年,张庆捷等人在撰写《太原隋代虞弘墓清理简报》时,推测“似为夫妻”;[65]同年,张氏发表《太原隋代虞弘墓石椁浮雕的初步考察》一文,也持同样的观点。[66]与张文收录在同一书中的,还有姜伯勤的《隋检校萨宝虞弘墓石椁画像石图像程序试探》一文,亦推测“或为墓主夫妇”。[67]就在这一年,张总、马尔沙克、荣新江撰写的论文中则直接定为夫妻关系。[68]不过观以上行文,都是出于一种朴素的直接推断,甚至有人后来否定了自己起初这样的粗率判定。

首先是姜伯勤在翌年出版的《中国祆教艺术史研究》一书中,收入了其2001年论文的修订稿,值得注意的是“或为墓主夫妇”这句话被删去了。[69]这意味着姜氏对原来推测的夫妻关系持否定态度。

其次是2005年出版的《太原隋虞弘墓》一书中,张庆捷执笔的第八章《石椁装饰图像》中基本上移录了其2001年论文的内容,但也作了个别修改,在这些修改中原来推测的“似为夫妻”也被删去了。或许,张氏是受到了姜氏改动的影响。由于张氏2001、2005年所写文字基本相同,所以此处仅引录后者,即《太原隋虞弘墓》描述道:

在床榻上坐着一男一女,男右女左。男子体形魁梧,梳着整齐的波浪形长发,头戴王冠,冠顶有日月形饰物。冠后有两条长达臂肘的飘带。深目高鼻,耳下有串饰,从鬓角到唇下都显示有胡须,须长且浓密,修剪整齐。颈部带一饰着联珠纹的项圈,项圈圆环外,又有三颗圆珠形饰物。身上内穿一件窄袖衣,袖口处似还有一宽边,外罩一件圆领半袖长衫,半袖处有宽边。腰系一条饰着联珠纹的腰带,下身穿窄腿裤,足穿软鞋。他向左侧身而坐,左腿弯曲平放台上,右腿悬搭台下,左手自然放在左腿侧,右手端着一只多曲酒碗,举于胸前。目光温和地平视着对面的女子。

女子面对男子,曲腿坐于床榻上。她头戴花冠,冠顶似饰有几颗珠宝,头微低,眼睑下垂,也是深目高鼻,耳下有串饰,项上有珠饰,身着圆领半袖,长裙于半袖处和下半部皆有多重花瓣边饰,在胸前和腰前还有短飘带。双腿隐于裙下,左手放于左膝,右手前伸,举一高足酒杯,陪男子饮酒。

在两人之间,摆放着一个大盘,盘内盛满食物。很显然,此二人是整个场面的中心,也是这里的主人。[70]

对比2001年论文与2005年考古报告,可以发现张氏叙述床榻上坐着一男一女后,调整了位置关系,即将“男左女右”改为“男右女左”,特别是删去了“似为夫妻”四字;另外,男子“目光温和地平视着对面的妻子。妻子面对着她……陪丈夫饮酒”,两处“妻子”也都改作“女子”,“丈夫”也改为“男子”。这种改动否定了原来推断的夫妻关系,固然是出于学术上的谨慎,但却未能揭明二人的关系,而且称二人是整个场面的中心和主人,也显得暧昧不清。

此后,也有学者仍然认为此二人是夫妻关系的,[71]但是未作论说;也有学者认为虞弘对面的女子不是他的妻子,并且提出了自己的理由,下面对此试作分析:

2006年,毕波专门撰文考辨虞弘对面女子的身份,她从男女主人的排位原则进行分析,指出其它墓葬的中心人物图像均为男左女右,唯独虞弘夫妇合葬墓是男右女左,从而否定了坐在虞弘对面的女子是其妻子的观点;她进而从冠服特征、手持之物、侍从女伴的身份,考定出该女子是一位叫作Daēnā(妲厄娜)的天界女神,这幅图像表现的主题是墓主人灵魂进入天国后的美好情景。[72]不过,仅据位序的不同来判断并坐的男女是否为夫妻关系,尚难以作为强有力的证据。一般而言,墓葬中并坐的男女应该是夫妻,尤其是虞弘夫人头戴珠宝花冠,没有头光,而她身后的两位女侍虽然戴有花冠,但都有头光,这也反证出她是一位凡人,而非天神,显然应该是虞弘的夫人无疑。

2016年,沈睿文发表《天水石马坪石棺床的若干问题》一文,其中第五部分的标题为“夫妇合葬问题”。他说,安伽、康业、天水石棺床墓的葬具图像表现的是墓主夫妇,但是墓葬中却没有墓主夫人骨骸的存在,“而史君、虞弘则为夫妇合葬墓……在虞弘石葬具图像中唯见墓主虞弘的表现,其夫人却未能有一席之地”。虞弘夫妇墓志共出,人骨鉴定为一男一女,这是铁定无疑的事实,所以沈氏也承认为虞弘夫妇合葬墓;但他说虞弘夫妇两人先后入葬,“显然,石椁是开皇十二年专为虞弘准备的,此刻虞弘夫人尚在人世,所以也就可以理解为何在虞弘石椁的图像中没有虞弘夫人的表现了”。[73]从虞弘夫人墓志可知,她卒于开皇十七年(597),翌年十一月重启虞弘墓室,夫妇两人得以合葬。墓葬石椁如此精美,自然是在虞弘生前就已营造完毕;即便是虞弘死时才造墓,也不可能不给其夫人留一席之地。沈氏没有论及坐在虞弘对面的女子,直接断言石椁图像中无虞弘夫人,未免过于武断。

虞弘夫人的墓志记载到“三徙西河”,透露出其活动范围在西河一带,距离虞弘生活的并州不远,很可能也是出自鱼国的胡人。


二、虞弘之生平


533或534年,虞弘出生在茹茹境内。墓志记载他经历了茹茹、北齐、北周、隋四个朝代,59岁时卒于并州,于592年葬在今太原市西南的王郭村。墓志铭文称他“翱翔数国,勤诚十主”,言其出使波斯、吐谷浑、北齐等国,又历仕诸朝十帝(实为十一帝),一生充满传奇,波澜壮阔,如同随他一起埋入地下的石椁图像一样,可谓多姿多彩,神奇斑斓。

1.姓名与籍贯

从虞弘墓志的志盖可知其姓为虞,志身开篇云“公讳弘,字莫潘”。“虞弘”显然是个汉式名字,那么虞弘家族究竟是什么时候取虞为姓的呢?对于虞弘之祖父□奴栖,姜伯勤时而称“祖〔虞〕奴栖”,时而称“祖,鱼奴栖”,游移不定;对于虞弘之父君陁,姜氏或称“父〔虞〕君陀”,或径称“父,虞君陀”。[74]实际上,□奴栖、君陁均为粟特语,□奴栖从西域鱼国迁徙到茹茹国,以后一直在茹茹定居,不可能取汉式的虞或鱼姓;君陁主要生活在茹茹,官任莫贺去汾、达官,后来趁出使之际南投魏朝,取汉式虞姓的可能性也极小;只有到了虞弘时代才有可能,这应该发生在他从茹茹投奔北齐以后,经历北周及隋代,渐染汉化,遂以国为姓而称鱼,再加上居住在并州一带,又攀附中华古帝虞舜而改姓为虞,同时还取了“弘”这个汉名。[75]这种情况跟同时代的虞祥、虞庆则父子“本姓鱼”而改姓为虞,以及取了汉名是完全类似的。[76]

值得注意的是,虞弘仍然使用粟特语的音译汉字“莫潘”为字。吐鲁番文书《唐神龙三年(707)西州高昌县崇化乡点籍样》记有“户主何莫潘八十”,[77]《高昌□子等施僧尼财物疏》提到“莫潘特家旃十一丈五尺”、“莫潘特家”。[78]在吐鲁番、敦煌文书中,“莫潘”又写作“莫槃”、“莫盆”、“莫分”,如吐鲁番文书《高昌曹莫门阤等名籍》中列有“曹莫槃一人”,[79]《唐西州高昌县授田簿》记载某户田地的四至,其中“东曹莫盆”;[80]敦煌文书《吐蕃戊年六月十八日沙州诸寺丁壮车牛役簿》记录龙兴寺有“曹莫分判官驱使”。[81]这些取名莫潘、莫盆、莫分的人,或无姓氏,或姓何、曹,均属昭武九姓,为粟特人无疑。迪特·韦伯(Dieter Weber)对证出“莫分”为粟特文m’xfrn的音译汉字。[82]“莫潘”即“莫分”之别译。王丁同意此说,同时指出吐鲁番出土的大谷文书4152号《西州某乡户等簿断片》中的“何羌潘”,系整理者识读有误,应为“何莫潘”,[83]甚是。该户等簿残剩的名单中,有崔、康、安、秦、竹、何等姓,也以昭武九姓居多;王氏还对林梅村所持的意为“主使、神使”的伊朗语火祆教徒名字、卓鸿泽所持的巴列维语mahraspand(火祆月历第廿九日)截取首尾二音的观点作了批判。[84]日本学者吉田豊、影山悦子、森安孝夫、石见清裕、曾布川宽等人也认为“莫潘”出自粟特语,但并非m’xfrn,而是mākhfarn的音译汉字,意为月神的光荣。[85]王小甫则说,“莫潘”是拜火教祭司Mōbad的音译,源出于波斯语*magupati,本义为穆护首领(祭司长)。[86]综上所述,学者们对“莫潘”的原文各执一词,但大多认为出自粟特语,特别是常与昭武九姓相连用,也表明了该词的粟特语属性。

墓志记载虞弘为“鱼国尉纥驎城人”,前面说到其祖父□奴栖为鱼国领民酋长,鱼国位于西域,□奴栖率领鱼氏部族向东迁徙,到了茹茹境内。关于鱼国及尉纥驎城,学界众说纷纭,相关介绍及批判详见拙撰《廿年虞弘夫妇合葬墓研究回顾与展望》一文。[87]

2.茹茹时代:出使与叛逃

虞弘在少年时就开始在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墓志云:“茹茹国王,邻情未协。志崇通药,□□□□()。年十三,任莫贺弗,衔命波斯、吐谷浑”。虞弘13岁,即545或546年,[88]当时的茹茹国王即可汗阿那瓌(520—553年在位)。所谓“邻情未协”,是指茹茹与西魏、嚈哒、突厥等国的矛盾。是时东魏与茹茹交好,特别是在兴和三年(541),东魏兰陵郡长公主嫁给阿那瓌之子菴罗辰;翌年,阿那瓌将其孙女邻和公主嫁给高欢之子高湛,546年甚至将爱女茹茹公主嫁给高欢,“自此东魏边塞无事,至于武定(543—550)末,使贡相寻”。[89]而在西魏方面,540年“阿那瓌女妻文帝者遇疾死”,[90]茹茹军队南渡黄河,进攻西魏夏州、豳州;[91]546年,茹茹军队围逼原州。[92]当时,宿敌高车(铁勒)已为茹茹所灭,[93]但其“种类最多……虽姓氏各别,总谓为铁勒”,[94]仍与茹茹相对抗,如西魏大统十二年(546),“时铁勒将伐茹茹,土门率所部邀击,破之,尽降其众五万余落。恃其强盛,乃求婚于茹茹。茹茹主阿那瓌大怒,使人骂辱之曰:‘尔是我锻奴,何敢发是言也?’土门亦怒,杀其使者,遂与之绝”。[95]可以说,在虞弘545或546年西使之际,西魏、突厥及高车余部对茹茹构成了威胁,[96]此即虞弘墓志所说的“邻情未协”。而“志崇通药”的“药”字,或即通“约”,言茹茹与周边其他国家相约通使。

茹茹的盟国除了东魏及后来的北齐外,还有吐谷浑、南朝及西域诸国,虞弘就是被茹茹可汗阿那瓌任命为莫贺弗,出使波斯、吐谷浑等国的。墓志铭文中说“润光安息,辉临月支”,是指他出使波斯而经过安息、大月支(大月氏)等国,这些西域诸国都被包括在“翱翔数国”之内。《魏书》卷102《西域传》记载,波斯国去代24228里,大月氏国去代14500里,安息国去代21500里;三国之中,大月氏位置最东,“北与蠕蠕接”,甚至因为多次遭到蠕蠕(茹茹)的侵略,其都城从卢监氏城西徙至薄罗城;[97]安息国“北与康居,西与波斯相接,在大月氏西北”。

虞弘出使的对象是波斯,当时为萨珊王朝胡司洛一世阿努希尔万(Anushirva,531—579年在位)统治时期。虞弘为什么会出使波斯呢?这要从茹茹、波斯、嚈哒的关系说起。上面说道,茹茹多次进攻大月氏,对近邻大月氏的嚈哒也造成了威胁,而萨珊波斯一直是嚈哒的死敌,因此茹茹联合波斯的目的就是对付嚈哒。《梁书》卷54《诸夷传》所记西北诸戎中有“滑国”,“属芮芮。后稍强大,征其旁国波斯、盘盘、罽宾、焉耆、龟兹、疏勒、姑墨、于阗、句盘等国,开地千余里”,滑国即嚈哒国,国王名“厌带夷栗陁”,前三字即“嚈哒”之音译汉字的异写,芮芮为茹茹(蠕蠕、柔然)之别译。《魏书》卷102《西域传》“嚈哒国”条亦云:“西域康居、于阗、沙勒、安息及诸小国三十许皆役属之,号为大国”。合上述两传观之,嚈哒起初服属于茹茹,后来强大起来,一度征服了波斯、安息等国。余太山指出,波斯国王伊嗣俟二世(Yazdgird II,438—457年在位)即位后,“长达一个多世纪的嚈哒、波斯战争的序幕从此揭开”;伊嗣俟二世死后,二子争位,次子嗢没斯(Hurmazd III,457—459年在位)获胜,长子卑路斯(Pērōz,459—484年在位)逃奔嚈哒,并借兵夺取了王位;卑路斯统治时期与嚈哒经常战争,最终在484年“以卑路斯的阵亡和嚈哒人的全胜告终”。[98]“从484年到六世纪中叶,伊朗不得不向嚈哒人进贡几十年……这种情况延续到胡司洛一世(531—579年)统治的早年”。[99]545或546年,茹茹可汗阿那瓌派遣虞弘出使萨珊波斯,目的就是想联合波斯共同对付嚈哒。

那么,阿那瓌为什么派遣年仅13岁的莫贺弗虞弘出使波斯、吐谷浑呢?墓志记载,虞弘家族原本出自西域鱼国,与波斯渊源较深,虞弘墓的石椁上雕绘了波斯风格的图像。[100]之所以虞弘少年出使,极可能是阿那瓌借重于虞弘是鱼国人、特别是鱼国领民酋长之孙的身份,在西域地区有号召力,以及具备语言才能等。杨晓春认为,“他父亲作为柔然使臣出使西魏而未能回国,因而,柔然才可能在他少年时才委以重职”。[101]虞弘之父君陁奉命出使魏朝,只是其个人及少数人员被滞留,而鱼氏部族的主体仍然在茹茹国。君陁出使未归,在茹茹的鱼氏部族遂由其子虞弘来统领。虞弘出使波斯、吐谷浑,当然也不是孤身前往,在他率领的西使使团中也有鱼氏族人,这与马可·波罗17岁随其父及叔父东来元朝是类似的。

就在545或546年茹茹派遣莫贺弗虞弘出使波斯前后,西魏也在积极地联络波斯,以张道义为波斯使主,出使波斯。西魏大统十二年(546)春,凉州刺史宇文仲和、瓜州民众张保掀起反抗宇文泰的斗争;五月,开府独孤信擒仲和,瓜州都督令狐整诛张保。平定河西之乱以后,瓜州民众推举令狐整为刺史,为整拒绝,“于是乃推波斯使主张道义行州事,具以状闻,诏以申徽为刺史”。[102]张道义当时从波斯出使归来,路经瓜州(治今甘肃省敦煌市),因为他代表着西魏中央,所以被推举为行瓜州事。《周书》卷50《异域下·波斯传》云:“魏废帝二年(552),其王遣使来献方物”,[103]这可能就是张道义出使的结果。545年或546年前后,茹茹、西魏都积极地向波斯派出使节,反映了当时亚洲地区的局势,特别是波斯的地位颇为关键,甚至影响到亚洲中东部的形势。

上面说到,茹茹与西域关系极为密切,其势力远伸至葱岭以西,入侵大月氏,婆罗门的三位姊妹均嫁给嚈哒王为妻,双方缔结联姻,而与婆罗门对敌的阿那瓌自然与嚈哒关系不睦,这种状态很可能一直持续到虞弘出使波斯之时,这也是他受命西使的主要原因。由于史料缺乏,545或546年虞弘出使波斯时的嚈哒情况不甚明了,到6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代茹茹而起的突厥也与波斯联手夹击嚈哒,终于灭掉了强大的嚈哒国。[104]

波斯位于西亚,虞弘在出使波斯的途中,经过中亚大月氏、安息等国,自可理解。在东返途中,虞弘一行又去了吐谷浑。史载,东魏“兴和(539—542)中,齐神武作相,招怀荒远,蠕蠕既附于国,夸吕遣使致敬。神武喻以大义,征其朝贡,夸吕乃遣使人赵吐骨真假道蠕蠕,频来东魏。又荐其从妹,静帝纳以为嫔。遣员外散骑常侍傅灵檦使于其国。夸吕又请婚,乃以济南王匡孙女为广乐公主以妻之。此后朝贡不绝”。[105]吐谷浑可汗夸吕派遣使节经蠕蠕(茹茹)到东魏,东魏也派使节前往吐谷浑,双方都绕开共同的敌对势力西魏,而假道漠北的茹茹。而从茹茹到吐谷浑则要经由西域地区的高昌国,这在北魏宣武帝在给高车王弥俄突的诏书中所说“蠕蠕、嚈哒、吐谷浑所以交通者,皆路由高昌,掎角相接”,可以看得非常清楚。[106]另外,吐谷浑也是茹茹通往南朝的必由之路,[107]如《南齐书》卷59《芮芮虏传》末记“芮芮常由河南道而抵益州”,“河南”即指吐谷浑,同卷《河南传》云:“宋世遣武卫将军王世武使河南,是岁随拾寅使来献。诏答曰:‘……遣王世武衔命拜授。又仍使王世武等往芮芮,想即资遣,使得时达’”;“遣给事中丘冠先使河南道,并送芮芮使”。《高僧传》卷13《释法献传》亦云:“以宋元徽三年(475),发踵金陵,西游巴蜀,路出河南,道经芮芮”。[108]因此,芮芮(茹茹)十分注重与吐谷浑保持友好的关系,既保证东魏经茹茹、西域到吐谷浑的商业贸易,[109]又达到了与南朝交通、夹击西魏的政治军事目的。虞弘出使吐谷浑,也是出于茹茹与西魏“邻情未协”之故,试图与吐谷浑乃至南朝萧梁联合对付西魏的目的。南北朝时期,吐谷浑是丝绸之路河南道的贸易枢纽,[110]虞弘从波斯东返,也不排除在政治通使之外开展贸易活动。

虞弘出使时的官职为莫贺弗,惜在《魏书》、《北史》的《蠕蠕传》中未见此职,但《隋书》、《北史》记载奚、契丹设有莫贺弗。《隋书》卷84《北狄·奚传》记其分为五部,其中“二曰莫贺弗”;《契丹传》云:“开皇四年(584),率诸莫贺弗来谒”。[111]此外,《北史》卷94《契丹传》亦云:“契丹旧怨其侵轶,其莫贺弗勿干率其部落,车三千乘、众万余口,驱徙杂畜求内附,止于白狼水东”。[112]莫贺弗又写作“莫何弗”。《隋书》卷84《北狄·契丹附室韦传》云:“北室韦,分为九部落……每部有莫何弗三人以贰之”;《周书·贺兰祥传》亦云:“贺兰祥字盛乐,其先与魏俱起,有纥伏者,为贺兰莫何弗,因以为氏”。由此可知,北狄系统中的奚、契丹、室韦及茹茹普遍设置莫贺(何)弗之职,三人统率一部之众,势力甚大。莫贺(何)弗实质上就是某部落之酋长,如贺兰莫何弗纥伏即为贺兰部的酋长。由于虞弘之父君陁出使未归,年仅13岁的虞弘继承祖父鱼国领民酋长□奴栖,成为鱼氏部族的酋长,担任莫贺弗。也有学者把莫贺弗拆分成“莫贺”、“弗”来作解读,如陈三平(Sanping Chen)认为“莫贺”是粟特语baga,意为“神”;“弗”是粟特语puhr,意为“子”,因此“莫贺弗”就是bagapuhr,意为“神之子”。[113]罗新也认为,“莫贺弗,即莫贺(baγa)加上弗(bäg),是官号与官称的组合”。[114]从上述奚、契丹、室韦、茹茹普遍设置莫贺(何)弗来看,这一官职属于北狄东部诸族系统,茹茹就被称作“东胡之苗裔也”,[115]所以莫贺(何)弗不应从粟特语的角度来作解读。

虞弘墓志续云:“转莫缘,仍使齐国。文宣□□,焕烂披云,拘絷内参,弗令返国”。虞弘出使波斯、吐谷浑时,官任莫贺弗,因出使有功,回来后升任莫缘。上文提到茹茹可汗阿那瓌曾派“俟利、莫何、莫缘游大力”为朝贡东魏的使节;另外,北魏神龟二年(519)“冬十有一月乙酉,蠕蠕莫缘梁贺侯豆率男女七百人来降”;[116]北周武帝派遣赵文表出使突厥,迎娶阿史那皇后,回程同行者中有“突厥使罗莫缘”;[117]到隋开皇(581—600)末,突厥启民可汗甚至称隋文帝为“大隋圣人莫缘可汗”。[118]突厥的莫缘继承自茹茹(蠕蠕),罗新皆认为“莫缘”即“磨延”、“伏延”、“拔延”之异译,意为富裕。[119]

虞弘出使北齐后,遭到“文宣”的扣留,不令返回茹茹。“文宣”是北齐开国之君高洋的谥号,他在东魏武定七年(549)八月其兄高澄死后执政,翌年五月建立北齐;天保三年(552),茹茹被突厥可汗土门攻破,阿那瓌自杀。因此,虞弘代表茹茹出使北齐的时间是在549年夏到552年春文宣帝高洋统治期间。[120]据《北齐书》卷4《文宣纪》记载,这一期间茹茹曾4次遣使朝贡北齐,兹将相关内容摘列于下:

(1)天保元年(550)十月“癸未,茹茹国遣使朝贡”;

(2)天保元年“十二月丁丑,茹茹、库莫奚国并遣使朝贡”;

(3)天保二年(551)二月“壬寅,茹茹国遣使朝贡”;

(4)天保二年“七月壬申,茹茹遣使朝贡”。

在仅仅半年多的时间里,茹茹4次遣使北齐,极为密集,即《北史》卷98《蠕蠕传》所言“及齐受东魏禅,亦岁时往来不绝”。莫缘虞弘代表茹茹出使北齐,很可能就是上述4次中的某次。当时正值茹茹末年,虞弘出使新建立的北齐,与其说遭到北齐文宣帝的扣留而不令返国,不如说茹茹当时受到突厥的进攻而濒于灭亡。虞弘可能看出茹茹在可汗阿那瓌的统治下气数已尽,遂趁出使之机逃离漠北,投奔北齐。前面说到,君陁出使魏朝,被留为朔州刺史;虞弘出使北齐,也没有回到茹茹。对于常为使节、善于权变的西域胡人来说,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如“安吐根,安息胡人。曾祖入魏,家于酒泉。吐根魏末充使蠕蠕,因留塞北。天平(534—537)初,蠕蠕主使至晋阳,吐根密启本蕃情状,神武得为之备。蠕蠕果遣兵入掠,无获而反。神武以其忠款,厚加赏赉。其后与蠕蠕和亲,结成婚媾,皆吐根为行人也。吐根性和善,颇有计策,频使入朝,为神武亲待。在其本蕃,为人所谮,奔投神武。文襄嗣事,以为假节、凉州刺史、率义侯”。[121]“神武”、“文襄”分别指东魏权臣高欢、高澄父子,是北齐开国君主高洋的父、兄。安吐根从西域安息(实即粟特安国)东迁入华后,先后充当北魏、蠕蠕(茹茹)的使节,或留塞北,或奔东魏。与安吐根相类似,同样出自西域胡人的鱼国人君陁、虞弘父子也经常作为使节出使他国,都发生了叛投变节的现象,这跟西域胡人本质上追求利益有关。

3.北齐时代:沉沦与崛起

墓志紧接着叙述道:“太上控览,砂碛烟尘,授直突都督”。“太上”指北齐武成帝高湛,为文宣帝高洋之弟,561年即位,但在位仅三年半,就于565年将帝位传给太子高纬,“于是群公上尊号为太上皇帝,军国大事咸以奏闻”。[122]从552年虞弘出使北齐滞留不归,到565年北齐武成帝自称太上皇,虞弘墓志对这13年间无只字记载,也就是说,虞弘在文宣帝高洋(550—559年在位)、前废帝高殷(559—560年在位)、孝昭帝高演(560—561年在位)、武成帝(561—565年在皇帝位)时期,虞弘似乎未受重用。这也证实了虞弘并非因为具有才华而被北齐文宣帝所扣留,很可能只是茹茹国的一名出逃使节,在北齐前期默默地度过了13年的时间。直到565年武成帝称太上皇帝后,虞弘才开始走上北齐的政治舞台。值得注目的是,“武成小字步落稽”,[123]似乎透露出武成帝开始重用步落稽(鱼)人虞弘。

当了太上皇帝的武成帝仍然控握着朝政,起用虞弘为直突都督,墓志记载其原因跟“砂碛烟尘”有关,似乎与漠北的茹茹余部或其他民族战争有关;此后又因“□使折旋,歙谐边款,加轻车将军、直斋、直荡都督”,也仍与出使、边境事务有关。君陁、虞弘父子担任外交使节,出使多方,可以说“出使”是虞弘家族的一个重要特点,这跟他们原本出自西域鱼国,辗转流徙多方,精通多种语言有关。由于出使有功,虞弘升任为直斋、直荡都督。《隋书》卷27《百官志中》记载北齐官制,左、右卫府设有直荡、直卫、直突、直阁属官,其中“直突属官,有直突都督、勋武前锋散都督等员”;“直阁属官,有朱衣直阁、直阁将军、直寝、直斋、直后之属”;“其直荡属官,有直荡正副都督、直入正副都督、勋武前锋正副都督、勋武前锋五藏等员”。直突都督为从六品上,直斋为从五品下,直荡都督为从四品上。从虞弘的官阶升迁也可看出,他在北齐后期担任中层武官,政治地位一步步得到提升。

墓志续云:“寻迁使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射声校尉”。不过,无论是古人修撰的《魏书·地形志》、《隋书·地理志》,抑或是今人所著的《北齐地理志》、《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十六国北朝卷》,[124]均未记载北齐之凉州。但检索史籍、墓志可以发现,除了西魏、北周之河西凉州外,东魏、北齐确实也在境内侨置了凉州。东魏之凉州,除了上举凉州刺史安吐根外,《北齐书》卷43《源彪传》记东魏“天平四年(537),凉州大中正”;《北齐徐颖墓志》云:“高祖(指高欢)定业,除抚军将军、银青光禄大夫、直阁将军、帐内正都督、凉州刺史、新城大都督”。[125]继东魏之后的北齐,也沿置凉州,除了虞弘之外,《北齐韩裔墓志》记北齐“天保元年(550),除开府仪同三司,别封康城县开国子,使持节、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126]卒于北齐武平六年(575)的范粹,其墓志标题为“齐故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范公墓志”;[127]《唐杨华墓志铭并序》追记“曾祖颖,齐任凉州刺史”;[128]《隋董氏墓志铭》追记“祖佛子,齐凉州刺史”。[129]凉州刺史甚至还升格为都督,如《唐康续墓志铭并序》追记“曾祖德,齐任凉州都督”。[130]此外,《唐赵宗墓志铭并序》追记“曾祖德,齐亮(凉)州盘和县主薄(簿)”。[131]北齐未设置亮州,张琛认为“亮”字为“凉”之误,甚是。河西凉州从汉代起,就设置了番和县(又作盘、磻、蕃)和(又作禾)县(有时为郡、镇、府),[132]墓志中的“亮州”当即凉州。但是张氏又说:“凉州是西魏北周的辖地,赵德任职当在北周朝,‘齐’当更为‘周’”,[133]则不确,赵德实为北齐凉州盘和县主簿。又,《北齐书》卷16《段荣传》记载其孙段深,“累迁侍中、将军、源(凉)州大中正”。北朝无源州,“源”、“凉”二字形近,“校勘记”〔一一〕云:“按‘源州’不见地志。段氏郡望是凉州姑臧,疑‘源’是‘凉’之讹”,甚是。[134]综上可知,从东魏到北齐一直设有凉州,置刺史乃至都督。

东魏、北齐侨置凉州的目的,是为了安置从西魏河西凉州东迁过来的民众。《北齐书》卷2《神武纪下》云:“西魏灵州刺史曹泥与其婿凉州刺史刘丰遣使请内属……神武率骑迎泥、丰生,拔其遗户五千以归”;卷27《刘丰传》亦云:“刘丰,字丰生……丰远慕高祖威德,乃率户数万来奔”。西魏凉州刺史刘丰、灵州刺史曹泥率领大量人口归附东魏,东魏权臣高欢(即高祖神武帝)应该是在此基础上侨置凉州的。高欢对这些投诚者十分信任,给予极高的礼遇。他临死前对其子高澄说:“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必无异心”。[135]可朱浑道元、刘丰(字丰生)不仅深得高欢的信任,而且死后还“配飨世宗(指文襄帝高澄)庙庭”。[136]550年高洋建立北齐后,立即“诏降魏朝封爵各有差,其信都从义及宣力霸朝者,及西来人并武定六年(548)以来南来投化者,不在降限”。[137]这里的“西来人”包括刘丰、曹泥率领的凉、灵二州的归附者,其中河西凉州移民就被安置在新侨置的凉州境内。河西凉州是入华粟特人最重要的聚居地,他们中的许多人东迁北齐凉州后,由粟特人安吐根、康德及鱼国人虞弘等担任凉州刺史(或都督)进行管理,使这里成为新的西域胡人聚居区。

虞弘在凉州刺史任上甚有治绩,墓志中将他比作曹魏贾逵、东汉郭汲(伋)等善于治理地方的名臣。北齐的州分为三等九级,刺史分别为三品、从三品、四品下,[138]侨置的凉州不知为何种等级的州,但无论何种,其官阶都比之前所任从四品上的直荡都督要高;之后,虞弘被任命为假仪同三司、游击将军,北齐游击将军为四品上。对比虞弘在凉州刺史前后的任官品级,可以推测凉州刺史为四品下,属于三等下州。

4.北周时代:聚落首领

墓志续云:“武平(570—575)既鹿丧纲颓,建德(572—577)遂蚕食关左”。“武平”为北齐后主高纬的年号,此时北齐朝政紊乱,纲纪败坏,最终于577年为北周武帝所灭。入北周以后,虞弘被授予使持节、仪同大将军、广兴县开国伯,邑六百户,“诏充可比大使,兼领乡团”。广兴县属南营州昌黎郡,虞弘为广兴县开国伯,可能跟他原本来自茹茹有关。值得注意的是“可比大使”,杨晓春推测“可”为适合之意,并据《南齐书》卷57《魏虏传》所记“诸曹府有仓库,悉置比官,皆使通虏、汉语,以为传驿”,认为比官是北魏管理仓库的官职,并称“比”即比官,通晓鲜卑语和汉语,“和虞弘来自北族的身份有一定的相符之处”。[139]这一解释将“可”、“比”二字分开来读,颇为牵强,难以服人。墓志在“可”字之前有“充”字,用作为动词,所以“可”字不可能属动词,“可比”应当一个鲜卑语名词,不可分读,当即“轲比”,为鲜卑轲比能部落之简称,是活动在河套至辽河一带的鲜卑部落。[140]《三国志》卷30《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云:

轲比能本小种鲜卑,以勇健,断法平端,不贪财物,众推以为大人。部落近塞,自袁绍据河北,中国人多亡叛归之,教作兵器铠楯,颇学文字。故其勒御部众,拟则中国,出入弋猎,建立旌麾,以鼓节为进退。建安(196—220),因阎柔上贡献。……比能众遂强盛,控弦十余万骑。

陈寿在叙述中将“轲比能”简写为“比能”,这显然是以轲为姓的汉式读法,而鲜卑语中“能”可用作为后缀,如西晋河西鲜卑人秃发树机能,所以“轲比”才是一个词汇,亦即“可比”之另译。东汉末年大乱,许多汉人逃往塞外,投依轲比能,教鲜卑人制作兵器铠楯,学习中原制度文化。轲比能势力强盛时达到十余万骑,但在建安二十三年(218)为曹操之子曹彰所征服。[141]220年曹魏政权建立后,“文帝亦立比能为附义王”。不过,轲比能对曹魏叛服不常,黄初六年(225),“并州刺史梁习讨鲜卑轲比能,大破之”;[142]青龙元年(233),轲比能与步度根联合叛离并州,在楼烦击杀并州刺史毕轨所遣将军苏尚、董弼率领的军队;三年(235),轲比能为幽州刺史王雄派遣的刺客韩龙所杀。[143]轲比能死后,其部落势力虽然走向衰弱,但到北周时仍然存在。虞弘作为可比大使,[144]出使的对象即为可比部落,是汉魏之际鲜卑轲比能部落的后裔。

除了充当可比大使之外,虞弘还“兼领乡团”,尤其是到北周“大象(579—581)末,左(佐)丞相府,迁领并、代、介三州乡团,检校萨保府”。张金龙说:“按‘左丞相府’语意不清,或有脱漏,可能是指他当时属于左丞相府治下,并不意味着在左丞相府任职”。[145]“左丞相府”一句确实读来欠通顺,缺少动词作谓语,故张氏疑有脱漏,但他推测虞弘仅是属于左丞相府治下,而非任职于左丞相府,恐不正确。另外,张氏也未指明左丞相具体为谁。《周书》卷8《静帝纪》记载,大象二年(580)五月己酉,周宣帝驾崩,子静帝执政,任命杨坚、宇文赞为左、右大丞相;九月“壬子,丞相去左、右之号,随公杨坚为大丞相”;大定元年(581)“二月庚申,大丞相、随王杨坚为相国”。若墓志中的“左”字仅为“左右”之“左”,则虞弘是大象二年五月己酉至九月壬子间杨坚为左大丞相时的僚属;若“左”字为动词“佐”之通假字,则虞弘为大象二年五月己酉以后杨坚或宇文赞的僚属。

虞弘在充当可比大使时就兼领乡团,580年又迁领并、代、介三州乡团,负责检校萨保府。《周书》中未见有代州、介州的记载,但《隋书》卷30《地理志中》“西河郡”条下注曰:“后周改曰介州”,“雁门郡”条下注曰:“后周置肆州,开皇五年(585)改为代州”,似北周未置代州,然据虞弘墓志,可能北周末年置代州但寻罢,至隋开皇五年复置。

关于乡团,《隋书》卷28《百官志下》记载左右卫之下,“每乡团东宫乡团准此置团主一人、佐二人”;《通典》卷29《职官典二十九》更云:“隋初,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候各领军坊、乡团”。[146]由此可知,隋代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候及东宫均设有乡团。从虞弘墓志的记载来看,乡团至晚在北周时就已经设置了。这种乡团实际上是西魏宇文泰实行的与府兵制相配套的乡兵制。《周书》卷37《郭彦传》云:“迁虞部郎中。大统十二年(546),初选当州首望,统领乡兵”;卷39《韦瑱传》云:“征拜鸿胪卿,以望族兼领乡兵”,可见乡兵的统领者具有较高级别的官职,特别是中央官员,同时还是地方上的望族。这是宇文泰以朝廷官衔笼络地方豪族首领的一种措施。唐长孺认为,“以‘望族’统乡兵,这就是建立以大族为首领的地方武装”;[147]谷川道雄指出这种乡兵集团的结集有一定的自发性,并对统率乡兵的“乡望”与“豪右”作了考察。[148]日本天理图书馆藏《文馆词林》中收录一道阙题碑文,中云:“隋开皇(581—600)中,起家为蜀王秀库真,还都督、检校仪同兵。及秀废,又为大都督,领本乡兵”,[149]山下将司考证碑主为粟特人安修仁,[150]602年蜀王杨秀被废后,安修仁回到家乡凉州,以大都督领乡兵,这些乡兵就是大业末武威安氏扶立和擒捉河西大凉王李轨的粟特“胡兵”。[151]《隋龙山公(质)墓志》云:“周朝授大都督、龙门公,选补兼仪同,领乡团五佰人,守隘三硖”。[152]虞弘最初为可比大使时兼领的乡团,可能是像西魏、北周时期经常见到的领当州乡兵,即兼领并州乡团;到北周大象末,发展为领并、代、介三州乡团,所辖地盘扩大,统领乡兵人数更多,势力甚大。

虞弘出自鱼国,其所掌管的乡兵主要是以鱼氏部族为核心的西域胡人聚落武装,范围包括并、代、介三州,这应该也是他检校萨保府的范围。除了虞弘之外,还有一些从西域迁徙至此的胡人也任职于萨保府,如《隋翟突娑墓志》记其为“并州太原人也,父娑,摩诃大萨宝”;[153]《唐龙润墓志》记其为“并州晋阳人也。君属隋德道消,嘉遁贞利,资业温厚,用免驱驰。唐基缔构,草昧区夏。义旗西指,首授朝散大夫,又署萨宝府长史”;[154]《隋惠郁等造像记》云:“赖摩诃檀越前定州赞治、并州总管府户曹参军博陵人崔子石,前萨甫下司录商人何永康,二人同赎得七帝寺院”;[155]《唐曹怡墓志》记其“父遵,皇朝介州萨宝府车骑、骑都尉”。[156]萨保(宝、甫)是管理祆教事务的官职,今山西省介休县外城顺城关大街东端有一座祆神楼,其北面有一座三结义庙,据清代《重建三结义庙》记载,“盖为宋文潞公特为祆神建耳”,“祆神之庙”,“此始而为祆神庙,更而为三结义庙也”;《洪洞县志》卷8记载:“祆神庙,在县大南门内路东城根,元大德七年(1303)建”。[157]《隋书》卷27《百官志中》记载,北齐鸿胪寺“典客署,又有京邑萨甫二人,诸州萨甫一人”;卷28《百官志下》记载,隋代“雍州萨保,为视从七品”;“诸州胡二百户已上萨保,为视正九品”;惜未记北周萨保(宝、甫)官职。但在虞弘夫妇合葬墓发现后,紧接着发掘了北周粟特人安伽墓、史君夫妇合葬墓,安伽为同州萨保,[158]史君为凉州萨保,[159]也证实了北周粟特聚落中有萨保存在。上揭安修仁碑文记载到“祖魏雍州萨保”,另从安修仁之侄《唐安元寿墓志铭并序》所记“曾祖弼,周朝服侯”,[160]以及侄孙《唐安忠敬神道碑》所记“高祖何藏器,广宗之子也,周开府仪同三司、宁远将军、肃州刺史、张掖郡公”可知,[161]安修仁的祖父汉名叫安弼,胡名叫何藏器,官任肃州刺史、雍州萨保,主要生活在北周时期。《元和姓纂》卷4“安”条记载到安修仁家族的世系:“【姑臧凉州】出自安国,汉代遣子朝国,居凉土。后魏安难陀至孙盘娑罗,代居凉州,为萨宝”。[162]北周时期,从河西凉州到国都雍州,再到河东并、代、介三州,都有粟特、鱼国及西域其他胡人的聚落。

需要注意的是,577年北周灭北齐后,虞弘转仕于北周,其地位有所下降。虞弘在北齐时任凉州刺史,为四品下。进入北周后,授仪同大将军,充可比大使,兼领并、代、介三州乡团,检校萨保府。仪同大将军是建德四年(575)由仪同三司改名,[163]仪同三司在北齐为第二品,至隋代为正五品上,[164]相差甚大,颇疑575年在改官名的同时也降低了官品;萨保在隋代为视正九品,势力虽大,但地位不高,北周恐怕也同样如此。总之,北周时虞弘官位下降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是北齐降臣。

5.隋代:杨广部下与镇押并州

墓志最后记载了虞弘在隋代的任官及卒葬情况。“开皇(581—600),转仪同三司,敕领左帐内,镇押并部”。如上所言,隋代仪同三司由仪同大将军更名而来,虞弘还领左帐内,仍然镇守在并州。《隋书》卷28《百官志下》云:“王公已下、三品已上,又并有亲信、帐内,各随品高卑而制员”。开皇元年(581),杨广“立为晋王,拜柱国、并州总管”,直到六年(586)转任为雍州牧、内史令。[165]隋初的前六年,晋王杨广与虞弘同在并州,虞弘应为杨广的左帐内。据《隋书》记载,开皇时令狐熙为桂州总管,“给帐内五百人”;周法尚为永州总管,“仍给黄州兵三千五百人为帐内”,刘炫“既而配为帐内,每使执杖为门卫”,[166]可见帐内员额极多,有的担任执杖等役务,地位卑下,由此亦证虞弘从北齐入北周、进而到隋代,政治地位一再降低。虞弘最终在并州家中去世,享年59岁,开皇十二年(592)十一月十八日葬于今太原市晋源区晋祠镇王郭村。

纵观虞弘的一生,辗转于茹茹、北齐、北周、隋代4朝,侍奉了茹茹可汗阿那瓌,北齐文宣帝、废帝、孝昭帝、武成帝、后主、幼主,北周武帝、宣帝、静帝,隋文帝等11位皇帝,出使波斯、安息、大月氏、吐谷浑、北齐等国,确实如墓志铭文中所说的“翱翔数国,勤诚十主”,经历丰富,极为传奇。他年少时奉茹茹可汗阿那瓌之命出使各国,充分展现了西域胡人充当外交使节的特长;茹茹亡国前夕,趁出使之机投奔北齐,但是长期得不到重用,直到武成帝高湛为太上皇时,才重新踏入仕途,特别是出任凉州刺史,成为地方上的封疆大吏,统领着从河西凉州迁徙而来的粟特等西域胡人,势力颇大;齐亡入周以后,虞弘作为北齐降臣,地位有所降低,他仍然扮演使节的角色,充任可比大使,兼领并、代、介三州乡团,检校萨保府,是当地胡人武装聚落的首领,并且成为丞相杨坚的部下;入隋之后,担任仪同三司,是并州总管、晋王杨广的左帐内,仍然镇守在并州。尽管虞弘先后在杨坚、杨广父子的手下任职,但却没能在政治上获得更进一步的发展机会,去世时在墓志盖上仅刻写了正五品上的终官“仪同”。虞弘虽然在政治上经受了浮沉起落,但一直生活在以鱼国为主的西域胡人聚落中,掌握着管理本部族的萨保权力,这在他入葬时墓室石椁上所雕绘的人物图像得到具体的体现,可以说虞弘的一生是当时入华胡人首领的一个缩影。


 注释

滑动查阅

[1]本文为浙江省哲学社科冷门绝学重点项目“中古丝路鱼国、粟特、波斯胡人比较研究”(20LMJX01Z)、国家社科基金中国历史研究院重大研究专项“草原—沙漠文化带研究专题”重大委托项目“丝绸之路与中原帝国兴衰”(20@WTS004)的子成果,初稿撰成于2019年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访问教授期间,并在4月4日文研院六期学者交流会上作过报告,得到同期访友的诸多指正,特此感谢!

[2]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太原市考古研究所、太原市晋源区文物旅游局《太原隋虞弘墓》,文物出版社,2005年。另参张庆捷《胡商胡腾舞与入华中亚人——解读虞弘墓》,北岳文艺出版社,2010年;该书修订本改题为《解读虞弘墓——北朝定居中国的粟特人》,三晋出版社,2019年。

[3]详参冯培红《廿年虞弘夫妇合葬墓研究回顾与展望》,《西域研究》2020年第2期,第153—165页。

[4]张庆捷《〈虞弘墓志〉中的几个问题》,《文物》2001年第1期,第10—108页;《虞弘墓志考释》,《唐研究》第7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45—170页。余太山《鱼国渊源臆说》,《史林》2002年第3期,第16—20、68页。罗丰《一件关于柔然民族的重要史料——隋〈虞弘墓志〉考》,《文物》2002年第6期,第78—93页。周伟洲《隋虞弘墓志释证》,荣新江、李孝聪主编《中外关系史:新史料与新问题》,科学出版社,2004年,第247—257页。杨晓春《隋〈虞弘墓志〉所见史事系年考证》,《文物》2004年第9期,第74—84页。郭平梁《〈虞弘墓志〉新考》,《民族研究》2006年第4期,第64—70页。石见清裕《ソグド人墓誌研究》第I部第五章《太原出土〈虞弘墓志〉(隋·开皇十二年—五九二年)》,东京:汲古书院,2016年,第117—135页。

[5]颛顼高阳是黄帝之孙、昌意之子,见《史记》卷一《五帝本纪》,中华书局,1959年,第11页。

[6]刘瑞明《〈山海经〉新注新论》,甘肃文化出版社,2016年,下册,第683页。

[7]《史记》卷一《五帝本纪》记“舜饬下二女于妫汭”,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提到《地记》云:“河东县二里故蒲坂城,舜所都也’”,第21—23页。

[8]《尔雅注疏》卷六《释天》云:“颛顼之虚,虚也”,郭璞注曰:“颛顼水德,位在北方”,见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附校勘记)》,中华书局,1980年,下册,第43页。

[9]《史记》卷一《五帝本纪》云:“虞舜者,名曰重华。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颛顼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正义》云:“目重瞳子,故曰重华”,第31—32页。

[10]这与同从西域迁徙到太原的龙氏相类似,后者攀附夏代被赐御龙氏的刘累。参王永平《刘累御龙与河东龙氏——基于太原龙润家族墓志的考察》;《史志学刊》2018年第5期,第20—23页;《夷俗与华风:中古时期寓居内地的一个胡人家族——以太原龙润家族为中心》,《社会科学战线》2019年第12期,第134—148页。

[11] 余太山《鱼国渊源臆说》,《史林》2002年第3期,第17页。

[12]王小甫《拜火教与突厥兴衰——以古代突厥斗战神研究为中心》,《历史研究》2007年第1期,第32页。

[13]余太山《鱼国渊源臆说》,《史林》2002年第3期,第17页。

[14]张庆捷《〈虞弘墓志〉中的几个问题》,《文物》2001年第1期,第103页;《虞弘墓志考释》,《唐研究》第7卷,2001年,第149页。罗丰《一件关于柔然民族的重要史料——隋虞弘墓志》,《文物》2002年第6期,第79页。郭平梁《〈虞弘墓志〉新考》,《民族研究》2006年第4期,第68页。张金龙《隋代虞弘族属及其祆教信仰管窥》,《文史哲》2016年第2期,第95页。王素《北魏尔朱氏源出粟特新证——隋修北魏尔朱彦伯墓志发覆兼说虞弘族属及鱼国今地》,《故宫博物院院刊》2018年第5期,第63-65页。

[15]姜伯勤《隋检校萨宝虞弘墓石椁画像石图像程序试探》,巫鸿主编《汉唐之间文化艺术的互动与交融》,第29页作“祖〔虞〕奴栖”,第31页作“祖,鱼奴栖”。

[16]周伟洲《隋虞弘墓志释证》,荣新江、李孝聪主编《中外关系史:新史料与新问题》,第251页。

[17]〔日〕石见清裕《ソグド人墓誌研究》,第121页。

[18]杨晓春《隋〈虞弘墓志〉所见史事系年考证》,《文物》2004年第9期,第75页;《隋〈虞弘墓志〉所见“鱼国”、“尉纥驎城”考》,《西域研究》2007年第2期,第117页。

[19]林梅村《稽胡史迹考——太原新出隋代虞弘墓志的几个问题》,《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1期,第72页。

[20]麻赫默德·喀什噶里著、何锐等译《突厥语大词典》,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年,第1卷,第397页。英译版作baliq,见Mahmūd al-Kāšγarī, Compendium of the Turkic Dialects(DīwānLuγāt at-Turk), ed. and tr. by Robert Dankoff in collaboration with James Kelly, Harvard University Printing Office, 1982, p.290.

[21]周一良《北朝的民族问题与民族政策》,《魏晋南北朝史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163页。

[22]《魏书》卷七四《尔朱荣传》云:“内附叛胡乞、步落坚胡刘阿如等作乱瓜肆”,中华书局,1974年,第1645页;《北史》卷九八《蠕蠕传》云:“近有赤铺步落坚胡行于河西”,中华书局,1974年,第3264页。

[23]《旧唐书》卷一六一《李光进传》云:“本河曲部落稽阿跌之族也”,中华书局,1975年,第4217页;《新唐书》卷三《高宗纪》云:“绥州部落稽白铁余寇边”,中华书局,1975年,第78页。顺带说明,《旧唐书》的点校者在“稽”字下方划线,而“部落”二字之下则无,显然是将稽胡当作部落,而不知“部落稽”实为一个固定族名。

[24](唐)张鷟《朝野佥载》卷四云:“紫薇舍人倪若水黑而无鬚,目为‘醉部落精’”,中华书局,1979年,第91页。(宋)李昉等《太平广记》卷二五五《嘲诮三》“魏光乘”条引《朝野佥载》略同,并称“明钞本‘精’作‘稽’”,中华书局,1961年新1版,第6册,第1986页。

[25](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三《关内道三》“丹州”条,中华书局,1983年,上册,第74页。“步落稽胡”,(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三五《关西道十一》“丹州”条作“部落稽胡”,中华书局,2007年,第2册,第745页。

[26](唐)玄奘、辩机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卷一《屈支国》、《跋禄迦国》,中华书局,2000年,上册,第65页。

[27]周连宽《大唐西域记史地研究丛考》之《跋禄迦国考》,中华书局,1984年,第74—82页。

[28]《汉书》卷九六下《西域传》,中华书局,1962年,第3910页;《后汉书》卷八八《西域传》,中华书局,1965年,第2925、2927页;《魏书》卷一○二《西域传》,第2267页;《北史》卷九七《西域传》,第3218页。

[29](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三《关内道三》“丹州”条,上册,第74页。

[30]《周书》卷五○《异域传下·囐哒传》,中华书局,1971年,第918页。

[31]《魏书》卷一○一《高昌传》,第2243页。《北史》卷九七《西域传》“高昌”条无“焉耆”二字,但上文有“入于焉耆”之语,第3213页。

[32]余太山《嚈哒史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3页。

[33]荣新江《阚氏高昌王国与柔然、西域的关系,《历史研究》2007年第2期,第4-14页。

[34]余太山《两汉魏晋南北朝与西域关系史研究》上编“七 北魏、西魏、北周与西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177—178、184—185页。(魏)杨衒之撰、周祖谟校释《洛阳伽蓝记校释》卷3《城南》“龙华寺”条,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第129—132页;《周书》卷四九《异域传上》云:“有周……厩库未实,则通好于西戎”,第884页。《隋书》卷七《礼仪志二》云:“后周欲招来西域”,第149页。

[35]罗丰《一件关于柔然民族的重要史料——隋虞弘墓志》,《文物》2002年第6期,第79页。

[36]王素《北魏尔朱氏源出粟特新证——隋修北魏尔朱彦伯墓志发覆兼说虞弘族属及鱼国今地》,《故宫博物院院刊》2018年第5期,第65页。

[37] 周一良《领民酋长与六州都督》,《魏晋南北朝史论集》,第199页。

[38]严耕望《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魏晋南北朝地方行政制度》第十四章《领民酋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846—847页。不过,王遇的祖先“自晋世已来恒为渠长”,皇甫驎被“请为统酋”,是否必为领民酋长,还很难说。

[39]杨晓春《隋〈虞弘墓志〉所见史事系年考证》,《文物》2004年第9期,第75页。

[40]《北史》卷九八《蠕蠕传》,第3250—3251页。

[41]荣新江《阚氏高昌王国与柔然、西域的关系》,《历史研究》2007年第2期,第4—14页。

[42]《北史》卷九八《蠕蠕传》,第3262页。卷九七《西域传》“嚈哒国”条亦记“与蠕蠕婚姻”,第3231页。

[43](唐)道宣《续高僧传》卷二六《感通上·魏洛京永宁寺天竺僧勒那漫提传》,下册,中华书局,2014年,第977页。

[44]〔日〕内田吟风《蠕蠕の寄多羅月氏領バルク地方侵入について》,《北アジア史研究—鲜卑柔然突厥篇—》,京都:同朋舍,1975年,第325—339页。

[45]王丁《中古碑志、写本中的汉胡语文札记(一)》,罗丰主编《丝绸之路上的考古、宗教与历史》,文物出版社,2011年,第241页。

[46]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3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236页。

[47]冯承钧《中亚新发现的五种语言与支白安康尉迟五姓之关系》及《附:论龟兹白姓(向觉明)》、《再说龟兹白姓》及《附:论龟兹白姓兼答冯承钧先生(向觉明)》、《附:论龟兹白姓兼答刘盻遂先生(向觉明)》,皆见冯承钧《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论著汇辑》,中华书局,1957年,第158—175页。

[48](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一三《敏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266—267页。

[49]余欣《中古时代的菜蔬与外来文明:诸军达的伊朗渊源》,《复旦学报》2013年第6期,第71—77页。

[50]《魏书》卷一《序纪》,第3—4页。

[51]杨晓春《隋〈虞弘墓志〉所见史事系年考证》,《文物》2004年第9期,第74页;《隋〈虞弘墓志〉所见“鱼国”、“尉纥驎城”考》,《西域研究》2007年第2期,第117页。王小甫《拜火教与突厥兴衰——以古代突厥斗战神研究为中心》,《历史研究》2007年第1期,第32页。王丁《中古碑志、写本中的汉胡语文札记(一)》,罗丰主编《丝绸之路上的考古、宗教与历史》,第241页。石见清裕《ソグド人墓誌研究》,第117页。张金龙《隋代虞弘族属及其祆教信仰管窥》,《文史哲》2016年第2期,第95页。

[52]张庆捷《〈虞弘墓志〉中的几个问题》,《文物》2001年第1期,第102页;《虞弘墓志考释》,《唐研究》第7卷,2001年,第150页。姜伯勤《隋检校萨宝虞弘墓石椁画像石图像程序试探》,巫鸿主编《汉唐之间文化艺术的互动与交融》,第30页。罗丰《一件关于柔然民族的重要史料——隋〈虞弘墓志〉考》,《文物》2002年第6期,第79页。周伟洲《隋虞弘墓志释证》,荣新江、李孝聪主编《中外关系史:新史料与新问题》,第217页。郭平梁《〈虞弘墓志〉新考》,《民族研究》2006年第4期,第69页。森安孝夫《シルクロードと唐帝国》,讲谈社,2007年,第123页。王素《北魏尔朱氏源出粟特新证——隋修北魏尔朱彦伯墓志发覆兼说虞弘族属及鱼国今地》,《故宫博物院院刊》2018年第5期,第63页。此外,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太原市考古研究所、太原市晋源区文物旅游局《太原隋代虞弘墓清理简报》(载《文物》2001年第1期)第50页仅称虞弘为“茹茹莫贺去汾之子”,余太山《鱼国渊源臆说》(载《史林》2002年第3期)第17页亦仅录“父君陀,茹茹国莫贺去汾”,均未提到“达官”;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太原隋虞弘墓》第七章《墓志》第89页则将“达官”与后面的“使魏□□□□朔州刺史”径连,皆不可取。

[53]罗新《虞弘墓志所见的柔然官制》,《北大史学》第12号,2007年,第57—61页;荒川正晴《西突厥汗国的Tarqan达官与粟特人》,荣新江、罗丰主编《粟特人在中国:考古发现与出土文献的新印证》,科学出版社,2016年,上册,第13—23页。

[54]除了前举鲜卑拓跋诘汾、俟汾氏音讹为宇文氏外,《北史》卷九八《高车传》记有十二姓,其中“九曰俟分氏”,第3273页。

[55]罗新认为“莫贺是官号,去汾则是官称”,甚至说“‘莫何去汾’是官称‘达官’(详后)的官号”,见《虞弘墓志所见的柔然官制》,《北大史学》第12号,2007年,第53—57页。

[56]罗丰《一件关于柔然民族的重要史料——隋虞弘墓志》,《文物》2002年第6期,第80页。

[57]张庆捷《虞弘墓志考释》,《唐研究》第7卷,第147页。

[58]杨晓春《隋〈虞弘墓志〉所见史事系年考证》,《文物》2004年第9期,第75—76页。

[59]石见清裕在整理虞弘履历时也写作:“五三三~五三四年虞弘诞生”,见《ソグド人墓誌研究》,第144页。

[60]《魏书》卷一○六《地形志上》云:“今录武定(543—550)之世以为志焉”,第2455页。“武定”是东魏孝静帝的年号,“今寄治并州界”的“今”指的是东魏时期。

[61]韩康信《虞弘墓人骨鉴定》,韩康信、张庆捷《虞弘墓石椁雕刻人物的种族特征》,均见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太原隋虞弘墓》附录一、二,第183—198页。

[62]谢承志、崔银秋、刘树柏、张全超、周慧、朱泓《虞弘墓出土人类遗骸的线粒体DNA序列多态性分析》,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太原隋虞弘墓》附录五,第206—207页。

[63]谢承志《新疆塔里木盆地周边地区古代人群及山西虞弘墓主人DNA分析》,吉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62—63页。

[64]〔日〕石见清裕《ソグド人墓誌研究》,第135页。

[65]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张庆捷等执笔)《太原隋代虞弘墓清理简报》,《文物》2001年第1期,第37页。

[66]张庆捷《太原隋代虞弘墓石椁浮雕的初步考察》,巫鸿主编《汉唐之间文化艺术的互动与交融》,第12页。

[67]姜伯勤《隋检校萨宝虞弘墓石椁画像石图像程序试探》,巫鸿主编《汉唐之间文化艺术的互动与交融》,第43页。

[68]张总《祆教艺术双璧》,《世界宗教文化》2001年第1期,第19页;Boris Marshak, “La thématiquesogdienne dans l’art de la Chine de la secondemoitié du VIe siècle”, Comptesrendus des séances de l’Académie des Inscriptions et Belles-Lettres, 145eannée, N. 1, 2001, p.254;荣新江《北朝隋唐粟特聚落的内部形态》,《中古中国与外来文明:修订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第117页。

[69]姜伯勤《中国祆教艺术史研究》,第133页。

[70]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太原隋虞弘墓》第八章《石椁装饰图像》(张庆捷撰),第107页。

[71]李瑞哲《对“图像程序”的重新认识——入华粟特人石质葬具图像所表现的共同主题》,《敦煌学辑刊》2015年第1期,第131页;温建辉《虞弘墓浮雕图案中的葡萄酒文化》,《晋中学院学报》2016年第1期,第67页。

[72]毕波《虞弘墓所谓“夫妇宴饮图”辨析》,《故宫博物院院刊》2006年第1期,第66—83页。

[73]沈睿文《天水石马坪石棺床墓的若干问题》,荣新江、罗丰主编《粟特人在中国:考古发现与出土文献的新印证》,下册,第487—489页。

[74]姜伯勤《隋检校萨宝虞弘墓石椁画像石图像程序试探》,巫鸿主编《汉唐之间文化艺术的互动与交融》,文物出版社,2001年,第29、31页。

[75]除了出自鱼国的虞弘之外,南梁、北周、唐代均有鱼弘,属名同人异,但都来自于西域鱼国。参冯培红《中古史上的四位鱼弘——兼说流寓中国的西域鱼国人》,《档案》2018年第11期,第32—42页。

[76]《隋书》卷四○《虞庆则传》,中华书局,1973年,第1174、1176页。

[77]编号为64TAM35:49(a),见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叁册,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535页。

[78]编号为72TAM170:110/2(b)、72TAM170:110/3(b),见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壹册,文物出版社,1992年,第171—174页。

[79]编号为64TAM31:14,见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壹册,第359页。

[80]编号为65TAM42:80,见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第叁册,第142页。

[81]编号为S.542v,见周绍良主编《英藏敦煌文献(汉文佛经以外部份)》第2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9页。

[82] Dieter Weber, “Zur sogdischen Personennamengebung”, Indogermanische Forschungen, 77, 1972,pp.197-198.

[83]王丁《中古碑志、写本中的汉胡语文札记(一)》,罗丰主编《丝绸之路上的考古、宗教与历史》,第238—239页。小田义久主编《大谷文書集成》第2卷,京都:法藏馆,1989年,图版四九,录文见第208页。

[84]林梅村《稽胡史迹考——太原新出隋代虞弘墓志的几个问题》,《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1期,第83页。卓鸿泽《〈大隋故仪同虞公墓志〉中鱼国胡名拟测及粟特胡、丁零胡问题〉》,《历史语文学论丛初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18—120页。

[85]〔日〕吉田豊、〔日〕影山悦子《ソグド人—典籍を補う最新の出土資料から》,《月刊しにか》第13卷第10号,2002年,第44页;〔日〕森安孝夫《シルクロードと唐帝国》,第124页;〔日〕石见清裕《ソグド人墓誌研究》,第138—143页;〔日〕曾布川宽、〔日〕吉田豊编《ソグド人の美術と言語》第5部《中国出土ソグド石刻画像の図像学》(曾布川宽撰),临川书店,2011年,第268页。

[86]王小甫《拜火教与突厥兴衰——以古代突厥斗战神研究为中心》,《历史研究》2007年第1期,第32—33页。

[87]冯培红《廿年虞弘夫妇合葬墓研究回顾与展望》,《西域研究》2020年第2期,第153—165页。

[88]〔日〕石见清裕《ソグド人墓誌研究》亦云:“五四五~五四六年出使波斯、吐谷浑”,第144页。

[89]《北史》卷九八《蠕蠕传》、卷一四《后妃下·蠕蠕公主郁久闾氏传》,第3265、517—518页。《北齐书》卷九《神武娄后传》作“茹茹公主”,中华书局,1972年,第124页。《北史》卷一四《后妃下·齐武明皇后娄氏传》“蠕蠕公主”之“蠕蠕”,第538页校勘记〔一〕亦云:“诸本作“茹茹”。

[90]《北史》卷九八《蠕蠕传》,第3264—3265页。

[91]《周书》卷一《文帝纪》、卷一八《王思政传》,第27、292页。

[92]《周书》卷二五《李贤传》,第416页。

[93]《北史》卷九八《高车传》记载,东魏“兴和(539—542)中,比适又为柔然所破”,第3275页。高车国灭,国主比适此后不知所终。参段连勤《丁零、高车与铁勒》,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

[94]《隋书》卷八四《北狄·铁勒传》,第1879—1880页。

[95]《周书》卷五○《异域下·突厥传》,第908页。

[96]尤其是新兴起的突厥更是直接挑衅茹茹,551年土门可汗娶西魏长乐公主为可贺敦,并于翌年灭茹茹,阿那瓌自杀。

[97]“卢监氏城”,《北史》卷九七《西域传》作“賸监氏城”,第2289页。

[98]余太山《嚈哒史研究》,第1—2、93—103页。

[99]〔俄〕B. A. 李特文斯基主编,马小鹤译《中亚文明史》第3卷《文明的交会:公元250年至750年》第六章《嚈哒帝国》(B. A. 李特文斯基撰),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3年,第112页。

[100]张庆捷《太原隋代虞弘墓图像中的波斯文化因素》,叶奕良编《伊朗学在中国论文集》第3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37—255页;齐东方《虞弘墓人兽搏斗图像及其文化属性》,《文物》2006年第8期,第78—84页。

[101]杨晓春《隋〈虞弘墓志〉所见史事系年考证》,《文物》2004年第9期,第76页。

[102]《周书》卷三六《令狐整传》,第642—643页。

[103] 此处的“废帝”,《北史》卷九七《西域传》作“恭帝”,第3223页。西魏恭帝于554—557年在位。

[104]余太山《嚈哒史研究》,第3—4、104—138页。

[105]《北史》卷九六《吐谷浑传》,第3186—3187页。《魏书》卷一○一《吐谷浑传》原阙,据《北史》补,仅将“神武”改作“齐献武王”,第2241页。

[106]《北史》卷九八《高车传》,第3274页。

[107] 对于这条茹茹、西域经由河南道吐谷浑国通往江南的道路,唐长孺作了开创性的研究,见其《南北朝期间西域与南朝的陆道交通》,《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中华书局,1983年,第168—195页。又参陈良伟《丝绸之路河南道》,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冯培红《敦煌吐鲁番文献所见中古时代西北与东南的交往》,《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27辑,武汉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报编辑部,2011年,第503—527页。

[108]释慧皎《高僧传》卷一三《兴福·齐上定林寺释法献传》,中华书局,1992年,第488—489页。

[109]北齐时也同样如此,如《周书》卷五○《异域下·吐谷浑传》云:“是岁,夸吕又通使于齐氏。凉州刺史史宁觇知其还,率轻骑袭之于州西赤泉,获其仆射乞伏触扳、将军翟潘密、商胡二百四十人,驼骡六百头,杂彩丝绢以万计”,第913页。

[110]罗新《吐谷浑与昆仑玉》,《中国史研究》2001年第1期,第43—52页;霍巍:《粟特人与青海道》,《四川大学学报》2005年第2期,第94—98页;李健胜、董波《刻写青海道》,青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

[111]《隋书》卷一《高祖纪上》则记,开皇四年(584)“五月癸酉,契丹主莫贺弗遣使请降,拜大将军”,第21页。应欠准确。

[112]“莫贺弗勿干”,《魏书》卷一○○《契丹传》作“莫弗贺勿于”,第2223页。《北史》点校者陈仲安作“莫贺弗勿干”,《魏书》点校者唐长孺作“莫弗贺勿于”。两书所记人名既异,官职、人名点校又不相同,兹从《北史》。

[113]〔加〕Sanping Chen, “Son of Heaven and Son of God: Interaction among Acient Cultures Regarding Sacral Kingship and Theophhoric Names”,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Series 3, vol. 12, issue 3, 2002, pp.289-325.

[114]罗新《虞弘墓志所见的柔然官制》,《北大史学》第12号,2007年,第61—64页。

[115]《魏书》卷一○三《蠕蠕传》,第2289页。《北史》卷九八《蠕蠕传》无此句,第3249—3267页。

[116]《魏书》卷九《肃宗纪》、卷一○五之一《天象志一》,第229、2341页。

[117]《周书》卷三三《赵文表传》,第582页。

[118]《隋书》卷八四《北狄·突厥传》,第1873—1874页。

[119]罗新《虞弘墓志所见的柔然官制》,《北大史学》第12号,2007年,第64—68页。

[120]在阿那瓌自杀以后,茹茹余众拥立阿那瓌从侄铁伐为主,但一年后为契丹所杀;此后铁伐之父登注上台,旋即被杀;铁伐之兄库提上台不到一年,就遇到突厥再次进攻,举国南奔北齐,被高洋所废,立阿那瓌之子菴罗辰为主,置之马邑川;三个月后,菴罗辰北遁,虽然在史籍中仍时有出现,《北齐书》卷四《文宣纪》甚至还记载,天保六年(555)“丁未,茹茹遣使朝贡”,但统一的茹茹汗国已经彻底覆亡了。因此,虞弘出使北齐不太可能发生在552年阿那瓌死后。

[121]《北史》卷九二《恩幸·和士开附安吐根传》,第3047页。

[122]《北齐书》卷七《武成纪》,第94页。

[123]《北齐书》卷一四《上洛王思宗传》,第183页。

[124]牟发松、毋有江、魏俊杰《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十六国北朝卷》下编《东魏北齐、西魏北周行政区划》,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版,下册;施和金《北齐地理志》,中华书局,2008年。

[125]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太原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太原北齐徐显秀墓发掘简报》,《文物》2003年第10期,第7页。

[126]陶正刚《山西祁县白圭韩裔墓》,《文物》1975年第4期,第69、73页。

[127]河南省博物馆《河南安阳北齐范粹墓发掘简报》,《文物》1972年第1期,第50页。

[128]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1册,第136页。

[129]浙江省博物馆编《金石书画》第1卷,西泠印社出版社,2016年,第52页。

[130]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16册,第108页。

[131]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15册,第7页。

[132]冯培红、冯晓鹃《唐代粟特军将康太和考论——对敦煌文献、墓志、史籍的综合考察》,《敦煌研究》2021年第3期,第47—48页。

[133]张琛《河南洛阳出土唐赵宗墓志铭考释》,马明达、纪宗安主编《暨南史学》第9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16—117页。

[134]《北齐书》卷二七《可朱浑元传》云:“元乃率所部,发自渭州,西北渡乌兰津。周文频遣兵邀之,元战必摧之。引军历河、源(凉)二州境,乃得东出。灵州刺史曹泥婿刘丰与元深相交结。元因说丰以高祖英武非常,克成大业,丰自此便有委质之心,遂资遣元。元从灵州东北入云州”,第376—377页;《北史》卷五三《可朱浑元传》对此有类似但简略的记述,第1901页。对于“源”字,两书“校勘记”皆认为有误,但《北齐书》“校勘记〔三〕”疑为“原”字(第380页),而《北史》“校勘记〔三〕”疑为“凉”字(第1934页),皆属形近致误。可朱浑元从渭州往西北,渡过黄河乌兰津,进入河州、凉州地界,不可能重新东返至宇文泰重兵布防的原州,尤其是考虑到他与凉州刺史刘丰关系近密,又从凉州经灵州往东北,再次渡过黄河到云州,所以“源”字当为“凉”之讹。

[135]《资治通鉴》卷一五九萧梁武帝大同元年(546)条,中华书局,1956年,第4945页。

[136]《北齐书》卷六《孝昭纪》,第83页。

[137]《北齐书》卷四《文宣纪》,第51页。

[138]《隋书》卷二七《百官志中》,第765—766页。

[139]杨晓春《隋〈虞弘墓志〉所见史事系年考证》,《文物》2004年第9期,第78页。

[140]陈寿《三国志》卷三○《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云:“后鲜卑大人轲比能复制御群狄,尽收匈奴故地,自云中、五原以东抵辽水,皆为鲜卑庭”,中华书局,1959年,第831页。

[141]《三国志》卷一九《魏书·任城威王曹彰传》,第556页。

[142]《三国志》卷二《魏书·文帝纪》,第84页。

[143]《三国志》卷三《魏书·明帝纪》、卷三○《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第99—100、839—840页。

[144]“大使”即外交使团的首领,如《北齐书》卷一四《平秦王高归彦传》记北魏末,其父高徽“以解胡言为西域大使,得胡师子来献”,第186页;《隋书》卷八四《北狄·突厥传》记伊利、俱卢设、始波罗、莫何可汗摄图言:“大使、尚书右仆射虞庆则至”,第1869页。

[145]张金龙《隋代虞弘族属及其祆教信仰管窥》,《文史哲》2016年第2期,第107页。

[146](唐)杜佑《通典》卷二九《职官典二十九·武官下》“折冲府”条,中华书局,1988年,第1册,第809页。

[147] 唐长孺《魏周府兵制辨疑》,《魏晋南北朝史论丛》,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5年,第276页。

[148]〔日〕谷川道雄《隋唐帝国形成史論》第III编第1章《北朝後期の鄉兵集団》,东京:筑摩书房,1971年,第219—257页。

[149](唐)许敬宗编、罗国威整理《日藏弘仁本文馆词林校证》,中华书局,2001年,第174页。

[150]〔日〕山下将司《隋・唐初の河西ソグド人軍団—天理図書館蔵『文館詞林』「安修仁墓碑銘」残卷をめぐって—》,《東方学》第110辑,2005年,第65—78页。关于粟特乡团或军团,另参苏航《北朝末期至隋末唐初粟特聚落乡团武装述论》,《文史》2005年第4辑,第173—185页;〔日〕山下将司《北朝末~唐初におけるソグド人軍府と軍団》,〔日〕森部豊编《ソグド人と東ユーラシアの文化交涉》,东京:勉诚出版株式会社,2014年,第161—173页。

[151]《新唐书》卷八六《李轨传》云:“乃与修仁等潜引诸胡兵围其城”,第3710页。

[152]雷庭军、胡黎明《白帝城龙山公墓志考论》,《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21年第1期,第2—3页。

[153]王其祎、周晓薇《隋代墓志铭汇考》第5册,第100—101页。

[154]张希舜主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山西卷》,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8页。

[155]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9册,第25页。

[156]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汾阳市博物馆《山西汾阳唐曹怡墓发掘简报》,《文物》2014年第11期,第29、31页。

[157]姜伯勤《中国祆教艺术史研究》第十七章(上)《论宋元明时期山西介休的祆神楼》、第十七章(下)《山西介休祆神楼古建筑的图像学考察》,第271—294页。

[158]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编著《西安北周安伽墓》,文物出版社,2003年,第60—62页。

[159]杨军凯《北周史君墓》,文物出版社,2014年,第45—49页。

[160]昭陵博物馆(陈志谦执笔)《唐安元寿夫妇墓发掘简报》,《文物》1988年第12期,第45—46页。

[161](宋)李昉等《文苑英华》卷九一七,中华书局,1966年,第6册,第4828页。

[162](唐)林宝著,岑仲勉校记《元和姓纂(附四校记)》卷四“安”条,中华书局,1994年,第1册,第500—502页。

[163]《周书》卷二四《卢辩传》云:“建德四年(575),增置上柱国大将军,改仪同三司为仪同大将军”,第407页。

[164]《隋书》卷二七《百官志中》、卷二八《百官志下》,第765、786页。需要说明的是,北周的仪同大将军入隋以后不再设置,隋代回改到北周建德四年前的仪同三司,或是沿用北齐的仪同三司,但官品没有恢复到以前的级别。

[165]《隋书》卷三《炀帝纪上》,第59—60页。

[166]《隋书》卷五六《令狐熙传》、卷六五《周法尚传》、卷七五《儒林·刘炫传》,第1386、1527、1720页。


(原文刊载于《丝路文明》第六辑,2021年11月,第135—166页)


(作者单位:浙江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所暨中亚与丝路文明研究中心)


编排:杨春红

审核:陈 霞





扫码关注我们

微信:西域研究

邮箱:xyyjbjb@126.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