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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在金星五万米高空的钻石宫殿里向我女朋友求婚?(上)| 科幻小说

杰弗里·A.兰迪斯 不存在科幻 2023-02-06
7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异世旅人」。本周三~周五,带来一部外国科幻中篇科幻小说连载:太空时代,太阳系的整个外层空间被二十个大家族垄断,我和同伴收到神秘的邀请往金星参观,来到金星大气中的浮空城市。对方想从我们这里获得什么?

作者简介杰弗里·A.兰迪斯,美国科学家、科幻小说作家。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约翰格伦研究中心光电能及太空环境研究专家,1997年火星探路者计划参与人之一,火星2003年探测漫游者计划入选成员,也是2013年新型金星漫游车的设计者。他的代表作《迪拉克海上的涟漪》获1990年星云奖,《追赶太阳》获1992年雨果奖;2000年12月出版了自己的首部长篇科幻小说《火星穿越》。他的作品被译为10多种语言。本篇获2011年斯特金奖。

云国的帝王(上)全文约12800字,预计阅读时间25分钟
作者 | 杰弗里·A.兰迪斯译者 | 郑静校对 | 孙薇、Mahat
莉亚·滨川和我抵达黎曼轨道的时候,她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不是电子平板上的电子信息,而是装在信封里的一封实体信,信封上面用花体字写着:莉亚·滨川博士收。莉亚从信封里抽出信纸,一片蚀刻着字句的坚硬晶体上,闪耀着半透明的猩红色。她看了看,又折了折,再用指甲刮了一下,而后将它对着光微微转动。信纸的边缘折射着灯光散发出一簇簇火红色的光芒,一下子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是钻石,”她说。“红色是因为加了铬,蓝色的字体应该用了氮。挺漂亮。”她把信递给我。“小心边缘,廷克曼,可能会划伤手。”我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抹过信纸的边缘,发现莉亚的警告是多余的。信纸的边缘进行了某种避免划伤人的钝化处理。信上的蓝色字体雕琢得锋利,仿佛是立体的。抬头写着,“来自卡洛斯·费尔南多·德拉克洛瓦·奥特迦·德拉霍亚-诺德瓦德格伦鲍姆[1]的邀请。”在下面用小一号的字体写着,“我们对阁下在火星生态学上所做的研究颇感兴趣,望能邀请阁下拨冗拜访位于希帕蒂亚的寒舍并一叙。”[1]西班牙语系的人名规则是第一名字、第二名字、父姓、母姓;偶见以母姓为主在前,通常是母亲家族地位更高。中文翻译习惯为父姓母姓之间用-连接。姓之前加“德”表贵族地位。我并不认识什么卡洛斯·费尔南多,但是诺德瓦德格伦鲍姆家族的大名尽人皆知。这是一封来自于金星王族内部的邀请信。信上接着说,交通自有安排。金星王族是太阳系二十位长老、领主和所有者之一。这个人富可敌国,世俗财富对于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他想要莉亚做什么?我努力回想关于云之帝王、传说中的漂浮城市的统治者的事儿。我对他们知之甚少。印象中记得有人说那里的社会风气颓废而堕落,其余就不清楚了。金星的居民很少与外界交往。黎曼站丑陋而实用,内部是由黑色的阳极氧化铝组成,墙面坑坑洼洼地仿佛遍布了鹅卵石。客厅里有一个观景窗口,莉亚走过去往外张望。她背对着我,暗夜描刻着她的背影。即使穿着皱巴巴的宇航船制服,她依然如此美丽,我想我可能永远无法弄懂她。轨道站缓慢旋转的时候,地球像个蓝色泡泡般从她面前的星空中渐渐升起,仿佛一座用白雪和蓝钴雕刻而成的脆弱而复杂的雕塑,蓝宝石般的光芒勾勒出她的轮廓。“那里没有我要找的东西,”她说。我沉默地站着,不清楚她是否还记得我这个人的存在。她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的过去一片空白。”一阵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我觉得我该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我说:“我从来没去过金星。”“我不认识任何去过金星的人。”莉亚转过身来,“我想信上并没有说我只能一个人去。”她的口气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在讲述一个事实。这并不是一个热情的邀请,但聊胜于无。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喜欢我,或者只是容忍我的存在。我觉得我还是不问为好。最好还是不要碰运气。
为我们提供的交通工具是一艘核聚变星际游艇,苏莱曼号。苏莱曼号可不是一般的豪华,它奢侈到了夸张的地步。它比很多矿石运输飞船都要大,最大的球形娱乐舱可以轻易放下一艘普通的星际游艇。它配有七个私人舱室,每个都比普通住宅模块还要大。大船通常都很慢,但苏莱曼是个例外,船上配备了数量惊人的加速引擎,使它到金星的预定航行时间比任何商业运输船都要短。我们是船上仅有的乘客。虽然船很大,但是船员只有三位:船长,第一和第二飞行员。船长是个光头,穿着小沙弥一样的藏红花色长袍,他在出口处迎接了我们。他礼貌又严肃地告知我们船员们不会回应乘客的指令。在到达金星之前我们需要待在乘客区。船员和乘客的休息区域是分开的,整个旅程中也不会相互有所交流。莉亚只说了一句:“好的”。我们上船以后,飞船就加速驶入了金星方向的快速星际轨道,莉亚进了最小的私人舱并且将门反锁了起来。
莉亚·滨川已经在昂宿星学院待了二十几年。她来的时候年纪还小,只有十几岁——那是在我俩认识前很久的事儿了。我对于她之前的人生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是一个孤儿。学院是她唯一的家。有的时候我觉得莉亚可能有两个人格。一方面她害羞而天真,渴望被爱;另一方面她冷酷而职业化,几乎无法忍受被人触碰,痛恨——或者说是厌恶——人类。有时候我怀疑她童年时是不是受了什么重大的伤害。她从不谈论自己的童年,也从未提及她的父母。我问过她,就一次,她只是说那都是陈年往事了,时隔太久并且远隔千里。我从来不知道我在她心目中算什么。有时我认定她一定爱着我,但说不出口。有时她如此漫不经心,让我觉得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技术助理,和其他的技术员并无差别。有时我好奇她为什么还容许我留在她身边。我默默地责备自己是如此懦弱,不敢开口询问。当莉亚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我在飞船里四处探索了一下。每个船舱都是球形的,对外的舱壁上都有一个八边形的双层玻璃观景窗口。船舱内部极尽奢华,甚至附设有一个更小的球形舱用作卫生设施,里面淋浴间有真正的水从花洒喷出落到使用者的身上。起飞后十个小时了,莉亚还没有从自己的船舱出来。我就在另外一个船舱里睡觉了。路上的两天里我无聊极了。我将所有能拆的东西都拆了一遍,研究了一下工作原理,然后再装回去。每样东西都是完美的,我找不到东西可以修。尽管我的随身物品寥寥无几,我还是带了一个移动办公室。我唤醒了图书管理员程序,调用一些历史资料。
在人类星际扩展伊始,通向外星的成本高昂到了足以令人破产的地步,只有政府和富可敌国的大公司才能负担得起太空产业。当政府退出的时候,一些有钱人买下了这些资产。大部分人后来转卖了这些资产或者直接破产。少数人坚持了下来。有些人仅仅是因为顽固不化,有些人是对于人类星际扩张有着坚定信仰,还有一些是经过冷静计算后觉得外太空只要可以被开发,将来会有无以计数的财富。当科技终于成熟的时候,二十个大家族拥有了所有的外太空空间。慢慢地,通往人类边疆的门打开了,然后大出逃开始了。第一批人成千上万:为了逃避宗教迫害的而出逃的巴哈教徒[2];被废黜的独裁者和其拥护者,想要带着掠夺来的财富逃窜;毒枭和其马仔,想要带着他们的非法所得找寻一个连政府和仇家都遥不可触的地方。然后,成百上千万的人开始出逃,地球各个角落、各个肤色的人类都想在太空里寻找新的生活。分裂自复仇者圣约翰教会的小团体逃离了对他们不依不饶的教会,寻找预言中的命运;马拉维共和国的少数派们是在追寻自由;来自阿拉斯加的素食者们寻求新的边疆;玛雅人想要重新建立一个玛雅家园;自由主义者寻求他们的自由市场天堂;共产主义者想在史所未载的地方重塑新共产主义人类。这些人中大多数或快或慢地逝去,但是永远都有更多的人前仆后继,少数派、不满分子和叛乱者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断,人们为了拥有一个新的开始不惜签字出让一切。他们中有一些人勉强求生,有一些人飞黄腾达,有一些人发展壮大。[2]巴哈教,由巴哈欧拉创立于十九世纪中叶的伊朗,其著述言论构成了被认为是满足人类现阶段、即迈向成熟阶段之需要的最新启示体系。它的最高宗旨是创建一种新的世界文明,真正实现人类大同。每个人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抵给了二十个大家族,充作买路钱。能还得清债务的太空居民百无其一——二十大家族的后人因此变得富可敌国,富可“帝国”。诺德瓦德工业帝国和格伦鲍姆家族之间的争夺太阳系资源的传奇之战以帕特丽夏·格伦鲍姆出清了她在家族产业所持股份而告终。乌多·诺德瓦德,诺德瓦德工业帝国的独裁者和族长——现在全称诺德瓦德格伦鲍姆——不会坐视经过艰苦战役得来的财富散尽或是哪怕稀释半分。他让只有十几岁的独生子与拉霍亚家族狡猾精明工于心计的嗣女进行了联姻,继续巩固了权力。当他最近的宿敌都被消灭以后,乌多从外太阳系撤出,将对外长途探索的事情都留给别人去干。而他在内太阳系的中心位置,一个前所未料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公司总部、员工居所和他本尊的居住地。乌多因殖民到这个被称之为太阳系中地狱之星的地方而再次成名。这个星球就是金星。我们下方的金星从一个亮点渐渐变成了星空中凸显的一颗白色珍珠,耀眼到难以直视。到达的星际游艇飞船穿过金星大气同时将其充作低通过滤器,消除其沿双曲线轨道飞行的速度超量,再从容地反弹到高椭圆轨道上,然后盘旋进入了两小时的泊船轨道。
苏莱曼号有一个超大的观景窗口,是直径达四米的一整片透明玻璃,我漂浮到窗前,观察运输船向上滑行与飞船接轨。我原以为苏莱曼号是一艘大船,但是和运输船相比成了一个小模型。运输船是一个扁锥体,前段有一个圆头,底部是一些小得出奇的火箭引擎,它的形状是典型的行星下降式升力体,但至少有一公里长,宽度也肯定超过了一公里。它滑向苏莱曼号并与之对接,那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只南瓜和一粒豌豆交配。我知道运输船的尺寸只是一个表象,实际上它只是一个巨大空洞的舱体外面覆盖的一层真空发泡钛外壳。这个设计不是为了着陆,而是为了在大气层中漂浮;为了漂浮,它需要巨大的体积和忽略不计的重量。金星表面从来没有停泊过任何飞船,“地狱”这个称谓名副其实。与其说是运输船是太空飞船,还不如说它是太空飞舱,一种既可以在轨道上也可以在云中漂浮的飞行器。尽管明知运输船内部大部分不过是空空如也,但视觉效果还是很惊人。莉亚似乎不为所动。当我们靠近金星的时候她才从无人打搅的独居状态走出,但她经过观景窗口时也毫不在意窗外的风景。我常常无法理解什么才能令她在意。我曾见她整整一个小时盯着一块石头,对一块平淡无奇的小行星球粒陨石显得十分着迷,翻来覆去从每个角度仔细研究它。而眼前庞大如城市的宇宙飞船她却视而不见,仿佛无关紧要。运输船中空的内部一般用来运载大型货物,但是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们被邀请进了飞行员舱,仿佛一个位于运输船正脸的不起眼的透明水疱。这个飞行员也是一个穿着黄色僧袍的佛教徒。我禁不住怀疑,这难道是金星飞行员的例行装束?苏莱曼号飞行员有多沉默寡言,这位飞行员就有多健谈。随着运输船脱离对接,一条缆绳延展开来连接起运输船和浮空站。浮空站将运输船拉向行星,我们顺着缆绳逐渐下降的过程中,飞行员对着外面每个风景指指点点:微小的通讯卫星在天空中爬行,如同装了涡轮增压的蚂蚁;在下方远处的水星夜半球闪烁着粉色的闪电;微波输电中继器组成的金色蛛网。达到时速三十公里后,飞行员一边继续说话一边切断了缆绳,让运输船自由下坠。地球和月球,蓝色和白色的双子星,在珍珠白色的地平线上升起。轨道上的工厂群遥遥可见,闪烁的导航灯塔和停靠的运输船使其十分醒目,距离之遥远使得那边巨大的运输船都显得很渺小。我们开始受到大气层的摩擦,再一次感受到了重力,并且逐渐增加。瞬间我们就感受到了一半地球重力加速度的牵拉。这位飞行员和尚一边话说个不停,一边灵巧地将运输船上下反转,金星现在就位于我们的上方,宇宙成了一片平淡无奇的白色天花板。“景色很美,不是吗?”飞行员说道,“在这个海拔高度你可以好好地感受一下这个星球。虽然干这个不是为了风景,但是风景真的很美;我马上就启动这个高超音速升力器托着我们下坠。这些个运输船船太脆弱了,进入大气层的时候不能太快,得像弹巨大的低音大提琴一样在大气层里拨动。我们不想被大气层给弹飞了,对吗?”他并没有停下来等我们回答这个问题,让我觉得即使我们不在他也还是会这样地滔滔不绝自言自语。重力加速度继续增加,差不多到了一个标准重力加速度后稳定了下来。这头巨兽颠倒着扫过大气,后面留下一道离子云的尾迹。飞行员逐渐减速到亚音速,再将运输船翻转过来,并微微向上跃升至大气外层让生热发光的表层降温,然后重新让它猛地下降。随着我们下降到稀薄无物的雾霭中,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厚,然后我们穿过了薄雾的底部,进入了晴朗的大气层,突然之间,我们就已经翱翔在无尽的云海之上。
云海。一亿五千万平方千米,十亿立方千米的云。云海中漂浮的金星城市不似陆地城市那般受限于二维,而可以根据城市主人的意愿上下浮动,高至明亮而寒冷的阳光,低至炎热晦暗的深空边缘。云海。运输船驶过了大教堂般的云块,又驶过了群山一样的云丛,云朵的边缘交错复杂,仿佛碎裂的花椰菜。我们经过貌似怪物巢穴的巨大云层,每个怪物都高达千米,它们拱起的云颈向前延伸,亮出云齿似乎在威胁和咆哮,云朵肌肉的身体带着闪耀雷电的脚爪。运输船漂浮于空中,以亚音速向下漂流,划出一道云尾,在我们身后歪歪斜斜好像一笔潦草的手写字。虽然并没有完全沉默无语,但是连飞行员都放慢了他的喋喋不休,好让我们沉浸于这辉煌的景象。“很壮观,不是吗?”他说,“云之国。有些人能被这壮景吓疯,或是本地人叫做的‘云来乐’。我本人反正是乐此不疲,没有比从运输船上看云海更美的风景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将运输船缓缓转向,绕着一根云柱盘旋,这根云柱从底下深处的雾霭一直擎到我们头顶数千米的高空。“美妙绝伦。”“美妙绝伦。”我跟着说。和尚飞行员将运输船往回收,然后指向前方偏右说:“那里,看见了吗?”我不知道该看什么:“什么?”“那里。”现在我看到了,远处有一个闪耀的小点。“那是什么?”“希帕蒂亚,云中的珍宝。”随着距离变短,城市在视野中也逐渐变大。那是一副奇异的景象。整个城市就是一个穹顶,或者说是一群随意融合在一起的穹顶,每个穹顶都由成千上万块玻璃组成。这些穹顶都十分巨大,最小的直径也有将近一公里,运输船划过天空的时候,穹顶的表面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在穹顶下面,一根黑色细长的柱子向深褐色的云层下面延伸,纤细得像一根玻璃纤维,立在一块小得离谱的岩石上,怎么看都无法与穹顶达到平衡。“真美,你觉得呢,是吧?就像你们蓝色星球上海洋中的那些美妙的水母一样。那里可住着50万人呢,难以置信对不对?”飞行员带着我们绕城市兜了个大圈,默默无语地炫耀着这美景。在透明的穹顶下,林荫大道和精致的亭台楼阁之间的带状绿地里,一串串的湖泊闪烁发光。最后他减速驶向一个站台,慢慢将大气释放进提供浮力的真空容器里。运输船渐渐停了下来,失去了前进动能后不停地左右翻滚。现在它在低于平衡配重物的位置漂浮。配重物看起来没有那么小了,悬垂在我们头上,直布罗陀巨岩般大小。小型飞行器将缆绳连接在运输船表面坚硬的地方,将我们慢慢地拉进了一个对接平台。“欢迎来到金星。”飞行员和尚说。
金星地表气压巨大,温度极高。然而往上就气压减缓,温度也有所下降。在地表以上50公里之处的云层底部,温度与热带地区类似,气压也与地球常压一致。再往上20公里,空气稀薄,气温极寒。一万个漂浮的金星城市就漂流这两层之间。一个充满氧气和氮气的气球会在金星的沉重大气里漂浮起来,这正是传说中的穹顶城市运作的原理。它们由烧结石墨搭建为骨架并由金星大气合成的聚碳酸酯透明表层覆作蒙皮,每公里直径的穹顶就可以轻松提起10万吨的城市重量。这里连云层都恰到好处。上空云层的雾霾过滤了阳光,阳光只是比地球上的常规强度略强一点。希帕蒂亚并不是漂浮城市中最大的,但绝对是最富有的。这个城市到处都是螺旋状的建筑和金色的穹顶,巨大的开阔地和精心构筑的花园。在希帕蒂亚的穹顶内,建筑师们殚精竭虑地想要让人们忘记自己身处于一个在封闭的环境中。但是一开始我们并没有看到花园和瀑布。我们下了运输船就来到了城市下方的离船休息厅。虽然这里有豪华的躺椅,地上铺满了经过基因工程改造的粉色草皮,房间里还有无价的铁雕和玉雕,但是它的功能很明显:一个接待室。这个房间大到可以容得下一千人,但里面只有一个最多十岁出头的男孩子,穿着一件浴袍和一条精致皱褶的黄色丝裤。他的身材略为矮胖,长着一张和蔼可亲却平淡无奇的圆脸。在乘坐过那么豪华的交通工具后,我惊讶于只有一个人来接我们。那孩子看看莉亚。“滨川博士,很高兴见到你。”然后他转向我,说“你又是哪根葱啊?”“你是谁?”我说,“迎接我们的人呢?”男孩嘴巴里正在嚼着些什么。他仿佛想吐出来,然后又忍住了。他看了看莉亚,说:“滨川博士,这人是跟你一起的?他是干什么的?”“这位是大卫·廷克曼,”莉亚说:“技术员。有需要的时候也做飞行员。他是和我一起的,没错儿。”“跟他说,他得学学怎么讲礼貌。”男孩说。“你又是谁?”我反驳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个刚刚十岁出头的孩子轻蔑地看着我,仿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我说话似的。然后他以一种和白痴说话的慢条斯理的语气说,“我是卡洛斯·费尔南多·德拉克洛瓦·奥特迦·德拉霍亚-诺德瓦德格伦鲍姆。这个地方和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他的声音尖锐到恼人,他正处于变声期,但又还没变完。莉亚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声音。“啊,”她说。“你是希帕蒂亚的统治者诺德瓦德格伦鲍姆的后裔。” 那孩子摇了摇头,皱起了眉头。“不,”他说“不是后裔,不完全是。我就是诺德瓦德格伦鲍姆。”他笑了一下,看起来又像个孩子了,还挺讨喜的。他鞠躬的姿态非常迷人。他说:“我就是云国的帝王。”后来我发现卡洛斯·费尔南多有无数仆人。当寒暄结束后,他做了一个手势,由二十名身穿丝绸紧身上衣女护卫组成的仪仗队就来到近前,护送我们上楼。在我们走进升降机之前,护卫们围成一圈。卡洛斯·费尔南多说了一个词,他们就呈上了一个包裹。卡洛斯在卫士的注视下拿起了包裹,递给莉亚。“给你的礼物,”他说,“欢迎来到我的城市。”那是一个简单朴素的盒子。莉亚打开了盒子。在包裹里是一本大书。她把它拿了出来,书的外面包着已经开裂了的深红色皮革,皮革上并无字迹。她打开了扉页。“乔尔丹诺·布鲁诺,”她读道,“《论无限宇宙和世界》。”她微笑着翻了几页。“英语版初版的影刻本?”“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很漂亮。”她将书放回盒子里,然后夹在腋下。“谢谢你,”她说。电梯平稳到难以置信,不到三分钟就上升了两公里。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耀眼的正午阳光。我们已经置身于穹顶之下了。这个城市是一个充满了泡沫和空气的幻境。尽管存在于封闭的穹顶之内,但是这个穹顶是如此之大,大到顶壁几乎消失在空气之中,所以看起来无拘无束。我们在卫士们的陪同下在城市里漫步。到处都有公园,有的只有些许绿荫陪衬着一棵树,有些则是成片连绵不绝的枝繁叶茂,配上精心设计的瀑布倾泻而下,落于宽阔的喷泉池中。白色的水流来自空中的管道,这些管道挂在细得不可思议的窄梁上,环绕着我们的都是沙沙的水声和鸟鸣声。欢迎之旅结束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已经在我不知不觉中,很成功地把我和莉亚分开了。“你好,”我说,“滨川博士到哪里去了?”女子仪仗队仍然环绕着我,但是莉亚和那个诺德瓦德格伦鲍姆家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对不起,”其中一名女性回答道,她个子仿佛比其他人略为高一点,“我想她一定是被带到她的套房休息去了,毕竟很快她就要参加最高礼仪的欢迎仪式了。”“我本来应该和她在一起的。”那女人平静地看着我说:“我们没有收到要带你去的指令。我想你并没有受到邀请。”“请让一让,”我说,“我要赶紧找到他们。”那女人退后一步,向城市方向指去。道路蜿蜒向各个方向,像一个三维的迷宫。“我们收到的指令是只要你愿意,在城市里你随便怎么着都可以。”我点了点头。显然他们早就计划好将我排除在外。“那如果我想要和莉亚——莉亚·滨川博士联系,”我问道,“我怎么找她呢?”“别担心,他们找得到你。”她停顿了一下以后说,“我们带你去你住宿的地方吧?”这里的房子有一些似乎是由对绞缆绳悬吊在空中的,她们把我带到了其中一个。它比大多数房子都要大。我已经习惯了住在居住舱的小隔间里,这个住宅的大小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晚上好,廷克曼先生。”一个大约50岁左右的高个子中国男人和我打了招呼。我猜他身边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她看起来比他年轻很多,只有20出头的样子。要按我所习惯标准她有点微胖了,但是我发现这儿的人都比较胖。她身后有两个孩子,将小脸从她身后伸出来偷偷打量,然后又缩回到母亲身后的保护里。这个男人说他叫杜鲁门·辛格,他的妻子叫伊佩芬妮。“其他的人很快就会来和你打招呼的,”他说,“他们大都在工作。”“我们都为卡洛斯·费尔南多阁下工作,”伊佩芬妮补充道,“是他让我们家族招待你的。有什么需求尽管说,诺德瓦德格伦鲍姆家族会全程买单,”她微笑着说,“在这儿就意味着是无限额度了。您大概也明白的吧。”“这事儿你们常做吗?”我问道:“接待客人什么的。”伊佩芬妮看了看她的丈夫,说:“很少吧,至少阁下安排的不多。在城里这事儿倒经常有,很多人在城市交汇的时候互相拜访,每个人都会时不时地接待参观者。”“你们没有酒店吗?”她摇了摇头。“我们很少接待来自星球之外的游客。”“刚才你说的‘阁下’,”我说。“就是卡洛斯·费尔南多?能和我说说他的事儿吗?”“当然了。你想知道什么?”“他真的——”我指了指城市——“拥有这一切嘛?整个星球?”“是的,当然了,他拥有的是城市。但也不完全算是拥有。”“怎么说?”“将来他会拥有城市——这个城市,和其他五千个城市——整个星球就难说了。也许会,也许不会。诺德瓦德格伦鲍姆家族的确号称拥有这个星球,但说实话这种说法没什么意义。他们只是对星球的表面有控制权,不过天空属于所有人。城市的确在他们的掌控中,但是很显然,他没有办法亲自控制所有城市。”“那是当然。我是说,他只是个孩子——他肯定有监护人,或者代理人什么的,对吧?”“的确如此,直到他成年为止。”“然后呢?”杜鲁门·辛格耸耸肩,说:“这是诺德瓦德格伦鲍姆的传统——在第一位诺德瓦德的遗嘱里就这么写着。当他成年时,这些就是他的私有财产。”我还知道了金星的大气层中漂浮着一万一千七百零八个城市。“可能还有几个,”杜鲁门·辛格告诉我,“没人知道确切的数字。传说有一些城市漂浮在下方,从来不越过低层云,永远隐藏在下面。那么低的地方没法儿活——太热了——但是据说那些叛逆的城市拥有排斥热量的技术。”他耸耸肩:“谁知道呢?”无论如何,眼下这些看得见的城市,卡洛斯·费尔南多不是拥有或参股,就是持有一半以上的所有权。“诺德瓦德格伦鲍姆家族还是挺不错的老板,”杜鲁门说,“他们知道自己的员工是有的选的,实在不行可以去别的城市,但是他们是自己要留下来的。”“就没有人有异议吗?”“哦,那些独立城市可能有吧,他们都觉得诺德瓦德·格伦鲍姆家族权力太大了!”他大笑起来,“那他们也不能怎么样,是吗?”“他们可以战斗。”杜鲁门·辛格伸出一根中指在我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那可不是明智之举。”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以更慢的速度说,“我们身处于一个紧密相关的生态系统之中,无论是独立派还是帝王都一样。我们依靠彼此生存。独立派大可以宣战,但是最终大家都会一败涂地。”“是的,”我说,“我已经发现了。当然了,漂浮的城市是如此脆弱——只要玻璃穹顶破一道缝……”“我们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杜鲁门·辛格回道,“依我看来,你习以为常的是人工建造的世界,但它们是处在真空里的聚居站,一次爆炸就会导致灾难性后果。这儿城市外面和里面的大气气压是一样的;如果有地方破裂了,气体的通过裂隙的速度也是十分缓慢的。就算我们的穹顶破了一千块,城市也能在空中支撑好几周才会下降到无法挽回的底层。当然了我们也有保险措施,有很多种。”他顿了一下,然后说:“但是如果打仗……我们能抵抗普通的侵害,这个你不必担心……但是如果遇到亚稳态炸弹[3]……那就不太妙了。我只能说那就大事不妙了。”[3]在物理化学领域,亚稳态指的是按相平衡条件,应发生相变而未发生的状态。处于亚稳态的物质会蕴涵额外的应变能,当相变发生时,放出额外的应变能。钻石可以视作内部储存了大量应变能的石墨,但体积较大的钻石很稳定。理论上,纳米级别的钻石可以视作亚稳态,并制作成高当量炸弹。
第二天我动身去找莉亚被带去的地方,但是尽管每个人都对我彬彬有礼,我却连一点线索也找不到。不过至少我开始对这里熟悉了起来。首先令我注意的是这里的光。在我之前居住的轨道聚居站里,朦胧柔和的光都来自于发白光的二极管。而在希帕蒂亚,金星上耀眼的阳光洒满每个角落。而后吸引我注意的就是这里的鸟。希帕蒂亚到处都是鸟儿。鹦鹉和玄凤能适应自由落体运动的空间环境,因此轨道聚居站也有很多鸟儿,但是希帕蒂亚的鸟儿大多是色彩鲜艳的热带鸟类,到处都是鹦鹉、凤头鹦鹉、短尾鹦鹉、红衣凤头鸟、山雀和绿咬鹃,品种多到我说不出名字,数量多到我前所未见,如同一支色彩斑斓、喧嚣不停的管弦乐队。这座漂浮城市有12个主要区域,互相之间由一层薄而透明的隔膜隔开,中间有多个通道。每个区域都光线充足、赏心悦目,风格与别的区都略有不同。我被安排住进的区域是卡邦区[4],这里的个人住宅都是悬吊在线缆上,如同一串彩虹色的珍珠悬在森林和草地组成的宽阔道路上。在卡邦区里,缆车像坠在长绳上的钟摆一样往返摆动,以令人目眩的弧度将一名名乘客从一个平台送到区内的另外一个平台去。卡洛斯·费尔南多的官邸位于最高最中心的穹顶——被称为“上城”——那是一个充满彩色光影的穹顶,那里的建筑都有着长长的尖塔或者东方风情的圆顶。但是似乎我不能去那个高贵的区域。我甚至都不知道莉亚被带到了哪个区域。[4]原文为Carbon,原意为碳元素,原子序数为6。我在一座塔上找到了一个可以透过透明穹顶俯视云层的阳台。云景还是和昨天一样地壮观美丽,云朵高耸而缓慢地变化着。云层间的光线是一种浓厚的金色,而被一团镂空蕾丝般的羽状云所遮盖的太阳,环绕着青铜色的光晕。从太阳的角度可以判断现在仍然是下午很早的时候,但是今天这里不会有日落;环绕整个行星的大风再刮一天都不会将这个城市吹到到金星的夜半球,。我找不到其他一万一千多个城市中任何一个的踪迹——从塔上向外看,仿佛在这无限延伸的广阔云间我们是孑然一身的。然后我想,如果城市是随机散落的,那么城市与城市交汇的机会在任何时候都是非常稀少的。以行星的大小而言,金星并不大, 但是也足够容纳一万个城市——甚至再来一百倍也没问题——天空将仍然空旷。我多么希望我能知道莉亚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我想念莉亚。尽管她有时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虽然只是短暂的时光,但是我们曾一同在火星上逗留…我们同住在一个小房间里。也许这些对她来说并无意义,但是那曾是我生命的重心。我想念她的身体,那轻盈的、金色皮肤的身体。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这个公园是一个长满了高棉兰花的平台,从穹顶的立柱上延伸的粗缆绳将其悬挂在空中。这似乎是这儿一种惯见的建筑形式,即使我脚下的地面也是由充气穹顶的浮力而悬吊起来。我试着将重心来回移动想测试一下共振频率,能感觉到脚下的平台在以极其微小的频率震动。这里的人一定从小就被教育不要这么干,刻意为之的话可以累积起破坏性的震荡。我停止了移动,震动也慢慢停息。我中午回去的时候,杜鲁门和伊佩芬妮都不在家,我遇到了杜鲁门的另一个妻子,她叫特丽奥莱。她大概六十几岁,皮肤黝黑,眼睛是深灰色的。昨天已经有人给我做了介绍,但这个大家庭里的人实在多到让人分不清,所以我并没有什么机会和真正和她认识。辛格家总有很多人,我十分迷惑于他们每个人和主人是什么关系,甚至到底有没有关系。现在和她聊聊,我发现她才是掌握辛格家庭经济大权的那个人。我知道了辛格家族是农场主,或者说是农场管理人。希帕蒂亚的花朵是装饰性,或者说用来保持穹顶内空气清新的,但是真正的农业是在独立的穹顶内进行的,这些穹顶位于最适宜植物生长的海拔,里面不能住人。播种、灌溉和收获都是自动化设备完成的,杜鲁门和伊佩芬妮夫妇二人就是这些设备的操作工程师,他们在需要人工输入的部分下达指令,确保那些机器人运作正常,按时按需运转。我收到了一个消息,邀请我晚上去参加卡洛斯·费尔南多·德拉克洛瓦·奥特迦·德拉霍亚-诺德瓦德格伦鲍姆阁下的晚宴。在我刚要准备晚上的着装的时候,伊佩芬妮回来了,她和特丽奥莱一起把我打扮了一番。她们两个都坚定地说我那实用而陈旧的连身衣不合适这种场合。特丽奥莱给我选的长袍俗气艳丽,换我自己永远都不会穿这种衣服,一件电光蓝的袍子配上一条午夜黑的宽腰带。“相信我们,这才有个样儿,”伊佩芬妮和我说。这衣服虽然宽大,但是轻巧如空气。“这儿所有的衣服都轻,”伊佩芬妮告诉我,“蜘蛛丝做的。”“啊,我懂了,”我说,“合成蜘蛛丝。又坚韧又轻巧,很实用。”“合成?”伊佩芬妮说,咯咯地笑了,“不,不是合成的。是真的蜘蛛丝。”“这丝是真的蜘蛛织出来的?”“不,整件衣服都是蜘蛛织的,”看到我脸上迷惑的表情,她说,“蜘蛛的团队互相合作做的。”“蜘蛛?”“是啊,他们是天生的纺织好手,而且容易运输。”我准时到达了宴会厅,然后发现伊佩芬妮给我选的这件等离子弧蓝色的长袍是整个大厅里最保守的穿着。现场大概有三十个人,但莉亚无疑是全场的焦点。她似乎挺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感觉,看起来比我印象中的任何时候都要活力四射。“他们对你还好吗?”当我终于越过人群到了她面前时,我问道。“哦,挺好的。”我发现我竟然无话可讲。我等着她问我的情况,但是她没问。“他们安排你住在哪儿?”“隔壁的一个居住区,”她说,“卡邦区。那里真神奇——我从未见过这么多鸟儿。”“我也在那个区,”我说,“但他们没告诉我你在哪儿。”“真的吗?那就奇怪了。”她轻触钻石桌面上内嵌的屏幕,打开一张住宅区域的地图,三维画面就悬浮在透明的桌子内部。她旋转了一下画面,将自己的居住区指出来,我才发现其实她真的就在我旁边,她就住在我隔壁的一个大房子里。“那个地方很棒,但是我基本都在上城这里。你和小卡说过话没有?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对什么都有兴趣——喜欢植物学、物理学,甚至工程学。”“真的吗?”我说,“我觉得他们好像不让我进上城。”“开玩笑的吧;我想他们肯定会让你进来的。嘿——”她喊了一个卫士过来,“比方说,是否有什么理由廷克曼不能到这里来?”“没有,夫人,如果是您安排的,当然可以。”“太好了。看,没问题的。”然后服务生将我带到了给我安排的座位——桌子最末尾的地方。桌子是一整块厚厚的钻石,带有切割面的边缘聚集和折射着彩虹一般的光芒。桌面平整光滑仿佛冰层。桌子里面是一块块小型的电脑屏幕,客人们可以在交际的时候随意调出自己想要的画面或者数据。这张桌子是兼具艺术和工程学的杰作,集实用与美观于一身。卡洛斯·费尔南多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椅子对于他来说有点大,他显得尴尬而不自在。莉亚坐在他的右手边,有一位年长的女士——也许是他的母亲?——坐在他的左边。他在自己的椅子上扭来扭去,时而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电脑,时而在感觉到莉亚忽略了他的时候偷看莉亚。而当她看过来的时候,他会愣住片刻,然后迅速地挪开目光,再次坐立不安地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画面。服务生为卡洛斯·费尔南多端上了一个银托盘。托盘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盖着一块大红绸缎。卡洛斯·费尔南多抬起头来,点了点头接了过来,揭开了绸缎。一瞬间人们都安静了,好奇地看过去。我紧张地看着这一切。那是一个闪闪发光的蛋。这个蛋由五颜六色的钻石纤维巧妙编织而成,花纹是一种错综复杂的蕾丝,有点像某种复杂的凯尔特结。这位十二岁的金星王族拿起这颗蛋,用一根手指抚摸着,动作很轻柔,仅仅是在表面轻轻略过,似乎是为了感受表面的波纹和浮雕。他将蛋在手上拿了一会儿,似乎不确定该如何处理它,然后他的手突然举起,将蛋放在莉亚面前的盘子上。她抬起头来,很是迷惑。“这是给你的。”他说。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微弱的惊诧声,几乎是一种无声的惊呼,不注意的话根本听不见。过了一会儿服务生在我们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蛋。我们的蛋尽管也装饰着复杂的金色和浅铜绿色细丝,仅仅是普通的蛋而已——可能是鹅蛋。卡洛斯·费尔南多在椅子里坐立不安,似笑非笑地咬着嘴唇,向下看又向四周看,在除了那个蛋和莉亚以外的地方四处张望。“这个怎么处理?”莉亚问道。“这个嘛,”他说,“也许你应该打开来把它吃了。”莉亚拿起那颗钻石蕾丝装饰的蛋仔细地看了一下,将蛋转了一圈并且用一根手指在表面上摸了摸。在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以后,她用两根手指间扭了一下。钻石蛋壳打开了,里面还有一个蛋,一个普通的蛋。那孩子又笑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蛋。他拿起汤匙打破了蛋壳,然后将里面的内容舀了出来。这是晚宴开始的信号,其他人这才开始敲破自己的蛋壳后开始进餐。过了一会儿,莉亚将装饰性的蛋壳放在一边也开始依样画瓢。我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敲破了自己的蛋。当然,蛋好吃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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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孙薇  题图《木星上行》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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