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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忍丈夫出轨,我反而成了被指责的怪人?(一)| 科幻小说

子独 不存在科幻 2021-12-06

10月20日~22日,我们将为大家连载子独的中篇科幻小说《丈夫,女人,诡异的事》。
本文曾发表于“不存在”。
子独 | 律师事务所文秘类职员,兼职妈妈。自2007年开始在网络发表作品,完成数篇短篇,并出版一部长篇。此为第一篇科幻题材。无论何种题材,都爱将哲学与心理学揉杂于小说情节之中,通过描写人与人之间、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探讨人伦情感以及社会问题。
丈夫,女人,诡异的事全文约18000字,预计阅读时间36分钟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 我跟丈夫正躺在沙发上看影片。我看得很感动,窝在丈夫胸口抹眼泪,她就这么闯进了我家。这个陌生的女人,打开门,脱下鞋,从玄关走到客厅,然后站到沙发边上。 我确定刚才,没有听见开锁的声音。 她对着我丈夫微笑。 “来了啊。”“嗯。” 丈夫拍拍我,让我起来。我抱着抱枕,被轻巧地推离沙发,眼睁睁看着女人坐到我的位置上,躺进我丈夫的臂弯里,靠在他的胸口,蹭着脸。丈夫像对待我一样的对待她,一只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发,问她,累不累。“还好。”女人抬头说着,望进丈夫的眼,继而一笑,凑上去,吻上丈夫的唇。 丈夫回吻她。 十分绵长而又充满爱意。 他们全程没有看我一眼。我站在一旁,手指抠着抱枕的边角,有些不解,刚刚我为什么要让开呀? 之后女人给自己倒了杯水。拿我的杯子。喝完后,她跟我丈夫道别,说要走了。 “走好。”“嗯,再见。” 丈夫送她到玄关,直到房门关上,他才回到客厅。“宝贝,晚饭想吃什么?”我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着《动物世界》,想了想后,回,“炒饭吧。”“多加点香肠对不对,我们家的小猪爱吃肉,”丈夫如此笑说着,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给我做饭,丈夫向来不用机器人。丈夫曾说,机器人做出来的食物,没有感情,而他见不得我吃下那样冷冰冰的东西。他说,因为爱我,所以他愿意每天为我做饭。 我也非常爱我的丈夫。很爱很爱。 当晚睡觉,依旧情意绵绵,我们一进卧室,就滚作一团,爱了起来。
跟好友约在外面吃饭。晋尚准时来了,可一坐下,就哭得肝肠寸断。 这是个高档餐厅,环境清幽,在昏暗里,我看不清周围顾客投来的眼神,但等在一边的侍者显然是被晋尚吓到了。我差点忘了这里的侍者是真人,赶忙歉意地让他稍等再来,我们待会儿再点餐。侍者似乎有那么一会儿的困惑,“好的,我想,当然了。”他在接连偷瞄了晋尚两眼后,有礼地离开了。 我问晋尚怎么了。晋尚哭得说不出话,拿起桌上的餐巾捂住汹涌的眼泪。直过了好久,她才稍缓过来,放下捂脸的白布,全身直抽抽。看着她哭花的妆,还有那条被丢在一旁,由昂贵化妆品印出的一张模糊人脸的餐巾,我有些想发笑。幸好忍住了。 “到底怎么了?”“我,我看到秦文兮跟一个女人接吻。” 秦文兮?我一顿。回忆良久,才想起来,对了,秦文兮是晋尚的丈夫。他们结婚仅仅一年。 “我亲眼看见的!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活像一对爱到死去活来的恋人,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说着晋尚又哭起来。她看上去实在伤心,气都喘不匀,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难过了。”“怎么可能不难过,他昨天还说爱我,现在想想,我觉得好恶心。”她脸色一片惨白。我握住她的手,尽力安抚。晋尚忽然反抓住我的手腕,用力得让我发疼。“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还没让他知道我已经发现了。”我一愣,想了想,说:“摊牌,或者就当没看见?取决于你想得到怎样的结果。” 晋尚晶亮的眼睛直视我。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她不答反问。“我?”晋尚点头,火红色的卷曲发梢随着她的动作在额前晃动,显得妩媚极了。她追问我,“看见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接吻,你会怎么做?” 我不由自主想象了下那一幅场景。画面竟出奇的清晰。那是一个短发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衣黑裤,模样精致中带着股妖艳,她突然出现在我家客厅,躺进我丈夫的臂弯里,吻上我丈夫的唇。 我笑了一下,不太明白脑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奇幻的画面。 但还是回答了好友的问题。“我会离婚。”晋尚本抓着我的手缩了一下。“离婚?”“嗯。”“你会离婚?”她好像很惊讶,把我逗笑了。“干什么?”“不,不是,”踌躇了一瞬,她说,“只是没想到。因为我以为……”“嗯?”“你很爱他,难道不是么?”“是没错。” 晋尚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带着抹似在搜寻什么般的审视。接着,她收回了手。 “我觉得,我问错了人,”她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你没有体验过那种痛,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回答。”“怎么?”“当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晋尚说,“不只是难过、疼痛,那些也只是一刹那,紧接而来的是仇恨,被深深的愤怒所包裹。我想杀了那个女的,但想想又不对,就觉得秦文兮也该死。他们两个,都该死!”好友说得咬牙切齿,胸口剧烈起伏着。我有点无语。直觉告诉我,她说的“想死的心”,单单是指那两个人。她想那对狗男女去死,并不包括她自己。 “我不会离开的。”晋尚道。我茫然了两秒,想明白她的意思是不愿意离婚,遂问:“为什么?既然这么恨,还怎么维系婚姻?”“婚姻?”她一笑,笑容显得不屑,并透着股高傲的怒意,“因为爱啊。我爱秦文兮,我不能让那个女人就这样得到他,也不能让秦文兮就这样离开我!”“所以?”“我要让秦文兮回来,再次爱上我,然后由我来抛弃他。我要他后悔!”我懵了下。“……这又是何必?”“就是要这样!”晋尚猛地大喝,把我惊得全身一颤。“我要让那两个人受到最大的伤害。我这么爱他,他却这样伤害我,伤害我!我必须要让秦文兮,同样尝尝我的痛苦!”我觉得好友简直是疯魔了。“你不是说,你爱他么?”晋尚盯着我的脸,视线灼人。“这不就是爱么?”她冷冷道,“我爱他,我只有他。他也说过,他爱我。那我要求他同样也只能有我一个,只爱我,这有错?爱不就该是唯一的,是从一而终吗?” 我张了张嘴。再别扭地闭上。说不出反驳的话,无端端,竟让我有些郁闷。思来想去,最后我颇中庸地劝了一句,“放下吧,为了一个已经背叛你的人,这么纠缠,不值得。向前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晋尚的神情看上去像是愣住了,她瞪着那双浅褐色的杏眼,满脸都写着不解。“干什么?”“没想到你会劝我放下。”我笑出声,“难道你以为我会劝你去报仇?”“是啊。”晋尚说完就拿起菜单开始看起来。我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纳闷不已。 晚上回到家,丈夫已经在床上等我。“我家宝贝真是好狠的心,这么晚回来,留爱人独守空房,寂寞成狗。”“别闹。”我笑笑,进了洗漱室。沐浴完后,我突发奇想,披上睡袍,里面什么都没穿,就这么走入卧室。我在丈夫面前脱了丝袍,动作略显僵硬,但已极尽我所能地挑逗。然后全身赤裸着,我缓慢地爬上床。来到丈夫的身边,脸颊滚烫。丈夫快乐而又热情地将我扯进他的怀里。我们两个拥吻在一起。“等等,灯还没关。”“不关了,让我看看你。” 一阵嬉闹。 可是我猛然听见开门声。 没有开锁,是直接开了房子的大门,接着便是系统自动关门上锁的“嘀”响。我跟丈夫都停下了动作,朝门的方向看去。两下脱了高跟鞋的动静,然后是赤脚走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接着卧室的门把动了,往下一压,房门打开,她走了进来。 看到她,我猛然想起,啊,之前她也来过。确实来过,上次是客厅,这次她进了卧室。黑衣黑裤,利落短发,这个陌生的女人再次出现,朝着丈夫柔柔一笑。“我来了。”她说。 头顶被摸了一下,我朝丈夫看去,只见丈夫微笑着,正轻轻拍我的脑袋,他对我说:乖,宝贝,让一让。 我顿了一下,让开了。 魔怔一样,我从床上慢慢起身,用被子遮挡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挪到床尾去。虽然我很小心,但随着扭动,屁股还是露出了几次,这让我感到一阵懊恼及羞耻。我坐下来,就坐在床尾,呆呆地看着他们俩。女人脱下衣服,赤裸全身,填补了我的位置。她跟我的丈夫滚做一团,激情地,热烈地,全身心地,爱抚,舔舐,言语调情。 两人做起爱来。 我全身发凉。 看着丈夫的动作,那狠狠的撞击,声声喘息;还有周围着火般的温度,苦闷又香甜的气息,似是皆在不遗余力地向我攻击。 突然觉得不对劲。眼前在发生什么?为什么我的丈夫在跟别的女人做爱?这个女人好陌生,是谁呀?那是我的丈夫,为什么,他们两个这样,是不是不太对? 我没有动,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压着,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我仔细想了想,想了再想,倏然又觉得眼前的一切非常正常。 一声熟悉的叹息后,丈夫低头向女人的唇,柔柔亲吻。两人做完了爱。自女人的身上起来,丈夫好像突然发现了我一般,回头朝我看过来。 他对我温柔地笑了笑。 我看着他,也回以微笑。 我跟丈夫结婚还未满一年,正处在蜜月期,所以日子过得可谓甜腻,没有一点涩味。 女人时不时会来。每当她一出现,我才会记起她,记起她每一次,跟我的丈夫都干了什么。 她的出现总是很突兀。在我跟丈夫一起看电视、聊天、喝酒、或者各忙各的,总之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便会突然出现,加入我们,不,是排除我,横插进来,代替我的位置,和我的丈夫互动。两人都不管我。我就在一旁继续做我的事,要么给自己泡一杯茶,然后干坐着,看着丈夫跟她愉快地聊天。 一天他们又做爱了。 聊到半途,说着说着就干了起来,在沙发上,互相撕扯着衣服,最后也没怎么脱干净,就这样插入。还是那样,很激烈,很用力,他们相互渴求着对方,要着对方,像在燃烧生命。 我有些嫉妒。我跟丈夫在沙发上,从未做过爱。 按了一下手环,我打开私人终端,朝着那两具纠缠着的肉体,点击光屏上的照相键。“咔嚓”一声,两人做爱的场景被定格了下来。他们没有发现。我得意地,甚至快意地想,之后要拿给丈夫看,问问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咦?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 照片拍好了,那边的火热还在继续。我盯着光屏上的图像,越发感到不对劲。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看着自己的丈夫,跟另一个女人做爱? 头有点发涨,腹部的肠子都像搅在一起,难受得厉害。我赶紧深呼吸,克制住自己,让自己不要乱想。拍下别人性爱的相片显然是不对的,何况它让我如此犯呕不适,几乎是立刻,我删除了它。 之后,女人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我的记忆时有时无,的确偶尔会想起她,但带着一丝违和感,我问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却始终找不到答案,接着记忆便会越发模糊起来,直到最后,不对劲的感觉消失殆尽。 我跟丈夫的日子照常过着,平淡,却甜蜜。我的丈夫很爱我,我也很爱我的丈夫。 这天,我接到一个视讯请求,是晋尚打来的。我很快接通,本以为会看到晋尚烦恼悲伤的模样,但当她的全息影像完全呈现出来后,我噎了一下。 晋尚神采奕奕,一双灿灿杏眸笔直地盯着我。 她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欢跃抖擞的情态让我颇纳闷。“挺好啊。”“挺好?”晋尚扬了扬眉毛。“倒是你,”我反问道,“最近怎么样?”她歪了下脖子,继而微笑着说,还是那样。“还是哪样?”“他在偷情,我看着他偷情,他以为我没发现,我假装自己真的没发现。”我努力消化她的话,一时竟哑口无言。“呃……好玩吗?”“你别说,真有种快感,疼痛里面生出来的,又爽又痛。我觉得还蛮变态。” 晋尚翘起一边嘴角,笑得讽刺。而我皱起了眉。 “我觉得你这样好像不太对,很奇怪。”“那要我怎样,杀了他们两个吗?”“当然不了。”“为什么不,实话告诉你,我正计划着呢。” 对面的好友无论是语调还是姿态,都轻松自然,害我发起怔来。 “小尚,你别闹。”“我闹?”言罢,晋尚的表情遽然就变了,肃然又冷冽,直视我的那双眼瞳,宛如一对无机质的玻璃珠。 “我看见他们两个做爱了。”她说。 我心中一阵乱悸,却不明白原因。“你,怎么看见的?”“这很重要吗?”“……”“重要的应该是,我的丈夫,跟一个下作的女人,在我的家里,在我家里的沙发上,做爱!重要的应该是,那是我跟秦文兮的家,那是我俩的爱巢!他——我的丈夫——都没和我在沙发上做过!”晋尚怒目圆瞠,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更可恶的是,我竟感觉自己输了!我竟然嫉妒那个婊子!我嫉妒她!发疯似地妒忌!”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呆然地看着她。 “不止呢,他们还会出去开房。”待情绪稍缓和下来后,晋尚又接着道,“到底我时常在家,不方便啊。”她嗤笑一声,“你知道么,有时我会逗逗他,故意吓唬他,说我几点几分就在那个酒店跟朋友聚餐,就他俩开房的地方。你没看见秦文兮当时那张脸,都快抽筋了,丑得一逼。”“你知道他们一星期要开几次房吗?”晋尚又问我,神情奇怪的竟有丝揶揄。“三次!”也不等我回答,她朝我伸出笔直的三根手指,“三次!而且开房都不知道要换换地方打游击,一个星期三次,都在同一个酒店同一个房间!”我动了动嘴唇。“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因为秦文兮连悬浮车的导航系统都不擦,所有的记录都在里面!你说,是秦文兮太蠢,还是他以为我才是蠢货?”两息的停顿后,晋尚突然就红了眼眶。“不,我的确是蠢货。一个星期三次,我就坐在酒店大厅,躲在角落里,像个偷窥狂,看着他们上去,算着时间,再看着他们下来……”她重重耙着头发,愤怒到发抖的声音自喉咙里挤出来,“那两个人卿卿我我的样子,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有一次,我就在他们身后,我打了个通讯给秦文兮,你猜怎么着,他看一眼就接起来,一点不慌乱,就在那嬉皮笑脸的女人面前,明目张胆地对我说,他在酒店。”“他说他在酒店!你能相信么,我的丈夫,在一个下贱女人的面前,肆无忌惮地对我说了实话!连个谎都懒得撒!他把我这个妻子当成了什么?白痴吗?小丑吗?”晋尚怒喝,“他妈的畜生!无耻——!” “我呢?我真他妈的没用!”就那样弯着身体,晋尚捂着眼睛,哭喊,“甚至都不敢问一句!问他,你在酒店,做什么呀!” 晋尚大哭了起来。我没有出声,因为我明白,此时此刻除了发泄,任何言语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直过了许久,晋尚才收住眼泪。她直起身体,望着我,用手指细细抹掉脸颊上的泪渍,动作优雅漂亮。 “所以说,我要杀了他们。”她道。 我狠狠打了个寒噤。 “小尚,你别冲动。你,对了,你可以选择离婚啊。”“离婚?”晋尚一声讥笑,“离婚能解决什么问题?我不,因为我这儿疼!”她拿食指猛戳着自己的胸口,眼睛血红,咬着牙,发着狠。随着她的动作,我的心脏一下下地紧缩,仿佛那手指是尖刀,而捅的人是我。“婚能离,爱呢?”晋尚质问我,“爱是签个字,然后说断就能断的么!”我没回答。可晋尚死揪着,不肯放过。“你告诉我呀,爱能说断,就断吗!”我讷讷地,缓慢地摇头。晋尚笑了,像是满意的样子。“这就对了。”对什么?但晋尚已转了话头。“我要复仇,”她说,“是他们逼我的。”“他们哪里有……”“他们哪里没有!”又是一声大喝,把我震住了。 “他们爱上了,在一起了,幸福了,那我呢?我又该怎么办!”她朝我声色俱厉,却又委屈至极地怒吼,“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其中一个忽然说放手就放手,想抛弃就抛弃,这跟背后捅刀有什么不同?跟谋杀又有什么区别!我的爱人爱上了别人,结果痛到要死的就只有我一个,绝望到要崩溃的就只有我一个!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要被害者一边受火刑,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加害者快快乐乐地继续过日子,这样难道真的合理吗!公平吗?!难道该忏悔,该受刑的,不该是背叛者么?为什么现在承受剧痛的却是我,是我!” 晋尚像一只负了伤的兽,嘶吼着,愤恨着,怒骂完后的羸弱喘息,更是压迫着我的神经。她的视线牢牢锁住我,似是在向我索要答案。可我的口腔就犹如发了大旱的土地,枯涸龟裂,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终于,晋尚于凝滞的压抑中,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冷笑。“爱是唯一性的,是绝对忠诚。”“爱呀,它容不得背叛。”“难道不是么,轩轩?” “他们俩,得死!”睚眦欲裂地说完这句,她便切断了视讯。 留下我面对眼前的空气,满是不安,遍体生寒。
似乎有什么在变本加厉。 女人从时不时来,变成每天都来。一来,就要待上很长时间。 应该是这样吧?我记不太清。但是我有感觉。我觉得自己次次都被逼到快喘不上气,每每一阵恍惚后,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的胸口正承受着即将炸裂般的疼痛。可之前发生的事,却记不得,留下的,只有脸上的泪痕,和心中滔天的情绪。难过,悲伤,抗拒,愤怒,还有……仇恨。 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尝试去回忆。下意识的,我逃开了,不愿去回想。 我不敢。 然而如此循环往复的刺激,终究到了极限。盖子绷不住了,坏了,裂了缝,再也掩不实了。 这天,女人又一次突兀地出现。看见她的时候,我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断了。我想起了她跟我丈夫干过的所有的事,猛然骇怕起来。她已经出现过很多次,而这是我第一次明确,发生在自己跟丈夫身上的事,很诡异,不正常。 每次女人来的时候,我都听不见开锁的声音,房屋系统亦从未对她进行过身份认证,不,系统根本对她没反应。有时候,我一转身,就看见她已经在了,要么,正躺在沙发上浏览着手环终端上的资讯;要么,就边吃着家里的零食,边一帧一帧调换着电视频道。 女人闲适的姿态,就好像她才是这房子的女主人。 不对劲,很不对。正常情况下不会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今天也一样,女人从卧室里走出来,像是她早就在了,一直都在。 我跟丈夫正在客厅看电视,丈夫在替我剥柑橘。女人径直来到丈夫的身边,趋身贴在他的耳畔,酥磁地说,她饿了。丈夫弯了眉眼,放下柑橘,凑过去轻啄她的唇,然后起身去了厨房。 一如既往,丈夫丝毫没有察觉场面有多怪异。 他要为别的女人做饭。我看着丈夫离开的背影,眼睛酸胀,胸口发闷,溺水一般,痛苦极了。我不断调整呼吸以恢复平静。是挺有用,但,画面终究再不朦胧。感受也再麻木不了。气泡被戳破了。 好似“啪……”的一声。 女人坐到沙发上,就在我的身边。她给自己点了一根无忧香烟。第一次,我审视起女人来,仔仔细细。她很漂亮,像一只猫变的妖,灵巧,神秘,透着股魔魅。我有些忿忿。我觉得我比她美。可能吧。但也许,丈夫不这么认为。 我去了厨房。机器人在角落里待机。丈夫正手动打着鸡蛋,似乎是要做炒饭。“不加点香肠吗?”丈夫回过头来,朝我一笑,“不,她不爱吃肉。” 很痛。心里像有一把凿子在凿,生疼生疼,感受也要比之前清晰得多。我小心翼翼,把这些疼痛攒拢起来,强行封进灵魂里面。 我问丈夫,你没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吗?丈夫头也不回,话语里带着宠溺的笑意,“哪里不对?”“你为什么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都不理我,你不觉得不对劲吗?”丈夫歪了下头。“我不理你?”“嗯。”“有吗?”“有啊。”“你在说什么?”我沉默片刻,继而问丈夫:“你为什么要跟她做爱?”“嗯?”丈夫终于停下动作,侧过首来,“什么?”“她。”我指向客厅里的那个女人。“你吻她,你跟她做爱。好几次了。你好几次当着我的面,背叛我。”丈夫望着我的脸,呆住了,然而下一刻,他又“噗哧”一声笑出来。“这是什么奇怪的玩笑,我怎么听不懂?而且不好笑,还怪吓人的。”他摇摇头,继续回过身去打鸡蛋,说:宝贝,别瞎闹。 我闹? 但丈夫的这个样子,让我确信,他跟我之前的状态完全相同,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有什么不对。即使此时此刻,他就正在背叛。 如此违反常理,我突然为丈夫的安危感到担忧。 对,担忧。 这事明显有古怪,诡异至极,而根源就是那女人。很显然,我的丈夫被那个女妖怪蛊惑了,正不明所以地踏在陷阱里,可能即将死亡,被这妖孽活活弄死!会不会是吸食生气?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却又不敢妄动,更不能离开。我不能丢下我的丈夫不管。因为我爱我的丈夫,而我知道,我的丈夫也爱我。 我走到丈夫的背后,环住他的腰。“怎么了?”“你爱我吗?”“当然啊。你到底怎么了?” 是的,他爱我。瞧,他这么说,没有推开我。 丈夫放下手里的厨具,回过身来,搂住我。他亲吻我的额头,“你有心事?”我抬头看丈夫的眼睛。“你待会让她去洗澡,就像对我说话一样。你去这么做,如果你还爱我的话。”丈夫愣了一下。“这是你希望的?”“对,我希望你这么做。你让她去洗澡。”丈夫的神情看上去非常不解,但仍旧点了头。我抱着丈夫,两只手紧紧攥住丈夫的衣服,就如同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死抓着唯一的一块纤薄浮木。“你不要再碰她了。”我进一步要求道。我不知道丈夫是什么表情,但他没有停顿,一遍一遍轻抚我的背,仿佛是在不断向我证实,他对我的爱。“瞎说什么呢。”他答。语气里满是奇怪。我有点想哭。 她真的去洗澡了。在浴室外就脱光了衣服。向来如此,似乎是某种情趣,她喜欢丈夫亲眼见到她如何变得赤身裸体。 等她进了浴室,我自地上捡起她的内衫。那是件黑色吊带短裙,短极了,也暴露极了。从胸脯开始便只有一层几乎透明的薄纱而已,将整个胸及下体都露了出来。我捏着它的一角,倍感嫌恶,但终究没有丢开,去到了卧室。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向丈夫提出这个要求,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把她的内衫偷出来,藏进我的衣橱里。真要说的话,就是直觉。总之,我这么做了。我打开衣橱正中央的抽屉,里面赫然是被我码得整整齐齐、干净的、统一淡色系的,我自己的内衣内裤。将那件魔魅的黑色内衫塞进去之前,我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狠了狠心,闭眼往里一放,关上了抽屉。 我对着衣橱拍了一张照。看着照片,我浑身发凉。照片的正中央,也就是藏着她内衫的那个抽屉,像是融化了般,呈现出一种极端的扭曲。 这一晚,我蜷缩在房间的角落,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女人没有走。她睡在我的床上,钻进我丈夫的怀里,跟我的爱人耳鬓厮磨。丈夫曾让我过去,睡到他的另一边。我没有去。 全身如坠冰窖,我感到一阵因异质而起的恶心。 那两个做完爱,紧紧抱在一起,上半夜说着无休止的情话,下半夜是香甜的安眠。 过程里,我有想过去厨房,拿上一把剔骨刀。 我突然觉得,丈夫也该死。 两个人,一起杀掉吧。 这样才合乎情理。合情,合理。 可,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心里似总有个声音在不停阻止我,对我说,不,你不能这么做。你没有权利这么做。事实上,你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早晨,女人走了。我去到丈夫的身边,透过镜子,凝视丈夫的脸。丈夫边系领带边问,怎么了,有事? “你昨晚跟她睡了。”“睡?”丈夫一顿,停住了系领带的动作,“你说什么?” 他竟很惊讶。我咧开嘴,笑了笑。 将终端里的衣橱照片调出来,我转过光屏,面向丈夫。丈夫看着屏幕,拧眉。“这是什么?”“我们昨晚偷拿了她的衣服,我把衣服塞进抽屉,然后拍出来的照片,就变成了这样。”“我们昨晚偷拿了她的衣服?”“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那衣服呢?”“拍完照我就拿出来,放回去了。”“是么。可,你为什么要偷拿她的衣服?” 丈夫明显抓不住重点,不在状况里,他始终紧蹙眉头,看上去似乎茫然极了。 我顿时觉得丈夫变得很陌生。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丈夫是个快乐的人,我从未见他有过任何负面情绪。他是这般的温柔。可现在,我在丈夫的脸上,以及语调里,感受到了一丝不耐烦,迸有愠怒。犹如刺烫的星火,喷溅上我的面门。 “你到底想说什么?”丈夫问。我扼住突窜的怒火,反问他:“昨晚的事,你忘了?”丈夫望着我。再移开视线。“不……”他像是顷刻间浑身脱了力,走到床沿边,坐下来,“我记得。”丈夫的眼睛死死盯着地毯,目中却空无一物。“是不是觉得不对劲了?”我急问。可他没有说话。这让我焦虑非常。 “在你看来,我昨晚做了什么?”良久后,他道。“你跟她做爱了,再一次。还跟她睡在一起。”“……”丈夫的目光转回到我的脸上,问:“所以?” 刹那间,我感到背脊发凉,发麻,发痛。 “所以……”我艰涩地吞咽下几近干涸的唾沫,说,“这不对劲。”可,丈夫一脸的大惑不解,反问我,“究竟哪里不对劲?”我抖着嘴唇,看着丈夫那直白的眼,从心底涌起了恐惧,又迅而转成滔天怒意,直至最后,几乎就要歇斯底里。 哪里不对劲?你他妈的背叛了我,干了别的女人,你该去死!! 不自觉的,我的眼睛瞄向了旁边的梳妆台。那上面,正放着一把剪刀。然后我的脑海里,便自动播放起一幅血腥异常的画面:——我抄起剪刀,狠狠捅进了丈夫的心脏。猛地拔出后,又是凶狠的一下,死命捅进去。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但我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在心里头用镌刀重重刻下两个字——冷静。歇斯底里,就输了。输给那个女人。输了丈夫。 而且,这不是丈夫的错,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办法。是的,我这么告诉自己。 “我们去一次庙里吧?”于是我提出建议。“去庙里?”“嗯。”“为什么?”“家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丈夫清俊的脸上,肌肉似有抽动。 “宝贝,你是不是哪里烧坏了?”他牵起我的手来,温柔地揉捏、爱抚。“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你需不需要吃点药?”我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对他道:“我们去问问庙里的法师,就问问,花不了多少时间。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 我坐到丈夫的身边去,将手脱离开丈夫的大掌,替他系好才弄到一半的领带,抚平他肩膀的衬衣褶皱。丈夫始终紧绷着,注意着我的动作,见我对他笑了一笑,他才放松下来。 “确实,你最近瘦了,”丈夫用手指抚触我的脸,“你想去,那就一起去吧。我陪你。”丈夫俯下首来,亲吻我的唇。吻渐渐加深,变得绵长而又充满爱意。 我几乎要哭了。 因为我觉得恶心。 他的舌头舔过其他女人的下体,他的口液曾跟另一个女人纠缠在一起,还有他的气息,侵袭上我,似裹挟着那个女人对我的嘲讽与蔑意。 我端正地坐在床沿,承受丈夫的吻,不躲不避,不作抵抗。 我求着丈夫跟我一起去庙里,丈夫勉强同意了,但是得等他结束工作。“今天太忙,我走不开,”丈夫轻啄我的唇,“等我回来。”我点点头,将丈夫送出门。 其实,我想过一个人去。但考虑再三,我还是觉得,这种情况下,应该带上他。他就应该在我的身边。 晚上下班,我先到的家。让机器人给自己热了饭,等我吃完有一会儿了,丈夫这才匆匆到了家。匆匆地,他看起来像跑着上了二十楼,喘得厉害。“怎么没坐电梯吗?”“什么?”“不,没什么。”丈夫是装的,装得很焦急,其实他根本无所谓吧?我又不是那个女人,他的小情人——我这么想,却又为自己竟会这么想,而懊悔不已。 我要给丈夫热饭,丈夫却说不吃了。“太晚了,我们先走吧,你不是说要去庙里?”“可你饿着肚子。”丈夫揉揉我的发顶,亲吻我的额头,“当然你比较重要,饭我回来再吃。”我看着丈夫,然后点头说好。 丈夫,装得真像呀。出轨的人,是不是都这样?一边疯狂背叛,一边还能神情真挚,情意绵绵?丝毫不愧疚,不抱歉,身和心分离,简直癫狂至极。真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不,不不,我的丈夫不一样,他是受害者。对,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能怪他呢。 市中心有一座非常有名的寺庙。开车过去,走空中航道,也就小半刻钟。到达后,我们随便停了车,向大门走去。我看了看腕上的终端,八点二十。挺晚了,我忍不住有些担忧。万一被拒之门外呢?“先去看看吧。”丈夫说罢,往前走去。我愣了愣,然后跟着丈夫走上了通向寺庙大门的阶梯。 有些意外,没想到丈夫还挺积极。 寺院的庙门巍峨壮观,死寂中透着股威严。我一时敲门不是,喊门也不是。庙门可不能乱敲——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想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总之我这么认为,还带着股莫名的偏执。丈夫拍了一下我的肩,向我示意右边。我循着望过去,就见到一扇小门。在黑暗中会这么容易发现它,是因为那小门边缘的墙上,有一个条状的装饰物,此时正幽幽泛着淡绿色的荧光。我望着这盏绿灯,觉得诡异,一时没有动。丈夫似乎不觉有异,拉着兀自在发怔的我走了过去。站定到门前后,我抬起手,想敲门,却又顿下,犹豫了起来。 替我叩了叩门的,是身后的丈夫。他对里面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吗?”我诧异地回头。丈夫对我一笑,用口型问我,怎么了?我不知该作何反应,也不明白为何会慌。正在这时,身前有了响动。门开了。其间可能才两秒,太突兀,就好像那人恰好就在门后,正等着我们似的。我被吓一跳,瞪眼向这个开门的男性。没来由的,一股困窘感突兀地侵袭上我全身。 他审视着我们俩。须臾后,他朝旁一让,将我俩让了进去。 这是一个小房间,应该是守值用的,除了几件如今已难得一见的木质家具,便没有其它多余的东西。他向我们示意靠墙的一对太师椅。我对着那在电视剧里才能见到的古老椅子晃了晃神,继而走过去。我跟丈夫坐好后便看向他。这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长相帅得出奇,就是他的脸宛若没有表情的雕塑,于其上寻不见丝毫情绪。他没有坐在座位上,而是臀部靠着茶案的边沿,既像坐又像站,双手环胸,两条长腿闲闲交叠,颇冷漠的视线同样向我们投过来。 我突然觉得,这人给我一种似曾相识感。 “有事?”他道。我跟丈夫互望一眼,丈夫对我鼓励一笑。是啊,是我要来的。“是这样,”我说,“家里遇到了邪门的事,很危险,所以想来这里找法师。”“我就是。”对方说。“你就是?”丈夫疑惑,同样问出了我的疑惑。他瞥了丈夫一眼,然后一手撑开宽大的衣袖,道:“我是这里道行最高的法师。”我这才猛然注意到他的衣服。一身橙黄的长袍,外披一件艳红的袈裟。如此醒目,刚才竟完全忽略了。可,我又朝他那一头黑发瞧去。灯光下,发质看上去细软而带着光泽,刘海隐绰地遮着小半额头,将他整个人衬得分外神秘且锋利。“法师怎么会有头发?”丈夫笑问,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疑点。“因为,我不受戒。”他冷道。自他微乜的眼中甚至可以看出一丝不耐与鄙弃。 丈夫被一堵,蹙起眉,望向我,似乎想要劝我走。我转开视线,故意忽略。看着丈夫吃瘪,我的心中居然升起了丝丝快意。 “说吧,什么邪门的事?”那法师接着问。我回过神,微整理了下思路,便将遇到的女人与怪事,统统都说了出来。虽然不太流畅,半途还会逻辑不通,因为我的记忆有些混乱,但最后还算是讲了个清楚。期间,丈夫时不时会向我看过来,一脸的讳莫如深。我觉得他必定是认为,我需要吃点药。我本以为眼前的法师也会首先把我当成精神病患,可他没有。在静静听完我的陈述后,他说:“我知道了。” 如此轻描淡写,我反而一阵不安。 “你知道了?”“嗯,我知道了。”然后他再问我,还有其它的吗?我赶忙拿出那张扭曲的衣橱照片(已经被我打印了出来)。他接过,认真地看了看,接着对我点头。“去家里等。”“可是……”“或者,你也可以在这儿住下。”在他的语调里,我竟听出一丝戏谑的笑意。这让我非常尴尬,以及羞耻。我不再多言,站起身,跟着丈夫一起离开。 “你就没觉得,有哪里不对?”那人突然来了一句。我一顿,回过头。丈夫已经走出了门,而我还差三步。我朝提问的法师看去。“什么?”“他是你丈夫?”“当然。”法师将视线直白地定在我的脸上,片刻后,他说:“你的丈夫,原来是没有脸的吗?”我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回首看了眼门外,再转回来面对他。“什么没有脸?”但他并未作答,仅仅用那双烟灰色的眸子淡漠地注视我,足有三息。然后他站起身,朝我逼近。我以为他要做什么,谁知只是将我送出门外。“如果想避难,随时可以来。”他说。 我瞪大双眼,看着面前被缓缓关起的门,有些懵。 丈夫正等在门口,见我发愣,颇不解。“怎么,他又说了什么?”我回头看丈夫的脸。没有异常,他的确是我的丈夫。瞧,一双湛蓝的眼睛,正如往常般,温情地凝望我。但,也许是错觉,丈夫白净的脸孔,此刻在门外那盏荧绿灯光的映射下,竟显得鬼气森森,莫名可怕。 坐在悬浮车上,丈夫启动了自驾模式,说:“这法师,明显不对头。你该也看出来了,他身上有一股子邪气……总之,这人跟正常人不太一样。”那正常人又该是什么样?我叹口气,没有跟丈夫争辩。他没有想起来要把我送去医疗中心,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摊在座椅上,脑里反复出现那法师的脸。 总感觉这人很熟悉…… 我好像还知道他的名字? 傅南辛? 猛地,宛如触电,我突然惊跳起来,抬手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下,脆生生,响亮极了。 丈夫惊惧地瞪向我。 我摸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朝他扯了扯嘴角。“没事,”我说,“脸痒,没忍住。”丈夫的神情并未放松下来。我有些怯,又很无奈,“你别这么看我,好像我是神经病。我就是痒了,没忍住。”丈夫略迟疑了一会儿,才叹息道,“你真的吓到我了。”“对不起。”“也许,回去吃点药?”什么药?我没有问出口,只是点头,轻声道好。
“我决定了。”“什么?”“杀掉他们的方法。” “……”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接起这通视讯。 不,等等……我是在什么时候接起这通视讯的? 看着面前的全息影像——晋尚那靓丽的笑颜,我竭力保持镇定,思维在回忆与应对之间,来回地跳。“小尚,你冷静点。”“我很冷静,从来没这么冷静过。”“杀人是犯法的,会判死刑。”“我不怕。” “……”这哪里是怕不怕的问题? 我揉了揉太阳穴。没再过多去搜寻接起这通视讯时的记忆,那并不重要;我也不想再去硬接晋尚听来有些不讲理的话,因为,接不上。自从发生她丈夫出轨的事,我便感到应付晋尚很费力,不但要跟上她的逻辑,还要跟上她的感情。 “你就不问问我要用什么方法吗?”她朝我俏皮地眨眨眼,“是放火!我要一把火烧死他们。既泄恨又能让他们生不如死,怎么样,是不是很完美?”我重重叹出一口气,劝慰地说:“小尚,别这样。我能理解你,你……”“理解我?”晋尚笑着打断我,问,“怎么个理解法,难不成你丈夫也出轨了?” 我一噎。随即感到惊惧。 骤然意识到,晋尚每次讲述的她的情况,似乎跟我遇到的诡事,总有类似,或可谓重叠的地方。就仿佛是,她在隐隐针对我?而现下,她说着以上的话,始终都是面带微笑,十分愉悦的模样。如此神态,与当下讨论杀人方法的语境极不协调。我拧起眉,忽而弄不清,晋尚联系我,跟我说这些,究竟想干什么。是想找我倾吐,还是想听我劝说?或者,是另有目的?可,还能有什么另外的目的? “为什么不说话?”晋尚的神情看去分外柔媚。我坐在床沿,双手紧抓着膝盖。面对好友,我自始至终居然毫无倾诉欲。丈夫的事,女人的事,我下意识就不愿向她提起,并且极尽所能地掩藏。宛若她是我的敌人。 晋尚的唇角上扬出一个美妙的弧度,我觉得有点可怕。 “小尚,你吓到我了。”“为什么?”“……还为什么,因为你想杀人。”“杀人怎么了?又不会有天罚。不是法律约束着,杀人跟杀鸡杀牛有什么分别?” 晋尚漠然道,“人为什么不能杀人?何况,那些还是尽会伤害你的人。”我瞠目结舌。“而且,”晋尚的全息影像趋身靠了过来,俯到我耳边,“告诉你一个秘密,在这里杀人,法律管不着哦。”她朝我挤挤眼。我猛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是我想的那样吗?可是,为什么? “你放了他们吧。”我劝道,语速很急,透着焦躁,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放过他们,也是放过你自己。”“放了他们?”晋尚眯着眼,表情极尽嘲弄,“怎么,以德报怨吗?哈,天大的笑话!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所以就要去杀人?你这不是疯了么!”“你认为,是我疯?”蓦地,晋尚肃起了脸来,“为什么你不是认为,疯的其实是他们?”我张口,却语塞。“不要搞错,乔轩,我才是受害者!是秦文兮背叛了我!” 晋尚凶目圆睁,对我龇牙,宛如一头凶兽。 我有些不知所措,乃至都混乱了起来。惯性地想要找出反驳的话,在脑海里极力搜索,有这么一句就浮了上来。——爱,是两情相悦的事。不自觉将这话说了出来,我对她道,“所以,勉强不来。” 晋尚的反应是懵了半晌。而后她说:“那我该怎么办呀?”声音喑哑,近乎哽泣。“我这儿,好疼。”她指着自己的心口,嘶声道,“就好像被人拿刀给割开了,疼得我连叫都叫不出。我全身上下就有如被人狠狠揍了一通,他们还往死里打,骨头都被他们打断了,好痛,真的痛到要死!这就是我尝到的滋味,被爱人背叛的滋味!可你却要我闷声承受,不可以还手?” 她终于还是哭了出来,说:“……这是什么道理呀?轩轩,你告诉我,这样难道公平吗!” 我不断吞咽着哽在喉头的某种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卡在那里不上不下,似有痛觉神经般直连我的心脏,让我呼吸不畅,又疼又难受。 “我特意在家里装了摄像机,你知道他们趁我不在家,都干了什么吗?”“……”“都干了什么,你知道么?” 我什么都不想听,几乎带着恐惧。我预见到,有什么就要连接上了。可阻止不了。晋尚紧接着就说了起来。 “她穿我的睡衣,用我的化妆品!她用我的洗脸毛巾擦脚,拿我的浴巾擦地!”晋尚恶狠狠地哭道:“她还翻我的衣柜,把我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丢在地上,说我没品味,说我的衣服丑得像修女袍一样无趣!她凭什么这么说我,她凭什么碰我的衣服!凭什么!”晋尚吼起来。“他们在我的家里做了一次又一次,所有的地方都来了一遍!我吃饭的桌上,我洗澡的浴缸里,我的梳妆台上,甚至我睡觉的枕头上!”“……”“混账!该死!这两只发情的疯狗,就像两坨屎,恶心至极!”“……”“那臭婆娘,还把用过的套子,丢进我喝水的杯子里,再‘啊’一声,说不好意思丢错了。”“……”“你知道秦文兮说了什么吗?”晋尚深吸一口气,然后低着声,咬着字,将字句一个一个嚼成碎玻璃,“这禽兽,他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回家就拿杯子喝了水!秦文兮还对我笑,我当时还傻呵呵地问他笑什么,他说什么你知道么?这畜生……他说,你喝水的样子好可爱!”“……”“我操他们全家,我要杀了这两只畜生!我要杀了他们——!!” 最后一句话,晋尚吼得声嘶力竭。 继而便是一阵哭,哭得很厉害,上气不接下气。我听得出来,这大部分已经不是伤心,而是愤怒,是屈辱,是受到自己爱人的折辱后,那无法言说揪心的痛。 “轩轩,你说,一个人怎么能说变就变?秦文兮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我?”“……”“他明明说爱我,可为什么又要这么对我?”“……”“我不能原谅他们!”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不是由于词穷,而是生理上的。疯狂的情绪正将我吞没。我死死压制住呜咽,身体却在歇斯底里。 “轩轩,为什么你哭得比我还凶?”晋尚问我。我无法回答,只能掐着哭音“嗯”了一声,手臂挡住脸,尽量抑制泪腺,控制住自己已有些扭曲的表情。“你为什么哭呀?是因为你对我的遭遇感同身受,也为我愤怒,觉得杀了那对狗男女,真的一点不过分,对不对?”“不,不是……”我极力否定着,可我的脸变得愈发扭曲起来,以至让我感到疼痛。 晋尚说的那些情景,那些影像画面,潮涌般扑向我的大脑。随着她的控诉,我逐渐想起来,这些事,分明都是曾经在我身上,真实发生过的。这些被我刻意遗忘压制的记忆,霎那间被晋尚的一番怒叱统统都激了出来。心中翻涌着滚烫的怒火,我怀疑此时自己的表情很恐怖,可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我不能够这样。这是不对的。于是我死命控制住自己,晃晃脑袋,抹了把脸。良久后,我平复了情绪,回到跟晋尚的谈话中去。 “我心疼你。”我淡淡说。 晋尚张了张嘴,沉默了须臾。眼泪还残留在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她不断来回扫视我。然后她轻笑一声,摇一摇头,“不,我不需要你的心疼,轩轩。我要的是你站在我这一边,同意我的观点,支持我!”“支持你什么?杀人吗?”我苦笑,“小尚,我做不到。不过我认识一位非常有名的律师,待会儿我就陪你一起去找他,谈谈如何离婚,好不好?” 晋尚抿紧了嘴唇。 片刻后,她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挂断了视讯。 我看着恢复成屏保的终端屏幕,很久。 然后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可没有用。我捂住脸,再也压抑不了,野兽般,大吼了一声。 喘着。十分的想哭。但还好,我忍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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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宇镭  题图 《未麻的部屋》截图 点击「阅读原文」,收获不存在科幻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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