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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人魔像 | 第57届美国星云奖最佳短中篇提名

劳伦·玲 不存在科幻 2022-07-18

作者简介劳伦·玲(Lauren Ring),犹太裔科幻作家、插画师,作品在《光速》等知名杂志上发表。本篇作品获得2022年度星云奖提名。

泥人魔像Emet全文约13600字,预计阅读时间27分钟
作者 | 劳伦·玲译者 | 何翔校对 | 孙薇
1、检测
示威者在硅谷抗议,导致查娅所属的办公大楼全面断电。当时她正在家里看着一个泥人魔像拔蒲公英。早晨空气清冽寒冷。查娅可以听到农舍里电脑不断发出的提示。眼前这片草地清空蒲公英之后,她用一块缎子裹住齐膝高的泥人魔像,用这块布料缠绕它柔软的泥土身体,然后把它轻轻放在河边。她点了下手机,激活事先编好的子程序,抹去了它额头的希伯来语字母 א (alef),只留下了其他两个字母,מ (mem)和ת (tav)。在希伯来语代码里,אֱמֶ֑ת (emet)代表真理,去掉第一个字母后便是מת (met),亦即死亡。她把泥像放进水里,看着缎子被水流冲走,泥像则下沉回归湿漉漉的沉积物。她的创造行为,现在只留下手指上的赭色污迹和硬盘里的行行代码。查娅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进屋去对付日常工作,看看又有多少bug需要处理,又有什么紧急状况。在家工作固然有其好处,但如果没有那些魔像帮助,打点农庄的活她肯定忙不过来。经过几番失败,查娅终于掌握了赋予生命的科学。每天黎明时分,她用粘土塑造帮工,再像智能手表或蓝牙适配器那样把它们连进无线网络,然后给它们传输当天的变量:一项项杂活,每一步都定义得一清二楚。负责蒲公英的泥人提前完工了,但院子里还有其他大小不一的泥人在忙碌,它们缓慢移动着,有些往返鸡舍取蛋,有些则在蜿蜒悠长的车道上清理碎石。经过门口走廊时,查娅差点被一堆蒲公英根须绊倒,她咒骂了一声。她忘了指示泥人把这些根须放到堆肥那里去,而不是随挖随扔。杂活列表里又多了一件要调整的。近来时间越来越紧张,很难保证质量,因为查娅得投入大量精力,替密班生物识别公司编码。“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她先匆匆戴上耳机,然后才顾得上坐好连进每日短例会“没事。总部刚刚停电,管理层还在寻找热点来上网,所以我暂时接手一下。”冲刺[1]负责人微笑着说道。查娅总是纳闷,她的这些同事怎么还会心情良好。要修的bug还一大堆,产品发布日期却是一天天逼近。密班与社交媒体平台、远程保健医生甚至执法机构都签有合同,因此管理层已经明确表态,此次产品发布绝无延误。不过,查娅不想显得太消极,也面露微笑重新点开了麦克风。[1] 即Sprint,敏捷开发中的概念,相当于每个阶段或者每个迭代。“这个月都第三次了。那边没什么事吧?”“还是那些与隐私有关的抗议活动。我们律师组仍然认为不是针对我们公司的,因为同一幢办公大楼里面还有好几家主要的监控设备销售商。没什么好担心的,尤其是对你来说,查娅。”当初隐私抗议活动兴起是为了反对扩大监视,有关法律通过之后就有所消退,但现在随着法律实施日期临近,又开始升温了。就连查娅都觉得新法规管得太宽。密班有份机密客户名单,上面都是财力雄厚的科技公司,在它们的大力游说下,加州任何地方都可以进行面部识别,无需事先征得同意,也不用提供搜索动机。那些抗议者可能不知道这些变动背后究竟是谁在操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切断电源搞破坏。就目前而言,这些抗议只是带来些许不便,其他没什么。查娅住在乡下农庄,人身安全没有问题。那些抗议者只是试图保护他们自己,她并不怪他们。密班开发的软件的确毫不留情,她也不想被其盯上。“我们面临关键时刻。”冲刺负责人补充道。“如果我们埋头苦干,再多加把力,就可以赶在第二期发布前搭好稳定的框架。”有几个同事欢呼了一下。大家等待第二期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这个综合系统是密班公司面部识别系统的升级版,远距离检测识别人脸的功能将大大提高。第一期推出至今已经超过十年了,故障很多,不够完善,以至于一块特别阴暗的石头都可能让它的神经网络上当。密班在广告里称第二期为“不可阻挡”。他们的新系统预计将在新监控法实施的当天启动。如果经常断电,查娅肯定要加班加点才能达到目标。还好,她有帮手,泥人魔像。她心想,当初她母亲教她怎么使用这个创造的咒语时,不知有没有设想到这个用例。查娅其实明白,照着这一思路想下去是个无底洞,没有什么结果的。今天没时间流泪。“现在轮流发言,每个人都汇报一下进展状况。查娅,你先说行吗,请开一下摄像头。”“好的。稍等。”查娅在视频预览界面一眼就瞥见个泥人,它正往屋顶上爬,要去修屋顶。她赶紧调整了一下显示器的角度,避开了它那条被阳光炙烤着的泥臂。“我今天要修bug,如果做完后还有时间,还有几个边距问题要修一下。”接下来轮到其他同事发言,随着麦克风开启,发言同事的脸被视频画面映绿。查娅关掉了自己的摄像头。“洛杉矶现在有抗议活动,”她的同事说,“我会尽力继续审查大家的代码,但有可能他们也会切断我们的电源。有什么事我会通知各位的。”会议结束后,查娅进入状态开始干活。她负责前端部分,为客户安装第二期后所看到的屏幕进行编程。她无需操心专有算法,也不用作什么重大决定。只需这里对齐一下,那里再加一行空格。她的贡献有限,但万一密班出了什么差错,肯定不能怪到她头上。不开会的时候,查娅按照指示,只是低头工作,不管其他闲事。她心里有一点点数,知道公司另外一个部门正在悄悄忙一件紧急项目,跟抗议有关,但从未涉及到她。这种情形以前发生过,查娅明白自己的身份,埋头苦干就行。她的任务就是修bug,尽管就像流水侵蚀泥人那样,她心里清楚自己工作的真相,并因此而微微自谴。在这郊外农村,她是安全的。如果她想保持安全,就得按照吩咐去做。 查娅四岁时,她妈妈就教过她怎么捏泥人魔像。那时她开始玩培乐多彩泥,也过了会啃吃这种东西的年纪。在她妈妈手把手地指导下,她慢慢地把霓虹色的泥团捏成一个蹲着的人形,两条粗短腿几乎无法支住身体的体重。“这是个泥人魔像,”她妈妈说,“世上有很多人需要帮助。这些魔像会活过来帮助他们。就像我给你讲的古代故事里那样。你还记得那些故事吗?”“它看上去像罗罗,”查娅咯咯笑着说。罗罗是头粉红色的跳舞小象,是她最喜欢的虚拟动物。她在魔像脸上捏出一条象鼻子,开心地笑了。“认真点,查娅,”她妈妈责备道,重新把粉红色的象鼻子压平了。“你要尊重这份天赋。只有我们能够唤醒魔像。”她妈妈用根细木棍在魔像额头刻了אֱמֶ֑ת (emet)这个字眼。刚刻完,粉红色的小生物就浑身一颤,活了。查娅打量着那些代表五官的暗色道道。“给它点事情做做。它会听你吩咐。”她妈妈放下雕刻工具,开始用几团鲜绿色的彩泥制作另外一个魔像。“跳舞。”查娅脱口而出。她想起了罗罗。魔像突然扭动起来,动作生疏。查娅激动地鼓掌,但是魔像不停地跳舞,直到在餐桌上裂成碎片。但那些培乐多彩泥碎片还在抖动。她妈妈找到那片刻着字的前额,用拇指抹去第一个字母。“为什么会碎掉?”查娅很难过,试图把碎片拼起来,但已经太晚了。“是你没告诉它什么时候停下来。魔像会严格遵照你的指令做事,一丝不苟。”她妈妈把绿色魔像放在桌子中间,重新拿起雕刻工具。“别担心。还可以再试。”
2、结盟查娅忙到天黑才下班。因为整天都在伏案工作,她的背部隐隐作痛。每次眨眼,看到的都是一行行代码。她离开书桌到外面散步,穿过刺骨的寒意,踩过扫着她的长草丛。夜晚像河泥一样厚实舒适。河边的新鲜粘土捏魔像最合适。稠度刚刚好,足够湿软,容易成型,但又足够厚实,成型后容易保持形状,干燥时不会碎裂。查娅尝试过各种材料,基本上都能用,但她的生活讲究迭代和效率,尽量少投入,多产出。查娅看到她那些魔像都蜷缩在水边,按照指示等待回归。她一下子全部抹去它们的活力,看着它们重新变成无生命的粘土,然后开始处理它们。剩下的绸缎不多了,没法把它们全部包起来。她妈妈总是用绸缎,用其他任何东西总觉得不够尊敬,但现在开车进城去买已经太晚了。她用厚厚的芦苇裹住最后一个泥像,把它放进黑乎乎的水里。第二天早上,查娅雕刻了两个魔像。午餐时,又三个。她知道,不该差遣它们去做无聊的事情,但哪怕已经没有什么杂活好干了,这种手工劳作以及粘土质地都能舒缓她的焦虑。在她农舍里,希伯来语字形开始到处可见,普通得就像她双屏显示器上那一大堆编码括号。临近下班时,她意外收到一封电邮,通知她开会。这种临时更改日程表的事本来是家常便饭,但这封电邮来自法务部门,十分钟后就开会。查娅脊背一凉,虽然想不出自己做错过什么事。电邮有个附件,里面是一张张陌生面孔,从一到三十六编号,还包含相关面纹数据。查娅看到过新闻,认出其中几个人是抗议活动的组织者,但大多数人她根本无法确定。查娅无法专注于写了一半的代码,就一边盯着这些面孔看,记住每一个细节,一边等待会议开始。登录会议后,她看到好几排人头,这些人她倒认识。应邀参加会议的不止查娅一人,其他还有前端工程师、后端工程师,甚至还有随叫随到的客服人员。看到更多同事陆续加入,她松了一口气。看来整个公司的员工都到了。“多谢各位参加这个临时召集的会议,”看上去满脸皱纹的法务代理人说。背景中可以依稀听到一些口号声,这栋硅谷大楼的保护墙还做不到百分百隔音。“执法部门跟我们打过招呼了,凡是我们服务器处理的面孔,我们都要一一检查,寻找那些与所附面纹相匹配的。希望我们以后能够完善这个技术——工程师们,我会找你们的经理谈谈的——不过现在,我们需要人工确认任何置信度在九成以上的匹配。”显示器上,查娅看到大家都是一脸迷惑。如果她的摄像头是开着的,她肯定也是皱着眉头露出同样的表情。她当初申请密班的职位,并不是想来追踪抗议者的。当然,他们的软件最终会是这个用途,但按理她本人不应该直接参与这些事情。“有什么问题吗?”查娅期待有人提问这些人犯了什么罪,或者信息移交警方后的后果是什么,尽管她心里有数,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她还期待着其他问题,关于道德、关于先例、关于不披露的。至少,她期待有人质问,如何可能做到一边要检查每个客户软件的每个实例的每个不完全匹配,一边又不耽误他们的其他本职工作。不过,没有人问任何问题,甚至她的经理也没问,所以查娅也知趣地保持沉默。她把这三十六张脸放在显示器上,重新投入她的代码工作。她还能做什么?她毕竟只是一个人。 那年查娅刚刚13岁,成年礼上哭得厉害,把大家都吓坏了。树影在院子墙壁上摇曳,夹杂着红蓝相间的滚动灯光。透过宴会厅的玻璃窗,她可以看到她一个朋友坐在警车后座哭泣。他比她低一个年级,是他们郊区为数不多的几个黑人男孩之一,学校午餐时总是和她交换食物吃。看到他坐在加有铁栏的巡警车里面,令人难以置信。"爸爸?" 查娅转向她父亲。"我们不能帮忙吗?"“警官告诉我,这里有人分享了一张照片亭拍的快照,警局系统从中识别了他。我没有争辩。最好不要介入。”她父亲跪在她椅子旁,一只手扶着她的膝盖。她裙子上的粉红色薄纱上沾满了泪珠。“但我们不能说他们弄错了吗?他的年龄连初中都还不能上。肯定哪里出了差错。”查娅想去安慰她朋友,但她父亲肯定知道该怎么做。他毕竟是个大人。“技术不会犯错的,查娅。他们的系统看到了它所看到的东西。我想只要他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他们会放他走的。你去跟DJ说一声吧,播放些欢快音乐。”“妈妈?”查娅转头问道,急切想听到不一样的回答。她母亲没有回应。她最近状态不佳,步履蹒跚,心情会瞬间转晴为阴。查娅曾希望她母亲能像那些布拉格先辈故事中的英雄那样,呼吁正义和行动。她甚至可以创造一头魔像,像几周前还在创造的魔像那样,但她现在只盯着地面一声不响,仿佛缩回了她为自己建造的螺蛳壳中。“我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她父亲说。“以后你会明白的。”最终,警察释放了她的朋友。他急忙拿起手机,含泪打了个电话。查娅站起来,准备去安慰他,但她父亲用眼神示意她回到椅子上。查娅顺从、信任地坐了下来。“我没事,妈妈,”她听到她朋友颤抖着说。“有个工程师给他们打了电话,说是虚惊一场,故障之类的。他们走了。”上甜点之前,一辆小货车来了,车头灯暗淡昏黄,就停在刚刚警车所在的地方。查娅的朋友没跟她告别就走了出去。他的父母在车边紧紧抱着他,一家人安全团圆了。音乐台的灯光打出去,照在他们疲惫的脸上。然后他们离开了。“你做得很好。”那晚开车回家的路上,查娅的父亲对她说。她母亲在副驾驶座位上睡得很沉。查娅踢掉鞋子,抠着膝盖上方的泪痕。“我很难过,你朋友遇到这种情况,但有时我们真是无能为力。”那晚成年礼之后,查娅和她的朋友就逐渐疏远了。他懒得解释,也没必要。最终,查娅把悔恨抛诸脑后,说服自己相信了她父亲的话。
3、抽身距离密班系统更新和加州新法发布日期只剩下两周时间了,查娅只想守着键盘干活。不幸的是,她的冰箱已经空了。尽管有魔像的帮助,她的一小块农田也远远做不到自给自足。有些农活无法完全自动化。黄昏时分,查娅下了班,拿着购物清单进了城。这条路又长又黑,但很安静,非常空旷。每隔一段时间,外形低矮的跑车就会从查娅的皮卡车旁边滑过。进入城郊后,开始出现一簇簇的建筑物。每次转弯,橙黄色路灯投下的长影都会在她脸上游走。夜幕遮掩下,工人们开始悬挂新的摄像头。这些数码眼睛很快就会睁开,监视整个加州,就像那些最拥挤的城市中心一样。查娅的代码将指导某些机构,而那些机构将指导这些镜头。现在,镜头在沉睡。“欢迎光临。”查娅走进她经常光顾的超市,店员疲惫地跟她打招呼。这家店有点远,但提供符合犹太教规的食品区,仅此一点就值得一去。店里没有任何绸缎。查娅多拿了几个纸袋,并预先向她那些魔像轻轻道了一个歉,然后开始在手推车里装满新鲜的水果蔬菜。热食区过道上传来碰撞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急忙跑过去,发现有位顾客遇到点麻烦,菜篮子里放了太多的食物和罐头,有些已经滚落到油毡地板上。这位顾客戴着大卫之星项链,皮肤棕色光滑,亲切的圆脸似曾相识。对方看起来很惊恐,让查娅觉得有点奇怪,按常理超市购物时掉下几个罐头很普通,没有必要如此恐慌。“别担心,”她说,跪下来捡那些有点砸扁的罐头。“都没砸破。”“谢谢。”对方说,但并没有松懈下来。查娅把罐头递了过去。那人的篮子里装满了主食,都是大米和符合犹太教规的面条,另外还有豆类罐头。奇怪的是,其中还混杂着涂脸油彩和马克笔。“多谢你过来帮忙。过道那头几个该死的技术人员从旁边走过时根本没有礼让一下,不过,你知道他们的德性。”“我就是个工程师。”查娅生气地说。“哦,对不起。”该顾客耸耸肩。“我在这里遇到的大多数人都是很自私的。很高兴看到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也许是因为她有所戒备,或者只是时间的作用,不管怎样,查娅突然明白了怎么回事。顾客的脸像张排列好的矢量图那样嵌入她的记忆。密班监视名单上有三十六人,这个人就是其中之一。“我尽力了。”查娅回答。她瞥了一眼周围的保安摄像头。如果有人看到他们在一起,怎么办?密班没人会相信她完全不认识这个顾客。她觉得自己暴露了,很容易受到伤害。“嘿,你住在这附近吗?几周后硅谷会有一个监控抗议活动。如果有科技界人士参加表示声援,那该多好。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把详细安排发给你。”查娅想到了培乐多橡皮泥和保护,想到了女孩和魔像。她想到了那年成年礼外面的警笛声。“我只是路过。”她说,然后赶紧逃走了。开车回家路上,查娅情不自禁一直在想着那个陌生人和那满满一篮杂货。她并不是通过系统看到对方的脸的,所以没有义务举报。对方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追捕,但查娅签署了保密协议,她确实有义务不告知这个消息。什么都不做似乎是最好的途径,但她的双手在方向盘上不住颤抖着。这个陌生人的脸整个星期都在困扰查娅,包括周末。她真想向母亲征求意见,但没有可能,一切也因此变得更糟。她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盯着墙上的阴影发呆。有一天,她把密班的监视名单全部打印了出来;翌日她又把它塞进了堆肥当中。那天晚上,她又打印了十几份,反复折叠、展开,像举行仪式一样。小时候多好,一切都显得简单多了。第二期发布进入倒数阶段的那一周,查娅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再去担心监视名单或抗议活动。信息满天飞,优先事项一直在变,视频电话也没完没了。好不容易坐下来吃午饭,她的大脑还处于代码模式,用微波炉加热一些剩饭,比设置魔像还难。柜台上有新鲜鸡蛋。她飞快编了段程序,叫魔像炒个鸡蛋,然后激活了它。不过,魔像没去敲鸡蛋,而是坐在地板上发呆。看上去在沉思也说不定。查娅皱起眉头,不得不去检查代码。她今天老是走神,可能忘了说明如何处理蛋壳,或者没有提到蛋盒的位置。代码是这样的:(emet)那里不可能出错。激活词是早就验证过的,比密班系统软件的任何部分都要牢靠。查娅向下滚动到家务活儿清单,以为会看到从另一个窗口粘贴过来的一长串炒蛋子程序。代码再次读出:(emet)她的心悸动了一下。她转过身去,但魔像已经离开了。查娅猜到它去了哪里,果然在那里找到了它,并且发现它正在按照她的指令行动。原来魔像就在河边,用它粗糙的双手挖淤泥。它旁边,一坨粘土正在慢慢成形。Emet,魔像收到指令。真理,是这个意思,但也是创造之咒语。查娅一不小心把激活词当成一项任务叫魔像去完成,结果创造了一个大写的自我复制物理程序。她跪坐在地,看着河边淤泥升华为生命。各种形状和大小的魔像从淤泥中脱胎而出,额头刻有相同的精致铭文。它们都会先坐一会儿,沉思片刻。它们各自都会再捏一个魔像,然后再进入待命姿态。查娅母亲讲过布拉格第一个魔像的故事。创造那个魔像是为了保护城里的犹太人,但是消灭威胁后,魔像接到指令,要去干杂活,它挣脱了主人的约束,在城里横冲直撞。查娅一下子慌张起来,眼前仿佛看到了灾难场面——她的书桌支离破碎,一群母鸡在农场里到处乱跑。岸边有十个魔像,第十一个刚刚完成一半。它们现在很平静,一动不动,但河边已经被它们挖出很多大窟窿了。查娅抓起手机去找终止程序。连锁反应终于停止了。Emet变成了met。一打魔像毫无生气地坐在河岸上,看起来就像一支土俑军队。她不想要它们了。权力、真理、创造——所有这些都使她简单的生活变得复杂。魔像应该用于更伟大的事业,由更伟大的人物来使用,而不是被一个身心疲惫的工程师指使去炒鸡蛋。她已经连续两年错过犹太教的赎罪日了。她感觉到她这些造物的空洞眼睛在盯着她评头论足,数落她的种种缺点。“别这么看着我,”查娅喊道。她知道告密者的下场,而且这不是一份容易的工作,只是可以选择继续在家。无所获,有所失,而且是失去一切。那么,为什么她不能把抗议和示威者赶出她的头脑?为什么她现在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着落,而之前还是好好的,非常舒适?查娅握拳砸碎了那些复制魔像,完全摧毁了它们额头上的字。她可以自己做午餐。当晚她回到河边清理魔像碎片,用打印出来的监视名单把它们裹起来扔进河中,让真相沉底。
她母亲患病时,查娅正好十八岁。一次延迟的体检发现了她母亲持续疲劳的原因,当时他们一家刚刚换了保险公司。肿瘤。癌性的、转移的,还有最可怕的形容词:即存的(即在参保前就有)。“这是规定,”他们的代理人解释说,同时把拒保信递给查娅和她父亲,眼睛都不敢直视。他转身面对电脑,查阅文件。“我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他们还是将她送到了医院,把教育基金和退休基金都砸了进去,支付医疗护理费用,但还远远不够。他们千方百计贷款,不惜任何代价,但钱花完了,手术机会还是遥遥无期。等到手术排期终于到了,她已不再适合做手术了。虽然父女俩都不愿意,查娅的母亲被送回了家接受临终关怀。她的房间曾经很安静,现在却成了热闹的中心。魔像们进进出出,步履蹒跚,手里端着一叠叠干净盘子和湿布碎片。房间里都是褥疮和蜡烛的味道。查娅父亲避开了,实在无法忍受看着妻子受尽病痛折磨,但查娅却尽可能地呆在她身边。“爸爸说他不会再给医院打电话了,”有天傍晚,天色灰暗,查娅抱怨道。她母亲坐起来喝茶,这是个难得的景象,令人欣慰,但她捧着杯子的双手一直在发抖。她眼圈很深,手腕瘦得连骨头都突出来了。她说话时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到了这个地步,那样可能最好。”“这太不公平了,”查娅愤怒地说。她双手握拳放在身体两侧,不让自己再哭出来。“我们应该动用魔像。它们理应保护我们,对不对?那样我们就可以强迫医院治疗你。”她母亲把茶杯放在一边,用拇指按住查娅额头,在她皮肤上描了几下。查娅不需要镜子就知道她在拼写什么。组成emet的这三个希伯来字母,就像母亲吻她那样熟悉。“好了,”她母亲说。“现在你必须按我吩咐的去做。"“妈妈,我不是魔像,”查娅抗议道,但她还是坐着不动,等待指示。“不要去找医院的麻烦。这事太大了,不是用几个泥娃娃就能解决的,而且恐怕已经太晚了。你只要坚强些,不要忘了真相。”查娅的母亲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额头,查娅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她的拇指拂过了第一个字母alef本来应该在的地方。死亡。她母亲去世了。查娅给她披上一块绸缎面纱,把她埋在河边。参加葬礼的只有他们父女两人,再加上几个粗壮的魔像。它们的任务是拿着袋子和提供纸巾。这些泥人又湿又咸,因为查娅是一边流泪一边雕刻的。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棺材放下去,然后每人加了一铲土。河水很安静,仿佛在表示敬意。查娅的父亲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抽泣起来,她知道该说什么来免除他的内疚。“有时你真的是无能为力。”
4、比较第二期发布的前一天,查娅的早餐食而无味。她强迫自己咽下去,同时全神贯注盯着显示器,保持忙碌状态。忙碌是好事。只要查娅保持忙碌,她就不会去想那些监视名单警告,或者那晚在超市遇到的事情。她的工作清单上,接下来是密班现有客户的一系列紧急要求。有些要求看起来很奇怪。大多数要求看起来都没有必要。现在要改动有点太晚了,所以查娅联系她的经理,问对方他们可不可以重新调整这些要求的优先次序。难道客户对改造后的系统还不够满意吗?他们难道不应该把重点放在实际错误上吗?不是我能决定的,她的经理回答说。销售部门说,这些是我们最大的客户,他们已经答应对方做这些修改。虽然没有附上客户名字,但一眼就能看出哪个客户想要什么修改。某家社交媒体公司显然希望他们的匹配结果页面看起来更漂亮,某个警察部门显然希望将准确率评估移到不同的屏幕上。真正令人难受的是某家使用密班签到系统的医院,他们要求识别身份时,系统自动显示的第一份文件是保险资料,而不是病历卡。查娅并不天真。她目睹过抗议活动,耳闻过新闻,失去过母亲。她知道这些变化会促成什么可怕的连锁反应。但除非你有心去寻找,这些细小变化很难察觉,而查娅已经花了几个月时间为这些公司改进第二期了。每个人都在这么做。密班公司团队规模这么大,甚至没有人会知道是她做的。她甚至不是机器上的一个齿轮,她只是帮助齿轮转动的一滴油。查娅不停打字,实施修改并提交审查。她向窗外瞥了一眼那条残破的河流。微风吹起涟漪,抚平了岸边的泥坑。她的魔像完全按照指示行事,最后仍然被摧毁。不对,不是被动语态:查娅摧毁了它们。是她干的,就她一个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作主张了。查娅越做越觉得不对劲,心里疑问越来越多。她打字速度本来飞快,现在变慢了。她与她的泥人魔像没有什么不同。从输入到输出,中间没有任何评价,听命于人。查娅想到了超市那个陌生人,他们的篮子里装满了小东西。他们买的涂脸油彩是为了保护他们不被认出吗?想躲避查娅正在辛苦建立的新系统?没有用的。查娅用自己的个人电脑打开一个私人窗口,搜索了解抗议活动,她是第一次这么做。他们有自己的网站,内容包括加州即将执行的立法改革摘要、监控范围的大幅扩展以及一段抗议活动视频。视频中的每张脸都用黑色方块遮住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抗议者的嗓音已经处理过,不是原声。这个抗议者拿着一个扩音器,查娅可以看到黑色方块下闪烁着一条银色链条。“我们可能无法打败这个法案,但我们仍然不能放弃斗争。”这句话好像出自《先贤篇》。查娅有点反胃。一不小心,在外面抗议的就是她。但她确信,这个抗议者就是她在超市遇见的那个陌生犹太人。监视名单上有他。她的电邮收件箱显示,位于总部的经理刚给她发了条私人信息,那里的无线网络已经是第四次中断了。查娅,有没有时间在发布前做个能力测试?如果做那个,这些客户要求就没时间做了,查娅回答说。这件事更要紧,她的经理回信说。我会转发给你来自管理层的详细要求。多谢你,这么有叫必应。换了以前,那会是一句赞美的话。这更像是一个后端问题,但她来找查娅求助。她信任她,也许甚至重视她的意见。查娅珍惜她那些魔像,然而说到底还是可以舍弃它们。她调出了第二期的最新服务器统计数据,仔细地盯着这些数字看。密班已经对典型的需求水平进行了测试,甚至包括一些激增,但现在管理层要求的性能甚至超过了以前的峰值。他们现在提出这个要求,就在监控法案生效之前,这不可能是个巧合。他们想对抗议活动进行扫描,而明天将是规模最大的一天。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拖延了。查娅想要去这么觉得,她安全地坐在家里不是她的错,她没有权力没有余地只能随波逐流也不是她的错;但事实是,她不是一个泥人魔像。即使什么都不做,那也是她的选择。她想起了那支在河床上出现的军队,但它们无法与一个具体的敌人战斗,粘土无法打垮任性的无知。查娅又想起了她母亲说过的故事,关于巨大的魔像和纳粹军队。那些魔像提供了保护。它们承受着打击,让犹太人得以逃离,活到东山再起。它们不是英雄,而是英雄们挥舞的盾牌。她耳边响起母亲的遗言。查娅一直专注于保护自己,以至于忽略了她自己是否需要保护这一问题。政府现在没有来找她麻烦,但其他人却处于危险之中。查娅最后看了一眼河边,然后把手指放回键盘上,重新下载监视名单上的面纹。她伸手去拿粘土,开始塑造一个真人大小比例的原型。这只是第一个,后面还有更多。查娅会一直忙下去,直到河床淤泥被刮空为止——毕竟她已经损失了很多时间,需要去弥补回来。她会测试密班服务器的系统容量,没问题。她会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只是她的方式会出乎他们的预料。她要到明天才会知道,改变时机是否已经错过。今天,她必须做好准备。她双手熟练地操作,粘土逐渐成形。
查娅申请密班生物识别技术公司职位时还很年轻,才25岁。她是颤抖着双手把简历递过去的。人生求职第一步,当时密班是她最后一个机会。“这里说你最后一个工作是在犹太教堂,”面试官说。她皮肤雪白,唇膏红得像鲜血,别了一枚领针,上面写着“#女老板”。“能不能说给我听听,你在那里做了些什么?”“主要是网络开发。他们的公共网站和内部网页都是我做的。”那份工作就在本地,因为她父亲仍然迫切希望她继续住在家里,她不得不妥协。他要是知道她这个面试,肯定会不开心。查娅试图不去想那个问题。不管她父亲想要什么,查娅需要离开她母亲去世的那个房子。有回忆固然好,但生活不能仅有回忆。她父亲不允许她改变任何东西,更不用说捏魔像了,尽管它们是查娅与母亲之间最紧密的联系。他声称这是为了安全,但他总是很害怕。查娅的母亲一直希望她能勇敢起来。“我明白了。很好。”趁着面试官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查娅按捺悲痛,恢复正常表情。“在密班公司,我们讲究团队合作。给我举个例子,你如何以公司利益为重,把自己放在一边。”团队合作是个简单的问题,所有面试资料都会包括。面试官喜欢她。查娅把事先准备的答案陈述了一遍,说她如何在紧要关头搁置了工作与生活平衡的问题。她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完成工作。她只要把这一点说清楚,这个职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她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然后面试官看了看表,合上了笔记本。她面露微笑,查娅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嗯,在我看来一切都很好,但我还要跟我的团队交流一下,然后再做最终决定。哦,出去时别忘了对着镜头微笑一下。我们需要扫描你的脸,再通过我们的系统进行背景调查,当然我确信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查娅看着摄像头的黑色镜头,露齿而笑。不再有恐惧,不再有艰辛。在密班生物识别技术公司,她要大展宏图,让她母亲骄傲。“我们会联系你的,”面试官说。 5. 识别计算机程序就像魔像。无论怎样,它们总是遵循它们的指令。密班公司打算叫他们的系统检测和识别监控名单上三十六张脸的每一个实例,那么这个系统就会这么做。工程师们已经胜利完工,第二期可以轻松地处理预估的抗议人数。查娅无法再改变程序了,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粘土,她能改变系统所看到的内容。她通宵工作,一直忙到清晨,不断完善她的代码。虽然这种事很难检查错误,她还是尽了最大努力,不断测试,直到木头地板上几乎盖满了泥巴。她的一台显示器显示滚动的代码,另一台则显示第二期的沙盒版本,设置为面部识别系统的离线版本。查娅旁边站着一个由灰色泥土和米色粘土组成的魔像,比她自己还要高大一些。它正在用一根削尖的棍子和一块沉重的石头雕刻自己的头部,动作比较粗糙。它只能搞出脸部的大致轮廓,但对查娅来说已经足够了。她已经把监视名单上的面纹输入到魔像的代码中。这些魔像的五官不再是千篇一律,而是近似于36名嫌疑人当中某一张脸。查娅尽力在她的测试环境中从各种角度和灯光设置检查每张魔像的面孔。从远处拍到的戴着帽子和面具的魔像,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个人。如果被误认为是某个嫌疑人,那就好办了。一旦读数显示匹配,她就指示魔像把脸上五官抹平,只保留额头上的希伯来文,然后重新开始。灰白色的曙光穿过窗帘照亮屋子。查娅感到心满意足,完工了。她用黑布蒙住脸,把许多魔像和一桶桶的淤泥放到皮卡车后箱,装满为止,然后驶向高速公路。街道上塞满了车辆。一半路灯已经灭了。到达后,查娅把车停在了一个加油站,那里靠近旧金山湾海浪拍打的泥岸。一旦抗议开始,她需要大量泥土和粘土。低空雾气弥漫,查娅一边等待,一边玩着一团粘土。这次她没在捏泥人。是头小象,来自她记忆深处,让她想起了她母亲。虽然她不太记得原因了,她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安静的力量。她还是听不清那些挥舞着扩音器的游行者在说什么,但她可以看到他们分布在游行队伍的前列,还能听到其他抗议者有节奏的呼应,即像歌声,又像祈祷。他们像道道阳光冲破雾气,然后顺着街道前进,很快又消失了。查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信息提示已经爆棚,毫不惊讶。大多数信息甚至都不是针对她的。现在是第二期的发布时间,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启用。她懒得再看下去,只是加载了她自制的魔像应用程序,并启动了她计划中的最后一步。代码开始:(emet, emet)每个魔像将再创造两个魔像,然后再顺着杂务清单,雕刻一张根据其出生时间分配的脸。这一系列创造是几何级数的进展,这批魔像假人会很快壮大,与示威人群不相上下。一旦目的达到,查娅只需启动停用子程序,轻轻一点抹去第一个字母,所有魔像重新变回粘土。查娅自豪地看着她事先准备好的魔像从一个个桶中挖出柔软的淤泥,迅速做好下一个魔像,然后开始塑造自己的面孔。而那些新生的魔像则到海湾边去取淤泥。为了捞取原料,有些魔像在海浪中牺牲了自己,但每失去一个魔像,就有两个魔像从最浅的海滩中升起,它们更强大,身上还披着海草和石头。第一批全副伪装的魔像入城了,一路上哪里有安全摄像头就直视哪里,连无人机都不放过。查娅再次检查她的信息。很快,那些人工审查人员就要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了,接着服务器本身也会招架不住。她一边查看信息,一边朝市中心走去。游行者都戴着面具或涂着厚厚的油彩,手上拿着各种标语,调侃、恳求都有。他们旁边的建筑物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沿着倾斜的街道延伸,乍看之下,每个抗议者都是摩天大楼。湾区传来很多奇怪数据,有个同事报告说。查娅本来是要测试系统能力的,有人能联系到她吗?另一个同事问道。我想她请病假了,第三个工程师回答说。这个数据看起来确实不对。让我们把来自该地区一英里范围内的任何数据都设定为暂时不考虑。我去推送代码。查娅心一沉。她的魔像们正在尽力而为,愚弄传感器毫无问题,但它们仍然只是泥土。它们走不快,也走不远。它们还远远不够。她拖着一桶泥巴和一个魔像来到市中心,希望人群中的不良数据至少能让密班放弃监控更多的抗议活动。她来到一条街道,中间已被沙袋和反光带封锁了,旁边人行道上有个她熟悉的声音在说话。“快拿吧,尽管拿。”她在超市遇见的那个陌生人对一排抗议者说。他们正站在一张桌子旁,桌子上放着食物和一个写着互助的牌子。这个陌生人戴着面具,脸上涂了一层油漆,但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包包犹太洁食面条,他的声音也肯定不会错。查娅拖着魔像走近他们。“我来了。”她说。“对不起,我们见过面吗?”陌生人暂停工作,身体向前倾,注视着查娅和她的魔像。查娅深吸一口气,然后解开头巾,把脸露了出来。她也掀开了魔像的帽子,让他看到魔像额头上刻着的emet这个词。它的脸和他的一样。“你邀请我来的。我来帮忙。”“你听我说。”抗议活动组织者离开桌子,把查娅拉到一边,用身体挡住他们的脸。“你知道露脸不安全,对吗?”“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制作了这些魔像来转移注意力。可惜它们走不远。” 查娅的肩膀耷拉了下来。“我只想告诉你,我尽力了。”“乔装打扮的魔像,妙啊。”陌生人来回打量着查娅的魔像、那桶泥巴和她身后混入抗议者的其他泥人。看到这些有生命的粘土,他并不恐慌。也许与她小时候一样,他的母亲也曾给他讲过同样的故事。思考片刻之后,他将一只手放在魔像脸颊上,然后摩擦着手指间残留的粘土。“我有办法了。”说到底很简单。每个接受捐赠物品的人,都会得到一个微型魔像,他们要么把它传给别人,要么把它留在某个地方的路边。即使他们不完全理解,抗议者也会同意拿了食物和面部油彩后,顺便带走一个泥娃娃。他们可能不信任查娅,但他们信任抗议活动的组织者,那就够了。步行也好,骑车也好,或者开车,示威者纷纷离去,而查娅则不断更新代码,为不同的魔像设置各种定时。数据已经开始发生显著变化。查娅一个人根本办不到的事情,由很多抗议者组成的人链却能完成,影响范围涵盖加州北部甚至更远地区。他们散布的微型魔像会制造真人大小的兄弟姐妹,让监控系统同时在许多地方看到这三十六个人,导致服务器崩溃,监控搜索计划不得不延期。到那时,抗议活动组织者可以躲起来。到那时,查娅可以提前两周提交辞职通知。到那时,魔像早已化为干燥尘土。现在,抗议声此起彼伏,查娅的同事们也开始感到恐慌,而她只是人群中的另一张脸。与密班相比,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匿名。在那里,人人认识她,却没人重视她。在这里,在街道上,没有人是孤独的,查娅的行动就是她的声音。她已经沉默了太长时间。无论她和她的魔像面临怎样的未来,这会是她选择的未来,而她选择了真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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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作品巧妙地在传统犹太神话和现代IT业之间找到交汇点,创造魔像的咒语和给其下达的指令与IT业的代码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篇小说又关注了美国当下的生物识别隐私的热点,以及表达出对保险业的愤概。——Ma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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