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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乌托邦:描绘更好世界的建筑物(上)|布洛赫

星丛共通体 | 院外 2019-12-31

编者按

在第一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中,恩斯特·布洛赫(1885年7月8日-1977年4月4日)算是一个异类。之所以作此判断,一方面是因为他广博深邃的神秘思想以及其带有表现主义风格的诡谲文风,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在思想史上的奇异遭遇。尽管成名较早,但是他的名气却远远小于其他思想家,学者们对他的评价也是极度对立。有人将其看成最富独创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但也有人抨击其“宗教式的乌托邦主义”是理智上的不负责任。


布洛赫的哲学是非常独特的,他的“尚未”哲学强调思维是尚未形成的意识,人是尚未完成的存在;人的“尚未存在”性,使得希望成为人所特有的本质结构;基于这种对人的存在结构的理解,历史在布洛赫眼中成了尚未实现的乌托邦。独特的哲学成就了其对马克思主义的独特理解,在布洛赫眼中,希望、艺术和乌托邦是马克思主义不可缺少的“暖流”,马克思主义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能够让科学分析的“冷流”和乌托邦的渴望的“暖流”结合起来,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具体的乌托邦”。


《希望原理》是布洛赫最有代表性的哲学著作,这部著作把“希望”看作推动人类历史的“第一原理”,强调希望和失望是人类历史命运的永恒主题;这部著作主张,不能理解“希望”这一“非理性因素中的合理性”是现实左派失败的根本原因,而资产阶级的白日梦又只会将人类引向虚无和毁灭,因此,唯有具体的、真正的社会主义的希望才能拯救人类。《希望原理》涉及的主题十分多样,包括诗歌、戏剧、美术、电影、建筑、哲学、音乐、大众文化、物理学以及政治学等诸多方面,遗憾的是,如此丰富的哲学宝藏如今却成了一份“无人认领的遗产”。本篇文章节选自《希望原理》第二卷(即第四部)第38章,在本章中,布洛赫对建筑和城市规划问题做了集中论述,并阐明了他的“建筑乌托邦”理念。“院外”将分两期推送此文。

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

建筑乌托邦:描绘更好世界的建筑物(上)|1959 

本文4000字以内

Ⅰ. 新房屋和真正的透明



产钳必须是光滑的,夹糖块的钳子一定不能滑。

——恩斯特·布洛赫,《乌托邦精神》,1918年


如今,许多地方的房子看起来似乎要迁徙,虽然它们未加装饰,但或许恰恰因为这样,它们说了再见。其内部明亮而贫乏,像医院的病房一样,外表好像是杆顶上的盒子,又像是船。它们有平整的甲板、舷窗、舷梯和栏杆,闪着白光,面向南方,像船一样打算消失。西方建筑如此敏感,有时竟然间接地察觉了战争是希特勒的标志,并且为战争做好准备。逃避恰恰是资本主义的战争世界中大多数人拥有的心态,但对于逃避这个主题而言,就连纯装饰性质的船形也太不真实。有一阵子,人们想在世界上造出无窗的房子,完全用人工照明和空调,完全用钢来制造,整个东西好像是顶盔贯甲的房子。尽管现代建筑在创意时基本上面向外部,朝向太阳和公共空间,但是现在有一种日益增长的普遍愿望,要求生活的封闭和安全,起码在私人空间如此。新建筑最早的原则是开放性:它打破了黑暗的洞穴。通过明亮的玻璃墙,它开启了景色;但这种与外部世界和谐的愿望无疑来得太早了。去内部化变成了浅陋,而在看着当今外面的资本主义世界的时候,向南看外部世界的兴奋也不会变成幸福,大街上,阳光下,没有什么好东西可看。在法西斯时代,开启的门和宽敞的窗户是一种危险。要不是地下通道,房子可能又会变成堡垒。迎接喧嚣的外部世界的宽敞窗户,需要的是有趣的陌生人,而不是满大街的纳粹党;落地玻璃门期待盼望的是阳光,而不是盖世太保。发展卫星城拱卫城市的规划,虽然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壕无关,却肯定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马其诺防线有关——哪怕它形同虚设。“摩地大楼”的计划代替了摩天大楼,想要的是地堡的采光孔,由地下室组成的城市。而另一方面,在白天有了不太现实、纯属装饰的逃避计划:飞行城市。这是斯图加特的乌托邦设想,巴黎也有:房子像子弹一样爬上了杆顶,或者就是用绳子挂着的普通气球。在后一情形中,悬挂的建筑特别孤零零,准备溜号。所有这些游戏形式不过证明了房子也得有梦想,要么是洞穴,要么是杆顶。

如果要证明在现有状况下也有向着光明的一跃呢?在建筑中有人尝试过了,但许多窗子和同样贫乏的平房和设施,这样的肯定设想令人不舒服。确实,提出那些设想是为了清除上世纪的垃圾和过度装饰。但时间越久,就越能看出:单纯的清除就是一切——这是在近来资产阶级的虚无限度之内的,不得不如此。时间越久,包豪斯的铭文和相应口号就越清楚:好哇,我们毫无理念!当生活方式像近来的资产阶级那样堕落腐朽,仅仅建筑上的革新不会再是伪装,而一定是无精神的。一旦在长毛绒和钢管椅之间、在文艺复兴风格的邮局和蛋盒之间没有第三种东西来把握想象,其结果就只能是这样。一旦藏身之地荡然无存,只剩下流光溢彩的媚俗艺术垃圾,结果就更加让人不寒而栗。尽管谁也不能否认,其开端是很干净的,也就是说,真空般干净。欧洲的路斯和美国的赖特是首先反对跟风恶瘤的人。虽然赖特有点憎恨城市,但这种憎恨半是无政府主义的,半是健康合理的。他想把难以忍受的大城市改造成“家乡小镇”,变为“广亩城市”,每个人拥有的空间是现在习惯拥有空间的十倍多。反之,柯布西耶赞扬高度城市化的“居住机器”;他指的是格罗皮乌斯等人,更加低劣的“新客观性”的始作俑者,那些工程看似进步,但很快就裹足不前,很快成了废物。于是,钢铁设施、混凝土管子、平屋顶等等发明无历史地占领了不只一代人的时间。极其现代而令人腻味,貌似勇敢实则琐碎不堪。据说充满了对空洞的装饰语言的厌恶,结果却要比可怕的19世纪风格更加胶柱鼓瑟,守残抱缺。最终,在法国也是这样:“装饰总掩盖着结构的缺陷”。这一过程里,并不缺乏古典主义的(几乎是浪漫主义的)“想要做什么”,无论是它的几何形式,还是作为公民第一要务的宁静祥和,或是抽象的人性。柯布西耶的“光明城市”计划追求一个希腊似的巴黎(“城市的元素构成了城市”),他用几种普遍的人类精神来说明雅典卫城(“庙宇的大理石发出了人类的声音”)。但这里的希腊成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抽象物和“人”,既不再进一步分解它,和结构元素又只有纯功能性的联系。这些坚定的功能主义者的城市是私人的,抽象的;对所有“人”来说,真正住在这些房子和城市里的人是规范化的白蚁,或者说是“居住机器”中的陌生细胞——还是“有机体”!这一切与现实的人和家庭、与舒适毫不相干。结果只能是这样,只要建筑不关心基础,它就不可能正确。只要来自简约和无想象的“单纯性”还存在,只要来自鸵鸟政策(假如不是欺骗的话)的欢笑还存在,只要照亮四周的银色太阳还是镀铬的苦难。这些建筑都只是表面,永远是功能性的东西。于是,哪怕有了最大的透明性,它仍是无内容的,没有绽放出某些内容的装饰物,没有它的芽也没有花。可以肯定,这样的抽象很奢侈地与玻璃相关,甚至很怪异地用玻璃建造,空气和光线中的根本空虚源自虚无的新宇宙。舍巴特(Scheerbart)的徒弟布鲁诺·陶特(Bruno Taut)描绘了这种“天堂的房子”(《城市之冠》 [Die Stadtkrone],1919)。楼层由7根三角柱组成,墙、天花板和地板由玻璃制成;照明使房子成了多彩的星球。作为泛宇宙论的衣钵传人——舍巴特是第一个大量使用玻璃建筑的人——陶特企图把整个大地重建为水晶。作为新透明性的一个例子,陶特引用了克罗代尔的几行诗:“在圣夜的波涛中,建筑师巧妙安排 / 把石块堆成了漏斗 / 让珍珠之水流进整个大楼。”除了最现代的材料之外,陶特的计划里也有韵律学的位置,这就是延续了多彩性的星球。离开虚无的埃及式探险出现了,结果是徒劳。无独有偶,源于虚无的哥特风格展开了,无内容的光线和光束像失去控制的火箭一样纷纷涌现。纯功能的形式和支离破碎的繁华互相补充,共同作用,使机械风格得到了冷却和弥补。但想象越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而在古老的建筑中,尤其是维特鲁斯的三原则中,“实用”和“坚固”从未丧失,却加入了“美观”(venustas)或“想象”,因此在细节上和整体上都装饰整个结构。但功能形式和想象的结合日渐衰落,一去不复返,尽管想象十分丰富,也十分重要——比如一些表现主义画家——是画家,不是建筑师。在笼罩四周的资产阶级虚无或半虚无之外寻找新联系的努力也肯定有过。大部分努力,一部分是工程技术上的,一部分也没有现实节奏或理性(和“宇宙规律”的关系):但是,和绘画、建筑中的后果一样有趣的是,陶特和舍巴特的建筑方式仍然是无果的花。在近来资本主义的空场中,建筑根本不可能繁荣,因为比起其他审美艺术来,它更加是、并始终是社会的产物。唯有新社会的开端能够让新建筑再次成为可能,这种新建筑无论是结构还是装饰都充满了自身的艺术构思。抽象的工程师风格在任何场合都不会成为特性,尽管其文人学者给它增添了好多说辞,尽管借尸还魂的“现代性”有着骗人的新意。今天的技术本身还是那么抽象,它来自空场,特别是在它为空场加上了审美包装、作为艺术的替代品的情况下。毋宁说,这一空场渗透进了所谓的“工程艺术”,后者又用它的空洞性强化了空虚。其中唯一有意义的东西是这些自我繁衍的现象(即船形建筑)出发的方向。确实,进一步变革的元素已经准备就绪。新社会的新型人与人关系和新型人与自然关系都已经成熟,足够清晰地显现,当然也在建筑规划和装饰中显现。继承遗产却不复古——现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毫无可耻的因循守旧,毫无绿色年代的浪漫主义。因此,反对极端、盒子或媚俗艺术是绝对正确的:清洁所有保留下来的东西,准备培养和开启所有源泉,以获得建筑的欣欣向荣。前提是建筑和机器之间的根本区分。今天和昨天相对而言最有趣的东西,即玻璃建筑的乌托邦,需要配得上透明性的形状。它需要的一种造型,把人当作问题,把晶体当作答案,而且是开放的答案。或许,到那时,建筑师将给他的作品灌上“珍珠之泉”,但最终也赋予它一种失落了的、不那么透明的密码——坚果壳里的大量雕刻——装饰。

恩斯特·布洛赫    试译|夏凡

未完待续|

附|文中提到的建筑师之“城市构想”



赖特|广亩城市|1930s

柯布西耶|光明城市|1924|1933年出版

希尔伯塞默|垂直城市|1927

陶特|城市之冠|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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