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第四十五卷 汉纪三十七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乙亥，公元75年）

【原文】

太后兄弟虎贲中郎廖及黄门郎防、光终明帝世未尝改官。帝以廖为卫尉，防为中郎将，光为越骑校尉。廖等倾身交结，冠盖之士争赴趣之。

（略）

今之议者，复为马氏为言。窃闻卫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门校尉防以钱三百万，私赡三辅衣冠，知与不知，莫不毕给。又闻腊日亦遗其在雒中者钱各五千。越骑校尉光，腊用羊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

臣愚以为不应经义，惶恐，不敢不以闻。陛下情欲厚之，亦宜所以安之。臣今言此，诚欲上忠陛下，下全后家也。”

【译文】

马太后的兄弟、虎贲中郎将马廖和黄门郎马防、马光三人，在明帝当政时一直没有升迁。章帝将马廖任命为卫尉，马防任命为中郎将，马光任命为越骑校尉。马廖等人热衷于结交宾朋，官吏士人争相趋附马家。

（略）

如今人们的议论，又集中在马家。我听说卫尉马廖用三千匹布，城门校尉马防用三百万钱，私下供给长安一带的士人，无论认识与否，无不给予馈赠。还听说在腊祭之日，又送给洛陽地区的士人每人五千钱。越骑校尉马光，曾在腊祭时用掉羊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

我认为这些行为与儒家经典大义不合，心中惶恐不安，不敢不让陛下知晓。陛下的本意是要厚待他们，但也应使他们平安。我今天说这番话，确实是盼望上能效忠陛下，下能保全太后一家。”

【解析】

上面的材料是名臣第五伦上书劝谏汉章帝约束马太后的兄弟马廖、马防、马光三人中的一小段。

全文内容比较温和，没有指出三人罪证，只是说三人做的事，和儒家大义有些不符合，希望约束三人，以保全马家。

字面意思或许没啥严重的，但往深了想，前汉有个王莽的外戚，差不多也如此，收获了不少名声，然后就······

当然，马氏三兄弟学王莽的心思肯定没有，而马氏三兄弟这么做对不对，咱也不评论。

上面材料有意思的地方，恰恰就是结合马氏三兄弟出身来说一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说想要搞清楚一个人的底色或行为逻辑，通常要看两样东西。

其一，去看这个人从小到大的生活的环境、父母如何。

这些东西会影响他的性格、思维方式等等。

其二，再看他现在的利益体现在什么地方，只不过利益的体现并不狭隘的是金钱，权力、心理感觉等主观的东西都可以是利益的一种。

这两个东西看明白了，这个人的行为逻辑也基本上在可预料范围内。

如果说马氏三兄弟为什么大肆撒币送人，这就要说一说他们的父亲，已故伏波将军马援。

马援当年是豪侠，行走西北颇有名气，身边聚集不少宾客。

马氏三兄弟在这种环境下成长，天天能看到自己家中宾客满门，众人对自己父亲众星捧月，当真是羡慕又钦佩。

在经历了马援死后蒙冤，马氏陷入低谷，宾客离开马家，原来的门庭若市到门罗可雀，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是极其难受的。

因此，马氏三兄弟有强烈回复马家荣光的需求，即是为家族，也是为了自己。

这就好比说你祖上阔过，现在却没落了，你对那段过往心向往之，那么只要你不是特没志气，你都会想恢复祖上荣耀。

伴随马家把长女嫁给汉明帝，马氏重新以外戚身份开始崛起，直到对外戚较为压制的汉明帝去世，马氏的枷锁才有所松动。

于是乎就有了材料中提到马氏三兄弟，给士人送钱、送布匹，为的就是得人家一声好，让马氏能有美名。

当然也包括祭祀时候的铺张豪气，为的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们马家又雄起了，而且混得比以前更牛气。

马氏三兄弟不是为了造反，其实就是想回复马家以前的荣光，能够再一次宾客满门、美名传扬、殷实富足，让泉下的马援欣慰。

只不过马氏三兄弟没搞明白，当时马援能有如此荣光，靠的不是大肆撒币，而是马援在朝堂上的纵横捭阖、在战场上的勇武。

用钱换来的东西，也会因为钱而离去。

马氏三兄弟这一套东西，注定不可长久。

至于，第五伦所说的马氏三兄弟如此做派不对、不好，那是另一回事。

【闲扯】

从马氏三兄弟的角度来看，如此做不过是重振家族。

从理性乃至于汉章帝以及朝堂的角度来看，马氏三兄弟的做法就很不恰当了。

王莽前车之鉴犹在，马氏三兄弟如此想要名声，怎么能让人不心生警惕？

不过这个并不是闲扯的关键。

我想聊一下，马氏三兄弟如果想要名声，他们的做法性价比高不高？

严格来说，并不高。

这种感觉就像，你给女主播打赏，换来一声”感谢XX哥的飞机，爱你哟。“

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可在你看来却十分享受，实则啥玩意也没有。

且看《水浒传》中的宋江，人家的在江湖上的名声怎么来的？

能雪中送炭就不锦上添花，因人而异体贴入微，放下身段平等结交，超出预期不求回报。

当然，宋江的不求回报是假的，他嘴上不要你回报，说人要讲义气，等他要办事的时候，你好意思不跟？

所以马氏三兄弟如此做法，不过是得了一个烂好人的、大撒币的名声，众人只会觉得他有钱、好忽悠。

得了他好处的人，也并不会觉得他们帮了自己，反而觉得是他们对自己的施舍，甚至得了好处内心还反感。

人都是要面子的，你给了我东西没错，但却是用一种近乎施舍状态给的，那我拿了东西可不会感激你，这就是人性。

人一生都在最求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个欲望，有可能是吃喝玩乐，有可能是传宗接代，有可能是万里封侯，也有可能是泽被天下。

甚至于清静无为、随缘而安看似没有欲望，其本身也是一种欲望。

既然都是欲望，就没有高低之分，区别只在于你用什么方法实现你的欲望，在世俗框架之内是否合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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