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通晓量子力学的僧人，看破了天机 | 科幻小说
二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就在男人几乎忘了这件事情的时候，僧人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诊室里。男人有些惊讶，“大师，可是近来眼疾又有复发？”“比之前更加厉害了些，看不见的人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本应该济济一堂的地方在我眼里却只有依稀数人。”僧人说话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仿佛病的人并不是自己。“你这个情况有点复杂，你先坐着等一下。”男人说完在键盘上打了一些字。稍过片刻，一个在白大褂上挂着“实习医生”胸牌的青年走了进来。“我们需要做一个更加全面的检查，”男人在对着电脑指指点点的同时，抬头看了一下病人，“当然，你的详细描述也是非常必要的。”僧人点点头，脸色依然平静。“最起初的时候是在大殿内和同道们一起诵经时犯了头晕，感到呼吸困难，四周仿佛天旋地转一般。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竟然空无一人。”青年赶紧在键盘上敲打下了“初有头晕，呼吸困难”字样。“师父曾经告诫我，这是被心魔腐蚀之兆，”僧人微微蹙眉，仿佛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我自知有异，便闭上眼睛继续念诵经文，直到听到耳旁有人呼唤才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倚靠在大殿外的石凳上恍若大梦初醒。”青年停了下来，一脸困惑地看着僧人，他不知道心魔算不算病因。“自那以后，我发现自己身上好像起了一些变化。有一次我正和一位师兄说话，可是一转头他就不见了，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你和那个师兄关系如何？”男人插话道。“师出同门，莫逆之交。”男人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师兄，包括其他几位师兄弟，可他们的卧榻却依然每天有人整理，并不像是离开的样子。”青年下意识地把手支在下巴上，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渐渐地，我听见了一些责备，说我目无尊长，狂妄自大。”僧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苦恼之色，“其实我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只是我看不见他们，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古怪的事情。”“就像蒸发消失了一样吗？”男人将自己理解的信息重新描述了一遍，“这些人变成了完全透明，你的视线可以直接看到他们身后的景物。”僧人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佛祖慈悲欲弘化世间，而我却不见众生，悲乎哀哉。”“还有一个问题，虽然我不相信有什么心魔，但是你师父好像知道你会犯病？”“师父说我体格与常人有异，能感受到常人所不能感受到的东西，容易被心魔所乱。”男人思考片刻，在手边的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眼球的简图。“你看，这是我们的眼睛。光线从角膜进入晶状体，然后聚焦到视网膜上的光感受器上转换成电信号，这是一个精准而又复杂的过程，我这样解释你能听明白吗？”“杆细胞和锥细胞，我知道。”僧人点点头。青年咳嗽了一声，男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收起了手里的笔。“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可能是眼睛在将光线转换成电信号的时候发生了某种未知的错误，我们还需要对此展开进一步检查。”僧人起身，再次双手合十，“如此便有劳二位施主了。”
三睡梦中，男人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伸出手，终于摸到了正在浑身震动的手机。对方说了一些让他震惊的话，他匆忙披上外衣小跑下楼，开车来到了派出所门口。“跟我来。”门口的警察将男人递过去的身份证和自己手里的名片对了一下，便示意他进来。男人跟在警察后面忐忑不安地走着，同时在心里嘀咕着接下来要如何解释。穿过墙后一条封闭的走廊，他看到了正被手铐铐在一张不锈钢座椅上的僧人。“警官，这真的是误会。”男人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描述僧人的病症。“误会？”僧人对面站着的一个妙龄女郎开口了，“这个老色鬼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屁股坐在我身上的时候怎么不是误会了？出家人起了色心是不是误会？”“这位女同志，请你冷静。”警察打断了情绪有些激动的妙龄女郎。男人觉得有些难堪，他的确让僧人没事多去公园里走一走缓解压力，但没想到竟惹出这么一个大麻烦。他回头看看僧人，没想到僧人却像没事人一样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脸上的表情居然连一点涟漪都没有。“这位女施主，不是，这位女同志，请听我解释一下，他的眼睛有些问题，可能没看见你。”“呵呵，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哪里像是瞎子，他要是瞎子能一下子就坐到我身上？”妙龄女郎的嗓门又提高了几度。“他的眼睛确实有问题，但他不是盲人，具体病因我们也正在分析检查，不过我敢保证他绝对不是故意的。”妙龄女郎恶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似乎对这种说辞不屑一顾。“这位僧人说他看不见这位女士，刚开始我们也不信，他说他的医生可以替他证明，”警察有些困扰地挠了挠头，“难道这是真的？”“是这样的，这是一个未知病例，”男人点头保证道，“一旦我们得出了结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知你们。”“我看他的表现倒也中规中矩，证件也是真的，应该不是为非作歹之人。”警察思考片刻，便解开了僧人手上的手铐。僧人双手合十，眼睛却在盲目地四下打量。男人扶住他的肩膀，将他对准了妙龄女郎的方向。僧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妙龄女郎嗤了一声，“瞎子就不要出来到处乱跑。”在填了几张表，又按了几个手印之后，男人将僧人从拘留室里领了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你完全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吗？”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看不见，也听不着，只在肢体接触的瞬间有强烈的疼痛触感，有一股力量仿佛要将我推开。”男人从驾驶座遮光板里拿出一副墨镜递给他，“以后出门你就戴着这个，假装自己是个盲人吧，免得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僧人刚想施礼，男人打断了他，“拿着吧，不用客气。”“施主，”僧人有些迟疑地说道，“我的心魔似乎越来越难以控制了，我想我很快就会被抽离出这个世界了。”“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治好你的。”男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嘛。”僧人默默戴上墨镜，没有答话，也看不出他的眼神。
四僧人的检查报告出来之后，眼科部门会议上发生了较为激烈的争执。引起争执的原因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问题，而是什么问题也没有发现。青年因为没有资格参加这种主任级别内部讨论，便坐在候诊室里和僧人聊天解闷。“眼睛曾经被视为造物主存在的证据，你看现在很多终年见不到阳光的地下生物都已经完全舍弃了这个器官，但它们依然生活滋润，可见眼睛并不是生存必备的东西，那原始生物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巨大的能量来进化出眼睛呢？”僧人谦虚地回答，“不知道。”“还有啊，眼睛其实是一个奇怪的器官，它每秒向大脑发送1000亿个信号，严格来说你看到的东西并不是眼睛自己所看到的，而是大脑根据眼睛传递的电信号构造出来的画面，也就是说你所看到的东西其实也可以被其他电信号所篡改。”青年说完靠近了一些，“我觉得你看不见别人，可能并不是眼睛自身的原因。”“施主所说即是眼见皆为虚空，万物皆始于心。”僧人说道。“非眼疾，乃心疾。”青年轻轻拍了拍桌子，为自己居然能说出如此禅意之语而感到一丝得意。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男人向青年招手示意。“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是眼睛本身的问题了，我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你的意思是，他要转到其他科室？”青年问道。“恐怕是的，”男人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刚才综合会诊得出两种最有可能的结论，一种是病人的视网膜神经系统受到感染压迫，部分神经信号转换时出现失真。第二种是病人的脑部受体可能出现了问题，无法正确解释由神经系统传来的信号。”青年暗自高兴，自己的见解竟然和专家们不谋而合。“不论是哪一种原因，这个病人身上发生的事情都是我们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我们对视觉形成的原理掌握得还远远不够，这或许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宝贵机会。”“你是说……”青年声音压低了一些。“专家们分成了研究派和治疗派两种不同意见，虽然研究和治疗本来并不冲突，但是考虑到他身份上的特殊性，以及症状拖延下去可能会对他造成更大的困扰，领导层还在做最后的决策。”“不管怎么说，我们医生不是都应该以患者为先吗？”青年问道。“你想想看啊，这可是一块近乎完全空白的领域，一但我们搞清楚了哪种电信号分别能激起大脑视觉处理中心做出哪种反应，我们可以拯救多少视觉残障人士，让他们完全能够和我们正常人一样拥抱世界。”青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这么说来，人类能感受色彩的视锥细胞只有三种，还不如蜥蜴看到的颜色丰富，我们或许也可以施加人工信号增加色彩宽裕度。”“对，”男人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以前有一种说法，说眼睛是神创造出来的，现在我们终于有机会看清神的面目了。”
五说服僧人住院并没有想象中这么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劝走堵在病房门口那些有事没事过来看热闹的人。一位年纪稍大的老妇人一直坐在僧人边上絮叨，乞求僧人给她指点迷津，然而僧人却压根没有看见她的存在。青年觉得有些好笑，最近已经扬起了不少流言蜚语，胡乱猜测僧人的眼疾是因为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而触怒了佛祖。也有人说僧人是因为触景生情旧伤复发而产生了应激反应，更有甚者说僧人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是这种说法很快招来了质疑，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狐鬼蛇神敢和佛家弟子作对。为僧人驱邪的想法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青年已经基本掌握了事情全貌。僧人儿时天资聪颖，初中时期就能用微积分来解题，还能和老师讨论爱因斯坦场方程的意义和应用，被大家誉为是神童再世。可谁知命运造化弄人，就在他即将步入高中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他连续半月低烧不退，整日神志不清无法言语。母亲整日焦急，走投无路之下带着他上山入庙烧香拜佛，不料他的病情却因此莫名其妙地消退了下来。一位方丈模样的老和尚仔细端详了一会，认为这孩子和佛门有缘，命里定要出家修行。母亲想到本不富裕的家庭因为治病早已负债累累，纵使有万般不舍也只好答应将他留了下来。老和尚自然成为了僧人的师父，他对这个徒儿百般宠爱，唯独只有一个要求，绝不准他碰触任何科学书籍。起初，僧人也并没有觉得生活有何异样，他凭着自己的天赋很快就熟读参透了不少佛学典籍，居然没几年就可以在比自己年长的师兄面前谈经论道，不少信众也纷纷找他来求解心头所困。转折发生在半年前。那天，大殿里来了一位面容有些憔悴的学生，他在点香礼佛之后便遇到了这位小有口碑的僧人。“你的心里有极为痛苦的困惑。”僧人首先开口道。“大师，我觉得我快要疯了。”学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他说他是一个高中生，前几天刚刚向喜欢的女生表白了。僧人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啊，大师你别误会，她没有拒绝我，只是让我先解释一下量子物理里面的杨氏双缝干涉实验，不知道大师是否理解？”僧人微微点了点头，“电子在运动过程中也能表现出波的性质。”学生有些吃惊，但他顾不得细想，“一个粒子怎么会同时通过两条缝隙，然后和自己发生干涉呢？这个问题一度让我相当困惑。直到我无意中看到了这篇让我醍醐灌顶的论文，我终于找到黑暗中的那道光芒了！”僧人继续点头，学生忙从背包里拿出一本论文集递给他。“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只有一个电子啊，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这就是三千世界的真实容貌啊！”说到这里，学生的眼神里闪烁着跳跃的火苗。僧人凭着十几年前的依稀记忆大概能听懂学生在说什么。不过随着阅读的深入，他开始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儿时不堪回忆的画面像是洪水猛兽般涌上心头。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母亲焦急的脸庞，自己微弱的心跳声，还有梦境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小时候那场突如其来的恶疾到底有什么蹊跷，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因为在那个时候他思考了一个问题。一个永远不该被提及的问题。
六心理健康咨询师也介入了僧人的研究方案，有时候也等同于治疗方案。她设计了一系列观察与反观察实验，却徒劳地发现在僧人看不见的人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规律可循，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可以是老人也可以是小孩，与身高体型、学历职业也毫无关系。有趣的是，不光是人，僧人有时候也会看不见一些动物，世界的某些部位在他眼里似乎退化成了一块块粗糙的像素方块。而那些被僧人看不见的人却可以看见他，只是每个人眼里的僧人似乎都是不一样的模样。咨询师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要不要记录下这些骇人的描述，但她还得继续做接下来的研究。触碰实验让僧人感到了极大的痛苦，每当看不见的人与他发生肢体接触时，僧人都会感到有一股强大的电流穿过身体，但他一次次地配合咨询师完成了测试。“可以判断为一种选择性观察行为，”咨询师在研究报告中阐述道，“这种选择性源于人类大脑特有的自我保护机制，可以让人无视那些可能会导致不适的东西，而那种触电般的疼痛感也是大脑自我欺骗的产物。”至于僧人为什么会害怕见到那些人，咨询师并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男人在病房里告知僧人，专家组已经给出了最终会诊结果，大脑额叶神经压迫导致的病理性神经功能异常。还告诉僧人下一步需要进行开颅手术，将病变的部分额叶用人工芯片替代。“可能会有些风险。”青年试探性地说道，暗示僧人有拒绝的权力。僧人面不改色，只是抬头问道：“你相信因果吗？”青年一愣，不知道如何作答。“过去，师父曾严禁我接触经书之外的任何书籍，以为以此便可保我平安，可是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会发生。”僧人摘下墨镜走到窗边，“我的心魔源自我对于神是否有必要创造出世界万物的思考，单电子理论曾经让我无比接近答案，但那时候我的心魔意外地出现，并且战胜了我。”“你是说，你的思考唤醒了你的心魔，然后你的心魔在阻碍你探索世界本质？”青年听得有些糊涂。“虽然师父压制住了他，但那只是权宜之计，我必须亲自战胜他。”僧人眯起眼睛，将佛珠从手腕上摘下，“你知道为什么所有电子的物理性质都是一模一样吗，因为整个宇宙本来就只有一个电子啊，我们所看到的整个宇宙就是这个唯一的电子在无数时空当中相互叠加的状态。”青年听得有些恍惚，没想到僧人对物理学竟然也颇有研究。男人认真思考着这个所谓的单电子理论，“一个电子沿着时间轴从过去往将来运动，就是带负电荷的正物质。如果它沿着时间轴从将来往过去运动，就成了带正电荷的反物质。能提出这种想法的人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疯子，还真是不好判断。”“你知道这个理论可以继续推导出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结论吗？”僧人突然回过头，“构成我们凡胎肉体的物质都是统一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真正的人啊，就是佛家所谓众生皆我，我即众生。”见众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僧人继续说道：“如此一来，这个唯一的人便是我的心魔，也就是当其他所有人都消失之后，我能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七手术进行中，僧人的颅骨已被打开，大脑皮层上密密麻麻插满了极细小的微电极。主刀医生极其谨慎地在僧人的脑部切下一小块组织，然后再将同等大小的微机芯片置入他的脑内。几个医学观察员坐在边上临时搭建的小桌子上，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大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指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将脑部神经与芯片输入接口匹配固定是一项复杂耗时且极具风险的环节。为了及时获得反馈信息，僧人需要全程保持清醒，随时将他所“看”到的东西说出来。实验员则在一排排的电压旋钮之间来回切换，试图找到不同电流组合在大脑中合成的具体图像，再将其编成代码同步到微机芯片的解码器中。僧人的两位师兄弟也被通知来医院等候，青年在手术室门口一起陪着他们。“不过他因此就得出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的结论，说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这也未免有些太疯狂了。”师弟不满地说道。“如果这个理论成立的话，那么世界上就有无数个可以相互叠加的空间，他可以在说自己是世界中心的同时，说我和你也是世界的中心，因为我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啊。”师兄似乎对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感到有些震惊，“那这个人又是谁呢？”“他破了师父立下的戒律，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定会责罚他吧。”“你知道师父当时为什么要把他留下来吗？”师兄小声说道，“师父说他的慧根和我们都不一样。”一直没有说话的青年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们的师父为何不让他接触经文之外的书籍？”“师父说这会扰乱他的心智，他儿时的那场病正是因为心智所乱。”“师兄他平时老爱琢磨一些稀奇的想法。”师弟补充道青年点点头，“听说物理学得好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走火入魔。”“思想会带来疑虑，疑虑则蒙蔽心灵，愿施主能够以此为鉴早日放下杂念。”说罢，师兄弟二人起身对着青年弯腰施礼。青年正要还礼时，手术室的门开了，男人带来了好消息。“手术完成了，一切都顺利。”师兄弟二人喜出望外，对着男人又行了个大礼。几名护士推着僧人的病床从手术室里出来，僧人光溜溜的脑袋上罩着一个用来保护颅骨的特制金属外壳，看起来有一些滑稽。师兄弟上前分别握住僧人的左右手，僧人发现自己不仅能够重新看见他们，连那种触电般的痛感也消失不见了。“你感觉怎么样？”青年关心地问道。“都能看见，就是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包括你们也都只是一个身影。”“这是正常现象，脑机结合需要一定的适应和训练过程。”主刀医师解释道。“至少他的大脑已经无法再欺骗他了。”男人补充道，“他的听觉系统也恢复了。”“如此甚好，阿弥陀佛。”师兄恭恭敬敬地又鞠了个躬。师弟却有些不解，对着青年小声问道，“敢问施主，何为脑机结合？”“简单来说，就是把一台电脑放在了他的脑子里，他现在能看到的东西比以前更多更真实了。”师弟脸色却更加困惑，自言自语道，“所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如此他的色界是他自己所识，还是机器所识？”“不得无礼。”师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八手术结束后不久僧人便回了寺庙，由于他还未完全康复，所以青年特地又去看了他几次。最近一次看见僧人时，他的气色已经与正常人无异，只有头上的金属外壳还在提醒着旁人那场可能会创造人类医学奇迹的手术。僧人已经摘掉了墨镜，又坐在老地方为信众答疑解惑，只是方式有些奇怪，他为每一个人画像，但画出来的人像又不是求助者的模样。青年有些不解，便也上前讨了一幅画像回来。男人将画像举在青年面前，对比端详了半天，越看越糊涂。“不像啊，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这不是他的画工不好，而是他看到的我就是这个样子，他画出来的人很多都是这个样子。”青年有些不安地说道，“他好像根本认不出我，直到我和他说了我是谁。”“坏了，坏了，麻烦了……”男人喃喃自语了一会儿，便向专家组汇报了这个情况。紧急会议马上召开，专家们纷纷各抒己见，争论半天之后终于达成了初步共识，微机芯片解码程序需要更新升级。青年再一次去了寺庙，在大殿里找到僧人时发现他又重新戴上了墨镜，不由得吃了一惊。僧人听完他的来意之后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说道：“施主不必再操心，我已经没有救了。”青年赶紧解释，“不不，你一定是误会了，这只是程序上的小问题，任何程序都是需要升级的。”僧人缓缓摘下墨镜，青年看清后吓得双腿一软。僧人的眼睛有两道恐怖的疤痕，他把自己弄瞎了。“看不见人的那天，我在大殿里向佛祖诉说了萦绕在我心里很久的问题，希望得到他的回答。”僧人慢慢说道，“我问佛祖，世上众生是否皆为我，我是否就是你。”青年立刻联想到了僧人的心魔，“我还以为你已经战胜他了。”“起初，我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看不见一些人，以为这是心魔带来的某种疾病，也没有将此与我对佛祖的提问联系到一起。直到手术过后，我发现自己所见之人许多都是同一副模样和面孔，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我重新看见的那些人其实是另一些人的影子而已，所有这些影子层层抽丝剥茧最终都能归因到某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你的心魔？”青年不解。“不，他是神。”僧人的语气庄重威严，“一切还得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神为什么要创造出这个一切都恰到好处的世界来？”青年呆呆地站在原地，搭不上话。“神无所不能，但他唯独不能知道自己的样子。为此他才创造出世间万物，创造出芸芸众生，就是要把人类的眼睛当做他的镜子。只不过神没有想到，渺小的人类却进化出了一套特殊的保护机制，切断了和神的一切连接。”“这太荒唐了！”青年有些惊恐。“植入我脑子里的芯片不仅没有问题，反而让我彻底看清了这个世界就像一块不断融化消解的冰块，那些被我们的大脑所蒙蔽欺骗的东西终于被原原本本地还原了。”“那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我在镜子里看见了另一张面孔，那是不属于任何人的面孔。”僧人重新带回墨镜，“我必须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这也是师父刻意设下的戒律，万物众生存在皆因于此。”“别胡闹了，快和我回去吧，”青年拉住僧人的袖口，“你的师兄师弟呢，叫他们也一起过去。”僧人脸色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旋即又恢复了平静，露出看破万物般的微笑。“他们一直就在你身边，难道你没有看见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