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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期 情 感 大 赏

Sybil 惊人院 2022-11-03


「惊人档案」

是惊人院

针对非正常事件的研究档案


 第929号档案 | 情感保质期 


我是惊人院的高级研究员Sybil。对于未来,其实人类总会做很多构想,将科技文明作为变量去思考的同时衍生出各种不同的世界。但很多人忘记了,其实对于世界来说,唯一的变量是人。


这次的故事就要从一个凤梨罐头开始讲起。


段晴很喜欢王家卫的《重庆森林》。明明是第一次看阿武抱着那箱过期罐头,段晴却仿佛像在哪看过似的,跟着独白一起念出了那段经典台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个东西上面都有一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她尤其喜欢这段话,并且深以为然。但如果让她给《重庆森林》分个类,她会将其划分到科幻类而不是爱情片······因为导演应该也没有想到,这句台词会预言五十年后的现状。


段晴出生在一个无论什么东西都有保质期的时代。在她牙牙学语时便知道了口中的食物会腐坏;当她开始学会走路时便知道了门外的桂花会飘零;她上了小学知道人会死亡;她升上中学,腐败菌又朝前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人的情感也开始会过期。


最先产生变化的是爸爸。


从统计学来看,男性的情感保质期平均短于女性。所以在段晴家里,首先受到情感腐败菌攻击的是爸爸。


十一年前夏天的某个晚上,爸爸说去楼下给她们买牛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半个月后,姐姐下楼扔垃圾,在门口发现了两瓶冰牛奶和装在信封里的一笔生活费。


爸爸走后,家里还有三个女人,可为什么牛奶是两瓶而不是三瓶。这个问题困扰段晴许久,直到关于情感保质期的详细研究结果被陆续披露······


调查表明,情感没有固定的保质期,不同类型的情感保质期也有所不同。最易过期的是爱情,其次是友情,最后是亲情。保质期也不仅仅涉及时间这一单一维度,它还与情感的品质和情感的储存环境相关。


所以,爸爸在门口放了两瓶牛奶是因为他还爱着两个女儿,但他对妈妈的感情已经过期了。此后,爸爸只活在段晴的朋友圈里,隔一段时间,就能看到他和不同女人的合照。如果不是每天如期而至的牛奶,段晴还以为那个备注为“爸爸”的好友只是一个虚拟的角色。


不过很快,大约不到五个月,冬天的某个晚上,姐姐下楼去扔垃圾,回家的时候手上没有熟悉的瓶装牛奶,段晴便知道爸爸的亲情也过期了。


于是,她们假装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她和姐姐、妈妈三个人相亲相爱,努力把生活过得很好。


第二个产生变化的是妈妈。之前说过,保质期不仅仅涉及时间这一单一维度,它还与情感的品质和情感的储存环境有关。


妈妈对她们的爱的品质毋庸置疑,问题在于她上了年纪。人体是情感的承载物,就像凤梨罐头,它在常温下能够长期保存的关键在于密封和杀菌,一个完好无损的密封锡罐比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罐更利于凤梨的储存。不幸的是就情感的容器而言,年轻人是前者,老年人是后者。妈妈孱弱的身体无法抵御情感腐败菌的侵害。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由于长时间紧绷后的突然放松,段晴睡了很久很久。她听见妈妈进屋叫她起床,但她太疲惫了,根本没有力气给予回应。她隐约能感觉到妈妈进进出出好几次,把灯打开又关上,把窗帘拉开又拉上,把她的被子掀开又给她盖上,仿佛所有行为充斥着巨大的矛盾,前一秒的粗暴必须由后一秒的温柔来悔过。


她沉沉地睡着,直到被妈妈拖下床。从卧室一路被拖到餐厅,她的身体滑过冰冷的地板,寒毛竖立;她的脑袋磕到拐角处的墙壁,疼痛不已,然后她终于醒了。


段晴和刚从外面回来的姐姐都呆住了,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暴力,而是因为妈妈哭了。妈妈一边大哭,一边道歉。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有那么几分钟我居然不爱你了,我居然不爱你了,我怎么能不爱你呢······


餐桌花瓶中的甘洋菊干枯了最后一片绿叶,陶制餐盘里妈妈煎的鸡蛋早已冷却。多年来的无私奉献,在这一刻扭转成了剥夺感带来的恨意。那是情感过期的前兆,而妈妈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她只能放任自流地崩溃了。


幸运的是就在妈妈的亲情濒临过期之际,情感防腐剂通过了临床试验,开始投入市场。


一时间,车站、商场、街头巷尾全是情感防腐剂的宣传广告:


爱情防腐剂,忠诚为你,永不变质。

友情防腐剂,认真防腐,肝胆相照。

亲情防腐剂,维系家庭的唯一桥梁。


······


妈妈在铺天盖地的防腐剂宣传中看到了希望。为了购买情感防腐剂,维系亲情,她开始在下班时间做很多份兼职。


一管防腐剂的标价超过她一个月正常上班的工资,而按照医嘱所言,她必须每半个月就去注射一针防腐剂,才能让她不断抵御腐败菌的攻击。


靠着情感防腐剂,妈妈尚且保留着亲情,却也变成了防腐剂的奴隶。


姐姐比段晴大四岁,段晴还在高考的时候,姐姐就已经去实习了;然而等到段晴结婚,姐姐还是孤身一人。


很久以后,段晴去孤身公寓探望姐姐,她才知道原来早在自己结婚以前,姐姐的所有情感就已全部过期。


根据姐姐的自述,她的情感的过期不是一个逐渐变质的过程,而是瞬间完成的。


某个下雨天的傍晚,她没有带伞,从公司淋雨回家,到家后她的心情和头发一样潮湿。


她在玄关拖了鞋,袜子踩在地上留下一片水迹。她站在原地听见厨房里油烟机在运作,油锅噼里啪啦作响,青菜倒进去“滋啦”一声,妹妹在客厅把电视音量调大,妈妈端菜出来让妹妹别再看电视,赶紧收拾收拾吃饭。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法融入这段黏巴巴的关系中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左脚踩着右脚,努力把脚下那摊水迹控制到最小。她被焦躁不安笼罩着,有一种类似局外人的格格不入。第二天,她就从家里搬了出去。


到这里,段晴还能理解,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姐姐从家里搬出去,竟然会去和朋友合租。照理来说,友情会先于亲情过期。然而,在姐姐身上却正相反。她的友情在亲情消逝一年之后才过期。


姐姐提醒她,情感的保质期与情感最初的品质有关。


“也许在你出生之后,亲情对我来说就开始变质了吧。”


愧疚漫上段晴的心头,是她分走了原本属于姐姐的完整的爱,而在这以前她从没察觉过姐姐的嫉妒。又或者不是她没有察觉,而是她毫不在意。


姐姐不关心她是否忏悔,接着讲友情消逝的过程。


姐姐唯一的好友是她的大学同学,她们品味一致,爱好相投,几乎是无话不谈。相处的七年间,她们从没吵过架。她们一起逛商场会看中同一件衣服,去餐厅吃饭会点一样的套餐,她们甚至还喜欢过同一个男生,虽然出于友谊,两人都没有采取过行动。


比起妹妹,姐姐认为自己和朋友更像亲姐妹。相似让她们互相吸引,然而也正是相似让她们彼此分离。


毕业之后,姐姐进了地产行业,不到三年就晋升商务主管,主要负责项目谈判。朋友在另一家公司做着类似的工作,她们在一个竞争性的项目上碰见了。


姐姐明白她拿着工资,为公司办事,谈生意不能留有私情。她这么想着,也是这么做的,所以那个项目被她拿下了。


朋友没有怪她,一切如常。然而,回到和合租的公寓,朋友对她的关心忽然变成了一种负担。给她留的饭变成了负担,怕热水不够让她先洗澡变成了负担,给她送的生日礼物变成了负担,就连同在一个屋檐下呼吸都变成了负担。


于是,她像从家里逃出来那样搬出了合租公寓。她知道又有什么东西过期了,但她不想像妈妈那样使用防腐剂来维系情感。


她从未得到过爱情,在亲情和友情相继过期后,她体验到了负担消失后的解脱。她也不像爸爸寻找新的爱情一样追寻别的什么情感。


“我不关心天气,也不关心生死。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无法引起我的兴趣。我甚至无法体会片刻的激情,而更像一个旁观者,清醒地看待着整个世界。”


也许段晴应该感谢姐姐还有耐心跟她讲述这一切,而不是把她赶出去,虽然对方从没放下过手中的合同,视线也没离开过纸上的数字······


她所在的孤身公寓大多都是些情感过期的租客,他们各个像姐姐一样冷漠无情。在这里,他们不需要假装友好,也不需要试图融入群体,他们茧居在自己的洞穴里,把日子过得封闭而清静。


段晴不像姐姐那么洒脱,她害怕失去现有的爱情,所以得像妈妈一样定期去注射防腐剂。


两个月前的周六,丈夫送她去医院。那天天气晴朗,街上的人很多,车辆也很多。他们通向医院的车子在达到目的地前的一个路口就遭到堵塞。他们随着车流在周围绕了一圈又一圈,却像始终无法进入城堡的k一样,总也无法接近医院。


最后,他们决定下车直接走过去,总算赶下班前来到了注射室。


她的爱情在婚后一年,就腐坏了。丈夫给她介绍了朋友开的私立医院,来这里注射爱情防腐剂能享受五折优惠。然而,迄今为止,丈夫还没享受过这个优惠,他的爱要比段晴的多得多。


于是,每回她都心怀愧疚与感激地等待针头刺进她的皮肤,等待透明的药物进入她的血管。然后,她会有些失神,睡上几十分钟。醒来后,她会觉得生活进入了一个怪圈,她的爱情就像利用防腐剂保存了很久的肉制品,虽然还能吃,却不像新鲜的猪肉那般真实。


渐渐地,当防腐剂流淌在她的血液中,她已经无法分辨,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药物造成的错觉让他们继续在一起。


两个月前,注射后她从迷迷糊糊的失神中醒来,然后让丈夫留在外面,一个人进入洗手间不断干呕。她想理清什么,脑子却一片混乱,抓不住任何头绪。医生总说这是防腐剂的副作用,副作用因人而异,只是恰好她的反应比较强烈。


段晴受够了药物带来的不真实感,她得用意志来保存情感。


她计划接下来的一次注射她必须支开丈夫,自己前往医院假装注射过防腐剂。给她打针的护士是个三十左右的温柔女性,她相信年纪相仿的同性之间更容易产生同理心。只要她好好请求,护士小姐必定会答应帮她保守秘密。


而在此之前,她需要想想该如何以自身的力量留住爱情。


在段晴还在读小学时,她便知道爱情受到荷尔蒙、多巴胺和羟色胺的指引。荷尔蒙让人互相吸引,多巴胺传递快乐,让人对爱上瘾,羟色胺会让人失去理智,忽略对方的缺点,让爱情变得盲目。人的大脑无法长期释放这些化学物质,于是让其在自己的控制下自然新陈代谢。这样一个过程,通常会持续一年半到三年,随着多巴胺的减少,激情会归为平淡,爱情会慢慢消亡继而转为亲情。


伴随段晴升上中学,腐败菌的进化改变了爱情消亡的自然进程。在它的攻击下,大脑无法分泌出爱情化学物质,并且阻止爱情向亲情转变。也就是说,当两个人的爱情过期后,他们将像看待陌生人一样,看待对方,有时甚至会彼此厌恶。


既然腐败菌让人面对旧有的恋人,无法再分泌爱情化学物质,那她能做的只有牢牢记住那些恋爱中的重要时刻,只要还记得当时心动的感觉,她相信自己的爱就永远不会过期。


段晴和丈夫是在留学时认识的。本科毕业后,她去日本攻读修士,因为不想给母亲增加经济负担,除了申请奖学金外,她还边上学,边打工来赚取生活费。


她在居酒屋做兼职店员的第一天,丈夫正好被朋友拉来聚会。指导段晴工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他说话语速很快,让段晴听得半懂不懂。在客人点菜时,她没有做出下跪的姿态,遭到了店长的斥责。丈夫在旁边瞧见,就一边充当翻译,一边点了许多菜来帮她解围。他比段晴早来日本一年,日语说得很流利,让段晴感到安心。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她明明在日本留学并且顺利毕业拿到了修士学位,现在却想不起来该怎么讲日语了。


这也是防腐剂的副作用吗?段晴害怕自己再忘掉别的事,于是回到卧室,找出笔和本子,把尚且记得的东西全部写了下来。


她从白天写到晚上,把日记本的所有空白处都填满。然后,她下意识地想把本子塞到床底下的木箱里。她打开木箱,发现里面已经有了十几本外观相同的日记本。每一本都记录着她和丈夫的爱情故事,然而,每一个故事都全然不同。


最底下的那本写着她和丈夫是因为一次追尾认识的,倒数第二本又记录了她和丈夫在飞机上相遇的过程,中间那本的故事里丈夫是在酒吧里跟她搭讪的······截然不同的开篇总会走向相同的结局。结局是他们互相爱上彼此,然后顺理成章地结婚了。每本日记上一致的笔迹指向了这些记录确实出自段晴的手笔。


可是她完全没有印象了。她是什么时候写下了这些故事,而究竟又为了什么要编造这些虚构的经历?


她苦苦思索无果,便想向外界寻求援助。自她结婚以来,一个心思扑在自己的小家庭上,好久没去见过母亲了。也许她对母亲的亲情早就过期了,但也没人在乎。


或许母亲知道些什么。定期去注射爱情防腐剂的那天,她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中间换乘一次,来到熟悉又陌生的家门口。


她敲了敲门,似乎没人在家。于是,她在门口地毯下找出备用钥匙,开了锁,进去。


客厅里凌乱地塞满了东西——妈妈的背包、外套、她小时候穿过的皮夹克、姐姐的电吉他。然后,她也看到了摆在客厅中央、电视柜旁的全家福,那个抛弃她们的男人,被涂黑了。妈妈和姐姐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然后,她惊恐地发现照片上居然没有自己。


妈妈的双手搭在一个圆脸女孩的肩上,姐姐站在女孩身边,神色淡漠。


“你是谁?”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段晴回头,看到了买菜回来的妈妈。


面对她的质问,她感到十分难过。


“我是段晴啊,妈妈你怎么能忘了我呢?”


“你有病啊?谁是你妈?”


段晴想说些什么,余光瞥到那张诡异的合照,她的内心又惴惴不安起来。


她指着照片上的圆脸女孩,问道:“这是谁?”


妈妈用防备的眼神打量她:“这是我小女儿。”


“怎么可能!”段晴几乎要尖叫了,明明她才是妈妈的女儿。


她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又指了指照片:“这是你,这是姐姐,这个被涂掉的部分是爸爸,对吧?这张照片是我们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在小区的公园里拍的,对吧?”


妈妈防备的神色有了些许动摇,但仍是一脸不可置信:“但我确实只有两个女儿,我的女儿也不叫段晴。”


妈妈从房间里拿出旧相册在她面前翻动,里面没有一张拍下过段晴的身影。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段晴想着,蹲在原地,干呕起来。


妈妈见她不对劲,拿起手机尝试着拨打电话。不知道是拨了120,还是110。


在第二声铃响之前,段晴先低头让步。


“阿姨,对不起,我刚才是骗你的,我有事要找您小女儿聊聊,可又找不到她,请问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段晴是在孤身公寓里见到杨闲的。不是记忆中去见姐姐的那栋,因为需求之大,这个城市里从前常见的合租公寓有大半被改造成了孤身公寓。


而眼下的这栋比姐姐住的看上去要显得寒酸一些。


杨闲的脸比全家福里要瘦削,她的婴儿肥消退,显现出分明的棱角。此刻,她扬起眉毛盯着段晴,令段晴感到些许地不自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段晴率先开了口。


杨闲气定神闲在厨房煮着热水,等她把茶泡好,才不紧不慢地坐到客厅来。


“你知道保存情感的方法么?”对方反问道。


“定期注射情感防腐剂。”


“只对了一半。”杨闲喝了一口茶,否定了她的答案。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全家福里的人变成了你。”


“因为那本来就是我家。”


杨闲满不在乎的回答让段晴愈发惊悚。


“怎么可能,那明明是我家、我的人生······”


“不,你只是有了我的记忆······这正是保存情感的关键之一。防腐剂那种玩意儿,只能留下僵死的感情,就像十几年了还没腐坏的香肠,吃起来味如嚼蜡,而且不利于健康。只有傻瓜才会不断给情感防腐剂上贡,而聪明的人早就想出了更好的方法。”


“什么?”段晴似乎抓住了一点头绪,但她又不敢相信。


交换记忆。你应该知道,情感的保质期除了涉及时间和品质,还与情感的储存环境有关。人体作为情感的载体,便是重要的储存环境之一。腐败菌会令人的大脑在面对旧有的爱情时,无法继续分泌多巴胺等带来欢愉的化学物质,而神经细胞只有受到新异刺激时才会兴奋。所以,有的人爱情过期了,便会不断地去寻找新的爱人,例如我爸。而对人的大脑来说,接收一份新的爱情记忆和追寻一段新的感情能够达到相同的效果······亲情和友情亦是如此,它们虽然不靠大脑分泌的化学物质维系,但新异刺激也容易使情感升温。一份记忆能同时激活三种情感,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也就是说,你的记忆被移植到了我的脑子里?”


“目前是这样的。我的所有情感都过期了,那么记忆对我来说也没有用了。出售与情感相关的记忆之前,我把从前的事都记了下来,以便应对生活和可能会找上门的买家。”


杨闲的话好像在暗讽什么。


“可我没有买过。”


“也许不是你买的,也许是你忘了。”


“什么?”


“你还不知道么。记忆也有保质期,不过那是人为下的定义。我的情感过期之后,记忆在人体中不能再维系情感,就算过期了。我没有情感需求,就将它售出——当然许多人不卖记忆,只是单纯用于交换。当它移植到你的脑中,取代之前的记忆,便又从头开始计算起保质期。因为对你的大脑来说,它是全新的。聪明的人就是靠着不断交换记忆来使神经细胞兴奋起来,达到轻松维系情感的目的。”


段晴想起了床底下的十几本日记本,原来那是十几个不同人的记忆。


“为什么不同的人的记忆能够抵达同一个结局。”


“因为爱吧?”


她后知后觉地回想着注射防腐剂之后的各种副作用和那种不真实感。那根本就不是情感防腐剂,而应该是类似安眠药的东西,让她迅速入睡,再将别人的记忆植入到她的脑子里。在丈夫朋友的医院里,所有可能都会发生。


她咬着手指,坐立不安,恍惚间竟在杨闲冷漠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同情。


“我听说出于一种扭曲的爱,有人会不断往伴侣脑海中植入修改过的全新记忆,这不是为了伴侣考虑,而是为了让自己体验到新鲜感。只要腐败菌对他的情感侵蚀跟不上伴侣记忆更迭的速度,他对伴侣的爱情就能永不过期,毕竟记忆是塑造人格的关键。”


她悲凉地想到拥有了不同记忆的人还是原来那个人么?那十几本日记本中的故事,哪一段才是属于她的真正的人生呢?还是说它们全都与她无关,真正的她早在许久之前随着记忆的消失,被完全抹杀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在“第一次”看《重庆森林》时,就能本能地背诵那段经典台词。在“第一次”看《重庆森里》之前,她应该就看过许多遍,但她观影的记忆在不断更替记忆的过程中被抹去了。


丈夫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他购买了许多份他人的过期记忆,将其修改为同一个相爱、结婚的结局,为的就是让自己有一份永不过期的稳定的爱情,而全然不顾她的“死活”。段晴的生活被彻底毁掉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处于怎样的社会关系之中,她不能再放任丈夫主宰她的人生了······


刘志文是城西最破那栋孤身公寓的老租客。在这里乘电梯像在坐跳楼机,热水只在晚上七点到九点供应,由于地处偏僻,连外卖都点不到。


所以,每天下班后刘志文一般会选择在地铁站附近随便吃点,然后骑四十分钟的单车,赶在九点前回到公寓,好能洗上热水澡。只有在打开花洒、被热水包围、劳累得以舒缓的时候,他才能将笼罩在头顶上的阴霾稍微挥去一些。


刘志文的人生是无限接近透明的灰色。由于父母早早过世,他靠着爱心捐款念完初中,就孤零零地被扔进了社会。他在理发店当过学徒,在工厂组装过零件,也在网上卖过莆田鞋,无论干什么他都做不久,就这样一边打零工,一边混着,消磨日子。他没有亲人,也没谈过对象,几乎成了游荡在世界上的孤魂。“几乎”意味着差不多,也意味着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成了游荡在世界上的孤魂,要不是那个唯一的朋友。


他的朋友阿聪常驻火车站,靠骗外地人的钱过活。刘志文刚来市里的时候,就被阿聪骗过,后来阿聪看他可怜,又带着他去骗了别人的钱,以弥补刘志文的亏损。有一次,他骗了一个胖子的钱,结果没跑掉,被狠狠打了一顿,还是刘志文半夜起来把他送去医院的。从那次之后,阿聪的常驻地就从火车站改成了医院。在医院里是赚不到钱的,反而得向医院交钱,不是因为被揍得住院了,而是被揍后他在全面检查中查出了胃癌。


阿聪是没有什么钱的,医药费就全靠刘志文买单。刘志文无法看着阿聪因为病情恶化而死去,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能证明自己不是孤魂野鬼的朋友了。


阿聪住院后,刘志文为了节省房租搬进了孤身公寓,同时也在寻找出售记忆的机会。对于情感过期的事他有所耳闻,但没什么实感,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情感淡泊的人,除了阿聪,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其他在意的人了。


对于不同的人而言,孤身公寓有着全然不同的意义。有人住在孤身公寓里是为了摆脱复杂的社会关系,这类人一般有着正经的工作,日子过得不错,而他们的情感过期了,不想再和过去的亲人、恋人或朋友有所牵扯;有人住在单身公寓是为了交换记忆,虽然刘志文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听说只要不断交换记忆,人的情感就不会过期;还有一种就是像刘志文这样的穷人,住进孤身公寓是为了寻找买家,出售记忆。


穷人住进破旧的孤身公寓,就像穿着丝袜的站街小姐,标明了自身待价而沽的商品身份,等待着有钱人过来随意挑选。


刘志文觉得自己不太走运,他住进孤身公寓快一年了,也和众多开着超跑、戴着金表的人接触过,可是始终没人想要购买他的记忆。于是,他只能继续打零工来支付医药费,等到阿聪的病情不可阻挡地恶化了,刘志文便不敢再去医院看他。他害怕见到一张将死之人的脸,就像当时害怕在太平间见到父母的脸一样。


后来段晴告诉他,是他的情感太贫瘠了,无法带给人们丰富的情感体验,也就难以使神经细胞兴奋,来维系情感,也就是说,他的记忆没什么价值。刘志文不了解什么神经细胞,他只知道段晴说的不会有错。


就像偶像剧里转角时突然互相撞到的男女主一样,段晴是突然出现在他的人生中的。她自称是阿聪的远房亲戚——刘志文从没听说过,更怀疑她是阿聪的前女友之类的。不过,她愿意付医药费,这可帮了刘志文大忙。


除此之外,段晴还常常来孤身公寓看他过得怎么样,偶尔给他带点吃的——印象中他没吃过的东西,却意外地符合口味。无论跟段晴聊些什么,他都很放松,只要她在身边就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虽然有时候,他隐约觉得段晴脸上的笑意有些冰冷,或许是错觉吧。如果她真的跟阿聪没有一腿,刘志文想着自己要冲了。


段晴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以便不去思考自己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她接受了被移植了杨闲记忆的自己后,便想要好好珍惜现存的情感。她不知道记忆移植所激发的情感,还剩多久的保质期,但也不想再借助外物来守住一些虚假的东西了。


她在杨闲的介绍下,以闺蜜的身份,常常去家里看望“妈妈”。“妈妈”还是老样子,困在防腐剂的圈套里。她喜欢跟“妈妈”聊聊杨闲的事,来回忆过往,感受亲情。


她也去见过“姐姐”。“姐姐”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她不用伪装什么,而是一五一十地向对方说明原委。“姐姐”很快就理解了状况,并像记忆中对待杨闲那样,对待她。段晴挺欣慰的,然而,究其原因,是“姐姐”本来就没有对杨闲投入过多的情感吧。“妹妹”只是一个社会赋予的头衔和称谓。


后来,段晴不再去看杨闲的家人。在那份他人的记忆带来的情感过期后,段晴最期待的事,还属去看望“刘志文”了。


“刘志文”是她曾经的丈夫。决定摆脱丈夫后,她就用钱收买了给她注射安眠药、并且往她脑子里移植记忆的护士。


她在孤身公寓里找到了急需用钱,却无人问津的刘志文,他的人生过于悲惨,情感单薄。她只是答应给那个叫阿聪的病人定期支付医药费,对方就同意把记忆卖给她了。


和护士小姐一起将刘志文的记忆移植到丈夫脑子里,是她人生中最痛快的时刻。那个骄傲的、高高在上的、以为能肆意操控别人人生的丈夫终于从云端跌落了,可悲地住在破旧的孤身公寓里,还在为友情自我感动。


段晴得盯着他,不能让他有一丝翻身的机会。所以,她每隔几天就去“刘志文”在的孤身公寓里坐坐。天气好的时候,她还会不自觉地买点吃的,付完钱后她又常常十分懊悔。


“刘志文”在破了皮的旧沙发上跟她絮絮叨叨讲着一天的经历或者吐槽一起兼职的同事时,段晴感到自己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感,也许是恨吧,恨总比爱的保质期要来得久,又也许是别的什么。


总之,他们现在扯平了。



 研究成果 


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呢?技能、记忆、情感。


其实当你把它们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不去用心经营维护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在慢慢消失甚至渐趋空白。


但其实它们一直在那里,只是需要唤醒。


爱是会消失的,但爱也会不停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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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我是004号研究员Sybil,我在惊人院等你

(本故事系平台原创,纯属虚构,切勿深究)



本文字数:9113

责任编辑:你   薇

排版编辑:十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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