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第0定律：不可以笑得有机械感 | 科幻春晚返场
元宵节快乐！
2020年「科幻春晚」已经落下帷幕。为了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今年，未来局联合bilibili开设了B站分会场，举办征文大赛。截至2月2日，共有720位专栏UP主参赛，收到有效投稿807篇，总字数268万字。
经过打分，未来局和哔哩哔哩专栏的评委从作品中选出得分最高的前5名作为优胜者，颁发一、二、三等奖，并将Top3的作品作为「科幻春晚」的返场小说，在元宵节向各位读者呈现。
全家福 作者 | 雨热同学
2020「科幻春晚」B站分会场征文比赛二等奖作品
（全文约5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01
姥姥起床时，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她撕下一张日历，新一页赫然写着红火火的“除夕”二字。
没错，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
老人冲着厨房的方向轻唤一声：“刘婶，准备早饭。”说罢，便去洗漱了。
不多时，智能厨房便烹制好了一碗南瓜小米粥、半个鸡蛋、一个白菜包子。待老人洗漱完毕，在餐桌坐定时，顶着托盘的圆柱形机器人已将早餐送上了餐桌，与早餐一起被送来的，还有姥姥的抗癌药。
姥姥喝了几口稀饭，突然呆住，望着墙上的全家福相片，若有所思。
“刘婶，给磊磊家挂个电话，叫他们回家过年。”
“刘婶”是姥姥家智能家居的触发词，做早饭、打扫卫生、调节温度、照顾花草、开窗关灯等等家中一应事务，只要吩咐了刘婶，就会立马照办，绝不让主人操半份心。
姥姥把全家福取下来，布满皱纹的手掌隔着相框玻璃，摩擦着里头的人们。这是十年前拍的，女儿、女婿正值壮年，外孙磊磊还在读小学，个子蹿到了一米七八，但眼神却仍是小男孩的模样，懵懂而好奇。
一滴泪倏然落下，泪珠罩在孙子磊磊的笑脸上，模模糊糊，姥姥有些看不清了，回过神来时已是泪眼婆娑。
02
“妈，妈，我们回来啦！”门外响起了叫门声。
门开时迎进来的是磊磊的爸妈，“妈，今年我们一起过年。”
姥姥的目光越过拎着大小礼盒的女儿、女婿：“磊磊呢？你们怎么不把我孙子带回来？”
女儿和女婿对视一眼，立马满脸堆笑说道：“来了来了！磊磊怎么会不来呢！他在下面买个饮料，一会儿就上来。妈您想，我们都三年没在一起过年了，今年怎么说也得把磊磊带来啊，您担心什么呢？”
姥姥一甩手：“我是不敢再信你们了。”她说罢，返身进了厨房，门一关谁也不理。
女婿张义拉住老婆，示意她别跟进厨房。“这么多年不回来，老人怨我们也正常，你别这个时候去找不自在，等他来了就好。”
女儿赵艳默然点头：“老张你说得对，他来了，就都好了。”
赵艳用手肘捅捅丈夫：“那你快催啊。”
“催过了，催过了。”
“再催催。”
张义躲进洗手间拨通电话。“怎么还不来，快点！”他虽压低了声音，但依然听得出语气里尽是埋怨和焦躁。
在外头的赵艳瞥见日历已经被撕到了大年初一，她望望了坐在厨房生闷气的姥姥，轻叹道：“妈毕竟老糊涂了，今天不是才除夕吗？也好也好……说不定能行。”
03
早在一周前，赵艳就下定了回家过年的决心。
丈夫张义也一口答应：“是该带儿子去看看姥姥了，姥姥一个人怪难的。”
说到这，赵艳便觉得愧疚。前些年父亲去世，母亲从此独身一人守在老家。自己与丈夫长年在外地工作，这几年又拿出积蓄创业办了公司。
夫妻俩原打算自己做老板，时间自由，挣得又多，谁曾想遇上经济危机，诸事不顺。接连的亏损让他们心灰意冷，却仍不敢懈怠，起早贪黑地工作，发誓要保住这家业。
“妈，今年公司里的事实在走不开，就不回去过年了，等有时间一定带磊磊去看您。”
“又不回来……那初一也不行吗？”
“我们尽量赶回来，妈，我们也不容易。”
“哎，那好吧。”
类似的对话每年一次，重复了三年，赵艳一次都没回去过。每每挂断电话，她仿佛都能瞧见电话那头老人落寞的身影。
今年经济回升，夫妻俩的事业有了起色。老张和赵艳一拍即合，决定回家过年。
就在两口子欢欢喜喜置办回家的年货时，儿子磊磊却出了车祸，经抢救无效死亡。
中年丧子，夫妻俩哭得死去活来。赵艳更是不知该如何将此事告知孩子的姥姥。
一筹莫展之际，丈夫瞪着红肿的双眼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事不能告诉姥姥。姥姥今年都83了，承受不住的……承受不住的。”丈夫的双亲早已去世，一直把岳母视作亲生母亲。
“那你说怎么办。”赵艳无奈垂泪。
“实在不行，咱们也得试试，”丈夫摊开一本宣传册，里面是一款新型机器人的推销广告，“听说能跟真人完全一样，也不知道真假，老人那里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年关将至，容不得夫妻俩仔细考虑，万不得已，他们只得决定购买一台机器人带回去陪老人过年。
机器人公司的业务员拍胸脯保证道：“只要把你们儿子的资料提供给我，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一定包你们满意。不过，资料一定要详尽，包括样貌、身材、性格、生活习惯，总之有关他的一切，越详细越好。”
之后的几天，技术人员来到他们家，与夫妻俩每天四五小时的长谈，此外他们还访问了磊磊的老师、同学、朋友，加班加点地力图了解磊磊的方方面面。
由于夫妻俩支付了高额费用，机器人公司承诺在除夕夜之前一定完工，并送货上门。他们怕去得太晚，姥姥起疑心，便给客服留下姥姥家的地址，先一步乘飞机赶到了。
“儿子到楼下了，我下去接他。”从洗手间出来的张义冲妻子使了个眼色，赵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姥姥听到动静，也从厨房里探出身子。赵艳招呼道：“妈，磊磊这就来了。您看看，我们没骗你吧。”
赵艳并不能完全信任机器人公司的技术，她不知道丈夫将带上来个什么货色。内心忐忑的她尽说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自己却没意识到。
究竟会怎样？真的能和真人一样吗？不会被姥姥看出来吧。赵艳心里直打鼓，正当她愣神忧虑之际，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
“踏踏踏”脚步声由远及近，未等赵艳反应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已闯入眼帘。
儿子磊磊捧了两大瓶可乐跨进门来，开口便嚷：“姥姥，我饿了！都有什么好吃的啊。”
他边说着，边胡乱将鞋脱下甩在一边。“妈，拖鞋呢？”
赵艳像棵植物般木在原地，是在做梦吧？她怀疑儿子根本没有死，只是一场噩梦。对，只是一场梦。她愈发坚定，不会错的，儿子磊磊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毕竟眼前就是自己活生生的儿子啊！要说这是机器人，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
姥姥快步迎来，嘴里埋怨道：“怎么不给磊磊拿鞋呀，磊磊，还换什么鞋啊，快进屋吧。姥姥给你做了红烧猪蹄呢，我记得我们磊磊最爱吃这个。”
“好嘞姥姥，”磊磊自己在鞋柜里寻摸了拖鞋穿上，搀着姥姥进屋了，“姥姥，真好久没见咯。”
“是啊，姥姥年纪大走不动，你上大学姥姥都没法去送你。姥姥给你包了大红包，一会儿给你！”
“姥姥，我也给你带来了礼物，我今年拿了奖学金。”
赵艳望着祖孙俩其乐融融的场面，也想走近去，脚下却迈不开步。
丈夫张义将手轻轻抚在她的肩头：“艳儿，你怎么了？”
“那真是我们儿子吗？怎么能这么逼真，连脱鞋都一样，从来都是东一只西一只，从来……从来就……就不会摆好……”赵艳指着那位“磊磊”换下的球鞋，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老张，你看啊，连系鞋带也是，每次都是一边长一边短，然后就特别容易散掉。小时候他老是踩到鞋带摔跤，我就给他抹红药水。他喊疼，我就骂他，磊磊！让你不好好系鞋带，每次都摔跤。老张，我……我干嘛要骂他啊，老张……”
赵艳蹲下身子，仿佛要把哭声压回体内。张义陪她一起蹲下，搂着她的肩膀，一言不发。
05
年夜饭开席了。
餐桌中央煮着火锅，火锅周围环绕一盘盘各色菜肴，整整三圈。
姥姥不住地给外孙夹菜：“磊磊，趁热吃。”
赵艳直勾勾地凝视磊磊，挪不开视线。
张义却没法安心，他对妻子耳语道：“刚刚机器人公司的配送员说了，因为匆忙赶工，产品出了bug，咱们要小心。”
赵艳心不在焉地“嗯嗯唔唔”几声。
“艳儿，”张义把嘴附到妻子耳边，极小声说：“待会他要是重复一些行为或者话语，这就是bug，咱们可要格外留心，别让姥姥起疑。”
赵艳喃喃道：“好，我知道。可你说，怎么就能这么像呢？”她双眼迷离，精神似乎有些恍惚。
“妈，你说什么？”那位被全家称作“磊磊”的物件回头问她。
赵艳一怔，仿佛被人从睡梦中拉出。她挨着磊磊坐下，一手握住磊磊的手，一手搂着他厚实的脊背，迷迷瞪瞪的两眼注视着他的双眸，似乎想要看进这机械眼球的内部，直达他的内心。
这只是一台机器，赵艳已在心中无数次这样告诫自己，但磊磊的面庞，他上扬的嘴角，以及一笑起来就闪着光的眼神，这一切都是那么活生生的。这就是自己真真切切的儿子，不如……就当是儿子活过来了吧……她忍不住这样想。
“妈，你说什么？”磊磊再一次转过头问赵艳。
机器人的动作虽然丝毫不僵硬，但在张义看来，这一幕却充满了机械感。他担心出bug了，忙岔开话题：“磊磊，在学校有喜欢的姑娘吗？要抓紧啊。”张义也搞不明白自己情急之下，吐口而出的为何是这句话。
磊磊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扭头瞅着姥姥来了句：“妈，你说什么？”
张义大惊失色，不好！这要如何替他遮掩，姥姥非得奇怪不可。
所幸，姥姥并未察觉这一异常，她吩咐道：“刘婶，把糖醋鱼也上来吧。”
06
饭后，姥姥提议拍一张全家福，大家自然欣然同意。
“那还是十年前的呢，”姥姥指指墙上的相框，“得拍新的了。”
姥姥坐在中央，外孙磊磊弯腰搂着姥姥，爸爸妈妈站在两侧。智能家居系统“刘婶”探出镜头，发出指示：“大家笑一笑，茄子。”
一家人咧嘴而笑，照片立即成像，并自动装裱进相框。姥姥满意点头，似乎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张义望着相片里的自己，那笑容越看越有机械感。他心中烦闷，躲到阳台抽烟去了。
不知何时，磊磊来到了他身旁：“爸，你沉思啥呢？”
张义一惊，下意识掐灭了烟：“没，没什么。”
磊磊掏出烟给张义点上：“爸，抽吧。我也抽的，不用避着我。”
“你才多大，怎么学会抽烟了？”张义忍不住责怪起来，但立刻转念想到，这不过是机器人，又不是亲生儿子，自己糊里糊涂批评什么呢？
磊磊一笑，兀自点上烟吐云吐雾，满不在乎道：“男人嘛，哪有不抽烟的。爸，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呢？”
那叛逆的眼神倒真和磊磊十分相似，张义也不禁诧异，怎么就能这么像。
“老爸，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说说。”
“行，说吧。”张义还有点接受不了和机器人进行亲密对话，可一旦瞧见磊磊那张熟悉的面孔，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搭腔了。
“我……”磊磊摸摸后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谈了个女朋友。”
儿子没跟自己说过这事啊，张义一时间思绪万千，如果是真的磊磊，也会第一时间首先告诉自己吗？
“爸，你怎么不说话，怎么脸都白了，不用这么震惊吧。爸，我们可得说好了，这是咱们男人之间的秘密，你可得给我保密。不然妈知道了又要问东问西，我还没想那么多呢。”
张义默然不语，他凝望远处的万家灯火，家家户户都在欢度除夕。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家要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老了老了，儿子没了，人活一辈子还图个什么呢？
罢了罢了，有个机器儿子总比没有强，无非是骗骗自己，就当亲儿子养呗。张义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他拍拍磊磊肩膀：“好，爸爸替你保密。谈了对象钱不够用吧，以后爸爸多给你打点生活费。”
07
一家人拥在沙发上看春晚，姥姥猛然说道：“来拍张全家福吧，那还是十年前拍的呢，得换新的了。”
张义无可奈何地笑笑：“妈，你真是老糊涂了，刚刚不是拍过了吗。您瞧，新的全家福还挂在墙上呢。”
姥姥望着照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夜深了，老人熬不住，回房先睡了。夫妻俩陪着磊磊看电视，有万般话语想要倾诉，当着磊磊的面，却不知如何开口。
待新年钟声敲响，夫妻俩和磊磊都回房休息了。张义想着另一个房间的磊磊，夜不能寐，他不知道要如何看待他。从此自欺欺人，把他当作亲生儿子，当作活生生的人对待，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他转头望着身边的妻子，赵艳也是满面愁容，不必开口就知道，她也一定在为同样的事情烦恼。
二人相对无言，互相依靠着，静静地捱过漫漫长夜。
不知何时，二人昏昏睡去，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赵艳下床，见地板上有一信封，打开来是一封信，上头是母亲的字迹，赵艳拿着信与丈夫一起读。
艳儿、小张：
真抱歉，我没法和你们过新年了。
三年前，我得了癌症。那时候，你们正困难着，我就瞒着没说。后来磊磊又忙高考，我怕他分心，又瞒了一阵子。
原想着，今年一起好好过个年吧，可我的身子却熬不住了。我立了遗嘱，我走后不慌告诉你们，医院伦理协会方面跟我多次协商，终于同意了。
但他们有个条件，不能超过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必须通知家属。我估摸着时间，今天医院就会送通知来。
你们别怪我多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和你们，能和磊磊一起过个年。
我买了台机器人，据说能和我一模一样，除夕前就能送到。
到时候，让这个机器人陪你们过年，和你们，和我的磊磊拍一张全家福，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是妈有意欺骗你们，妈也是无奈之举，别怪妈。
艳儿、小张，人生苦短，你们一定要和磊磊好好过，妈在天上保佑你们。
08
那年除夕，姥姥起床时，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她撕下一张日历，新一页赫然写着红火火的“除夕”二字。
她翻开宣传册，里面是一款新型机器人的促销广告。她暗暗思忖，若是自己熬不到明年除夕，万不得已也得试试这招。
姥姥不知道的是，她买的机器人也有bug，一来就把日历撕了两遍……
一年过去了，赵艳和张义去给母亲扫墓，他们捧着那张全家福。
“妈，我们来看你了。”
FIN.
编辑评语
一个非常日常系的近未来短篇故事，反转简单有效，也非常贴近“相见欢”主题。小说构思巧妙，结尾处的反转与文中几处伏笔相呼应，很是用心。
文章首发于哔哩哔哩专栏
打开bilibili搜索「科幻春晚」，打开专题页面就能看到这些小说
责编 | 宇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