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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ypeSlips #01 流动的巴黎盛宴,永恒的字体记忆

Richor 3type 2019-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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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旅游,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刚下飞机时就能从各方面感受到异国情调。陌生的语言,时间,空间,景观,总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感到时空错乱。



不知道你是否去过法国巴黎,若是从戴高乐机场下飞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戴高乐机场使用的西文字体整体稍显纵长,和国内的机场用的字体印象不同:曲线十分优美,笔画粗细错落有致,字母之间也有一定的距离,远远地就能看得清楚——向左是 E90 登机口,向右是第一航站楼。我们对法国的第一印象总是浪漫多情的,但机场的字体竟也有宛如法国女性的优美曲线。我们得以知晓,从字体开始,这个城市便是优雅的。


戴高乐机场标识使用的 Frutiger


很遗憾,我没去过法国,第一次听说戴高乐机场便是在看字体设计大师 Adrian Frutiger(阿德里安 · 弗鲁提格)设计的 Frutiger 字体的时候。Frutiger 先生是名副其实的字体大师,其人文主义风格的优雅设计引领了一代又一代字体设计师。如果你使用的是 Mac 电脑,其中有一款 Avenir 就是 Frutiger 的大作,可谓是适用于绝大多数场景的“万能”字体。辨识度强的 Frutiger 则承担了公共交通字体的重要任务。


机场的环境是特别的,行色匆匆的旅客只会抬头瞥一眼灯箱上的文字,这就要求一款从任何角度都可以看清楚的字体。为此,Frutiger 先生在 1975 年全新制作了一款无衬线字体。这款字体最后以他的名字来命名,Frutiger,也成为了他的集大成之作,你可以在无数地方看见它的踪迹:在日本东京乘 JR 电车的时候,在挪威奥斯陆乘公共交通的时候,看到的都是 Frutiger。一款真正好的设计才会出现在日常的抬头俯仰之间,如空气一样无声无息地存在着。


瑞士高速公路标识设计



东日本铁道的站台数字



使用 Frutiger 的街头货车


美国街头的路牌



说起 Frutiger 先生,很遗憾他在四年前去世了,享年 87 岁,从金属活字时代到如今的数字时代,他也是唯一一位跨越了字体设计的几个时代的大师。


Photo by Henk Gianotten


在两次世界大战之交,Frutiger 在瑞士少女峰山脚下一个美丽的城镇因特拉肯(Interlaken)出生。父亲是普通的纺织工人,没有美术背景的他却从小喜欢写写画画。当时手工业尚显兴盛,于是 Frutiger 在十六岁的时候在家乡的印刷所开始做排字学徒,从排版、制版到印刷,一学就是四年。


瑞士少女峰山脚处


Frutiger的自画像


活字排版的过程大家或许陌生,最早若是想要印刷完成一张报纸的版面,需要好几人来合作:捡字工把一个版面里需要的活字捡出来放在盒里;排字工要把捡出来的字排成一个版面;印刷工拿着版面完成最后的印刷。现在大家做一张 PPT 其实就是在排版,若是时空穿越回到金属活字时代,要完成给客户的几十页 PPT,所花费的时间是不可想象的。


日本佐佐木活字店的捡字纸和字盒


台湾日星铸字行的金属活字版面


说回 Frutiger,他后来为了学习字体设计来到苏黎世学习,同时学习木刻和绘画,继续磨练手上功夫。据他的爱徒,日本著名的字体设计师小林章说,晚年的 Frutiger 可以看出纸上一毫米的误差,不知是否夸张,但从金属活字时代开始学习的 Frutiger 想必已经对每一个字母有了丰富的肌肉记忆,这也为他之后的字体设计生涯奠定了基础。


Photo by Henk Gianotten




提起金属活字的排版过程,其中“捡字”这个过程在中国和日本其实更夸张:因为中文和日文都有几千个铅字,光是捡字就要花很大的精力,可能需要好几个人来完成一个版面的捡字工作。曾看过一篇描述中文排字先生的文章,写得很生动:

工房里永远飘荡着一股刺鼻的铅味,但工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他们穿梭在密密麻麻布满铅块的字架间:垫脚,昂头,抬臂,迅速准确地拣出一枚小铅块放入左手托盘;紧接着一个跨步,前腿弓,后腿蹬,又拣出一枚;再一个转身,姿势又变了…… 仰俯之间,移挪之时,手写稿件排成了可供印刷的铅字块。

“排字”是传统排版工艺的一个工种,是对我国古代活字印刷术的继承与发展,活字的材质不再是泥坯或木块,而是用金属铅铸造,故称“铅字”。直到上世纪 80 年代,被称为“铅与火”的排版技术在中国印刷业占据着重要地位,排字工被尊称为“排字先生”。


台湾日星铸字行的铅字


日本佐佐木活字店数量庞大的铅字盒


日本的著名童话《银河铁道之夜》里也有一段描述小主人公乔凡尼在一个印刷所里做捡字工的场景:

虽然是大白天,里面却灯火通明。一部部轮式印刷机正在飞快地运转着。一群头缠布条、头戴遮光镜的工人正呐呐有声地忙着各自手里的工作。

这里灯光比较亮,铅字摞成一堵墙。乔凡尼蹲在那儿,用镊子将一颗颗小石粒般的铅字捡入小木箱里。

六点钟响过后,乔凡尼将捡好的满满一箱铅字再次与手里的纸条核对一遍,这才把木箱抬到刚才那张台子前。里面的人不声不响地接过木箱,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by 日本朗文堂


“捡字”便是如此耗费体力却又如此细致的一个工作,需要垫脚、昂头、抬臂,需要用镊子捡起石砾大小的铅字,需要事无巨细的核对,每一个步骤都需要人力来操作。那么排版就更是如此了,一张热腾腾的、薄薄的纸“出炉”之前,不知耗费了多少人的血汗。Frutiger 想必也经历过这样的工作吧,但也正是这样的身体力行或许能让你更好地记住每一个文字的位置和曲线,让你更专注于自己负责的一小块事情。“专注力”是这个时代的精神财富。


台湾日星铸字行



电脑的发明解放了许多东西,在排版领域也是一样。我们在电脑前打字的这一秒起,电脑就给我们设置了默认的字体和版式,如此一来,捡字工、排版工和印刷工可以由一人来承担,这个人就叫做“设计师”,创作空间也微缩到了“人+电脑”这么一个极狭小的空间之内,不再是一整个印刷所了。你几乎不需要挪动腿脚,要做的只是动动手指的“选择”,不停地做选择——选择字体,行间距,字间距,横排或是竖排,纸张的大小和质感。效率提高,分工减少,于是,设计师能做更多的事情了,“跨界”、“全栈”、“全链路”设计师一时成为流行。


纪录片《graphic means》海报


在《文本造型》里,设计师 Jan Middendorp ( 扬 · 米登多普 )提出了一种忧虑:

越来越多视觉传达作品的设计者几乎不花时间来考虑设计和创作,因为这些人的脑子里还装着其他事情:他们真正的工作称为经理、秘书或是组织者。……PowerPoint 演示文稿也改头换面,成了版面设计……简言之,计算机的出现带出了一大堆的非专业设计。

回到 Frutiger,晚年他在做新版 Frutiger 字体的时候,虽然仍然习惯用纸笔改稿,但也会在电脑上确认字体的显示效果。反过来说,如果仍然处在金属活字时代,字稿的确认将会变得非常麻烦,因为需要重做一整个流程,而现在扫描仪就可以轻松完成一切。专业和效率的对立,倒也不尽然。



待到下一次去日本、法国或是挪威旅行的时候,如果还有些闲情逸致仔细看看 Frutiger 的优美曲线,看看那 0 中间的不规则椭圆,9 和 6 末端的微微收束,Frutiger 俯在桌前绘制字母的认真模样仿佛就在眼前,手中的行李箱也宛若铅字一样变得有些沉重。悠远时代的手工记忆,在数字时代依旧焕发着无限活力。


Photo by Henk Gianot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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