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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地下室里,藏着外星来的财神爷 | 科幻小说

英神操 不存在科幻 2021-06-07

本周,我们继续3月的主题「异乡异客」

上周我们读到了两篇太空背景的异乡主题小说,讲述木卫三上一位宇航员的自救冒险旅途,和太空采矿队经历的一场谋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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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我们将目光从遥远太空,移回地球上的家乡,来阅读两篇关于回到家乡的科幻小说。

城市化进程让我们都成为了异乡人,离开自己的故乡,前往大城市生活,渐渐的,我们已经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也许回到最初启程的地方,才会明白自己的终点在哪里。今天的小说,是一篇关于“为什么要走出去”的故事。父亲认为家乡的戏曲不值得眷恋,而这背后,竟有着极其科幻的原因。

英神操 | 科幻作者,追求现实感,探索科幻文学的更多可能性,作品散见于蝌蚪五线谱、惊人院、独角兽小说等。代表作《起风了》《共享火星》。

邬戏

全文约8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6分钟

费了好大的劲,邬远平才把行李从火车上弄下来。在北京坐惯了高铁和飞机,这一趟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让他浑身上下都要散架。

走出火车站,已经是深夜了。门外稀稀拉拉站了几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一见邬远平下火车,他们凑了上来,用夹杂着浓重云南方言的普通话对邬远平说:“坐出租车不,镇上旅馆20。”

“邬家堡走不走?”

“这么黑你去邬家堡干啥,那路可不好走。”司机的话别有深意。

“我加钱。”邬远平明白了司机的意思。

“好说,好说。”司机咧嘴一笑,伸手去接邬远平手上的行李。

出租车行驶在云南崎岖的山路上,车灯利剑一样划破墨似的夜。两边茂密的树影影绰绰,似乎隐藏着无数的鬼怪。

“这么黑的天,你来邬家堡弄啥?”司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考察这的地质。”

“咋,科学家?”司机很惊讶。

“算不上。”邬远平自嘲地笑了笑。

“你是本地人?咋看你对这熟得很。”

“在这长大的,十几年没回来了。”

“不得了,烂草窝窝飞出来的金凤凰。”司机猛一咂嘴,语气夸张。

金凤凰。邬远平有点诧异,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却没想到有一天,能听到别人用羡慕的语气给自己这样的评价。

“你知道邬戏不,唱戏的邬谣有名得很,算是邬家堡的忒色。”司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和邬远平聊着天。

邬远平没有说话,听到邬戏这两个字,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太熟悉邬戏了,因为唱邬戏的邬谣,就是他的父亲。

邬远平爱唱戏,从小就爱唱戏,就像嗓子里有个小人,用枪指着他的声带,逼着他唱戏一样,一天不唱戏,他浑身不舒坦。

但是他的父亲邬谣,从小就反对他唱戏,非常非常地反对他唱戏。

第一次剧烈的冲突发生在邬远平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刚能把话说利索,被邻居的大伯带到镇上去赶集,刚好父亲在唱戏,大伯看了一会,无师自通似的,邬远平就学了几句。他反反复复地唱,唱了一路,惹得大伯直笑话他。回到家里,邬远平也唱,扯着嗓子唱,但这一切在父亲回来后戛然而止。

父亲回家听说邬远平唱戏,脸一下黑了。

“谁给你教的这?”父亲劈头盖脸地问。

“我自己学的,我伯带我上集,自己就学会了。”年幼的邬远平并没有察觉到父亲的不高兴,他自豪地说。

“啪啪。”

邬远平刚说完,两个耳光就甩到了他的脸上。他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以后不准唱,听见了没?”

“听见了。”邬远平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再让我听见你唱戏,打断你的腿。”父亲撂下一截钉子一样硬邦邦的话,出门而去。

不久,邬远平就听见对门大伯家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再之后,一直待自己很和善的大伯就不让他进家门了。

第二次冲突是在邬谣十三岁的时候,那正是中二年纪,邬远平被同学带着上网吧,看黄片,给女生递小纸条,无恶不作。渐渐地,他胆子大了,想起了家里的邬戏。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让他唱,但他知道家里有一本戏谱。

既然你不让我唱,那我自己偷着唱。

下定决心之后,邬远平按照从网上学到的技术,用一根钢丝条,把家里柜子的锁给弄开了。戏谱就在里面,蓝色封面,用布包着,严严实实。

邬远平用手把它捧了出来,激动得发抖,就像捧着耶稣的裹尸布,释迦摩尼的指头骨。

邬远平没在家里多留,一溜烟跑到了后山。云贵高原十万大山,林子密得穿不过烟。你在里面就是把嗓子喊破,也没人知道你是谁。

后山有个大坑,坑边长满了树。村人说这里闹鬼,平时也没人来。但邬远平不在乎,他坐在坑边,翻开戏谱,扯着嗓子唱,扯着嗓子喊。一篇接着一篇,也不管音调和歌词,只为过瘾,攒了十年八年的瘾,就要在这一夕之间释放完。

终于,远处的太阳眼看着要落了山,手里的戏谱也渐渐薄了起来。邬远平翻到最后一篇,手里的戏谱,一张纸都是蝌蚪文,歪歪扭扭,横七竖八。邬远平盯着看了半天,也不认识这到底是什么语言。

眼看着天色要黑起来,邬远平慌忙收拾戏谱,跑回了家。

事情是在第三天败露的。

邬远平放学书包扔家里,去朋友家看电视。看完电视回家,一推门,父亲站在院子中,脸上杀气腾腾。

邬远平扫了一眼,书包扔在地上,作业书本散了一地。邬远平大呼不妙,因为那本戏谱,就在书包中。

“你偷了我的戏谱?”

“没有。”邬远平还想狡辩。

“没有这是啥!你看看这是啥!”父亲拿出戏谱,一把扔在地上。

“长大了,翅膀硬了,会偷东西了!”父亲的大巴掌眼看就要呼到邬远平脸上。

“你打,你把我往死打,打死算了。”邬远平脖子一梗,表现硬气。

“大了,管不住了。”父亲苦笑一下,巴掌放下。

“我给你娃把话撂着,有我在,你这辈子别想唱戏,除非我死了。”父亲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从此以后,邬远平的人生就按照父亲的规划一步一步向前走,初中,高中,一路到大学。虽然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邬远平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那花盆里的松树,被强行用签子签着长大,有时候他甚至会羡慕松树,好歹松树是没有知觉的。

邬远平对父亲的最后一次反抗是不动声色的。那是高考完报志愿,邬远平考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分,能上一个不好不坏的大学。邬远平去镇上网吧报志愿,看了半天,没啥头绪,直到他看到一所戏曲大学。那是国家新成立的一所特色大学,分数不高,里面有一个专业叫做少数民族戏曲。

那个时候,邬远平左边的大哥在打穿越火线,技术烂脾气差,一输就骂街;右边的青年边抽烟边看黄片,屏幕上的女优耸动着身体浪叫,一屋子廉价烟的味道。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环境,但邬远平一直记得这一刻。在他这并不漫长的一生中,梦想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近得仿佛他一伸手就能抓到。

毫不犹豫,邬远平六个志愿都填了这个大学。

一回家,邬远平遇到了父亲。父亲已经老了,牙齿掉了一个,说话漏风,唱戏也没年轻时那么好了。再加上现在流行西式婚礼,婚纱洁白,西服锃亮,头发抹着油的司仪能说会道,逐渐也没人请他这个老家伙上台出洋相了。

“报专业了没,报的啥专业?”父亲问,抽了一管烟。父亲闲下来光会抽烟,一管一管又辣又呛的旱烟。

“报了,计算机。”邬远平没说实话。

“计算机,那是弄啥的。”

“修电脑的,你不懂。”邬远平没有多说,扭头回家。

父亲第二天出了门,说有人请他唱戏。邬远平没管,他正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中。

直到录取通知书拿到手,上面土木工程四个明晃晃的大字,邬远平才知道父亲那天出门干了什么。

“你改了我的志愿!”邬远平找父亲对峙。

“我找了你班主任,说这专业好找工作。”父亲说得云淡风轻。

“狗日的,我操你妈!”邬远平气急,脏话脱口而出。

“我说了,有我在,你娃这辈子别想唱戏。”父亲吸了一口旱烟。他那已经有些衰老的身躯,横在邬远平面前,依然是一座无法越过的大山。

木已成舟,没有办法,邬远平坐上了北行上学的火车。一别十年,他再也没有回过家。

“邬家堡到了。”司机一句话,将邬远平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邬远平闷着头应了一声,拉着行李下了车。

离家十年,村庄没什么变化,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了一样。邬远平站在门前,犹豫半天,敲响了门。

过了半天,屋子里亮了灯,传来几声咳嗽,一阵响动之后,门开了。

十年未见,父亲苍老了不少。他眯着眼睛,望着门外站着的邬远平,看了半天,才将邬远平认出来。

“是你啊,回来了。”

“回来了。”

“进来吧,你房子我还给你留着。”父亲没有多问,转过身离开了。

邬远平进到房间中,长舒一口气。和父亲再一次会面,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什么都没有,平淡得像白开水一样。这既出乎他的意料,又让他毫不意外。

第二天,邬远平上了山。一到山上,导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到了吗?”导师在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地问。

“到了。”邬远平回答。他正站在山上,望着后山的大坑。

“情况怎么样?”

“看上去像是喀斯特地形里的天坑,地形特点有点像是塌陷型。”

“深度呢?”导师又问。

“不知道,坑边树太多了。”

“这样,你下去看一下,最好再拍几张照片,观察一下有没有古生物化石。最好想办法把这个天坑的形成和三叠纪燕山运动造山运动联系起来,要有整体性,结合印支运动,喜马拉雅运动去看待这个天坑,不要把思路局限在这个坑里。”

“嗯嗯。”邬远平心不在焉地说。

“你给我专心一点。”导师在电话那边发了火。“博士读了三年,一篇sci都没有,最近广西‘那坡天坑’是个学术热点,天坑的论文相对好过一点,再错过这个机会,你小子就等着延毕吧。”

“我知道,我尽力。”邬远平连不迭地陪不是。

“嘟嘟嘟。”电话传来忙音,导师已经挂了电话。

六年前本科毕业,土木工程已成颓势,邬远平从土木转到地质,浑浑噩噩读到博士,才发现自己不是搞地质的料,但这时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读,这对于导师和他都是一种折磨。

邬远平从山上下来,想着要怎样才能下到坑里。或许应该先去镇子上,买些绳子之类的,他在心里盘算着。

“你这次回来干啥?”回来撞见父亲。

“搞研究。”邬远平回答。

“咋,还读书着?”父亲问。

“读着,读到博士了。”

“读书好,读书就能离开这个穷山沟沟了,读书就不用回来了,我这一辈子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父亲吸了一口旱烟,感叹道。

邬远平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你还唱戏不。”憋了许久,他问父亲。

“不唱了,早不唱了。”父亲吸了一口旱烟,双眼迷离起来:“我记着你小时候可爱唱戏,还好我拦着,要不然你跟我一样,一辈子在这穷山沟沟唱戏。”

“都过去那么久了。”邬远平念叨着,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他不知道父亲的人生是怎样的,但如果他当初选择了唱戏那条路,他的人生,绝对是要比现在快乐很多的。

“我去镇子一趟。”邬远平心里烦闷,向父亲告别,去山下车站等公交了。

许多年没回来,镇子大变样。邬远平去商店买齐了绳子之类的工具,突然看到镇政府对面,新修了一座建筑,门口挂了块镇文化馆的牌子。

或许可以查查县志,看有没有关于天坑的资料。邬远平心里想着,走进了镇文化馆。

文化馆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老头坐着打瞌睡。看见邬远平进来,他笑着招待:“你好,你是谁,有何贵干?”

“我是地质大学的博士生邬远平,想看一看县志,找一下关于邬家堡后山天坑的资料。”邬远平陪着笑脸。

“你是邬谣的那个儿子?”

“怎么,你也知道我父亲?”

“岂止是知道。”老头叹了一口气。“你爸那人倔得很,我打算把邬戏给省上报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去了三四次,都被你爸赶出来。这老头子不知道想啥,铁了心地打算让邬戏在他手里绝种。”

“我爸不情愿的事,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邬远平笑了笑,他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

“不过这邬戏说来也奇怪。其他小戏种,都有个历史,或者是大戏种分化出来的,或者是其他戏曲的变种,但是邬戏,我完全查不到它的历史,就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而且除了你邬家,没人会唱。”

“别说我邬家了,现在只有我爸会唱。”邬远平无奈地笑了笑。

“你爸没教你?”

“死也不让我学。”

“这样啊,那你看过邬戏的戏谱没有?”老头另起了一个话头。

“小时候看过一些。”邬远平想起了小时候偷戏谱的那次经历。

“那你注意过戏谱最后一页没?”

“似乎不是中文?”邬远平试探着问。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你爸让我看了戏谱,最后一页我觉得奇怪,便用手机拍了下来。回来之后,我拿着照片在圈子里问了一遍,没有人能认出来这是什么语言,甚至北京外国语大学的教授说,他也没见过。”说到最后,老头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爸从小就不让我唱戏,也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方面的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那是啥。”邬远平如实说道,戏谱上的那些蝌蚪文,他确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样啊。”没有从邬远平嘴里套到话,老头明显有一些失望。“你在这等一等,我给你把县志拿过来。”说完,老头转过身去了档案室。

邬远平一个下午都呆在县文化馆里。县志上关于天坑的记录不多,但就是这几条记录,让邬远平大跌眼镜。

和天坑有关的第一条记录来源于明朝初年:“洪武二十三年,有流星坠地,落于邬镇天坑,草木皆焦。”

第二条是明朝中期:“嘉靖三十一年,有张樵告县令曰邬县天坑有人语,带二十衙役于坑底探之,无异状,杖张樵二十驱之。”

第三条是清朝的记录:“康熙十五年,邬县天坑有异响,百姓多闻之,皆震悚。”

第四条是民国年间的:“民国二十一年,邬家堡人传言天坑闹鬼,县警卫队大队长带了十个民兵下去,坑底草木茂盛,没有人迹,但有民兵发现,坑底泥土似有人之脚印,不知为何人所留。”

“这咋记的都是闹鬼的?”邬远平问。

“哦,你说那个坑。” 老头凑过来,看了一眼说。“古时候就传闹鬼,以前还有人下去看,现在人都没人管这些了。”

“这样啊。”邬远平哭笑不得。

“你要是感兴趣就把县志拿回去看吧,天色不早了,我这快下班了。”

“不了不了,我这也看得差不多了。”邬远平把县志归还给老头,起身告辞。老实说,县志上这些荒诞的记录对他的研究帮助不大。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下来。邬远平看了看天色,打算明天再下去看看。

“你买这弄啥?”回到家里撞见父亲,看见他手里拿着的绳子,父亲好奇地问。

“我打算明天下到后山天坑里去看一看。”

“你没事去那干啥?”

“我要搞一个研究。”邬远平没有细说,他知道自己说了父亲也不明白。

“你不能下去。”父亲的脸色变了。

“为啥?”邬远平奇怪地问,他不知道父亲的用意。

“没有为啥,说你不能下去你就不能下去,你赶紧走,别在家里呆了。”父亲脸色铁青,犟得像一头老驴。

看着眼前暴怒的父亲,邬远平愣住了,他和父亲之间那层美好的假象破灭了。父亲还是那个父亲,这十年间一点没变。

“你赶紧走,明就买票。”父亲继续说,他瘦小的身躯站在邬远平的面前,花白的胡子气得一颤一颤。

看着眼前的父亲,邬远平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恨意。从小到大,这个男人随心所欲地操纵着自己的人生,小时候这样就算了,长大了依然是这样。大事小事都由他来决定,自己身处其间,就像一只木偶一样,眼睁睁地任其摆布。邬远平不甘心这样,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了。

“凭什么,凭什么要让你来决定!”邬远平情绪失控,一把推开父亲。

父亲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两个人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罢,这都是天意。”父亲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要到天坑底下去,我跟你一块去。”许久,父亲说。

邬远平和父亲来到天坑边,夜色已经晚了,天坑黑洞洞的看不清楚。邬远平在天坑边想找一棵结实的大树,好把绳子绑在树上。

“不用。”父亲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一处灌木丛。父亲在地上摸索了半天,咔嚓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机关。接着,他从地上掀起一块木板,拧亮了手里的手电筒。这个时候,邬远平才注意到,地上有一个方形的洞。

“走吧,我们下去吧。”父亲一脚踩在了洞口伸出的台阶中,整个人消失在了洞口里。

邬远平连忙跟了上去,木制的台阶踩上去嘎吱嘎吱直响,应该是有一些年头了。邬远平跟着父亲,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踩到了实地。邬远平抬起头,满天的繁星与树木,已经下到天坑底了。

“爸,这是?”邬远平出声询问,却被父亲挥手打断。

“我知道你因为我不让你学戏而记恨我,今天你就知道原因了。”父亲的声音,说不出来的疲惫和苍老。

父亲走向天坑某一处,伸手在坑边的石头上摸了摸,然后用力一推,咔嚓一声,石壁上开了一个小口,父亲侧身,从小口中钻了进去。邬远平站在小口前犹豫着,他知道自己将会接近某个真相,戏谱上的蝌蚪文,天坑闹鬼,父亲不让自己学戏,这些毫无关系的事情都将会在今晚,被某个秘密连接在一起,面对着这个即将揭开的真相,邬远平此刻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惶恐。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跟着父亲钻进了天坑边的石壁。

出人意料的,钻进去之后,石壁内部的空间很大。邬远平四处看了看,这像是天然形成的内部空间,不过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人工修整。石壁上有一些斧凿的痕迹,不过都已经很久远了,那些痕迹上面爬满了青苔。

父亲在前面拐了一下,进入了一个房间。邬远平跟了进去,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正中间,摆着一个大水缸。

父亲揭开了缸盖,水缸里面传来噗通水响。

“里面是啥?”出于好奇,邬远平凑了上去,接下来,他看到了让他惊恐的一幕。

水缸里面泡着一个浑身漆黑的怪物,它身上长满了触手,吸在水缸壁上,头顶的独眼没有眼白,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看见邬远平凑上来,它也不动,就那样盯着邬远平。

“啊!”条件反射,邬远平向后一跳,尖叫了出来。

“不要害怕,这东西不伤人。”父亲平静地说,然后唱起了邬戏。不过让邬远平疑惑的是,这邬戏的戏词和曲调,他从来没有听过。

但水缸里面的那个怪物,听见父亲的声音之后,有了动静。它紧紧吸着缸壁的触手放松了下来,在水里面轻柔地摇摆着。头顶的独眼也有了一丝神采,随着父亲的唱腔的起伏转动着,整个看起来像是很享受的样子。

一曲终了,父亲停止了唱戏,那个怪物也没有动作了,将触手重新吸回了缸壁,恢复了之前呆滞的模样。

就在邬远平被眼前的事情震惊得合不上嘴的时候,更让他惊讶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父亲将手伸到了盛着怪物的水缸中,摸索了几下,掏出了一小粒黄灿灿的东西。父亲把这东西递给了邬远平,示意他拿着。

邬远平接到手里,凉凉的,硬硬的,似乎是某种金属。

“这是啥?”邬远平问。

“金子。”父亲说。

“啊?”邬远平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金子。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唱邬戏,那个怪物就会生产黄金,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瞒着他,在天坑里养一只怪物,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畴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邬远平问。

“这怪物是食音兽,有些年头了,是咱们邬家从洪武年间传下来的,几百年来一直没断过。”

“这是哪来的,为啥你一唱邬戏它就能产生黄金?”

“我唱的不是邬戏,是先有了那东西才有了邬戏。这怪物是天上掉下来的,洪武年间天上掉下来一个铁疙瘩,当时邬家祖先在周围砍柴为生。他从铁疙瘩里面救出来一个浑身发金光的人,还有这怪物。那个发金光的人一直在唱刚才我唱的东西,祖先学会了。发金光的人不久后就死了,祖先把他埋了之后发现只要他一唱发金光人唱的东西,那个怪物就产金子,于是在天坑这里修了一个密室,把怪物养这了。为了掩人耳目,祖先发明了邬戏,改行当戏子,并且用他发明的方法,把曲调记在了戏谱中。云南这几百年不太平,土司造反,吴三桂叛乱,旱灾涝灾,咱邬家没有绝种,全靠这怪物。”父亲坐在地上,平静地说出了家里这个隐藏了几百年的秘密。

邬远平想起了县志里的记载,天降彗星和天坑闹鬼。县志里面的陨石,父亲嘴里的铁疙瘩,应该是一艘失事的外星飞船,那个浑身闪着金光的人,则是一个外星人,至于这个怪物,不是某种外星科技就是外星生物,而所谓的天坑闹鬼的传闻,应该是祖先主动放出去的假消息以防止别人发现天坑里的秘密。邬远平脑子里迅速的把整件事还原出来,一切都对上了,不过还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于是他问父亲:“你为什么阻止我唱邬戏?”

“我给你说说我年轻的事吧。”父亲没有正面回答邬远平的问题。

“我读书读到高中就不读了,和村子里几个人去沿海打工,年轻不懂事,被骗被坑,吃了不少苦。我熬不下去了,给你爷爷打电话,你爷爷把我叫回来,就和今天一样,告诉我家里的秘密。有这些金子,我就没有出去了,在家里一呆呆了三十年。当时和我一块出去的人,有的做生意发财的,有的赶上机遇出国的,最不济的,也在城里买了房,只有我一辈子守在这山沟沟里,靠着这个怪物活命。这个怪物的金子是有限的,到了一定时候,你再唱它也不产金子。这就像一个小池塘,只能让你喝几口水活命,但是你想用这水浇地种庄稼,根本不可能。咱们邬家,挤在这个小池塘里,在这个山沟沟里熬了一辈又一辈,我不想让你也这样,所以才千方百计地逼你上学,逼你出去,只有往出走才有活路,呆在这,靠这个东西,死路一条。”父亲说了很多,在邬远平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么多的话。

邬远平沉默了,在他的心中,父亲从来没有以这样的形象出现过。邬远平以前觉得,父亲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但是现在,他才发现,父亲的隐忍与坚决——父亲动用了自己全部的力量,以亲身骨肉和自己反目成仇的代价,避免了儿子重蹈覆辙自己失败的命运。但推出去之后,自己的命运,真的就能够像父亲想的那样吗?对于这个问题,邬远平也没有答案。

“走,时候不早了,咱出去吧。”父亲说。

邬远平和父亲原路返回。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邬远平和父亲爬出了天坑。天坑边齐腰深的野草疯长,邬远平站在野草中,明明来的时候还能找得到路,但回去的路,他却怎么也看不到了。

(完)

编者按

乡土情节和城市化进程是一对看似矛盾的文化情感,几十年来一直在困扰着离乡的人们。家乡和远方到底哪一个更值得眷恋?本篇小说斩乱麻地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答案,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走出去。本来是很复杂的问题,加上一个外星人的科幻元素,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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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宇镭

题图 |《爱,死亡和机器人》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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