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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瑜:无灵魂的人

刘瑜 吃果读书 2020-09-16

相信灵魂有丰盈和干枯之分,这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因为它间接肯定了自由意志。自由意志何以重要?因为在我所有的恐惧中,有一项是这样的:我会不会只是一个木偶而已?

——刘瑜



我不怎么喜欢《活着》这部电影,虽然据说它得过很多大奖,赢得过无数热泪。因为我没法理解为什么“活着”本身是最高价值。


电影里的人物,都好像从不追问他们所置身的时代的对错,只是默默地忍受,在逼仄的政治环境中百折不挠地求生存。把参加革命的证明裱起来贴到墙上,兴高采烈地参与大炼钢铁,热火朝天地往家里刷“WG”宣传画。


对“WG”中倒了霉的春生,家珍大喊:“你要好好活着!” 


可是,非洲大草原上的斑马也是这样的。北极寒风中发抖的企鹅也是这样。其实说到在夹缝中求生存,蟑螂也是如此。 


作为一个信奉科学精神的人,我不相信灵魂的存在,至少,我不相信有一个寄居在我们身体里的、等我们死的时候烟圈一样溜走,然后排队进入天堂、地狱或者转世的灵魂。 


可是,那么,如何形容、概括那种我认为人内心应该有的、追问是非的力量呢?它从哪里来?为什么在那里?又为什么有时会熄灭? 


灵魂还是存在的吧。 没有灵魂这个词,形容人的属性将变得多么吃力。


在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求生、求偶,繁衍,趋利避害,热了想乘凉、冷了想取暖的自然属性之外,“剩下的”那些东西,总得有一个名字吧,那就叫“灵魂”吧。


当然你叫它“嘟嘟嘟”或者“咕咕咕”也行,叫它“加菲”也行。 


除了追问是非,灵魂还主管我们对美的敏感。开车打开收音机,突然听到一首好歌,我们说:真好听。走路路过一片油菜花,我们说:真好看。


应该不会有一头狮子,或者一匹狼,走到沙漠边上时,凝神片刻,突然用爪子写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吧。 


有一回,在一个餐厅吃饭,餐厅突然开始放一段特别好听的音乐,好听到令人窒息,而周围大家还在若无其事地狼吞虎咽,


“你们难道注意不到吗?”这事真叫我抓狂。我怎么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全体起立敬礼呢。 


灵魂甚至还激发科学精神。古往今来,有多少苹果砸中过多少人,为什么偏偏只有那个叫牛顿的人会抬起头,思考:苹果为什么会往下掉而不是往上飞?不但思考,还研究,还从苹果身上扯出一整套现代物理,就像魔术师从袖子里扯出无穷无尽的彩绸。


牛顿一定有一个特别热气腾腾的灵魂,像大食堂里的蒸笼。我甚至怀疑,在凝视那只苹果时,他就是上帝本人。 


我当然不相信所有人的灵魂同质同量。有一种说法,说每个人死了,都会轻21克,换句话说,每个人的灵魂重量都一样,21克。


我觉得这种说法完全是受了平均主义思潮的毒害。每个人的灵魂怎么会一样重呢?博尔赫斯能为掉进大海的一枚硬币写一首诗,而金正日甚至不能为饥肠辘辘的一代人起一点恻隐之心。


我觉得博尔赫斯的灵魂碧波荡漾,而金正日的寸草不生。 


当然,灵魂丰盈的人几乎是不幸的。灵魂里那么多瓶瓶罐罐,背在肩头,拴在脚上,挂在脖子上,造成身心严重超载,如何能在“夹缝中求生存,竞争中求发展”?


电影《The Road》里,因为饥饿,所有人都开始吃人了,但是那个男主角爸爸就是不肯吃,因为他要守住“心中那点火焰”。结果他死了。


《月亮与六便士》里,查尔斯不肯老老实实做个丰衣足食的伦敦中产阶级,非要一意孤行跑到太平洋孤岛上画画。结果,他得麻风病了。


《鲁宾逊漂流记》里,鲁宾逊不肯听从父亲劝告,非要去海上探险。结果,他被困在孤岛上几十年。


这样看来,闹灵魂这事,很有可能是种灾难。二三级的灵魂还行,那叫春风拂面。谁要是闹十级以上的灵魂就玩完了,因为它会将生活连根拔起。


这事想想真不公平。仅仅因为你对真善美的敏感,你就要为之受到处罚。


当朋友抱怨他们找不到爱情,因为他们想找的是“soulmate”时,我也忍不住感叹,唉,灵魂!女的漂亮,男的有钱,还不够吗?还要灵魂! 


当然灵魂的重负肯定也不是没有好处。有诗云:无限风光在险峰。说的就是你要看到最好的风光,就得爬到最危险的高峰去。对此,尼采表示“顶”。他说,从存在中收获最大成果和快乐的秘密就是危险地生活。 


相信灵魂有丰盈和干枯之分,这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因为它间接肯定了自由意志。自由意志何以重要?因为在我所有的恐惧中,有一项是这样的:我会不会只是一个木偶而已?



我有一条小狗,我每天回家时,它都跑到门口欢呼雀跃、热烈欢迎我的到来。我有个朋友也有一条小狗,他每天回家时,他的狗也总是跑到门口欢呼雀跃、热烈欢迎他的到来。我还有个朋友也有一条小狗,他每天回家时,他的狗也跑到门口欢呼雀跃热烈欢迎他的到来。


这事让我觉得,小狗本质上是一种木偶。上帝给它的“程序设计”就是:当主人回家,它就冲到门口欢呼雀跃。


好像没听说哪只小狗,无病无灾时会趴那冷冷地看着回家的主人,想,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给我滚。 


人会不会也是一种程序固定的木偶?我读过立夫顿写的《洗脑》,他是个心理学家,把洗脑分为一二三四五六七等N个步骤,并用来分析某国革命中的“思想改造”。


此书读得我毛骨悚然,因为你眼睁睁地看着甲乙丙丁,人们一个个地按部就班地被洗脑。人的这种机械性,真叫我抓狂。以至于作为一个被贴上“自由主义者”标签的人,我现在每每看到“国家主义者”的言论,生气之余还会心下有点暗喜,因为人和人如此不同,说明自由意志是存在的有木有。 


当然这很可能是高兴得太早。也许只是上帝在造人时比造小狗时,配方更复杂了一点而已。


我读过《纽约时报》上的一篇文章,说是有自由倾向的人,基因有特定的构造。我还知道,人们患上抑郁症,常常是因为脑子里一种叫serotonin的物质太少。


这样的信息叫我捏一把汗,因为谁知道我称之为灵魂的东西,是否只是个化学方程式而已。



记得清华大学哲学教授黄裕生老师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不仅是一套由一系列外部机构组成的管理体系,而且是一种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
 
生活在什么政治制度下,就会成为这一制度的一部分,首先就会从这个制度里习得这一制度的思维方式和思维习惯。所以一种制度一旦被确立起来,就很难改变、突破,哪怕它不合理、不正义、不合乎健康人性。

只有当社会生活发生了重要变化,并且思想观念发生了重大突破,有相当一批先行者突破了旧制度的思维方式与思维习惯,才有可能根本突破旧制度,把国家带进新形态与新时代。

在所有政治制度中,最难以改变的就是ji权制度。所有人的思维方式里,ji权制度下人的思维方式最难改变。
 

推荐阅读清华大学政治学教授刘瑜老师的代表作《观念的水位》,这本书分析了很多中国的政治和观念交融的问题,理论扎实不必多说,写得风趣幽默,一针见血。

 

刘瑜老师在本书自序里说:“追求快乐的本性使每个人都成为潜在的革命者,而一个远离快乐的制度也许可以依靠信息控制维持很久,但在信息控制越来越不可能的世界,一条缝会渐渐变成一扇门。”

 

“将过于霸道的声音拧小,将被屏蔽的声音放大,将司空见惯的思维方式打上一个问号,将盒子里的光释放,这当然不是一本书可以做到,只是希望其努力是往这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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