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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冻症少年,用飞鸟和猫咪的身体自由驰骋(中)| 科幻小说

李传洋 不存在科幻 2023-02-06
12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破局与新生」本周三至周五,带来中篇小说《万物骑士》连载:身为渐冻症患者的孙天星一心求死,他的父亲却从未放弃希望。在孙天星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拿出了一枚能够连接人脑和鱼脑的芯片……
万物骑士(上)

李传洋 | 科研工作者,太阳射电辐射机制方向。喜欢书、电影、摇滚乐、猫。爱幻想,希望能用文字书写荒诞,创造一个无限可能的世界。

万物骑士(中)全文约9400字,预计阅读时间18分钟
三、金鱼在车里两人一言不发,天星在车后部,那里有一块专门的大空间放置轮椅,他朝向后车门,孙卫东通过后视镜看到了他的一点点光秃秃的后脑勺。副驾驶上放着一个鱼缸,里面一条黑色的金鱼正在游动。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但现在想来,他仍然心有余悸。过去的一周他每天都被噩梦惊醒,脑子里一遍遍回顾手术过程,还有那些可能失误的地方,出了错可能导致的各种严重后果。现在开着车,他仍然忍不住去回想儿子脑袋上那个打开的洞,洞里面是布满血丝的脑组织,样子像个砸开的核桃。手术持续了一整晚,操作那些丝线比预料的要难得多,尽管他用大脑模型练了几十次,但一上手仍然困难重重,况且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更加使得压力倍增,生怕犯错,但越是紧张越是束手束脚,本该一步到位的操作要尝试好几次才能做好,在手术的中间,儿子还发生了一次心脏骤停,一次窒息,当时他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本是个无神论者,但手术的过程中他无数次在心中祈祷,不停地祈祷,希望儿子能够平安,他向他能想到名字的和想不到名字的各路神仙鬼怪求情,希望他们能保佑他的儿子。只要儿子平安,他愿付出所有。三年前儿子被查出ALS,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个疾病意味着什么。看着儿子一天天衰弱,走路总是摔跤,打不开瓶盖,抬不起胳膊,再到无法起床穿衣,说话不再流畅,经常呼吸困难,在可预见的将来,儿子将失去说话的能力,无法自主呼吸,到最后连眼皮都无法闭上……孙卫东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在网上和别人交流,混论坛、逛贴吧,听了很多的“过来人之谈”,逐渐认识到他要尽早做打算,早晚有一天,天星会躺在床上一动都动不了,但脑袋里的思考还是正常的,那时他会多么痛苦。“骑士计划”就是那会儿想出来的。现在回顾这些已经没有用,重要的是他要向前看,他和天星都是,他成功啦!看着儿子光秃的后脑勺,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车在一个湖边停下来,孙卫东打开车后门让天星下来,将他的轮椅固定在湖边,然后去车上拿来那个鱼缸。天星光秃秃的脑袋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点反光,孙卫东将他挪到树荫下,然后端着鱼缸走到湖边。在十几米开外的岸边有几个钓鱼的,他们朝这边看了两眼。“最好远离他们。”孙卫东说。“我不会去咬钩的。”孙卫东将鱼缸里的金鱼和水一股脑倒进了湖水里。天星首先感到的是温度的变化,虽然阳光一直照射着湖面,但湖里的水温仍然比外面低,其次他尝到了水的味道,水的味道要比鱼缸里的水新鲜很多,那感觉就像长时间闷在屋里后,突然置身环境清幽的森林,满嘴的清新气息,让人身心为之一振。水很清,上方的阳光透过湖水照射下来,波光荡漾,他回头看到了湖边父亲的身影,旁边是自己那辆黑漆漆的轮椅,看不到表情和样子,只有一个反光的脑袋隐约可见。他扇动鱼翅,摆动尾巴,控制体内的鱼鳔排出空气,朝下潜去。经过一个星期的适应和调整,天星已经可以自如地控制金鱼的行动了,不但如此,他还能感受到金鱼的感觉。只要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进入金鱼体内,他就能透过金鱼的眼睛去看,耳朵去听,鼻子去闻,还能通过身体的侧线感受水流的变化,还有水温、水压,连接的时间长了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一条鱼,而忘记自己是个人,一个禁锢在轮椅上的病人。他清晰地感受到两侧水流从身边向后流动,随着身体下潜,周边的压力也高了起来,不过还是在可承受的范围。水草在水中晃动,他游过去用身体碰了一下,气泡便从叶片上脱离,朝着水面升上去了。水底有一些乱石和水草,小虾米在水草间嬉戏,螃蟹在碎石上爬行,它用鱼翅拨了一下水,游过去,虾米瞬间逃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作为猎手出现的,他突发奇想,冲进虾米群中,快速划水增加速度,张开嘴巴咬上了一只小虾米。虾米还活着,在他嘴巴里扭动身体,他试着咀嚼,但牙齿并不是很好用,嚼成几段之后,他将它吞进了肚子。他看到了一群鱼,它们在水中形成一个舞动的群体,它们经过他身边,将他裹挟在其中,把他当成了自己群体的一员。他加入它们,和它们追逐嬉戏,在水中形成一道鱼的龙卷风,它们当然无法思考,不能明白玩耍的意义,一切都是出于本能,但天星还是玩得非常开心。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时光,那时候他很腼腆,也是他们邀请他,他才和他们打成一片的。现在,这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真正地感到开心。其他鱼忽然逃走了,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它的身体大概有他的两倍大,浑身漆黑,体型很长,身上长着蛇皮一样的花纹。他心中一惊,这是条黑鱼,是肉食性鱼类,自己正是它的猎物。天星还没来得及指挥金鱼游走,黑鱼已经发起了攻击,速度非常快,张开大嘴,露出里面的两排白牙,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就是一口,天星迅速反应朝旁边躲开,黑鱼扑了个空。顺利躲开这下攻击之后,天星赶紧朝上游,他想回到下水的地方,但在水下根本无法辨认方向,只能凭着感觉朝那个方向游动。水的波动从身后传来,黑鱼没有放弃,紧跟在他的身后,伺机朝他再一次发起进攻。在他的想象中,身后那条黑鱼张开血盆大口,喉咙黑洞洞的,就像那能吞万物的黑洞一样。他不敢向后看,生怕稍一停顿就会被黑鱼赶上。他越来越靠近水面,光线越来越强,水面近在咫尺,蓝天白云在水面荡漾,他拼命朝上冲去,丝毫没有减速,他冲出水面进入空气,飞起来了。鱼类视力并不好,他的眼睛只能隐约看到岸边的大概方向,但那已经足够了,他感到有些窒息,黑鱼停在水里并没有跟上来,等他重新落回水中,等在水里的黑鱼一口咬上了他的身体,那一刻疼痛的感觉非常真实,如同一把钢刀插进了身体里。尖锐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他无助地扭动身体,摇晃尾巴,希望逃脱黑鱼的控制,但这一切只是徒劳,黑鱼的咬合力太强了,他只能由着它将自己一半的身体撕扯下来。在意识即将失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金鱼对生的渴望,他突然想到,金鱼会死,那和金鱼紧密连接的自己会怎么样,也会死吗?但是他的身体还在湖边,难道他的意识会消亡,变成植物人?他才刚体会到挣脱牢笼的喜悦……黑鱼松口了。身上的痛感突然消失,他感受到了力量和速度,在他面前的是那条被咬得半死不活的金鱼。它在水中挣扎,血从它身体的伤口流出来,将周围的水染成浅红色,形成一团光晕把它包裹在内。他没有消失,而是进入了黑鱼!头顶的水忽然扰动起来,一个身影下水了,是父亲。他从水面潜下来,四处找寻,终于看到了这里,他游过来朝他看了一眼,然后伸手将那只奄奄一息的金鱼抓了回去。孙天星想游过去告诉父亲自己现在正在这条黑鱼体内,但父亲只是一个劲地朝岸边游,头也不回。他跟着父亲游到岸边,父亲上了岸,他停在岸边的水里。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面,他能听到父亲喊他的名字。父亲对着那条奄奄一息的鱼喊叫,又将金鱼放进原来的鱼缸,跑到岸边舀了一缸水,金鱼在水中肚皮上翻,内脏都流了出来,显然是没救了。他又来到天星的轮椅前,趴在他的耳边呼叫。孙天星试着回到那条金鱼体内,但那条鱼已经死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气,只有虚空。他试着分出一部分意识返回自己的身体,只保留一点精力连接黑鱼。父亲还在他耳边呼唤,拍打他的身体,当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时,他听清楚了,也感受到了,他动了一下眼皮。“儿子,你能听到吗?”他在屏幕上选择字母拼出一个“能”,电子合成音也说出了那个字。“哎哟,你吓死我了,都是我考虑不周,早应该想到湖里可能会有肉食性鱼类出没。”他举起那条已经死掉,现在软趴趴的金鱼到天星面前,“我以为你和这条鱼一起……一起……”父亲声音哽咽,没有说下去。“爸……爸。”天星喊道,这是他患病以来第一次说出口,父亲的身体明显一震,看起来极力掩饰自己的感情。“怎么了?”“给你看样东西。”天星说。说着他控制还在水中的黑鱼冲出了水面,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又落入水中,激起一个大水花,水都溅到了孙卫东身上。孙卫东一愣,并没有将眼前的鱼和他儿子联系起来,他还在等待。“你觉得怎么样?”天星说。“什么?”孙卫东好像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你……?”他跑向岸边,看向水边那条黑鱼,它正在水面之下游动,头微微向上抬起,他们四目相对。他的手里还抓着那条死掉的金鱼,他低头看看手心,又看看水里的黑鱼,又看看儿子。“这,这……”如果天星脸上的肌肉能动,他一定要给父亲一个笑。但他并不能,他能做的只是让那条鱼在水中转圈跳舞,激起一圈圈的水花,天星那样子,就像小时候学会了骑自行车,要在父亲面前骑给他看一样,心里充满了骄傲和自豪,还有等着父亲夸奖的那种期待。他喜欢看父亲目瞪口呆的样子。过了很长时间,孙卫东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是说你能控制,不,进入其它的生物体内,而不仅仅是这条金鱼?”“看起来是的。”他说,“我感受到了周边无数的生命闪动着火花。”孙卫东在岸边来回踱步,最后停下,“你的大脑找到了和其他生命交流的频率。”孙卫东说,“一切都在于映射,大脑是极其具有可塑性的,所有的控制中枢都在那里,他只是在寻找自己的表达方式,一定是由于你的身体不能行动,大脑便拼命地改造自己,以适应这种状况,寻求各种交流的渠道,那枚芯片是一粒种子,它给脑组织指明了方向,从暗无天日的巨石下找到了接触阳光的路,不是重新获得你身体的控制权,而是将自身投射到其他生物的大脑中。”“我也能进入其他生物体内?”“理论上来说是的,对于脊椎动物来说,我们都有共同的祖先,那就是硬骨鱼,世界上第一条硬骨鱼登上陆地,那是五亿年前的事,之后它进化出哺乳动物、爬行动物、鸟类,现在地球上我们能看见的绝大多数生物,它们都有相同的祖先,身体骨骼构造、脑组织的区域划分都是一一对应的。当然不同种类也有不同,但基础是相同的。”孙卫东的声音发颤,“而有可能你的投射能力不会仅仅局限于脊椎动物。”“意思是?”“走吧,我们赶紧回家去,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做。”孙卫东将儿子推上车,他想将那条金鱼扔掉,但是孙天星制止了他。“带回去吧,将它埋葬,爸爸,这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四、贼孙卫东正在整理材料,研究各种各样的数据和图表,它们包含了孙天星身体的各项指标,从血液到肌肉,再到他全身各大系统都有详细的测量数据,这些数据从孙天星刚开始发病时一直积累到现在,数据很完善,很丰富,最近新增了脑电波的记录,他仔细地研究着。与孙卫东安静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的猫,它的身影在旁边奔跑,时而追逐自己的尾巴,时而将一团纸踢得到处飞,它在纸团后面追逐,疾跑、刹车、拐弯,又跳上桌子,因为紧急停止将桌上的一叠纸张推散开,又撞翻了旁边的两堆书。如果是以前,他早就呵斥大圣走开了,但这次他没有,他放下手中的文献,看着那团毛茸茸的大黄猫到处跑跳,眼神中满是骄傲和慈爱。“天星你小心点。”大圣走过来,跳到桌子上,蹲在靠近边沿的桌面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孙卫东,然后起身慢慢走过来,凑近他的胳膊,躺下,舔他的手。孙卫东立刻感觉到了猫舌头上一排排的倒刺,他伸手摸了摸这只被儿子思想占据的猫,他像一只真正的猫一样打起呼噜来。他心里有了些许安慰,长久以来儿子被困在床上一点也不能动,现在终于可以四处活动了,虽然是间接的。他原本只想让儿子的思想和那条鱼相连,就像那只猴子做的那样,没想到的是,他竟能从金鱼跳转到黑鱼身上,现在又附体到大圣身上,真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发生。“运动不要太剧烈啊。”他叮嘱道,知道天星能够听见。他看着监控数据,控制芯片返回的数据显示儿子的大脑已经和这只猫实现了90%的同步,他能通过猫的感官看、听、闻、动,这个时候他就是那只猫。除了鱼和猫,孙卫东还买来小白鼠、小鸟,还有一条蛇来给孙天星做练习,孙天星想买毒蛇,但是孙卫东坚决不同意,认为太危险了,但孙天星觉得自己能够控制它,不会有什么危险,最后两人协商的结果是买了一条蟒蛇。他驾驶小鼠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探索,床底下、柜子里,还有如迷宫一般的杂物间,他本来就喜欢旅行,这一来他就像来到了大人国,原本熟悉的东西都有了新的面貌,普通的电线如同大型传输管道,架子上的书像一个个高大的纪念碑,他试过用尖利的爪子在墙上爬行,就像攀岩一般有趣,藏在水杯里吓父亲一跳也很有意思。当然他在做这些的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控制孙大圣,它的眼精光四射,正猫着腰准备随时扑向他呢。驾驶蟒蛇也是一番非常独特的体验,只是每次都会弄得“鸟飞猫叫”,即使安抚也无济于事,只能期望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它们能习惯彼此的存在。小白鼠和蛇都只能在家里行动,极大扩展天星活动范围的是那只金丝雀,他驾驶它在森林上空飞行,感受迎面吹来的风,他俯冲划过树梢,穿行在枝叶丛生的树林之间,任枝叶打在身上。他掠过地面,闻到了潮湿的空气,一顶顶五彩的蘑菇撑开小伞,身上披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着荧荧精光。他在树丛间穿行,飞掠过一池巨大的水潭,光滑如镜的水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和他金黄色的羽毛。他就像个身陷地牢的囚犯,透过墙上的小洞贪婪地吸纳外面世界的美好。一天他们从医院检查回来,到家已经很晚了,父亲走在前面,他驾驶轮椅走在后面,天星小时候他们就是这么在夜里行走的,孙天星生病以后仍然坚持不让父亲推轮椅,于是买了这辆电动轮椅,像以前一样走在父亲的身后,他注意到父亲的背影已经不如从前那般高大。他看着父亲进入屋子,本来父亲是应该开灯的,但灯并没有亮,突然他听到了黑暗中的一声闷响,他心中一惊——父亲摔倒了。他的目光看不到地面,而且里面漆黑一片。“爸。”他用电子音说,同时开动轮椅慢慢进入黑暗。轮子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在他纳闷的时候,突然一股力量冲上来,将他连人带车推倒在地,一个人冲上来将他拉离地面,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他们家进贼了!“啊!”旁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嘘!”“妈的,他咬我!”一声响亮的耳光。“求你们,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儿子,他身体不好……”一束亮光照到父亲的脸上,他面容愁苦,嘴角挂着血,那束亮光又转向天星,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的样子一定非常可怕,因为拿手电筒的男人咒骂了一声。“你们可以放开他,把他放在地上,他不会发出声音,也不能动,他病了,你们——”“闭嘴!”“真晦气。”“他好像真不会说话。”“他瘫痪了。”“是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电子音突然发声。这个病的名字是他小时候偷偷听来的,当时父亲母亲听着医生的讲述,有些难以接受,他趴在门缝上,听了一遍就记住了。“妈的,吓死老子了。”“这小子还能说话,把他的嘴塞上,绑起来!”“你个笨蛋,不是他用嘴说的,是他的轮椅说的,你把他的嘴绑起来有个屁用。”“妈的,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这都是什么病,人都不能动了,要是我得了这种病,我早就不活了。”“别说这些废话。”说完那人对着轮椅上明亮的屏幕踢了一脚,另一个人对着屏幕一顿狂踩,屏幕噼啪碎裂,最后闪了几下熄灭了。“你们轻点儿,轻点儿。”父亲哀求道。孙天星的脚踝和肩膀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可能是摔骨折了,不过他对身上的遭遇一点也没当回事,从小到大,摔倒和疼痛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他聚焦精神,感受了一下屋子里的宠物们,它们都在。“天星,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要乱来。”“你他妈在说什么?给我起来。”一个人将孙卫东拉起来,“钱在哪里?”“你们不要伤害我们,我把钱拿出来给你就是了,钱都在保险柜里,在另一间屋子。”“带我们去!”孙卫东带着他们离开了客厅,临走回头望了望天星,“不要伤害他们。”他说,然后看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闪到了孙天星的身后。“快走!”孙天星进入大圣,周围的黑暗便逐渐清晰起来,猫在黑暗中的视力要比人类好得多,这一来他就看清了。他的脚步很轻,靠着墙边跟在他们身后,走到宠物笼子旁边,将小白鼠放了出来,小鸟的笼子关着,吊在晾衣绳上他够不到,于是先将蛇放出来,分出一部分意识,进入蟒蛇的身体,控制它爬到晾衣绳上打开笼门。小鸟本能地在笼子里乱叫,胡乱扑腾起来。一道手电光照过来,孙天星赶紧分出一部分脑力控制小鸟,让它不要乱动,他扑扇翅膀飞离了笼子。另一间屋内不时传来呵斥声。孙天星控制他的宠物大军从陆地和空中悄悄向另一间屋子移动,这些动物给他提供了不同的感官,猫直接用眼睛看,小白鼠闻气味,蛇用鼻子和舌头探测周围的热源,在脑袋里将周围的环境描绘成一幅地图。他从空中看到父亲正站在保险柜前,身后的两人不住催促,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指着父亲的后背。没有多想,他控制小鸟飞速俯冲下去,冲向拿手电的人的脸上,扑棱翅膀,用爪子在他的脸上胡乱抓挠,用鸟嘴啄他的眼睛。那小偷肯定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一下子慌了神,扔了手电摔到地上,两只手在空中不住扒拉,嘴里大喊大叫。见他摔倒在地,天星立马控制小白鼠钻进了他的裤腿,顺着裤腿向上爬,这一下他叫得更惨烈了,手在脸上和身上拍打,嘴里不知喊些什么,只能听出一种恐惧绝望到极点的哀嚎。“妈的,搞什么?”另一个人看到这一幕,用脚踢他的同伴。“妈呀,救命,它咬我!”“什么,什么东西?”大圣走了出来,它的气势就像一只老虎。另一个贼拉过孙卫东,刀架到他脖子上。“妈的,真邪门。”他说,身体直往后缩,“退后,退后。”然后将刀子在身前晃,朝地上的大圣比划。他的同伴还在惨叫,血从他的衣服里流了出来。“天星,不要伤害他们。”“什么?”刀子又伸向孙卫东的脖子,“你们在搞什么鬼?让那只该死的猫闪开,让它闪开。”“闪开,退后,再不退后,小心我的刀子不长眼。”刀尖顶上了孙卫东的脖子。大圣停下了。它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小偷,同时在地上来回走动,像拳击场里的拳手,它的脚踩到了地上的一滩血中,在地上印出几朵鲜红的花。它又重新停在小偷对面,直勾勾看他。它抬起前爪舔了舔黏在爪子上的血,一股腥气充满了孙天星的嘴巴。躺在地上的贼不住地悲号,身体颤抖,无所适从的手不知该处理脸上的鸟还是下半身。他的裆部一鼓一鼓,衣服“刺啦”一声破裂,小鼠从里面钻出来,原本白色的毛现在变成了血红。他大叫一声昏了过去。拿刀子的贼也尖叫了一声。“你你……”他的手在哆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带我出去,钱我不要了。”他将刀尖又往里挪了挪,刀尖在孙卫东的脖子上压出一个凹坑,血流出来。“我带你走,天星不要乱动,让他们走吧。”大圣开始向后退。蟒蛇悄悄从身后接近了那个贼,它发起迅猛的攻击,先是缠上了他拿刀的胳膊,然后将他团团围住,蛇头来到他的面前,朝他吐出血红的芯子。“妈妈呀!”孙卫东脱离了危险,小鸟飞离地上那人的脸来到他的肩上,伸开翅膀擦了擦他脖子上的伤口,大圣在他两腿之间穿行。“啊,大哥,饶了我吧,我不知道,我们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我们——”“骗……子……”厚重的嘶嘶声从蟒蛇的头部发出,似乎组成了两个含含糊糊的音节,让人听了为之胆寒,蟒蛇用尾巴缠住他的胳膊,用力扭动,将刀尖对准了他的脸。那个贼张大嘴巴,眼睛突然上翻,晕了过去。
五、禁闭孙天星被关了禁闭。“如果再来一次,”孙天星在新定制的智能屏幕上拼写出这几个字,“我还会这么做。”“你是有能力阻止他们,但你不能滥用私刑。”“私刑?”“你可以将他们制服,交给警察处理,而不是伤害他们。”“那我们呢?”孙天星右脚踝骨折,脚肿得老高,孙卫东肋骨骨折,脖子被尖刀划出一道伤口,医生说如果刀子再偏一毫米就会碰到动脉。“太不公平了!”孙天星提高了合成电子音的音量,“他们拥有健康的身体,可以吃自己想吃的东西,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可以看着孩子长大,陪着父母变老,就是这样的社会垃圾!拥有别人永远也无法拥有的……健康的身体,而他们还要去做贼!还要盗取别人的财产,威胁别人的安全。你说我的做法过分,我却觉得这样的惩罚对他们来说太轻了。我应该彻底废掉他们!”“你说什么?”“应该折断他们的双手、双脚,咬掉他们的舌头,啄出他们的眼睛,让他们说不了话,走不了路,让他们体会我的痛苦!”“你——!”所谓的禁闭室是一间法拉第笼,外面的电磁波进不去,里面的电磁波出不来,孙天星控制动物主要借助于脑袋里芯片发出的电磁波,这样一来,他便无法和外面的动物建立连接。孙天星又陷入了牢笼,那墙上唯一透亮的洞口也被堵上了。他被禁止玩游戏,父亲在笼子里安装了一面电子屏幕,上面不间断地播放电子书,画面慢慢翻页,同时配有音频,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听到扬声器里传来的语音内容。他感觉糟透了。电子书的内容从诸子百家经典,到四书五经,再到唐诗宋词元曲三百首,让人昏昏欲睡,唯一一篇还算有点意思的是庄子的《逍遥游》,在半梦半醒间,他便化身成那巨型大鹏鸟,翅膀激起千里波涛,扶摇冲上九万里的高空。一个星期之后,他从禁闭室里出来,家里的宠物都被父亲卖掉了,只剩下孙大圣围着他转悠。父亲的态度和做法让他气愤不已,有一天趁父亲外出,他进入了大圣的身体,然后找来一段绳子绕上自己的脖子,绳子的一端拴在床头,另一端咬在大圣嘴里。他让大圣扒着地毯前行,他能感觉到脖子上的绳索在勒紧,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但那只带来一阵咳嗽,大圣的力量毕竟有限,于是他在房间里转,思考着怎么利用眼前的物品提供大一点的拉力。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阳台上一盆枯萎的花身上,他跳上窗台,咬着绳索的一端小心地将绳子在花盆上绕了几个圈,打上死结。他抬眼看向大圣,大圣也站在窗台上回望他,然后他将花盆推了下去。瞬间的拉扯弄疼了他的脖子,气管处的压迫感令他想起了小偷的攻击,但比那要生硬得多,而且越来越紧。他的呼吸本就不流畅,现在更加困难,呼吸变得厚重,每一次都像是最后一次。以前的他无法自如行动,连自杀这种事都办不到,而现在,他可以了,他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缺氧让他的脑袋不清醒起来,他逐渐失去了对大圣的控制,缩到自己的身体里,胸腔的憋闷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加速呼吸,呼哧呼哧如同破旧的风箱……好难受……他该想些什么?以前的正常生活如同前世的另一段人生,那是一段聒噪的时光,是彩色的,动感的,他多么希望回到那时,永远地停留在那儿。死亡的过程好漫长……在意识即将失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种对生的渴望,是生命本身对生的渴望,是四十亿年生命进化留下来的对生存的渴望。那种渴望是如此强烈,就像巨石下面的一粒种子,拼命将自己的嫩芽顶住石头,在粗糙的石头表面滑行,寻找外面的阳光和空气。天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发现自己对死的渴望是那么羸弱,完全无法与本能相抗衡,追逐生存才是宇宙的规律,在这样的规律面前,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不堪一击,他的脑袋里出现了恐惧,恐惧死亡,恐惧虚无,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呼吸,想要活下去。他一直以来都错了。脸上出现了毛茸茸的触感,接着是粗粝的摩擦,大圣在舔他的脸,它肯定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他是死于它之手。他试着再次进入它,它没有抗拒,连接虽然微弱但确实成功了,他看到了自己憋红的脸,自己眼神中流露出的渴望,他是个傻瓜。他让大圣咬住绳索,用力向前爬,伸出利爪扒住地板上的每一条缝隙,拖动那盆枯萎的花向上移动,但它的力气太小,根本不足以拖拽一盆装满泥土的花盆,而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周围现实的一切逐渐瓦解,被吸到黑洞中去了,他在瓦解,消融,死亡。黑暗中只剩下一只拖拽重物的猫。他本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但这时一个想法突然浮现——花盆中的泥土,长时间没有浇水土壤已经干裂板结,如果能将两者分离,重量将会大大减轻!他松开嘴里的绳子,忍受着绳子勒紧脖子的窒息,努力用爪子不停拨动那根绳索,直到绳索忽然变成了一根松掉的弦,然后他扑上去咬住绳索,拼尽全力将那花盆重新立于窗台之上。当父亲推门而入时,他已经做完了一切,而且收起了绳索,大圣趴在他脖子上遮挡了那道红印,父亲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那空花盆,嘟囔着要在里面重新种上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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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水母 题图《岁月的童话》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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