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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魔法,所以能拯救这个世界 | 科幻小说

提沙 不存在科幻 2020-08-18

本周的主题是「成长」成长过程中,你自以为的弱点和缺陷,有时候反而会慢慢变成优势。当然,这样的转化并不会自然而然地发生,需要你用自身的努力去推动。

| 提沙 | 理论物理博士,追求表象之下的理论和真实之外的幻想,喜欢推演具有奇妙规律的异世界,期待写出推动虚构边疆的科幻作品。代表作品《数学深处的代码》《向上!向上!》《投影》。作品曾入围第五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决选。


虚海临城

全文约20000字,预计阅读时间40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一 被葵鬼王全城搜捕的我

我在慢吞吞地逃跑着。

从没有人能逃脱葵鬼王的抓捕。没人知道他养了多少只鬼,但每只都是被他击杀的罪犯。这些倒霉鬼中,有从万神银行抢走五十块贝砖的雷公,有打穿了整整三层城市的九头妖僧,甚至有差点成神的灰巾军统帅,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被葵鬼王炼成了傀儡。

此刻,这些使用各种法术的猛鬼们正在千法城上下大肆搜捕,我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我必须得逃,我是被冤枉的,我要是死了小溪怎么办,但千法城就快毁了,争分夺秒,葵鬼王会听我解释吗?恐怕他逮到我的一瞬间就会把我捏死,他以为这样就能救千法城。

但他错了,我不是那个引来灾难的内奸。

毁了千法城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十几分钟前,我收到老道的短信,“快逃!葵鬼王要抓你!扔掉手机!”

老道和我是多年的搭档,这个世界上除了小溪,我最信任的就是他。他这么说,我就是再困惑,也没有纠结的时间,立即就得逃,连怀疑的时间都不要有,慢了就会死。

他不说我也知道要扔手机,否则葵鬼王的侦鬼很快就能定位我。

我赶紧脱光衣服开始逃。

我已经给脚、嘴、胸抹上了消音的药水,然后又给全身喷了一遍去除体味的喷雾,这些装备都是几年前备好的,当时我刚从自卑与苦闷中走出来,开始转变思维。倒不是说我早就想着干一票大案跑路,只是当时小溪曾安慰我:

“俗话说得好,存在即二——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既然你有这样的身体,它就不会只有坏处,肯定也会有好处。”

“好处?唯一的好处怕是当小偷。”

“当逃犯估计也很称职……”

但细致探讨之后,我们意识到,假如我真的当了逃犯,就算猛鬼卫队看不到我,他们也可以通过声音和气味锁定我。

之后的那次生日,小溪就送了消音除味套装给我,不得不说,她是个很有先见之明的妖怪。

但当时这只是个玩笑,谁曾想连法力都没的我,竟有被葵鬼王追捕的一天。死在他手下的,哪有无名之辈,全都是法力通天的奇葩。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就像箕婆婆常说的,冥冥之中,有些巧合注定会发生。

可是药水效果是有限的,它们只能惰化空气,遮住轻微的呼吸声、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如果我大声叫喊或者大跨步奔跑,这点药水自然没什么作用。

我的确可以买双消音鞋之类的,但消音鞋一般不是隐形的。而如果给它加上隐形的法阵,那就太复杂了,产生的法术波动在厉害的法师面前像月亮那样显眼。毕竟世上没有完美的隐形——就算是我的体质,也只是在作弊。

所以我只能缓缓地逃跑,不喘气,不出声,不出汗,只在坚硬的地面上走,不从容易暴露足迹的草丛和泥土里过。

我能苟延残喘多久呢?

事情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呢?

这一切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二 蛋子老道的不祥数

早上十点多,我终于到达负13层西区的一个小凉亭时,蛋子老道正撅着屁股趴地上,盯着他的那个月晷。

“嗨!”我蹑手蹑脚翻进凉亭,在他身后大喝一声,一下子把他吓趴到了地上。

“你傻X吗?!”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然后又赶紧扭头看了一眼月晷。

他皱起了眉头,整张脸越发像个皱巴巴的核桃了,“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来。”

“堵车啊,我不是发短信说了么。我又没法像你那样传送过来。”

他跺了跺脚,“你倒是再迟几分钟啊!你刚好迟到了13分钟,不祥啊不祥,这个质数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和迟到放一起太不吉利了。”

老道是个数秘学派的老学究,整天神神道道地琢磨数字和图形的象征意义。

“我想想我想想,不行,你退出去,等一分半再进来。”

尊老爱幼的我只好翻出凉亭,绕了一小圈后走了进来。

老道满意地捋捋胡子。“嗯,15分钟,波折3和融合5的乘积,答案是虽然有波折但是能完成任务,很好。”

我和老道是老搭档了,虽然他的数字强迫症有点束手束脚,但是由于数秘术这门法术的罕见性,敌人往往疏于防范,给我们造成不少的便利。

消灾成功的老道洋洋得意,我则开始琢磨起这次的任务来。

负13层西区是各种不良团体和疯子们的聚居地,时不时会发生各种爆炸、火拼、邪恶血祭、魔神降临……

我们的目标图书叫做《虚无者的空虚大典》,图书馆索引上显示这是一本低附魔的法术书,约三千年前入库。本身不具有伤害性,只附有一个随机加密法术,针对特殊人群会显示通常见不到的书页。内容简介一栏写着:“一般为空。被具有厌世倾向、虚无主义倾向、及其他未知感应倾向读者阅读时,会出现关于‘虚无’‘空有’的哲学探讨和法术知识。不确定知识危险程度,疑为低污染、低危险性。”

这本书十年前被一个名叫何洪刀的蒸机人借走,逾期两个月没有归还。上周我们的同事来催书的时候,遇到了暴力反抗,同事第二天在图书馆公务转生区复活,失去最近三周的记忆力和所有的法力。

一般来说,借书当事人因为遗忘、换了邮箱收不到提醒、失去理智和思维能力、意外失去行动能力、身故等原因逾期不还,都是可以理解的,只要向取书员缴纳相应罚款就会被免于追责。

而像这次这样暴力拒还,实在是很罕见的事情。谁敢得罪图书馆呢?以后不想找外勤部门帮忙了?还想不想在千法城完整地活着?源源不断的取书员谁能抵抗得了?

我来之前和馆里的犯罪心理学专员请教过,这种宁愿冒巨大危险也要暴力拒还的人,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有可怕的图谋,并且进行到了离不开这书的重要关头。


老道拿烟斗敲了敲地面,几个巴掌大的草地公公冒出了头,这些绿色小精怪头戴花环,正卖力地把自己从土中拔出来。他们是受图书馆生灵部点化的,法力不高,但隐蔽性强,平常给图书馆提供情报。

他们叽叽喳喳地和老道沟通了一会儿,告诉了我们何洪刀的消息。何洪刀一伙住在一幢租来的民宅里,平常有五个人出入。上周的事发之后,他们竟然没有逃走,而是依然住在那里,只是在宅院外增添了几道符阵。


三 《虚无者的空虚大典》

我们悄悄地来到宅院附近。通过望远镜能看到地面上的符阵,有天罡护宅符和生人勿进符的变体,都是很贵的版本。

但是这也显露出他们的无知。市面上卖的符篆哪种不是源自于图书馆呢,我们破解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老道在地上用毛笔画出一根细长的等腰三角形,然后吹了口气,三角形动了起来。老道一脚踩入三角框内,整个人都缩小进去。三角形沿地面滑动,一歪一扭地游向了符阵,然后小心地在符阵边缘戳了个小口子,扭动对称的腰肢钻了进去。

我则摘下猴子面具,脱下身上的衣服,神力编织出的月光毫无阻碍地透过我的身体。透明的我悄悄地向敌宅潜去。

我的身体无法与任何法力产生联结,因而我也不能使用任何法术,这给少年时期的我造成过巨大的困扰,小时候我也因此受到过坏同学的嘲笑和霸凌。

虽说纯法术能量的攻击无法作用到我身上,但是大多数的法术攻击都不是靠法力本身的伤害性,而是靠附带的冲击波、火焰之类的物理伤害致胜。并且,由于我也不能靠法术提高身体的物理抗性和恢复力,在真正的法术战斗中,我其实是很脆弱的,因此我从小就被嘲笑为文弱书生,远离同学之间的法术打闹,远离任何危险的游戏。

但得益于此,我也有了个特殊的隐身特质。众所周知,上下共三十九层的千法城,只有顶层和每层的边缘能够晒到自然的太阳光,享受昼夜分明的生活。而千法城其他地区的照明,都有赖于月光童子。这还是远在玉巫时代就已经签订的契约:千法城给月光童子提供骗来的神力,月光童子则统筹千法城的照明。身为为数不多的本地神祇,月光童子享受市政联盟的公务员待遇,勤勤恳恳地把各种驳杂的神力化为月光,照亮我们的城市。

正因为月光不是自然光,而是由神力编造的,它会直接透过我的身体,不会进行任何反射,因而别人没法看到裸体的我。从小我就只能通过衣物和面具来宣示自己的存在,避免被路人撞到和误伤。

阴差阳错的是,这样的身体很适合取书员这份工作,我能在同伴的协助下,轻易地潜入欠书人家中,欠书人甚至连用于充做罚款的宝物被取走了都不知道。

就像小溪说的那样,存在即二,虽然我没法施法,但却出乎意料地有特殊的用武之地。


我潜入宅子时,四个人已经被老道制服,倒在了地上。只有何洪刀一个人在祭坛前卖力地舞着大刀,竹铁混合的身体轰鸣着,隔着大老远我都能闻到这个蒸机人掺着硫磺的蒸汽味。他砍飞老道发射的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几何图案,但掉落在地的那些几何体正在地板上偷偷移动,像七巧板一样拼接在一起,包围住了何洪刀。

估摸着老道不需要我的帮忙,我打量起了那个祭坛。

祭坛周围插着五面旗帜,上面分别用篆书写着“镇天”“先兆”“虚引”“因轨”“发令”“展魄”。祭坛的中间,则祭着虚海老母的画像,一本发着幽幽黑光的书就放在画像下,无数诡异扭曲的蝌蚪文从书中流出,在祭坛上流动旋转。

我良好的视力告诉我,那本书就是《虚无者的空虚大典》。


祭坛上符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从来没见过它这种风格,十分奇怪。我曾为了找到适合自己的施法方式,在图书馆研究了很多年,各种法术体系都有涉猎。其中投入最大精力的,就是各个世界的符文阵法。天真的我曾有这样的期望——虽然我自身无法感应法力,但只要用足够好的符纸和墨水,也许我能通过画符制造超凡效果。

可是我错了。

不同的符咒对绘制者有不同的要求,比如需要沐浴更衣、设坛做法,比如需要诚心静意或者心中默念咒语,甚至比如需要用绳子拴着双脚倒立在尖塔形的房间中,我都一一尝试过,但都没有用。

我画出的符都是哑符,它们的窍穴亮不起来,墨水和符纸中蕴含的法力无法形成动态稳定的结构,因为它们缺乏了绘制者的法力引导。就像有的木牛流马,必须踢它一脚才能发动,而我画的符文,就缺了这么一脚。

符篆已经是对法术亲和力要求最低的施法方式了,因为绘制者只需要轻微地踢一脚就行。所以几乎没有符书上会写对绘制者的法力要求,但这些作者都没想到,世上竟然有我这样,完完全全没有一丝法力的人。

我没能改变自己不能施法的命运,但因为翻遍了馆里的符文书籍,我对各界历史上不同流派的符文都有了解。虽不能说精通,可是遇到一种从没见过的符文风格,已经是很多年都没出现过的事了。图书馆可是收藏了无数个世界的法术资料,竟没有收录过这种流派的符术,实在很令人惊讶。

常年的阅读和研究锻炼出了良好的记忆力,我抓紧时间死记硬背下了这个符阵的模样。

 

而祭坛的一旁,何洪刀已经发现了几何图案的包围圈,他不敢踩上去,只能在很小的空间内踮着脚腾挪,就像在笨拙地学舞,头重脚轻,随时都可能摔倒。眼看着越来越招架不住了,他扭头瞅了瞅身侧的祭坛,祭坛上的黑光比刚进屋时浓郁了很多,涨得快要漫出来。狂喜之色溢上何洪刀的面容,“成了!虚海老母啊!赐我神力吧!”

那些蝌蚪文迅速从祭坛上流了下来,轻易地毁去了地板上的几何图案,然后向老道进攻了过去,沿途的地板都被腐蚀出了妖异的痕迹。

老道匆忙甩出几个正多面体,然而都不堪一击,被黑油油的蝌蚪文轻易击破。老道赶忙后跳一步,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热血,“根号2!”

血雾在空中凝成细小的血滴,然后组成了一连串的数字,1.41421356237……,正是根号2这个无理数的无限小数形式。数字不断延伸下去,像是一条血色的长蛇。长蛇无限延长的尾巴堆积到地面上,压住了那些扭动的蝌蚪文,然后继续增多着,密密麻麻地涌向了何洪刀和祭坛。

“太迟了!祭典已经成了,哈哈哈哈!”数字爬满了何洪刀的身体,他却阴谋得逞般地发出了大反派的宣言。

《虚无者的空虚大典》猛地爆出一团黑光。

我们都被炸晕了过去。


四 万神银行的神力金融系统

在医院治疗好已经是下午一点了,由于法术能量免疫,我只受了点皮肉伤,老道则是一身法力去了八成,没半年估计是养不回来了。何洪刀等人已被图书馆拷刑部带走,但灵魂好像已经消失了,估计盘问不出来什么。有时候你没法理解这些疯子们的动机,他们可能是受到法术书的污染,但也可能本来就想毁灭世界。

《虚无者的空虚大典》被回收了,上面的法力却已经荡然无存,加密法术也没了,现在换谁都看不出任何内容来,只有空白的封面封底。

这次行动我好像没出什么力,稀里糊涂就晕来医院了,但谁让我是个没法力的人呢,还是不要太苛求自己了。

图书馆环境部已经派人去那儿处理后续事宜,对于法术失控导致的环境问题,环境部的人是很专业的,但我还是隐隐地有些担忧,何洪刀他们的祭典到底是做什么的呢?他们死了,《虚无者的空虚大典》也褪法了,图书馆能查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7分54秒,灵魂之7与崩塌之54,54减7等于来势汹汹的47。你比我晚醒来7分54秒,太晦气了,恐怕我们今天还有更大的灾祸啊。”老道在旁边的病床上喃喃低语。

老道刚从蛋里孵出来时,就有数字占卜的能力了,天生和数秘之神有着联结。他总是危言耸听地警告我们这个那个的,但我一般都不放在心上,因为一来在我身上很少准过,二来就算应验了,往往只是感冒或者丢钱之类的小倒霉事。

“闭上你的乌鸦嘴。”小溪骂道。

她听说我受伤了,就赶紧请假传送了过来,对于有法力的人来说,门神系统实在是太便捷了。

“猴子面具被炸坏了。”我有点忧郁,那是去年生日时小溪给我买的。

“没事!明天我们去买个更好的!”她摸摸我的脑袋,“疼吗?伤着哪儿了?”

“不知道,醒来已经都治好了。”

“没事了?”

“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那我去上班了哦。”

“你不是已经请假了吗……”

“我想着回去的路上顺路,刚就接了个外勤的活。”

“那我也一起去吧。”

 

她是要去3层的僧侣聚居区,虽然她能从医院用门神系统传送过去,但由于我是个法术绝缘无法传送的大拖累,我们只好先去负13层中央的天井,再坐纸鹤飞上3层。

刚从天井口出来,我们就看到了拥挤的人群,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几百个打坐的花面僧们。

花面僧全身都纹着刺青,他们相信这能有助于领会般若——也就是某种关于生命和宇宙的高明智慧。说白了,原理其实很简单,因閦佛的神力会经由刺青的纹路运行,形成某种思维的共振结构,对他们一遍遍洗脑,刻入某种思维的定式,造成一种开悟的错觉。我曾向小溪曾经吐槽过,花面僧靠这种外物“领悟”到的智慧,真的能称得上是智慧吗?不经过思辨而借助灌顶的捷径,不过是变成佛陀的传声筒罢了。

那些花面僧坐在莲台上念念有词。芜杂的愿力在空中形成了巨大的幻景: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高楼,像是很多块形状、色彩和口味都截然不同的饼干叠在了一起,中间夹了一层层乱七八糟的夹心。

我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高楼是千法城的缩影图。

高楼旋转着,旋转着,突然,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高楼摇晃起来,猛烈地颤抖,从边缘开始一块块崩塌,伴随着人群的尖叫声欢呼声,化为了一片低矮的废墟。

一个宏大的佛陀幻影出现在原地,用洪亮的声音念诵道,“成住坏空,大劫将至,欲渡彼岸,皈依我佛。”

僧侣们全都伏倒在莲台上。

过会儿幻景又循环回来。

花面僧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刚刚出现的投影是因閦佛的化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佛是不会轻易说谎的,真的有什么劫难要来了吗?

千法城会崩塌?我的理智实在是难以接受这样突兀的预言。如果千法城真的毁灭了,无法离开这里的市民们该怎么办?会死多少人?城里的法师们不会让末日真的发生吧……

喧闹的人群,崩塌的幻象,震耳的禅唱,末日的预言,这一切混杂成一团,我不禁有种身处闷热梦境的眩晕感。

 

小溪的同事们已经在广场周围架设了很多真空泵,吸取流散出来的因閦佛神力,还有不少人在旁边的地面上绘制着符文,估计是为了减少神力往周围环境的耗散。小溪扔下我赶紧跑过去帮忙。

这对于她所在的万神银行算是一笔意外横财了,很少有神明知要被抽水,还愿意往千法城投放神力的。

作为万神银行外交部门的一员,小溪的日常工作就是套取各界神灵的神力,这是整个千法城蓬勃发展的基石。被骗取来的神力一部分会被输送到正在建设中的21层和负19层,开拓千法城的边界;一部分会供给月光童子、门神等本地神灵;最后一部分则被拥有唯一铸币权的万神银行打上烙印,压铸成钱贝,流通进千法城的金融体系中。

千法城的欣欣向荣,正是建立在诈骗大千世界众多神灵的基础上。

但神灵也不傻,当他们发现投入神力却总换不来信仰,就会把千法城拉进黑名单,小溪他们只好与之斗智斗勇。

最简单的方式是编造各种骗局,比如给心灵加一层伪装术,假装自己想要颠覆千法城来为神灵报仇,被坑过的神灵往往愿意提供支援,年轻气盛的还会大举投入神力以图报复,没想到其实是肉包子打狗。

但很多老神的漫长一生中,已经被这招坑过太多次了,他们索性对任何来自千法城的呼唤置之不理。这时候,小溪的同事们就会对祭祀仪式自动发送的地址做文章,进行破密和巧妙的修改,让地址乍看上去并不是千法城,而是一个人口众多但缺乏神灵光辉的蛮荒世界,这样的世界简直是众神眼里的香饽饽,他们很少会冷静下来仔细验算地址,也就不会发现编码背后的重定向链接,于是千法城又会入账一大笔神力。

很多神被薅了太久羊毛之后幡然醒悟,变得异常谨慎和神经质。这让小溪他们的诈骗成本变高了很多,他们也就暂时放弃了这些神。转而搜寻宇宙其他角落的新神祇,这需要星轨测算和咒文分析的知识。但简单来说,就是将旧的符咒改动一下,就能联络到某些神职类似但孤陋寡闻的神。

由于大千世界的整个时空一直在膨胀,在宇宙疆域新生的边缘,以及因为膨胀过快而撕出的宇宙裂缝中,会不断地产生新的小世界,这些世界又会产生新的神祇。在无穷远的未来,只要时空依然在膨胀,千法城通过骗局得到的神力就不会停歇。利用这些神力建设好我们的家园,让千法城繁荣美丽,是我们绝大多数合格市民奋斗的一个重要意义。


五 虚海的兽潮

下午三点的时候,手机上的图书馆内部群里弹出了一个短视频,那是虚海边的一个沙滩,平常水清沙细,有不少人在那儿游泳晒太阳。然而视频中的浅滩上,却挤满了各种鱼虾,它们密密麻麻地从海里登陆,不要命似的往城里的方向涌。一个脑袋十个身子的何罗鱼卖力地蹦跶着想要脱离水面;一条龙蛭挤在上岸的鱼群中,通过吸浴其他鱼的汁液来保持身上的水分;一只虎蛟在半空中张牙舞爪,身上布满伤口,流着青色的血……

它们都在拼命地逃离着虚海,就像有头凶猛的魔兽在后面追赶。

千法城四面八方都被虚海包围,是海中的孤岛。

这些海里的异兽,不乏穷凶极恶之辈,如果全都跑到千法城的岸上来,对于城里的居民可能是个巨大的灾难。


小溪皱着眉头走了过来,她的尾巴从我手里卷走手机看了看,然后又把我手机甩了回来。

“很反常。”

“我想回图书馆看看,我担心……可能和我上午那事有关系。”

滴滴……滴滴……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应该是银行群的消息。”

然后她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我,“不只有因閦佛,好多神都显灵了,都说末日要来了。”

我抓住她的手,她轻轻挣脱了,“我得去加班了,同事们该忙疯了,这么多神大把地撒神力。”

这些神估计是想要趁火打劫,收割一批千法城居民的信仰。刚刚好几个僧侣已经修炼出一部分金身了,他们淡金色的脑袋在月光下发出耀眼的光彩。看来因閦佛对接引这些僧侣很志在必得,下了血本投注神力来洗刷他们的身体。

“如果真是末日呢?”我问道。

“不会的吧,千法城都存在那么久了。神的预言也只是有概率会成真,千法城厉害的法师多了去了,肯定有办法的。”

“如果真的是末日,我们还是待一起吧。我不回图书馆了。”

“可是我得赶紧去别的层,带上你我没法传送啊,会耽误工作。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她摸摸我的头,“我也有我的职责啊。”

总是这样,没有法力,就只能在同伴赴险的时候呆呆等着。

“你先回图书馆待着吧,那里肯定安全,我们手机联系。”


然而她传送走的下一秒,老道就发短信过来了。

“快逃!葵鬼王要抓你!扔掉手机!”


六 千法城这个浪游者这次要栽了

虽然搞不清状况,我还是果断地选择了逃跑,可我能逃去哪里呢。

说到底,我依靠月光的隐身其实很拙劣,人只要存在就必然对环境产生影响,就算粘在身上的药水减小了声音气味,但还是会有细微的迹象泄露出来;就算我踩在石板上,也不可避免地会让石板产生几微米的形变。我一定会留下可以找到的痕迹,就算我体质特殊,葵鬼王无法直接通过法术定位我,但只要他意识到我的弱点,选择合适的法术来寻找环境中的蛛丝马迹,他迟早能找到我——如果那时候千法城还没毁灭的话……

逃跑的途中,我从摩天大楼的屏幕上得知了千法城目前的处境。

去海边探查的图书馆员传回了新的消息。城外各处的海里,大约五十千米内都已挤满了海兽,而约莫构成圆形的界线之外,已经布满了各种异兽的尸体。它们体内的法力都干枯了,有的因为无法再维持怪异的躯体而崩坏,有的则是被挤死在了狂暴的兽潮之中。而更远处,异兽和海都渐渐变淡,直到化成彻底的虚空。

这是历史上从未记载过的情况,虚海的归墟界限竟然在收缩。

虚海的海岸两百千米以外,一切法术的力量都会开始指数衰减,三百千米以外,就连物质的“存在”本身都会变得虚无起来,更远之外,就是彻底的虚空,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环境下存活。这个边界因此被称为归墟界限。

而此刻,归墟界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收缩起来,大约两个小时后就会达到千法城,没人知道虚空的脚步会不会在岸边停步。整个千法城都是由法术搭建而成,在能够洗去任何法术的归墟界限前不堪一击。

城里的法师们已经联合起来,在正负1层间的岸边搭建了巨大的法术墙壁,阻挡疯狂的海兽群。但是这个法术墙壁不可能挡得住归墟界限的推进。

末日真的要来了。


在这种紧要关头,我不知道葵鬼王哪来的闲情逸致抓我。

电视上说,目前已确定灾难和一本名叫《虚无者的空虚大典》的法术书有关,城里的法师协会、图书馆和万神银行机构都在积极地寻找拯救千法城的方法,葵鬼王也正在抓捕引起这次灾难的重要嫌疑人。嫌疑人的头像如下,欢迎大家提供线索或者进行抓捕,死活勿论,最好连魂魄都彻底毁灭……

重要嫌疑人就是我吗?搞错了吧。

我和老道虽然办事不力,没在祭典成功前就回收书籍,但是顶多就是个失职的错。虽然最后不知道为何导致了归墟界限的移动,可这个事情不是我干的啊,是何洪刀他们用书里得来的不知道什么法阵干的。为什么要抓我?抓我又有什么用?杀了我祭天就能停止灾难了吗?

我不想试,我知道试了也不可能会有用,我就是个没有法力的凡人,就算把我献祭给魔神,魔神也不会满意我毫无法力的肉质……


可能葵鬼王是病急乱投医。千法城要毁了,但没人能在末日前逃离这里。

千法城是出名的万界奇葩,只能进不能出。每年都有人从别的世界掉进千法城,像我当初那样,出现在图书馆前的水镜上。但是却没人能通过传送法术离开这里。

千法城游荡在高维宇宙中,漫无方向地移动,没有固定的锚,所以千法城的重力不能被时空网格分摊到宇宙各处。整个千法城的重量都压在了局部时空上,把它压成了深深的洼地。时空被弯曲的幅度太大了,以至于传送法术根本没法把灵魂弹出去。有思维能力的灵魂太复杂太沉重了,要想弹出去,除非变成无魂死物,或者成为神灵的狂信徒,像修炼出金身的花面僧那样,彻底失去自由意志,成为单纯的信仰提款机。

葵鬼王这样的人杰肯定不愿意给自己洗脑,他们会抓住任何微小的可能性拼命一搏。

但我一点都不明白,为啥我成了他们杀之后快的救命稻草。


七 负十九层没有鲲

机智的我还是想到了一个躲藏的去处,所以正趴在一根巨大的管道外。这些输送神力的管道,由上至下,贯穿整个千法城。

管道经年日久,外面附着千万年来积攒的尘土,长着些奇形怪状的畸形植物,我就是靠着这些东西落脚,才能一点点往下爬。

这里寂寥安静,远处有一只毕方鸟和青鸾正在嬉闹,火红和水青色的痕迹交织在空中,十分美丽,它们还不知道危险的逼近。

很少有人会跑来管道这边,外溢的各种神力十分混杂,会让人体内的法力发生错乱,轻则头晕目眩,重则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但我却没事,因为我压根就没有一点法力。

我打算顺着管道外壳,从正3层爬到城市的最底下。


小时候听说的神话中,千法城是在一只巨鲲的背上,缓慢地游动在无尽的虚海中。因为四周被不可穿越的虚海包围,城市的发展集中在上下两个方向。我出生的时候,千法城已经有正20层和负18层了。而21层和负19层还在施工当中,估计再要个五百年才能建成吧。

我曾经对于鲲比较好奇,特地为此去过负19层的工地,然而那里并不能看到鲲的背或血肉什么的,只有黑黝黝的土壤,粘稠得很,偶尔嵌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化石。滚滚的神力从粗大的管道传输下来,五颜六色的,再通过造物机转变为坚固的石柱和地板。

那里的空气中,神力浓郁得出奇,就像暴雨来临前湿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样。几乎没人的身体材质能承受住这里高浓度的神力,所以只有全自动的挖掘机和造物机在这默默地耕耘。机器上凝结着很多五光十色的露珠,而外壳也被神力腐蚀得斑驳怪异。

让常人受不了的神力对我倒没太大影响,但周围那黑黝的土地却给我无比难受的观感,就像是某种对生的扭曲,如同事物内部的生命力被彻底杀死了,是寂灭的废墟。

我曾在图书馆中查阅过驮城巨鲲和地底的黑泥,然而并没有查到什么确切的知识。

有创世研究者认为,这只鲲并不是在日常世界存在的,而是存在于高维的膜空间上,千法城就像膜上的小气泡,被鲲拖曳着游动。

但也有人说这只是个抽象的哲学概念,来自奥法时期的清谈者们,他们终日饮酒聚会,分不清想象和真实的差别。为了解释千法城没有固定锚点,他们想象出一种叫做鲲的巨兽,作不得真。

但既然千法城存在至今,并将一直存在下去,谁又在乎它到底为何在宇宙中浪游呢。

这的确不重要,重要的是,躲在其他层迟早会被发现,顶层的自然光更是会让我的隐身失效。但负十九层却不一样,葵鬼王的鬼们一到那里就会被神力撑爆,而我可以像只老鼠一样灰溜溜地藏好。


像只弱小的老鼠一样,等待着别人拯救世界。

已经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情了吧。小时候和小溪他们去树林里玩,遇到怪兽,我只能默默地躲在他们身后,因为我没有法力。长大以后和蛋子老道搭档,遇到棘手的敌人,也都是靠他打生打死,而我在一旁隐身,趁敌人不注意偷点东西。

我也想和他们一起战斗,我也想拥有保护同伴的力量,所以我曾经疯了一样地整日扎在图书馆里研究理论,想要找到让自己施法的方式。

我做过太多尝试了:因为实验血魔法放血过多,如果不是小溪刚好来找我,我估计就已经死了;我试图献祭肉体的一部分取悦魔神,却差点被魔神灌入了腐化灵魂的邪念。

我甚至寄希望于历史垃圾堆里的万法归一学派,跑去0层边缘的悬崖上吊了一整天,为了找出藏着他们笔记的山洞。千年前的他们坚信万般法术必有共通本质,只要找出这个共性,就能万法皆通。我在图书馆偶见的一本古书,页脚有段手写的评注,上面提到了笔记的下落。

然而我虽然找到了一个莎草纸本,却没发现有用的知识,只有一个反复出现的方程,可方程并不完整。古代学者们遗憾地提到,他们还缺少某种未知法术的信息,这种法力和存在的本源息息相关,如果了解了这个,他们的理论就完整了,就能让所有嘲笑他们的人哭着称颂他们的伟大。

这些都没有用,如今末日即将降临,我还是那个不会任何法术的弱者。


我已经爬到了1层,下面就是各个老牌机构所在的0层了。我不禁想到,法师协会、图书馆和万神银行的人真的能找到消弭灾难的方法吗?小溪和老道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安全吗?

如果末日无法避免,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虽然千法城里的老法师们很厉害,但万一他们也找不到办法呢。尽管我从来不把外界的神祇放在眼里,可他们毕竟是神,有推算未来的本领,既然他们都异口同声说末日将至,在他们预见的未来里,老法师们想必都阻止不了灾难。

如果是那样,我实在不愿意独自苟活,孤单地在地底等到最后一刻,我宁愿和小溪死在一起。


估摸时间,现在应该五点多了,归墟界限可能已经到了城市边缘。我远远地看向离我近点的西边,太阳应该还在3层的地平线附近,本应照亮1层边缘的地面,但那儿和平时不一样——1层的天顶和地面之间充斥着漫天的沙尘,在夕阳中折射出迷离的光彩。

我看了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归墟界限已经开始侵入城市了,失去法力的建筑坠毁了,正在一寸寸粉碎。

小溪和老道估计还在某个地方努力着吧,为了保护即将碎裂的家园。

这一刻,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不要再当一个躲在同伴身后的弱者了,我要回去和他们一起战斗。

就算等待我的是死亡。


八 竹墙的密道

到0层的地面附近时,我攀住一根长长的藤蔓,从管道壁上爬了下来。

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我找到角落里的一台终端,用小溪的密码登陆了她的账户,位置显示她正在万神银行的总部,0层的中央区域。我又查阅了一下她的工作进程,她正协助进行灾界的星轨计算。

我没听说过灾界,也许有他们正在拉拢的某个神灵。但我也没功夫管了,知道她安全地呆在银行就好。

我又用她的账户给好友“乌鸦嘴老道”发了条信息,“你那边还好吗?”

蛋子老道秒回短信,“焦头烂额,没啥进展。他没联系你吧?”

看来老道也是安全的,并没有被含冤的我牵连。

“没。”

“那就好,如果他联系你,让他一定藏好。别来图书馆,不安全。”

我正在打字,想问他为什么。

这时候,我看到另一个窗口弹了出来,小溪正在用她自己的号给她自己发信息,看来她发现我登陆了,想通过这种方式和我对话。

“你傻X吗?鬼王手下有黑客在监控啊。快跑。”

我给她回了个亲亲的表情,然后拔腿就跑。

 

我不知道黑客要多久才会发现小溪的账户同时在两个地方登陆。

这其实没啥稀奇的,很多人会分身术啊。但如果黑客知道我和小溪的关系,又看到小溪的对话,那铁定立马暴露了。

希望短信公司的加密系统靠谱,不会轻易被黑客破解聊天内容。但我显然不能寄希望于这上面。

于是我开始以尽量快的速度,不出声音、不出汗地向图书馆走去。

刚刚从1层往0层爬的路上我已经想清楚了,对于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法术的人来说,唯一的武器就是我的脑子了。绝大多数法师轻理论而重实践,满脑子只想着打打杀杀,虽然图书馆坐落在0层中心的中心,虽然所有人都免不了和图书馆的外勤部门打交道,解咒祛祸净化家宅什么的,但喜欢读书的人毕竟是少数,像我这样因为特殊的目的拼了命地参阅书籍的人更是极少。

所以,在图书馆多年积累下来的知识、利用文献做研究的技巧,才是我超过这些武力工作者的唯一优势。图书馆就是我的主场,我得回到那里才有可能洗清冤屈、揭开灾难的秘密。

就算老道说图书馆不安全,我也依然要溜进去。

而且演义小说中都说,最不安全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我决定赌一把。

 

图书馆的外形普通无奇,就是一幢巨大的八面竹楼。但里面却使用了须弥芥子术,空间巨大,远远超过外面的模样。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给童年被同学欺负的我带来慰藉,给青少年时迷茫的我留有希望,给长大后的我提供了一份取书人的工作。

然而在我和图书馆之间,此刻正有一只恶鬼拦路,它青面獠牙,头戴光环,背生羽翼,手里托着一根荧光闪闪的浮尘,八个一模一样的分身蹲在图书馆的八个门外。他的目光不止一次地扫过我透明的身影,也许他有所怀疑,但好在并没有发现我。

硬闯是不可能的了,如果离恶鬼很近,难保他不会觉察到细微的动静。所以我并不准备从门进去。

很多年前,我在图书馆翻到一本没书名的小薄册,它灰扑扑的,被两本书夹在中间,很难注意到。这个薄册里写着一堆不知所云的乱码,但是有一页却明显比较厚实。我把那页对着灯光,看到里面有图书馆的设计图。图中标了一条密道,要在图书馆东墙上敲击几块竹片才能开启,顺序还不能错。这些竹片上的花纹和其他竹片只有微小的差异,如果不是事先了解,几乎不可能被注意到。

我曾经试过几次,时灵时不灵,之后便丧失了尝试的乐趣。而当我重又去找那本书时,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它了。

众所周知,图书馆就是这样,有的书是随机出现的,甚至不乏很多索引上都查不到的秘本,我对这事便也没放在心上。

传说馆里有只古老的书妖,会在恰当时机把特殊的书送到某个人手中,改变他的命运,甚至影响世界的轨迹。但没人真的找到过书妖,这也就成了爱书人心底微朦的幻想,谁都希望能像故事里那样,遇到改变命运的秘籍。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走过密道,但我还是顺利地找到了那些竹片。也许是怜悯我的处境,这次密道成功地打开了。我一下子被吸了进去。


虚海之底的古书

回到浩瀚的书架中,我首先查阅了千法城的本地信仰名目,找到了虚海老母,因为我在何洪刀家的祭坛见过她的画像。

虚海老母是本地一个著名的虚格神,也就是只存在于民间传说,却并无神体存在的虚构想象。神学家认为,这种无法提供任何神力的神一般是不会被信仰的,但她之所以仍被口耳相传,是出自人们对虚海的害怕。虚海包围千法城,归墟界限在虚海深处虎视眈眈。人们作为“存在”的物种对“虚无”有着本能的恐惧。

但这样的虚构神祇,会有能力造成虚海的灾难吗?

除了一些明显是杜撰的惊悚小说,史上没有任何虚海老母显灵的记载。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似乎从千法城诞生起,虚海老母的信仰就暗暗地传播着,尽管从来都不繁盛,也从来没有真正出现过这个神。

我不禁想到,难道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虚海之上真的新生了一位神祇?

神力也是种特殊的法力,要诞生一位新神,除了由高等神册封擢升之外,就只能采用凡人登神术的各种变体,而登神术的前提是有众多信仰者提供信力,使得作为载体的凡人得到“存在”性质的转变。

但虚海老母作为一个带有地名前缀的虚格神,按理来说只会有本地的信众。而上一次人口普查表明,她在千法城虽然著名,可称得上信徒的,不过只有几十人左右。这样的人数,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凡人推上神位的。

而本地神又只有月光童子、门神等几个老实巴交的公务员,他们就算偷偷擢升了一个新神,新神也不可能具有影响虚海的可怕力量。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条线索断了,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又翻找了一下索引里对《虚无者的空虚大典》的记录,突然意识到竟找不到它的入库时间。我又检索了更古老的档案,才在《千法城古早历史》中找到踪迹——有人在归墟边界的海底捡到了这本书,然后捐赠给了图书馆。那时候千法城还只有0层,并没有开始上天入地的大基建。

这件事本身很奇怪,什么人有能力安全往来归墟边界的海底呢?那里无法使用任何法术,这人又如何能发现海底深处的书?而在那儿浸泡着的《虚无者的空虚大典》,又怎么可能还有微弱的加密法术?但估计当时大家对虚海了解不深,没人注意到这事的怪异之处。

“查到什么有用信息了吗?”旁边有人问道。

“查到点奇怪的事,但是好像没啥有用的。”我张口答道。

下一刻我就吓倒在地。


十 灰色的故乡

问我的人是箕婆婆,图书馆的馆长,千法城最受人尊敬的占卜大师。

“你要把我交给葵鬼王吗?” 箕婆婆是看着我长大的,也许她愿意庇护我。

箕婆婆慈祥地笑了笑,然后点点头。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为什么?我真的是冤枉的。”

“我算了一卦,找不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很奇怪,对吗?”

我点点头。

她继续说下去,以卜者常用的那种哀歌般的悠长语气,“这次的灾难和一种未知的法术有关系,它能够吞噬任何法力的窥探,只把末日的结局展现给我们,我看不到灾难的缘起,只能看到几小时后的末日:我和老朋友们耗尽了法力,和图书馆一起毁灭了……”

“就连你也这么说。难道真的在劫难逃了么。”

我突然觉得我的行为是多么可笑,就连箕婆婆他们都没有办法,我翻阅古书又有什么用?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但我又有些庆幸,幸好我赶回来了,否则死前就见不到小溪了,起码现在她就在图书馆隔壁,我还能求箕婆婆带我去银行见一下她。

然而我又疑惑起来,“可这和我有啥关系,葵鬼王抓我干嘛?”

“你知道图书馆中央机吗?”

我点点头,那个法器是由一代代的大师制造完善的,有着强大的计算能力。万法归一派当年就用它进行公式的推导。

“我借助中央机放大了我的占卜能力。中央机告诉我,一个无法被预言的人是这次灾难的关键。”她定定地看向我。

“不会是我吧……”我讪讪地笑着,“婆婆你没给我算过?”

小时候箕婆婆的确问过要不要给我来一卦,但我拒绝了她的龟甲,当时我害怕看到命运,如果未来表明法术永远与我无关,我就连心底的希望也都没了。

“以前没有,但今天我算过。不管是龟甲还是骨牌,没有任何占卜能够看到你的未来,就算借助中央机也不行。”

“不可能……”一股寒意袭上我的心头。

“你不是学不会任何法术吗?那是因为你的身体抗拒对法术的亲和。占卜术的本质就是根据施法者法力的相互影响来推算未来的轨迹。你根本不会与别人产生法术的交互,所以在对未来的推算里,无法将你纳入考虑。中央机只能在事故发生后,通过侧面反应推理出你的存在,却不能真正地定位你。”

“但我真的是冤枉的。我压根没有参与何洪刀他们的事,我上周之前连那本虚空什么的书都没听说过。”

“我也是这么告诉葵鬼王他们的。但银行那边传来了一个消息。你知道你的小女朋友正在做什么吗?他们那边发现了一个突然跃迁出来的新世界,正在向千法城靠近。”

箕婆婆摇了摇她布满皱纹的双手,一个灰暗的图像出现在了我们之间。

那是一个灰色的星球,到处都是摩天大楼,马路上奔跑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方盒子,估计是某种交通工具,就像一些呆头呆脑的甲虫在蠕动着。

那个世界的居民和人族长得一样,但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妖族、蒸机人等其他各族的存在。

更奇怪的是,那个世界没有漂浮在空中的仙山,没有绚烂的法术比赛……

莫名地,我心中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就像是见到了曾经熟悉的邻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觉得眼熟吗?” 箕婆婆问。

我点点头,心里已经明白了。

“那个灾星排斥法力,这是我们通过光学望远镜看到的结果。上面的所有居民都没有法术,很可能就是你的故乡。”

千法城是个时空洼地,每年都有人从其他世界掉落这里,像幼年时的我一样。千法城也有很多本土的新生儿,像小溪那样。但我从来没见过另外一个没有法力的人。

没想到今天看到了这么一个世界,里面所有居民都没有法力。

根据法术第零定律,在没外界干扰的孤立系统中,法力总是从更密集的地方往更稀疏的地方扩散。所以几乎不可能存在没有法力的世界。

适者生存,残酷的自然选择之下,也几乎不可能存在不能施法的种族。

我本以为我有某种先天性的基因缺陷,没想到在我的故乡,所有人都与法力无缘。


十一 法力的两仪

一切都明白了。

何洪刀的祭典吸引了那个灰色的世界,那个没有法术的世界因此向千法城快速移动过来。虚海会让法术失效,那个世界也无法使用法术,两者很可能有同源的关系。距离的快速缩小导致了某种潮汐作用,虚海的归墟界限开始收缩。虚海老母也许碰巧成了那个世界借壳替位的概念工具。

葵鬼王认为我是个间谍,虽然箕婆婆担保我不是,但鬼王和其他法师还是怀疑那个世界是靠我来定位千法城的。如果将我绞得形神俱灭,也许那个世界就不会继续向这里移动。

箕婆婆觉得没有证据,但鬼王觉得既然没有其他办法,那也不妨一试。

我向箕婆婆恳求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是要在临死前见一面你的小女朋友?” 箕婆婆问道。

“不,我有个新的思路。婆婆你见过这个符阵吗?”

我让箕婆婆变出来纸笔,把何宅祭坛上的那个符阵画了下来。

她用法力试着模仿了好几次,但是并没有符成的灵光,“没见过这样的阵法,应该是要某种特殊的法力才能驱动。”

“这是何洪刀从虚空书里学到的,我之前也没见过。你听说过正负法力的假设吗?”

曾经有人猜想世上有另一种负面的法力,他会中和所有已知的法力。但从来没人使出来过,这种奇想也就沦为了异端邪说。

“那可是老古董了。几千年都没听人提到过了……你是说虚海?”

我点点头。

“虚海和那个世界可能就有这种负法力,但表现起来,就是正面法力被吞噬了。”

婆婆摇摇头,“叫正负中和也好,叫吞噬也好,这只是看问题的角度区别而已,就真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的确,在虚海中,不论法力是凭空消失了,还是被我们不知晓的负面法力中和了,表现起来都没有任何区别。这对于眼下的困境又有什么作用呢?

“我们可以往归墟界限里投入更多的正法力,这样就能减缓它推进的速度。”

“这个不用你教。我们早就发现了。”

婆婆又挥了挥手,我们之间出现了城里的画面,归墟界限已经深入城区了,界限之外的城市已经崩塌。老道还有其他同事们正在把各种具有法力的东西往外扔,那些东西在越过界限的一瞬间散发出明亮的光芒,然后就湮灭成灰。他们旁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架设着一根粗大的管道,滚滚的神力正从管道的断面中排向虚空,然后化成虚无的烟迹。

这时候,画面的半空中出现葵鬼王的幻象,同样的幻象估计也在全城的其他地方进行广播。他全身黑烟滚滚,手里抓着小溪,小溪被烟呛得直咳嗽。

“乖乖出来受死,倒数五分钟,再不出来我就吃了这个猴子!”

我一下蹦了起来,“快!婆婆我们赶快!”


十二 中央机大战方程式

为了让鬼王能辨识我,婆婆给我变出了衣服和面具,和我常穿的那些很像。

之后她便右手提着我飞出了图书馆,图书馆、银行和法师协会都在0层的中央区域,鬼王正飘在法师协会的上空,青面獠牙,身着靛紫的锁子甲,脚踩黑云,两耳坠着黄蛇,一只黄蛇正盯着小溪,抖动着蛇信。

“我来动手吧!”鬼王冲箕婆婆示意,“早点了结……”

“快放下人质!”我吼了回去。箕婆婆也点了点头,算是为我撑腰。

鬼王甩手把小溪扔了过来,被箕婆婆左手一托就接住了。

“大笨蛋你过来干什么!”小溪一尾巴扇过来,被我捉住好好捋了一把,看来没受什么伤,精神着呢。

“让我杀了他,我还要赶去填海。”鬼王朝我们飘了过来,脸色阴沉。

我慌忙大吼,“慢!你弄死我也没用,我根本不是间谍,也不是定位器!”

鬼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宁错杀不放过……”

“他不是定位器!我们银行算过了!他到处跑来跑去,如果他是定位器,灾星的轨道肯定会有细微的变化,但是轨道一点都没变,所以肯定和他没关系!”这些话飞快地从小溪嘴里蹦出来。

“太复杂了,我不懂这些,杀了再说。”

“慢……”箕婆婆说,“溪娃娃说的没错。银行的小邱刚在群里说过了。”

“箕婆婆?”鬼王扬了扬眉毛, “中央机的占卜是你做的,现在你又要放人,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

“你才老糊涂。预言说他是关键,但没说一定要杀死他。”

“还有什么比形神俱灭更保险的吗?”语毕,他一拍腰间的红葫芦,十几只鬼接连从葫芦里滚了出来,将我们围在中间,一个个膀大圆粗,穷凶极恶,血红的嘴咧成残忍的弧度。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所有的预言都说千法城会亡于今日,但他是法术绝缘的,所有的占卜其实都没能把他计算在内。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占卜的事我不明白……看来你是心软了。死一人而救全城,就算是我自己的孙子,该死的时候我也会照杀不误。”

“傻X!这意味着只有他能救千法城!”小溪大喊道,“杀了他全城才死定了!”


归墟界限离城中央只有十千米远了。在法师协会上空都能看到那里的漫天烟尘,而虚海也正在倒灌入塌陷的地基里,我仿佛能听到汹涌的潮水声。

我被众多法师围在中间,万神银行的邱三太子带来了最新的测算结果,灾星的确不是靠我定位,而是沿着上午祭典指示的方向飞来的,但是由于千法城本身在宇宙中浪游,位置其实已经与上午不同了。只要我们撑过今晚九点,灾星就会与我们擦肩而过,归墟界限也会慢慢重新退回虚海深处。

但是按目前的趋势下去,七点半我们就会被吞得渣也不剩。

大家已经坚壁清野,把所有的人员撤离到了0层中心,正在将其他所有层的建筑材料都推进虚空,但扔完之后,恐怕还是没法撑到足够的时间。

身为预言中的那个关键,我正在被箕婆婆他们翻来覆去检查着,他们在思考如何能将我派上用场。

“要不把他扔出去,既然他与灾星有关,也许能有什么阻挡作用。”鬼王提了很多这样的馊主意,心狠手辣,几乎全是要先弄死我再对尸体进行废物利用。

“我有个想法,”我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万法归一学派的笔记,“我需要用一下中央机。”

 

万法归一学派当初使用过中央机,试图推导出所有法术的大统一理论,囊括各个世界各个流派的法力形式。他们号称一旦推导出这个,就能窥见法力本质的秘密,从中解出任何法术的疑难。但他们失败了,只得到了残缺的方程,说是缺少了一种未知的法术能量。

但我突然想到,这次灾星带来的虚海危机,正是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虚无者的空虚大典》的祭坛符阵,也是被书中流出的某种未知法力驱动。如果这一切真的和前人假设的负法力有关,那它会不会就是万法归一学派当初缺少的信息呢?

假如我们真的找到了统一方程,就很可能推演出阻挡负法力吞噬的方法。

 

中央机位于图书馆的核心。赶去那儿的路上,我们经过了一排排的长廊,已经有很多幼儿、老人和伤员撤离了进来,幸好图书馆里使用了须弥芥子术,偌大的空间能够容纳全城的人撤退进来。

中央机有几十头巨象垒在一起那般大,外壳由一整块小山般的白玉凿出,雕成某种上古神兽的模样,里面则转动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齿轮。

我敲击着神兽的嘴巴,将残缺的方程和早上的那个特殊符阵输入了进去。在箕婆婆他们的法力驱动下,中央机喷出一股股蒸汽,齿轮轰隆隆地转动起来,开始了复杂的推导。

而归墟界限已经越来越近了。上下所有层的建筑材料已经快被扔完了,只剩下0层漂浮在虚海上,随着地底的波涛而晃动,起起伏伏,我抓住中央机的一只耳朵,稳定自己的身体,暗暗祈祷它运行得再快一点。


十三 概率之神的微笑

虚海在分分秒秒地吞噬着我们的家园,末日的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

六点四十,中央机缓缓地扬起白玉兽首,发出高昂的鸣叫。

完整统一方程真的被推导出来了!

此刻,千法城的居民们已从0层的其他所有建筑撤离,退守到图书馆内外,等待其他建筑一一坠入虚海,银行的神力管道还在往虚空中喷涌,然而多年积攒的神力也濒临殆尽了。大家开始扔掉祭炼很久的法宝甚至化身,来拖延死亡的到来。

我来不及仔细理解方程,赶忙操作中央机进行新的推算,试图找出能阻挡归墟界限的方法。

“有没有什么符阵,或者法术也行。” 满头大汗的箕婆婆在旁边建议道,连续大功率地催动中央机,让法力深厚的她也有点吃不消。

七点,中央机推算出了一种符阵,能够阻挡负法力的侵蚀,它由正负法力的复杂运动来维持稳定。

只要在图书馆墙壁上刻上它,我们就能把归墟界限挡在外面!

但是,这个法阵在绘制时,需要正负法力的精细平衡,需要精心计算的临门一脚来引导,输入的正法力多了也不行,负法力多了也不行。

这个关键性的正负法力比例,数字一旦错误,符阵就是哑符,没法初始化运转。

我只能疯狂地敲击着屏幕,命令中央机计算这个比例,然而屏幕的进度条很长,至少还需要一小时才能算出这个数。

我手脚冰凉,心脏砰砰直跳,一小时之后,千法城的影儿估计都没了。

“问数秘之神吧,”蛋子老道说,“数字的东西问数秘之神肯定行。”

他向数秘之神焚香祈祷,祈求他赐下那个关键性的数字,数秘之神很快就回复:他也不了解法力本源。

“如果瞎猜呢?中的概率有多大?正负法力会不会正好是一比一?”小溪蹲在我的脑袋上问道,她已经把她修炼多年的人身扔进了虚空,重新变回了一只未化形的小猴子,巴掌大,浑身是雪白的绒毛。

“不是一比一,这个符阵是要阻挡负法力的,所以初始条件一定不是对称的。”

“猜不到的,太难了,猜中的概率微乎其微。”老道瘫坐在地上,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别废话了,那就先试起来再说。”小白猴一巴掌拍上我的脑袋。

箕婆婆用一个镂金的玉碗取来了虚海的水 ,蓄积了负法力的海水一反平时的温顺,很快就将碗底侵蚀得粗糙起来。

众多法师们用毛笔沾着海水,迅速地绘制起缩小版的符阵来,尝试使用不同的正负法力比例。

然而那些符纸要么毫无反应,要么烧作一团青烟,偶尔有成形的,却根本没有阻挡负法力的效果。

七点十分了,还是没人找出正确的比例。

葵鬼王和一众法力雄厚的老法师已经决定出去赴死,来给年轻人多争取几分钟。

“要是再幸运点就好了,”小溪在我头上急得团团转,“如果有掌管概率的神帮我们就好了。”

“对啊!”我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差点把小溪摔地上,她用尾巴缠住了我的耳朵,翻了个跟头又爬回我头上。

“然而银行从没有遇到过掌管概率的神啊,”小溪扳指头数着,“数学之神遇到过,数秘之神刚也见过了,财神偶然能让人捡钱但别的小概率事件就不行了,共时性之神管的是时序的巧合不管咱这事……”

“宇宙无穷无尽,什么神都有概率存在,我们没遇到不代表概率之神不存在。”

“没错!有办法了!”小溪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这毕竟和她的本职工作有关。

小溪的工作中,经常需要修改召神的符文,他们骗够了一个神之后,稍微改动一下符阵,就能吸引别处里的另一个神,由于符阵只改动了一点点,两个神之间神职会很相似。这个道理反过来也成立,这就是神学里重要的符神对应定理。

虽然我们没骗过概率之神,也没有呼唤他的符阵,但是我们可以总结所有和数学、概率、运气相关的召神符,从中归纳出对应概率神的图案。


七点十五分,虚海的巨浪已在猛烈地拍打着图书馆,归墟界限几乎随时会到来,中央机终于归纳出了那个图案。

概率之神降临了。


十四 一些微不足道的后话

很多年过去了,小溪重新修炼成了人身,其实我觉得小白猴的形象更可爱,因为更容易被我欺负,但我没敢和她这么说。

千法城在当年的大劫中被削得只剩下一个图书馆,但经过多年重建,目前又有了上下五层的规模。这次的建设不像以前那么依赖神力,否则宇宙中的神灵们又得大亏一把。有了大统一理论后,我们已经能利用虚海中的负法力了,进度也就快了很多。估计再过几百年,千法城就能勉强恢复当年的盛况。

当年,大家在最后关头试出了正确的比例,符阵护住了图书馆,让我们安然度过了大劫,等到了海潮的退去。

活下来实在是很值得庆幸的事,真是太幸运了。

然而当年的幸运也带来了一点副作用。

当时被我们联络到的概率之神和别的神很不一样,水镜中的他奇形怪状,由一堆数学符号组成。他声称概率是守恒的,这是天道,就算他也无法违背。

他能提高短时间内的运气,让小概率的事件发生,但相应地,我们必须在以后的时光里,用持续的倒霉来偿还预支的好运,而且还得额外补充很多,因为他要收手续费,“用伎俩忽悠天道,这么麻烦的事,我不能白干对吧。”

于是,之后的这些年里,我们经历了种种糟心的事情:精心准备了约会却被不知哪冒出来的臭鼬熏翻;期待已久的美食,吃到一半却发现泡了只蟑螂;走在马路上,经常会被鸟屎砸到,还碰巧是最臭的那种鳄鸟屎;打牌所有人都会输钱,没人是赢家,钱贝都被概率之神凭空取走了;参加法术比赛的人,本要点到为止,但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风而两败俱伤……

还好都不是什么致命的事故。从这个角度讲,概率之神还是很仁慈的。

偶尔我会想到远去的故乡,那里的人过着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活,没人使用绚烂的法术,可能压根也不知道法力的存在。也许是因为负法力天生和正法力不同,也许他们被某种虚无枯燥的规律支配……

没人知道何洪刀为什么会制造这场灾难,可能他是受到了虚空的诱惑,也许这一切早已注定发生。某个神秘人在海底捡起那本书时,因果的链条就已悄悄埋下伏笔。

法术书就是这么危险,但也给世界带来了无穷的可能,所以我们才需要图书馆这个神奇的地方。

图书馆浇灌着我的希望与幻想,支撑着我度过自卑的儿时时光。我奋力向前,梦想着弱小的自己也能保护大家。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图书馆里真的有一只书妖,而我,也许已经遇到过改变命运的书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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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让我想起了罗杰·泽拉兹尼的《宾客的魔法》,同样是魔法城市中,一个唯一对魔法免疫的主人公拯救世界的故事,它是科幻小说吗?如果科幻读者觉得它是,那么它自然就是了,评判标准并不仅仅因为作者是一位物理学博士。这样一座魔法城市,却有着极其科学严谨而又令人啼笑皆非的生存方式和能源系统,漂浮在量子之海上,与平行世界间交互和碰撞着。它疯狂地融合了科幻和奇幻的许多元素,你在阅读它时会充满惊喜,可能已经不会想起去纠结它的分类问题了。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宇镭

题图 | 动画《爱,死亡和机器人》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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