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余华在他的长篇小说《活着》的自序中写下了这句话。
《活着》
余华 著
故事的最开始，福贵是最漠视生命的人。他只需拍一拍长根的脑袋，喊一声“跑啊”，雇工长根便开始跑起来，他趴在长根的背上，对一切都无所顾忌，毫不在乎。他在爹发觉自己赌要教训他时，说：“老子看在你把我弄出来的份上让让你，你他娘的就算了吧。”然后把亲爹推倒在地。他把那个胖胖的妓女当马骑，在自己老婆家珍求他别赌了回家时扇她耳光，又打又踢，又把家产全部输光。这个时候的福贵可恶，却让人不知从何恨起，他的愚昧和可恶源自他与生俱来的冷漠。他天天在赌博，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甚至都不关心自己为什么会输。在龙二这些阴谋家的衬托下，他所做出的种种行为也不大让人愤恨，他在打家珍时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做错了，却依旧没有收。他丧失了感知能力，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所以他感知不到喜悦和痛苦，像是一台设定好的机器，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缘由。愤怒治愈不了冷漠，只有痛苦才能。所以当福贵从无忧无虑的云端坠落时，他感受到了痛苦，他的生命才真正有了色彩，他才开始活过来。可苦难到来的时候，他只是意识到自己生命的价值，却没有尊重别人的生命。他盘算着把凤霞送给别人让有庆读书，凤霞跑回来后，亲情的连结又褪去了福贵内心的一层冰霜。他才开始在乎起身边人，真正考虑起他们。家珍生病、有庆吵着不要读书时，他会想到家珍会不会觉得自己生病拖累了有庆。有庆不好好读书，他当着众人骂有庆后，他开始反思有没有伤到有庆的自尊。有庆献血死的时候，他第一次感受到旁人对生命的漠视，为了给县长夫人献血把人的血抽光了，去医院时医生还戏谑地问他为什么只生一个儿子，发现县长是春生时，春生问他“怎么会是你的孩子”，所有人都不在乎生命本身，权力、金钱、关系都大于一条鲜活的人命，于是福贵放弃挣扎了，他对着春生说算了，然后把有庆埋了。再后来到那个十年时，福贵看着一个个生命的逝去。这些人的接连离开，让福贵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珍贵，他们都那么用力地生活着，却被命运击溃。在这些亲近的人都死去后，福贵真正开始尊重起生命。从前他卖羊时对有庆说：“把它卖掉总比宰掉它好。羊啊，是牲畜，生来就是这个命。”后来的他看到将死的老牛，也开始不忍，买下了那头像极了自己的老黄牛。余华作为“先锋小说”的代表人物，其作品的先锋性在于“冷漠叙事”，即客观地对暴力、灾难与死亡进行叙述。余华自己说过：“当我发现以往那种就事论事的写作态度，只能导致表面的真实以后，我就必须寻找新的表达方式。寻找的结果使我不再忠实于所描绘事物的形态，我开始使用一种虚伪的形式。这种形式背离了现状世界提供给我的秩序和逻辑，然而却使我自由的接近事实。”因此余华在小说中叙述悲剧的场面时，往往不会拐弯抹角，而是直接描述苦难，一些情节设定则会加重这些苦难的荒诞性，让读者在体会人物的痛苦同时，感受到无尽的讽刺与无奈。同时，这种荒诞又并不显得虚无。冷漠与愚昧是每个人的底色，因此悲剧命运的形成是无比合理的。在战争和混乱的时期，这种疯狂的年代造成了那种可怖的、对一切的漠视，每个人都是伟大宏图里的一小笔，个体永远被淹没在集体当中。没有人在乎献血的是谁，甚至不在乎是谁需要血，县长夫人也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家珍是封建社会善良美好、逆来顺受的妇女的代表，她能过更好的生活，却依旧要回来找对她拳打脚踢的福贵是没有理由的，只因为她是一个符号，家珍的人生谈不上活着；做长工的长根，他把封建社会赋予他的符号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他过着讨饭为生的日子，还要跑去见那个对自己并不好的旧主人，他也没真正活过。母亲、凤霞、春生……这些人都活在桎梏当中，他们也是漠视生命的，因为他们甚至没有珍视自己的生命，他们为了母亲的使命、女儿的责任、飘渺的尊严而活，他们的生命都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的。当福贵开始意识到这一切并从中觉醒，便是他悲剧命运的开始，因为他有了感知，他才会开始为这些逝去的生命动容，这些苦难，让他由符号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整本小说都在用死亡来印证活着，那些温情的时刻转瞬即逝，只有悲剧的结局才能让人铭记痛苦，让人懂得要如何尊重生命，如何真正地活着。“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在一切沉重的议题过后，小说以这段文字结尾。一生和土地打交道的福贵平静地游荡在土地中，平静地等待死亡。“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这正是余华《活着》的核心寓意。福贵在历经苦难后仍旧坚韧地活着的姿态，是对“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的最好阐释。文字|低保
编辑|奂饷嘉
排版|奂饷嘉
图源|电影《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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