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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潜重洋(一)(二) | 长篇科幻连载

房泽宇 不存在科幻 2019-10-22



“死亡在螺锥鸟的哭声中于长夜降临。”


房泽宇,未来事务管理局签约作者,时装摄影师。酒醉时披上件黑色幽默,在舞台上演绎了场荒诞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


梦潜重洋

(全文约9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3分钟)

一  消失的晶石号

雾鸣岛不会打鸣,打鸣的是海鸟。

啾啾声,吱喳声,耳语声,呐喊声。这座孤岛的丧钟。

它们不是故事的主角,只是故事的见证者,真正的主角是那些雾。

几个世纪包裹着岛的浓雾,将它和海分隔开。只有鸟和鱼能才能穿过去,也正是这样,岛民们羡慕那些鸟。

人们管它叫边界,是传说中海神基鲁玛的管辖地,代表着死亡。可每年也不乏有充满勇气的傻子想来挑战它,驶着小船,携瓶酒,高歌着划进去,他们的确勇敢,只是再没有回来。

雾能吞噬生命。

它每年都离海岛更近了,以很微妙的距离。南烟城那边的海岸还有20公里,可西角城这边只剩五百米了。这一天正是日夜交替,又是一个长夜,每174天一次的长夜,持续82天的长夜。芒棱星落向北方,龙启星从南边上升。

龙启星交替发出三种颜色的光,先是红,而后是蓝,最后是白。

这个时候,红光还没发出来呢,芒棱星还没完全落下去。

西角城的金子滩上,风在凝固中开始流动,海浪拍打着礁石。一百多个人踩在礁石上,向风中挥手呐喊。他们提着晶灯,用一束光柱照向大海,照向一艘正驶向浓雾的巨船。

“回来!”

“快回来!”

“等等我们!”

船只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听到螺旋桨把海水喷出来的声音。

它通体透明、有如镶嵌着宝石,这是岛民见到过最大的船了,可它现在既不雄伟,也不威严,因为它跑了。在首航前的几个小时,在为它送行的庆典举办之前,它像个逃兵一样,离开码头,抛下了本来要和它一起去远行的水手,向着茫茫大海,向着海面上团团的浓雾,头也不回地驶了过去。

那船在雾中看不见了,人们只能从跟着它的黑鶩分辨它到了哪,那些鸟飞在雾的上空,发出诗语般的鸣唱声。直到黑鶩变成黑点,变成了闪灭的尘埃,人们才明白,它不会再回来了。

没有人再说话,全都看着远方,迷雾在眼中开始变得模糊了。

一个男人张开嘴,似乎想问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问,他转身看向了灯光亮起的西角城,看向了长夜下,已铺上了一层红光的古堡那。他立刻从礁石上跳了下来,不再理会那远去的船,转身向古堡的方向跑去了。

螺锥长吻鹞开始环绕,长夜正式来临。

没多久,望雾庄园的城堡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砸门声。

门上有两个用于叩响的铜环,但敲门人没用它们,只是用手大力拍打着门板,发出急迫而沉重的声音。透过窗,漆黑的大厅,在夜色下像沉于海底的遗迹,晶烛是熄灭的。窗帘半开着,虽然黑暗,但依旧能看出这里面装修的奢华不凡。这座城堡有七百多年历史,据说在第一批岛民时就存在了,它是岛上最大的建筑,比南烟城的挂尸钟还要大上一倍。但它的建造工艺已经失传,北角城最多只能建出两层高的石头房,用海鸟粪糊的,再高一些就要被每年一度的海风刮倒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好一会儿后,脚步声才从楼梯上传下来。

门打开了,开门的人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打量了门外那男人一眼,接着打了个哈欠。

“什么事儿?”她问。

淡红的星光下,门外的男人有些惊慌失措,他搓了搓手,背向下弯去。“诗迷雅小姐,晶石号已经走了。”他转头看了一眼金子滩的方向。

诗迷雅穿着一件洁白的睡衣,她将一个打出来的哈欠轻轻拍散在嘴角,忽然那手在嘴边停住,随后放了下来。

“什么意思?”她问。

男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几个钟头前,管家来找过我,说想要确定下庆典时要准备哪些花,让我陪他去趟金子滩。在那儿我们遇到了晶石号船长,他们俩个聊天的时候,我没在边上听。但后来两人为了什么事儿吵了起来,声音也能听见一些了。管家当时说——我不知道,船长说——那你敢不敢上船看看,随后他们就上了晶石号。我在船下一直等着,可几个钟头后,晶石号忽然发动,他们两人再没有出现,船就开走了,小姐,当时要出航的水手都没上船呢,就这样,他们抛下了其它人,就把船开走了。我没有主意,只好跑回来告诉您。”

诗迷雅那两条别致的细眉压了下来,白瓷似的五官上蒙起了一层细雾。

“管家!”她转过头向城堡中大喊。

只有回音传回来。

男人垂下头,仆人离开望雾庄园必需要经过小姐同意的,规矩就是规矩,他在望雾庄园做了十年园丁了,从没打破过规矩,这是诗迷雅父亲定下的。他并不确定管家有没有说过,可现在看来的确是没有。

“小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离开,但我亲眼所见,而且,在管家和他争吵时我还听到船长说过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

“灾难要来了,小姐,他说的是那个预言。”

“死亡在长夜降临?”

“死亡在螺锥鸟的哭声中于长夜降临。

一阵翅膀扑打声,几只螺锥鸟在城堡前的夜空下掠过。

“只有躲在浮于海面的高山上才能避开,而我们正有一座立在海面上的北角山。”园丁对她说。

△ 雾鸣岛物种-螺锥长吻鹞(绘画:房泽宇)

诗迷雅看着那些海鸟,“螺锥鸟从不会叫。”她露出不耐烦的模样,“北角山上的那些岩洞是我出钱建的,原因是如果哪天和南烟城打起来,那里可以成为最后的据点,也不是因为预言。”

“小姐,就是因为预言,管家曾经跟我说过,那些岩洞就是为了在灾难时熬过长夜的,他只是没那样告诉你,因为你一直不信……”

“放肆!”

园丁赶紧低下头,他有些后悔了,说这事儿简直就是自找麻烦,可又能找谁说呢?管家一走,那这座城堡里就只剩下诗迷雅一个人了。

“你们两个在一直骗我。”

“不是这样,小姐,我找您来,是因为您父亲待我很好,我不能在他不在时有什么疏漏,我得为您的安全负责。小姐,灾难要来了,你收拾好行李吧,我们去北角山。”

“北角山?你是说让我去住那些山洞?”诗迷雅对他哼笑了一声。

园丁一阵窘迫,不停搓起衣角,用余光瞄着这位小姐。

是的,诗迷雅的父亲虽然也说不上人有多好,但也声名显赫。这艘晶石号便是她父亲出钱赞助打造的,用了整整三年。在去年,她父亲带着仆人们已经先乘另一艘姐妹舰冰魄号去雾中探海了。在园丁的生命中,他也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等待晶石号远行,找到冰魄号,带回迷雾中主人的音信。

这也是雾鸣岛上82万居民们一同的期望,自从有记载以来,从岛上离开的船,没有一艘能驶进雾再回来,他担心会不会又是这样。但主人告诉过他这次不同了,雾只有十五米高,而他的这两艘船高达二十五米,主人的自信让他也相信了。在这座雾鸣岛四周,那禁锢了岛屿几个世纪的浓雾一直是悬在人们心头上的噩梦。它是生与死的分界点,虽然哪本古书上也没提到过,但所有老人都知道,那些雾是魔鬼的地界,是生命的禁忌。

园丁在心里感叹着,他深知自己只是一个仆人,可他关心着岛上的每一件事,在本来要带着一百名海员出航的时刻,只有两个人悄悄将船开走了,留下那句话,难道这不是某种征兆么?

他看着面前这位骄横的小姐,他了解她的脾气,想要让她妥协是不太可能的。诗迷雅有时候虽然看起来精明无比,但有时候则反应迟钝,这事儿是大家的共识,没什么好争论的。她生性骄横,目中无人,但他不在乎这些,为了主人他一定要带她离开。

一团含着痛苦的粘液在园丁喉咙中打起结,又像海浪一样开始拍打他,他感到摇摇欲坠。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有过一次。那时,他走在去买花种的路上,恐惧就突然来了,像魔鬼在他面前尖叫了一声,让他忍不住后退一步。而这一步,便让他没有被面前忽然坍塌的地面一同陷下去,没有随泥土翻滚进泥浆,沉进面前那深不见底的大坑中。

他感恩这恐惧,它是他的救命恩人,恐惧是一个信号,是在提醒他,这城堡不是城堡,而是将魔鬼吞噬掉的墓地。

神圣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苏醒,仿佛一个人生结束,另一个人生开始了。这声音和这恐惧一同带给他了勇气,让他开始敢于面对面前这微不足道的害怕了。

他挺直了身子,“小姐,这里只有您一个人了,您不害怕吗?跟我走吧,无论如何,今天我们一定要走。”

“是吗?”诗迷雅板起脸来,“那如果我不走呢?”

“暂时不是永远,如果真的什么也没发生,那您再回来。”

“你看看,你在说些什么呢?父亲让我留在这,可没让我去那什么破山洞。父亲不在,我就是这儿的主人,这里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园丁两次欲言又止,他慢慢握紧了拳头。

主人一定会原谅他的,他想。

“小姐……我只是园丁,我懂。您知道,我平时只会养花,种树,还有浇水……上料……可在为难的时刻,我也能变成另一个人,为了主人,哪怕是做出出格的事儿,我也不一定不敢做。”

“哦?有趣儿啊,那你还敢做什么?”诗迷雅摸着门板的手放下来,换成了一副严肃的模样,一股女王般的凌厉直视着园丁。

那眼神过于压迫,让他觉得透不气,但他还是坚持着,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果您不走……”园丁吞下一口口水,“那我就带您走。”

他话音一落,双手忽然就向诗迷雅那纤细的胳膊伸了过去,诗迷雅并没有退缩,迅速提起了睡衣的裙角。接着,园丁身子向后一仰,脚下一滑,摔到了短阶下的地面上。

诗迷雅的一个高抬腿直击中了他的下巴。

他吃力地坐起来,但这时他才算上是真正清醒了一些,诗迷雅虽然是一个大小姐,可她却经过那战士般的父亲训练过,不管她的力气有没有他大,可技术和灵活性是无话可说的,园丁在冲动下早忘记了这一点。

他揉着下巴,那好不容易冒出来的勇气一扫而光,他开始有些后悔,为自己刚刚那失礼的举动而懊恼,他闭上眼睛,无话可说,只能不断地呻吟。

他等待着诗迷雅的责骂,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以大小姐的脾气,也许被生生打成残废也不好说。

他只能等待着。

但骂声并没有出现,诗迷雅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比任何的打骂还要让他羞愧。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这里的仆人了。”

园丁心中一惊,抬起头。

大门在他面前关闭了。

他站起来,嘴唇颤动着,抹了抹眼睛,他想要再去敲打那门,但脚已僵在了原地,让他不能动弹。

这时,一声悲鸣传进他的耳朵。他惊了一下,随后吸了口气,望向街角。

他听到有人在叫唤着什么,还有跑动的声音。

他开始祈祷,向着天空,他嘴中念念有词。

“保佑我们吧。”他闭上眼睛。

而回应他的,并不是龙启星那幽静的红光,而是来自于远方的一片尖叫声。


二  神秘的女子

望雾堡大厅的楼梯两旁,两座巨大的海妖雕塑左右耸立,是用海石做的,卷曲的尾巴雕刻的尤为精细。在它们头顶上各安放着两块晶石,这晶石能让它们的眼睛发出一道明光。

诗迷雅站在它们中央,看着那两块晶石。

她从小出生在这儿,五岁时就用石头把它们的眼泡打碎过。她习惯了城堡中这些可怕的雕塑,对她来说完全没有什么触动。尤其是现在,这里只有它们在陪伴她了。

五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因为一场大病离开了她,而那喜欢到处探险的父亲更是不太常见。去年她父亲带着仆人们出海时,她是第二天才通过管家知道的。现在管家也走了,园丁也走了,她生命中所有陪伴过她的人,现在都走了。

也许这些离别在她心底形成了某种伤痛,但她此时没有考虑这些,她只有愤怒,在她心中早就认定了没有人在生命里是一直存在的,离别对她来说是早晚的事。

她曾经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有时候你相信身边的某人是生命的一部分,你们争吵、磨合、彼此习惯。但这不是永远的旋律,他们的事情与你很遥远,人们最终会离开你,走入他们想要的世界。你只是一个影子,在别人心中模糊的存在,所谓人的感情就是这样,是不值得一提的。

今天,她的想法又再次得到验证。

但是城堡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状的。她从小习惯了被人服侍,这么大一座城堡她一个人无法打理。以前管家会时常雇些人来打扫,但她不知道他从哪雇来的,她对下面的事儿从来都不管。

可钱到底放在哪了呢?

她气愤地从这些雕塑前走开,决定不取下那些晶石,那石头是用来照亮大厅的。可虽然望雾庄园是非常有钱的贵族,但财政的事一向都是管家在处理。她看到墙上的烛台都没有安上晶石,所以她现在身无分文。

管家离开这事儿确实蹊跷,但骄傲的性格让她觉得也无所谓,总会弄清楚的。现在既然城堡里只剩下她了,那么她得好好儿的像个主人一样,将这里按自己的心思打造出一片属于自已的天地。

今天本来应该是一个开心的日子,晶石号首航,准备了半年的庆典要开始。她要在庆典上登上晶石号,在漫天的烟火下,在龙启星下,向人群点头示意……

可现在呢?该死的晶石号跑了。

昨天她定做的礼服裁缝店才送来,那是特别为她定做的,显然一般的礼服对她身高来说会长出来一截。但是现在,没有了烟火的衬托,那反光的丝织布料还有什么用呢?

诗迷雅烦心透了,现在这座古堡里显得那样凄凉,管家和园丁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的,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古堡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就像锁在里面的老巫婆,人们会嘲笑她,或者没准哪些喜欢探险的孩子会在半夜闯进来,那她将永无安宁。更别说,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有钱,会有多少人窥视这儿呢?

她拿定主意,必需得找到钱,去雇佣一支军队,她要出行时有两排人为她开道,这样人们才会安静,放下他们的那妄想般的奢望。

她望了望楼梯两旁长长的走廊,望雾堡算上地下室一共有五层,她平时可不会没事儿到处闲转,但现在,作为古堡中唯一的主人,她得好好瞧瞧了,一个主人得了解这里的一切。

她走向地下室,这里有很多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她一个个看过去,最终在一间门牌上写着照明品存放处的位置停下了。

照明都是用晶石的,放在一起也有可能。

她推了推那门,发现是锁上的。但也无所谓,她有一套通用密码,望雾堡里所有的门对她来说都摆设。

旋转开密码锁,她又划亮里面的荧光墙,屋子不大,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烛灯。她看到了一张矮桌,那上面正放着一只烛台,底座上亮晶晶的,她提着睡衣径直走了过去。

她想的没错,烛台的底座上亮着的就是晶石,她把炷台拿起来,手感沉甸甸的。

△ 雾鸣岛货币-晶石(绘画:房泽宇)

这炷台上镶嵌着四块晶石,这倒出乎意料。诗迷雅在心中快速盘算了一下,一块能让普通烛台亮上十年的晶石能买到十件上好的定做礼服,也许能雇佣四个人两个月左右。不过这烛台上竟然同时有四块。

但这也并不是她见过最奢侈的东西了,她用指甲挑开拨片,把它们全取了下来。整块晶石哪怕是贵族也不常用上,她打算一会儿去街上找人将它们打磨成粉,再装进角螺里。

她退出这间屋子,其它的晶石慢慢找也可以,现在重要的是弄些人来。

她冷不丁向走廊的另一边瞥了一眼,这时,那边地上一片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住了她。

她惊讶不已,那是片反射着墙上荧光的水迹,那些水迹是一串人的脚印。

她慌张地抬起头,显然有人在城堡里。

诗迷雅立刻顺着脚印追踪过去,脚印从一个房间门口出现,在右边第三个门前断掉了。

脚印出来的房间是管家的卧室,而脚印消失的地方则是收藏品的储藏室。那储藏室的门开着一道缝,里面的灯是亮的。

诗迷雅沉住呼吸,大脑开始飞快运转。难道已经有人知道了这里的事儿,已经有人来偷东西了?她皱起眉,也许园丁就是想支开她,不然为何敢那么大胆,他可能早已与人合谋起来,策划好了一次有预谋的盗窃。

这逻辑迅速打通了她的神经,也打开了愤怒的阀门。

她转身回到刚才出来的那个房间,将桌上沉重的烛台拿在手中。又走出门,顺着脚印寻觅到储藏室那儿。

贴住门缝,她握紧烛台,小心地向缝隙中看进去。她没看见人,但灰墙上有一个人影在晃。

荧光墙光影浮动,影子显示有一个人正在房间里面,虽然看不清轮廓,但影子在墙上慢慢放大,说明那人是在向另一边荧光墙走近,也就是说那人是背对着这扇门的。

诗迷雅没时间多想,她将门轻轻推开,侧身走了进去。

幽幽的荧光墙下,果然有一个人站在里面,在另一边背对着她,正看着面前的那一堆装着收藏品的柜子。

她小心翼翼地踮起脚,轻盈地靠近过去,这过程中那人一点也没有发现她,还在专注的看着。当诗迷雅走到那人身后时,她猛得举起了手中的烛台,朝那人后脑用力砸了下去。

嗙!

就像木头敲打空壳果的沉闷声后,那人像失去了灵魂般倒在了地上。

诗迷雅一瞬间涌出一股兴奋感,她亲手把入侵者打倒在地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她甩了甩震痛的手臂这样想着,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这人真的是来偷东西的吗?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人,那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那女人湿湿的短发帘贴在眼眸上,嘴巴微张着,胸口不停起伏。在她后脑的头发边缘,有一小道血停在了极为白皙的脖颈上,显然是刚刚的烛台造成的,可不管如何,她现在已经被打晕了。

小偷会光着身子来偷东西吗?这一点诗迷雅觉得有些异样。

她轻轻把烛台放到地上,仔细看着她,她又想到脚印刚刚出来的房间,忽然惊异地捂住了嘴。

难道是管家的情人!

她知道偷情这种事儿,她都二十一岁了,可这种事对她来说还是……

她脸红起来,马上摇摇头停止了胡思乱想,管家是单身,不必做偷情这种事儿,而且话说回来,这女人为何身子是湿的呢?她像刚冲过澡一样,水珠还在腿上挂着,地板上也都是。

她走出门从走廊上折了回去,进了管家的卧室。

管家卧室的地板上有一块板子竖立在中央,显然是一块活门,可她从没听说过城堡中有什么暗道。她的好奇心油然而生,靠近那儿向里面探了一眼。可这块板子下根本没有暗道或者她所幻想中那种暧昧景色,下面是一片漆黑的水面,在荧光墙的阴影处,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女人难道是在水里出来的?诗迷雅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莽撞,应该直接站出来问她是谁。但毕竟现在这城堡里只有她一个人,谨慎一些也是没错的。

这些水像一个她要解开的谜团,难住了她。可不管怎么说,这女人是闯入者,在这一点上她已经触犯了法律,那么就应该交给巡逻队的人。巡逻队负责西角城的治安,交给他们一能审问出原因来。

她在管家房间翻找了一通,提着一条短裤和一件衬衣走回那女人身边,抬起两条修长的腿,将短裤给她穿上后,再用衬衣打结,将她的手臂反捆。她操作的时候发现这女人看起来比她大几岁,身材已经是成熟女性的模样了。

诗迷雅拍了拍手,对自己的果断表现相当满意。当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回到自己顶楼的房间,在一片得意的心情下,换上了那华丽的红色篷裙,她决定出门了,乱七八糟的事儿现在都要她亲自去解决。

诗迷雅把这事抛到脑后,轻快的来到城堡门前,推开大门,这世界清新空气向她扑面而来,她一步跳下台阶,优雅地走到街上,幽亮的龙启星已挂在天空,蓝色还未明亮,地面是红通通的。她喜欢黑夜,因为黑夜中的一切都是闪亮的。

长夜之下,四五个人走过她身边,不停议论着什么。

不是因为她这一身漂亮的礼裙。这些人没看她一眼,他们都在交头接耳着走向远处,像在说着什么神秘的事。

街边的商店此时不是关着门的,就是关着灯的,没有任何节日的气氛,虽然挂满了彩贝,但那贝壳里也都是暗的。

天上凄厉的尖叫把诗迷雅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一只螺锥长吻鹞从头顶飞过……可那刚刚仿佛像是哭声……

她低下头,那群人不见了。

今天街上的气氛十分不对,有一股葬礼般的悲伤感。夜幕低垂,灯火幽暗,空气中只有安静和潮湿。

另外就是那龙启星下鲜淋如血的光。

她在街角拐了个弯儿,这条街的店面也是关闭的,只有一家鲜花店的门灯还亮着,光是幽亮的,显示出里面的晶石粉也剩得不多了。

一个男人蹲在花店门前,正将散落在地的花瓣一个个拾起来。

诗迷雅一下认出了他,但她故意装作没看见,将视线绕开,快步从他身后穿了过去。

但她身上独特的香水味似乎被这男人发现了,那男人抬起头,灯光下露出一张稚气的脸。那张脸圆圆胖胖,头发像是很久没剪了,一直留到脖子上,从样子上来看,他比诗迷雅的年纪要小一些。

“迷雅小姐?”他惊讶地站了起来。

诗迷雅瞥了他一眼。她不喜欢这个叫桑象的男孩,这个男孩是个怪孩子,总是一副不自信的怯懦模样,爱研究些古怪的机械。每次人们说话时,他就垂着头默默离开,一点存在感也没有。可诗迷雅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一直主动来和她打招呼,难道自己像是那种会和他成为朋友的人吗?

诗迷雅对他哼了一声,如果在往常,她也可能会寒暄下,可现在,她对他有一股敌意,因为这家伙就是园丁的儿子,现在他们都和望雾庄园没关系了。

诗迷雅又想起了刚刚园丁那副样子,便从手袋里掏出了一颗晶石,直接抛到那男孩身上。那晶石向下滚着,直滚到桑象肚子那他才慌张地接住。

“这是给你父亲的工钱,望雾堡不亏欠别人。”她瞥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

“迷雅小姐,你等一下……”她快步走着,听到那男孩的脚步追了上来,于是走得更快了。

“迷雅小姐,你是要去哪?”那男孩在后面紧跟着不放。

我要去哪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心里这样回答道,趁着拐过街角的时候,她迅速闪进一条小巷,躲了起来。不一会儿,那个男孩用手帕捧着晶石,像捧着一份宝物一样,从小巷前跑了过去。

诗迷雅等着他跑远。

“喂!”一声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诗迷雅被吓得捂住胸口,回过头,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身后,那男人的长发上反着红光,正在看着她。

“是诗迷雅小姐?”

“怎么了?你是谁?”

那男人向外探出一步,露出下巴上的三角胡子和海鼠一般小的眼睛。

“我还以为是谁呢。”那人对她笑着说。

诗迷雅认出来,他是巡逻队的红螺,因为经常在一些节日活动中为贵族们出行开道,所以诗迷雅对他也算有些熟悉了。可是她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好感,只要给他钱,他什么都会做,是一个靠钱就能左右的人。

不过现在他来得正好。

“大小姐怎么在长夜一个人出来了?”红螺问她。

“那又有什么,这里的治安又没那么差。”

“可今天有些异样啊,晶石号的事……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能是想起那晶石号就是她家的船,不应该多问。

诗迷雅看出这点,仰起了下巴,“那件事儿我会去查清楚的,不过我也正好在找你们,望雾庄园进贼了,能快点派人把她给我带走吗?”

“有贼?有谁这么大胆子,包在我身上好了,有没有发现丢什么东西?”

“没有,是个女人,她连衣服都没有穿,算了,今天可真是怪事连天。”

“衣服都……”红螺缓缓张大了嘴。

诗迷雅顿了顿,红螺的小眼睛里正露出一股惊喜感。

算了,还是找巡逻队中的女孩处理这事儿吧。

“另外,我想雇些人,你这儿有闲人吗?”她转开话题。

“现在哪来的闲人,小姐有什么事吗?”

“一些日常的杂事,我那个管家,算了,我现在不想提他。我需要一些人当我的临时佣人。”

“能为小姐分担是荣幸之至的,可是这几天恐怕没人有这个空。”

“没人有空?”诗迷雅奇怪的反问道。

如果是往常,这个见钱眼开的男人巴不得能赚点外钱,可现在竟然拒绝了她。

诗迷雅从手袋里掏出一颗晶石,用那晶石在他面前晃了晃。

红螺的眼中立刻映出了这晶石的光辉,他露出痴迷的模样,双手敬畏般地将那晶石接过,慢慢打量着它,揣进了自己怀中。接着,在那衣服挡住了晶石的光芒后,他一愣,懊恼般地叹息了一声,“迷雅小姐,非常感谢您的好意,明明知道帮不上忙,却还是这样出手大度……”

帮不上忙还把晶石接了过去!诗迷雅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但我一定会负责迷雅小姐的安全!请您放心!我以雾神的名义保证!”他忽然挺直身子,宣誓一样的右手握拳,用力锤在自己胸口上,随后,他又低下头,“但您可能不知道,金子滩那边出事了,队长也过去了,现在真的一点人手也没有,你看,我已经巡逻了七条街了。”

“不就是晶石号已经出航的事情吗?”诗迷雅这才认识到,这件事其实就是所有烦恼的源头。

红螺正要回答的时候。

“快!”有人在小巷前大叫着一冲而过。

“你看到了吗?”随后又跑过一个人。

脚步声渐渐远去。

空气中凝出一阵诡异的气氛。诗迷雅向红螺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诗迷雅提起裙子走出小巷,看到远处有几个人正在向金子滩那边跑。

“我看您还是回去吧。”红螺说。

诗迷雅没听他的,走向人们跑去的方向。

“您要去哪?我不能离开这儿,队长让我……”

诗迷雅背对着他摆了摆手,那几个人穿进了幽暗的一条街,刺贝街,那好像有什么事儿发生了。

诗迷雅加快脚步,向那儿走了过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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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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