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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这片关小黑屋,想想都可怕

布拉德特皮 Sir电影 2024-03-12
还记得两年前的《万湖会议》吗?

一群人在那里“正正经经”地开了个会,我们却看得汗毛倒竖,直呼这是那年最恐怖的电影。



原因无它——


德国纳粹的“平庸之恶”不仅存在于几十年前,它更可能存在于我们当下的此时此刻。


而Sir没想到的是。


前些天,这样让人发毛的恐怖感再次出现:


有一部同样是集中营题材的电影,却被导演拍得风景如画、和睦而温馨。



什么行为艺术?


或许只有你看完才会发现,拍摄纳粹故事只是这部电影的表象,导演关心的,其实是几十年来从未变过的人性。


它想问的其实是——


在隔壁发出屠杀的哭声时,为何许多人对此视而不见,并满足于过好自己的完美生活?



利益区域


导演乔纳森·格雷泽,上一部长片是很多人都看过的《皮囊之下》。


这次依然剑走偏锋。


他甚至把电影的叙事功能藏在了主画面之外,通过一些声音和细节告诉你故事的走向。


也是因此。


影片一方面得到了业内的认可(获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并入围奥斯卡最佳影片),另一方面,也让许多观众望而却步(它需要观众更多的注意力)。


脱离大众?

并不。

于是今天,Sir特地找到了@布拉德特皮,带你详细地聊一下这部影片,并试图解释,为什么这样的先锋手法并非“作秀”。

它直指的,其实是切切实实的当下。

文| 布拉德特皮Sir电影独家专稿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01
缺席vs在场

故事的起初,再正常不过。

德国军官霍斯一家外出郊游。

天气晴朗,鸟语花香。


生日当天,霍斯收到孩子们送的生日礼物。

一家人整整齐齐,满脸写着开心。


“正常”生活,开裂出的第一道裂缝来自于——

这个家,有秩序到可怕。

男主回家,将靴子在门口脱下。

随后,一名佣人取走靴子,打开水龙头冲洗靴底的血迹。


镜头来到室内。

一名女佣绕过唠家常的太太们,在橱柜内依次取出托盘、酒瓶,将杯子放在托盘正中。

斟满后,谨慎端起,眼睛盯牢酒杯。

轻手轻脚将酒杯端到室外茶几上,继而拿起洗好的靴子,放回室内。


一整套流程,高效且井然有序。

没有任何障碍,没有一丝错处。

另一边,军官与几名专家在书房讨论工作。

专家正给出专业建议,涉及几个关键词:

燃烧室、碎片、冷却、加热、货物准备就绪。

注意他的用词:

这些东西烧掉
卸货 重新装货


随着专家展开一张图纸,我们终于得知:

“货物”指的是犹太人。

他们无比专注讨论着的工作,事关大屠杀。

男主霍斯是一名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指挥官。

他们一家,就住在与集中营一墙之隔的隔壁。

这也解释了,女主分发给佣人们的婴儿衣服,孩子们平日里摆弄着的金牙,源自何处。


住在集中营隔壁,那得过着怎样的生活?

《利益区域》所呈现的视角是:照常生活。

电影没有任何一个对准“墙内”的镜头,却用“墙外”军官一家的日常生活,时刻暗示着墙内正在发生的血腥与暴力。

花园内。

前景:草坪、泳池、白衣白裤,愉快玩耍的孩子们;

背景:装载了新“货物”的火车冒着蒸汽驶过。


河边。

前一秒,父亲在河里钓鱼,孩子们在河边闲聊;

下一秒,他从河里捞起异物,竟是一块人骨……


电影一开头,长达3分钟的黑屏,只有器乐构成的声场,便提醒了我们,这是一部在声音设计上下足功夫的影片。

没想到,它不光注重声音效果。

而是采用了一种手法,让声画极致对撞。

画面,是极度克制、冷调、有序的;

声音,则是异常嘈杂、暴力、失控的。

最典型的一幕,是男主傍晚在花园抽烟,烟头的火星与背后焚化炉的火光呼应,画面简洁凝练。

可仔细听,蝉鸣声、机器轰鸣声中,掺杂着火焰燃烧声、尖细的嚎叫声……


正如海报上,青草地上幸福的一家人,头顶着大面积的“留黑”。

在《利益区域》中。

暴力是缺席的。

它通过“缺席”来彰显“在场”。


02
园艺文化

片名,利益区域。

字面意思,是指集中营附近40平方公里内,供纳粹居住生活的区域。

结合电影,它更深一层的指向,是由日耳曼利益共同体所划定的界线。

利益区域,在影片中具象化为一道墙。

军官一家,在区域内;犹太人则被隔绝在区域外。

片中,第一次明确提到“墙那头”的人,是女主的母亲。

她和女儿闲聊,说会不会自己以前的犹太雇主,也关在集中营里。

女主什么反应?

她绕过这个话题,谈论自己种的花果蔬菜。

远处响起枪声,母亲感到不安,女儿继续炫耀她的花园。

下一个镜头,花园里的花开得娇艳。

与此同时,女人的哀嚎声,婴儿的啼哭声,伴随着花朵的艳色,融入一片血红。


这场戏,奠定了女主与母亲对待大屠杀,态度截然不同。

当母亲看到焚化室的火光,照亮了夜晚的天空。

她选择不辞而别。

可霍斯一家为何始终对隔壁的屠杀无动于衷?

女主海德薇格出身底层。

走路的姿态,试衣服的动作中,总透出一股粗鲁。


受害者身上扒下来的裘皮大衣和口红,牙膏里的钻石,为她带来物质利益。

奥斯维辛受害者的骨灰,被用作花园内植物的肥料。

她天堂一般的家园,是建立在集中营内正在发生的种族灭绝之上的。

她是利益区域内的既得利益者。

与此同时,法西斯主义更让她的精神得到极大满足。

女主作为“奥斯维辛女王”,美丽花园的拥有者,她有权力制定秩序,有权力决定什么是工具,什么是原料;什么是杂草,什么是害虫。


男主作为纳粹的拥趸,在研究制定种族灭绝方案时,不但没有道德压力,甚至自带“园丁”的使命感。

对他来说,集中营事务是亟待解决的工作。

被执行者过得如何,有怎样的感受,不重要;

重要的是把行动执行下去,完成上司交代的一切事务。

在他的意识中,犹太人如花园里的草芥,自己如花园的园丁,做的是基本的“清除”工作。

这不由让我想到了著名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在《现代性与大屠杀》中提到的一个观点。

现代文化是一种园艺文化。
对把社会看做是一个花园的人而言,种族灭绝只是他所要处理的诸多杂务中的一件。如果花园的设计有对杂草的界定,那么有花园的地方就必然有杂草:而且杂草必将被清除。清除是一种创造,而不是一种破坏活动。它与其他建造和维持完美花园的活动在类别上没有什么区别。

霍斯制定的杀人计划,不可不说高效。

然而——

当纪律取代了道德。

理性便湮没了人性。

在现实层面,纳粹屠杀犹太人最初用的并非毒气,而是开枪射杀。

为何后来改用毒气?

原因实在讽刺,受害者被枪决时的哀嚎,令士兵产生了严重心理问题,难以高效执行命令。

毒气这一杀人方案,将齐克隆B倒入毒气室,大大减轻了行刑者直面受害者的愧疚感。

将恶行“放远”到行动者看不到之处,这为屠杀提供了一剂“道德催眠药”。

电影中,女主想借葡萄藤生长,遮盖墙后的集中营。

小儿子忍不住好奇,拉开窗帘看到犹太人被杀,连忙合上窗帘,对自己说:

别再这样了


拉远与受害群体的距离,受害者的人性便从视野中消失了。

伴随这种社会隔绝接踵而来的,是道德的淡化。

责任,被怨恨取代。

同情,被异类恐惧消解。

可将罪恶“放远”,就能假装它不曾发生吗?

电影最后一幕,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 堪称神来一笔——

凭借更高效的杀人方案,霍斯得以调回奥斯维辛。

他走出办公室,在幽暗的楼梯间,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或许,出色地完成工作,令他精神得到极大满足,却也带来生理上的不适。

他望向走廊深处。

紧接着,镜头来到当代的奥斯维辛集中营纪念馆,那里陈列着焚化炉,成千上万遇害者的鞋子、衣服、画像。

历史,是最公正的审判者。



03
我们与恶的距离

本片口碑算不得很爆,豆瓣7.5分,在这个一半电影开分达到8分的春节档里,它甚至只能处于中下游。

更比不上同样讲述历史的《首尔之春》。

为什么?

大概是很多人会觉得,这样的电影貌似高级,手法新颖,但实际上内容单薄,难以理解。


真的如此吗?

没错,这确实是一部挑战大众观影习惯的作品,而它最大的争议,也是因为它让许多毫无准备的观众手足无措。

一来是,电影舍弃了戏剧冲突和人物塑造。

它放弃了故事线,全片唯一称得上戏剧冲突的,是男主面临被调职,夫妻二人爆发一场争吵。

至于人物,就更谈不上有什么弧光了。

二来是,全片中远景镜头居多,几乎看不到近景或特写。

摄制组在室内和花园中,安了十几个摄像机。

有可见的,也有隐藏的。

现场没有摄影师掌镜。

这种拍法,带来最直观影响是,有些镜头,演员根本看不到工作人员,更不知道他们会剪辑什么,景别是什么。


但为什么这样拍?

我个人认为本片值得推荐的理由,也在于此:

《利益区域》的先锋手法并非“作秀”,而是完全服务于它的表达的。

它降低戏剧性,将恶魔普通化,让我们看到——

怪物,可以无限接近普通人的样子。

TA未必直接实施屠杀,TA也可以是普通男女做着关于未来的梦。

他有个人喜好。

男主霍斯非常爱马;他也养狗,对宠物友善。


女主海德薇格有自己的“小目标”。

她不愿随丈夫一同调到外地,拥有一座大花园,过一种田园牧歌的日子,是她的人生理想。


他们有还算顾家的爱人,有哭闹不止的孩子,有市侩但体贴的母亲……

主角所表现出的一切庸常特质,都在警醒着我们:

他们,与你我何其相似。

对隔壁的哭喊声,你会无动于衷吗?

可能你要说,他们将自己的乐园建立在他人的苦难之上。我们不会丧失最起码的良知和底线。

假设一下,换个时代背景,整个社会机制变了,法律条文变了,身处信息茧房的你,无法分辨是与非。

不从众,你便可能会失去你赖以维生的工作,失去你亲手打造的美好家园。

你的答案,还会是坚定的“不会”吗?

再者,电影以旁观镜头,中性地呈现一个纳粹家庭的普通日常。

不给角色特写,让我们能看到角色做了什么,却看不到角色的心理活动。

这么做,所呈现的直观效果就是。

在两位主角身上,我们更多感受到的不是恶,而是漠不关心。

他们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堵上嘴巴。

无视一墙之隔的罪恶。

同样是对待“非我族类”的态度,Apple TV+最近播出的美剧《空战群英》用到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

男主身为美军飞行员,不幸在德国境内被俘,一起被俘的美国士兵被群情激奋的德国民众暴打致死,只有男主一人侥幸逃走活下来。


这样的处理或许是大多数人喜闻乐见的。

它足够激烈。

而人们在渴求激烈,热衷“传奇”的过程中,其实往往已经下意识地产生了一种观念:脸谱化。

总觉得“坏人”,得要有“坏人”的样子。

而在本片中,与大规模屠杀相伴的不是情绪的激越,而是死一般寂静的冷漠。

为什么?

其实放眼望去,我们看看有多少人为恐怖分子开脱,有多少人为暴政开脱,有多少人在恶行发生的时候依然充耳不闻。

就可以发现,这种冷漠相比激烈,会带来更深远的影响——

它难被审判,易借“平庸”脱罪;

它状似无害,继而被持续效仿。

最后说一个细节吧。

影片里有一场一带而过的戏,初看很寻常,但仔细一想,却极可怖。

花园内,指挥官的两个儿子在打闹,哥哥把弟弟抓住,关进花房。

弟弟不停挣扎,演得起劲。

哥哥坐在门外,开心地笑着。

但仔细听。

他的嘴里,发出的,却是毒气室放毒的“嘶嘶”声……


冷漠表象下,是纳粹世界观“剥夺犹太人在德国共同体中成员资格”的冷血核心。

是冷漠,成为系在千千万万脖子上套索的一根加固绳。

所以回到开头那个问题:

你会对隔壁的哭喊无动于衷吗?

别急于回答。

至少,别任由藤蔓疯长,遮住墙外的“奥斯维辛”。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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