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发芽 | 八九年生人，喜观影、读书，以编故事为乐。常想象在末世的残酷环境中，人的改变与坚守。希望能在神奇的设定、有趣的情节中，塑造鲜活的人物。代表作《记忆手术》、《大王的影子》。在“不存在”公众号及《漫客小说绘》发表过作品。

十四  山洞

（全文约3000字，预计阅读时间8分钟）

梅勒斯在洞中没跑出几步远就一脚踏空，往前一扑，向下坠落。但这坠地却不是预想中的粉身碎骨，他在下落中翻了个身，落入一片柔软之中。不间断的跑了几个时辰，这样猛然急停，他胸中一热，喷出一大口血来，然后一阵干呕。呕完只觉得全身骨骼、肌肉都好像松脱开，有种舒服的乏力感。

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呼吸慢慢平复，梅勒斯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刺激的腹中咕噜咕噜直叫。这时，光从上方的洞口射进来，在石壁上反射，把这里照亮了。原来这洞里的空间竟如此宽广，一眼看过去高低起伏、雾气朦胧，深不见尽头，比峡谷中的水源地不知大了几十倍。而他身下是种没见过的绿色带叶植物，布满了整个地面。峡谷比这里要荒凉多了。植物结着一串串圆形黑色果子，每个足有小拇指第一节大小。见缝插针的挂在叶子下面，把枝条都压弯了。地上之所以软绵绵的，就是因为这种果子已经落了厚厚一层，大多都严重腐败了，但这股异味被新鲜果子的香味掩盖住，并不觉得难闻，反而让人更有食欲。

梅勒斯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管这果子有没有毒，两只手捋下果子就往嘴里塞。果子表皮光滑，饱满结实，一被牙齿咬破就在口中炸开，汁水冰凉，又多又甜。梅勒斯吃的涨满了胃，直顶到嗓子眼才停下。

“就算中毒死了也值！”在峡谷中，甜是极珍贵的味道，从小到大梅勒斯也没尝过几次。

“有人吗？”糖分给了梅勒斯力气，他边喊边往里走，既期盼又有点害怕见到别的人。隔离了这么久，人说的还是同一种语言吗？会怎么对待外来的侵入者？他可没有武器。

这山洞既然在他奔跑的方向的路上，回想那地图，就知道这是哪一个聚落了。这离终点已经相当近，中间再无山、谷阻隔，没想到被那怪风吹了那么远，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

但是除了梅勒斯的回音外没有人答话。难道这山洞在地图上并未标示？不是聚落？但那一横排洞口绝不是自然所为，一定是人为了增加采光、通风开挖的。

走了一会，看到前面低洼处有一片低矮的石头建筑。都被青苔覆盖，已倒塌过半。完好的也是非常简陋，勉强成个方形。没有昨天梅勒斯掉进去的屋子那样有房顶，只有四面墙，留一个开口作门。

走进去，杂草丛生。梅勒斯一个挨一个的找，除了些石板、石凳还能看出来外别无他物。他大概数了数，这些石头屋子总共才几十个。也就是说这个聚居点的人口最多只有几百人，技术能力比峡谷还要落后的多。

就算食物和水都不缺，区区几百人也根本没法抵御一次传染病流行或其他的什么变故。何况在有人的时候，这里的植物还不一定就长到这么茂盛供人食用呢。梅勒斯想象着这个聚居点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缺食少药，生活困苦。寿命很短，出生的人还没死去的人多。人口只降不增——就是增加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留存的知识、技术大多派不上用场，随着一代代人的去世，逐渐失传。和外界完全失去联系，无法逆转的陷入狂乱和迷信中。如同不现实的希望还不如绝望，对过去的记忆只能加剧现世的痛苦，于是被彻底摒弃，被当做有害的妄想封禁。连文明的载体——文字也被消灭，退化成动物般的活着，为争夺配偶、领地厮杀。直到剩下的人都血缘相近，生下的孩子智力低下，身体畸形。最后的人一死，人类在这里存在过的证据就只剩那些石头。

梅勒斯长叹一声，再往里走，有一个小湖，湖面有一半飘着麻绳似的淡蓝色水草。湖水波光粼粼，没被遮挡的地方清澈见底，还微微冒着热气。难怪这里很潮湿，还有水从顶上滴落。水中有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小虫在里面游动，啃食那水草。梅勒斯捞起一只来，小虫在他手上打了个滚就死了。他在湖边洗了把脸——真觉得这是有生以来对水最奢侈的一次使用，捧水喝了个痛快。然后静静躺在地上，仿佛身在仙境，悠然享受这惬意时刻，心旷神怡。

与这一路上无生命的死寂不同，四处都有看不见的小生物产生的无法言喻的细微响声，像一支似有若无的催眠曲。梅勒斯太累了，他听着这旋律，眼皮越来越沉，意识飘忽，身体忘掉了疲惫，变得越来越轻，比空气还要轻。感觉自己飘了起来，穿过这山洞、云影，上升到那一直跟随的云中，被白色的水汽包裹，自由飘荡，飘去那无限的未知空间。

飘啊飘啊，真想就这么永远的睡去……忽然间云消雾散，毒光从紫色的太阳中倾泻而出，扑向大地，瞬间淹没人类的最后几个据点。

梅勒斯打个激灵，从地上蹦了起来，洞内已经暗了许多。

“我睡了多久？”梅勒斯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你睡着的时候不知道又有谁死去，别忘了是来干什么的！”

现在回去吗？山洞水源、食物都很充足，很适合当新家，但就算有我带路，峡谷中的人有几个运气好到能到达这里？我还是要到那一切开始的地方看一看，找到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

吃饱喝足，又美美的睡了一觉，浑身是使不完的劲。梅勒斯飞快的跑到他跌落的地方，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比起峡谷中的峭壁，这太轻松了。

到洞口往外一看，已经快到傍晚，虽然太阳还没下山，但天空中有一大块低垂的灰蒙蒙的云正在头顶移动。真是上天的眷顾，这样的云十分难得一见。跟着这云，再加一个晚上，要跑到那里的话——梅勒斯在心中计算，“要跑的比昨晚还要快！”

　梅勒斯再次迈开双腿狂奔。但夜幕降临后，那片云还没散去，只看得见稀疏的几颗星，不好辨识。虽然他没有放慢脚步，但心中还是十分惶恐－－不知是不是跑在正确的方向上，只要有一点偏差就没法到达目的地。

好在，一朵朵红色烟花及时在天空炸裂开来－－当然是从峡谷中升起的。梅勒斯看看烟花，又看看天上的星星，修正了路线，跑的更快了。

“峡谷中到底怎么样了，我还来不来得及？”

没来水，也没有水了。这消息不胫而走，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叶长老自知必败时，明白他活不成了，也要让所有人一起陪葬。他已将很多水道支路做了手脚，放水时，相当一部分水被排到无法积蓄的地方，浸入土壤、沙地浪费掉了。就算潘达他们发现后进行补救，也挽不回那些巨大损失。

水潭上宽下窄，水量消耗的也比预计的要快。哪怕分配的再平均，白长老和梅长老喝的也是一样少，年老病弱的人还是在一个接一个的死去。绝大多数人都奄奄一息，听天由命。但有几十个强壮些的人，也不知是由谁带头冲进水源地，胁迫那里的守卫和他们一起截断了水道。其实水潭已经就要见底，敞开放也放不出来多少。

潘达为梅勒斯放完烟花后，带着一队士兵要进水源地去劝说那些人，但刚到入口就射出一只箭矢。罗罗中了箭，还好只伤了手臂。

天色渐晚，洞内荧光灰暗，冒然闯入更是凶多吉少。潘达他们躲在一边，打算向里面喊话，但喉咙实在干的冒烟，发不出声。

“刚才只是警告，再进来就对着胸口射了！”里面的人喝了水，喊起来中气十足。他们都面带惊惶又故作镇定，把弓搭上箭对着入口。

潘达这边回了一阵箭矢，没射到人都落进了水潭里，但也让里面的人惊恐不已。没有谈判余地，那就只好等到天亮后强攻了。

“他们人那么多，一齐打进来我们必死无疑……”

“不这样我们还不是要一起渴死！”

“至少现在还有水喝。”

“可恶！反正他们也是要渴死，这么点水根本不济事，非要和我们抢什么？”有的人实在气愤，一点不觉得理亏。

“但那出去的少年……说不定后天就有水了呢？”有的人喝了水，不渴了，又开始后悔。

“闭嘴！现在你又相信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有的人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气概。

“怕，就不要做这事！”

“谁说我怕了？”

“你这不是怕了？”

“把刀拔出来，看看是我怕还是你怕！”

“那就来比试比试，我还怕你不成？”

一下子就有许多人拔了刀，眼见就要打起来。

“就只有这一夜可活了，还争个什么！”有人吼道。此言一出，一片寂静，再无人答腔。一夜无言，但无论是里面还是外边都无人睡的着，都在想着一切天亮即见分晓。

感觉既慢又快，天一点点亮了，但又还不够亮。里面的人在等着外边的人打进来，这等待无比煎熬，叫人恨不得冲出去算了。

“外边叫什么呢？”迟迟不见动静，只隐约听见一阵喧嚣。

靠近入口些，这才听明白，喊的居然是”有水了！有水了！有水了！”

“他们在胡说些什么？这水潭分明一点水都不见涨，我们还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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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电影《太阳照常升起》 (2007) 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