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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捡破烂

廖信忠 廖信忠 2019-08-20

2009年吧!那时我与一法国帅小伙合租一间房,小哥哥他放假时总爱拉上我一起逛弄堂,这货在中国待了好几年,还在新疆待过一年,会点中文,会点维吾尔语,每回是居民跟他搭讪聊天,问他哪里人,他总爱乱回答"新疆人",让我很无语。


总之,那年南京西路与茂名北路口原蕃祉里一带开始动迁,我们一起去摄影,爬上一间还有楼梯的房子到顶楼,以为没人住了,结果忽然冒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我们像当贼被捉到般心虚 地说只是好奇上来看看,没想到那男人邀请我们到他家坐坐。



那一带几乎只剩他们家没般走,简称钉子户,主人姓纪,延着茂名北路边上弄堂二楼的家还挺大,有七十多平米,聊了几句,纪先生说是当年解放前他爷爷用金条换来的房子, 住了六十多年了,七十多平米的生活环境,在弄堂中也算相当宽敞的了



聊了几句我们要走,但纪先生一直留着我们聊天,过不久又想告辞,再次被留了下来,直到家里又来了人,纪先生介绍是动迁组的人,而介紹我们是「一位是法国来的朋友,一位是知名作家」, 呵呵....我那时算啥狗屁作家啊!根本没出过一本书好吗!我们尴尬地坐在那听纪先生跟动迁组不知聊了啥,动迁组的人走了后天色已晚,纪先生热情地请我们到隔壁还没整改的吴江路 小吃街吃上海菜,当然他老婆留守在家里,以免动迁组"突袭"。  


事后我想了想,纪先生当初那么想把我们留下来,大慨就是想对动迁组展示他有"海外关系"及"媒体关系"吧!虽然有种被利用的感觉,但也没啥不开心的;据纪先生说,后来他在玉佛城及虹桥还有浦东各拿了一间百多平米的房子,再加个几百万,但他还是会指着窗外对面那栋当年已经7万的经典茂名,抱怨拿少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开开心心地准备搬家


看看当时的照片,会发现里还竟然还有那么多东西那时不识货没捡走,比如那张书桌,根本就是现在最流行的日式zakka风格书桌嘛


准备搬家那期间, 法国小哥又拉着我去了他家好几次,纪先生清出了一堆不要的东西看我们要啥自己拿走,小哥拿了一把椅子、小柜子及桌子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我们僱了一辆三轮车,满载的三轮车在前面,我们俩在后面跑着追,掩不住开心,穿着皮鞋一路小跑回静安寺,年轻可真好。  


我拿了一堆书,其中有一套从1927年开始到1987年的历书,缺了三四个年份,据纪先生说,他们每用完一年就往仓库丢,待要搬家,这批书才重见天日,赫然发现一甲子时光不知不觉間已流逝


這一"套"书,从封面到内文,都有浓浓的时代感,不同年代不同的政治气氛,影响了不同的封面画。即使在WG最高潮的几年,历书也是照常出版,大家也是按著书里的指示”宜娶嫁宜动土......”




他们搬家后再过不久,整个地块都被移平了,然后又过了六七年,12号線地铁建好后,同个地块上又一栋栋新的石库门建筑盖了起来,曾经的蕃祉里改名為丰盛里


同個位置上的新樓


小哥哥后来回法国,把那阵子捡的老家具都留给我,我也算是入了捡破烂这个坑;想想09年到13年间真是捡破烂的黄金时代,那时候上海到处都在拆迁,到处都能捡到有意思的好货,这两年中心城区能动的地块比较少了,开使往闸北一带拆,但那里能捡到的玩意明显就没有老静安及卢湾一带老洋房里找到的东西好。


这两年真有心捡,到老城厢一带捡到的机会还比较大。绕进老城厢那些如江南小县城的弄堂迷宫深处,眼尖些总能见到几样被丢在一旁,或被做为老人纳凉椅,或被做为饭桌的好东西,你直接跟住户谈他们大多乐于给你,或便宜卖给你  


至于虹口四川北路一带的弄堂一直是我没去接触的版块,做为当年中产阶级的地方,据说藏着的好货也不少

老城廂的弄堂


过去东台路旧货市场占了地利之便,在老城与旧租界中间,大量旧货往这集中,但其脏乱差成为当局的眼中钉,2015年也ByeBye了,从此上海市区再也没有那么神经病的地方


东台路


要捡老东西,"眼尖"很重要,街上看似不起眼的废物可能都有些值钱,比如最近街口一捡破烂老头,每天都见他岁月静好地坐在这张沙发上,好一个悠闲的下午



他坐的是WG期间的爆款沙发,當年为了让”工人家庭都能坐上沙发”,上海的家具厂舍弃了过去充满资本主义腐朽气息的Art Deco设计,大量生产这种运用直线等硬朗线条的家具,被称为”捷克式家具”,这把沙发就是当年众多捷克式沙发的其中一种款式



因为这类款式当年生产的量太大,而且美感明显比不上解放前的设计,所以相对来说不那么值钱。這款翻修过在淘宝上从600到1200都有賣,看用什么皮修护,不过找认识的师傅修大约就要500元左右,想想算了还是别捡了。


我总是很注意街上呼啸而过的三轮车,有时上面堆满了从居民家清出的旧家具,你要能一眼认出那一样值钱


师傅!等等我啊!


当然,最好情况是你直接到居民家中收,他们可能几十块就让你搬走, 截三轮车下来可能翻倍了,但还是很便宜,我就追过一辆三轮车,追三个路口截到一张椅子,但凡载了一些看起来有点旧的家具,这些三轮车的第一个去处大慨都是古董店,如果 古董店被老板收了,那价格大慨就十级跳,要是重新翻修过,一张椅子大慨就一千起吧。


某次去人家家里搬,随便给钱,过几天,图中大部份家具都被埋在瓦砾堆中了


这几年也捡了不少旧家具回来,因为空间有限大多只挑桌椅,偶尔会遇到不错的橱柜啥的,只能忍痛叫朋友来捡,这些家具来来去去,维修完用了段时间过把瘾,然后就送朋友;要捡破烂的重要条件当然是要有储藏空间,否则就是灾难,像我比较土豪的朋友就直接铲一整片马赛克地砖回来的。



经常拿老家具去修,也认识了几位古董商人,有位看起来就蹬三轮车师傅的古董老板,他竟然在市中心大楼的地下民防场所有个超大的仓库,收回来的老家具堆得跟山一样,你想要哪件指一指, 他看了直接报价给你,修好之后直接送到你家,只不过近两年,市区已经很少类似的大型仓库,搞旧家具的都把仓库搬到地铁到不了的郊外了。


说起来这些古董商人多半有些奸巧,你第一次跟他买东西,如果你心里没个底,他一定要宰你,但第二次再上门,他们認出你了,才都贱兮兮又熱情地给你报实价「交个朋友,交个朋友」


極為正常的旧貨倉庫


在嘉善路永康路口一个弄堂门口,总有个小破旧书摊子,老板真的是个在附近弄堂收破烂的人,他会把”他认为可以卖的”书挑出来摆架子上随便卖,其他当废纸卖掉,路过总会瞄一眼,偶尔会出现一些好货,凭运气吧!



嘉善路襄阳路一片,还算是市中心前法租界里比较被遗忘的一块,经常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旧货丢在街上,这一带在街上跑运老家具的三轮车特别多,跟这附近捡破烂的师傅打好关系,他们能当你的眼线 。


尤其这一带人,特别喜欢选在大半夜把大件家具拿出来丢,好像是怕人看到一样,所以在这时段经过弄堂口遇见老东西的机率特别高


───


最近放在住处的还有几样,比如这两张海派风格圈椅及中间的圆桌,两张椅子已经修过,其中一张是当年思南公馆一带要动迁时捡到的,另一张是朋友送的,而圆桌还是捡回来时的模样, 之前沒处摆先摆在阳台  




刚捡回来都会放在阳台晾一阵子,下图这张侧边桌,可以从轮廓看出作工还是不错,有一次从三轮车那边要过来的;当年它的使用者不知脑子浸水还是怎样,自己上了一层米黄漆,又在四只脚的基础上加了几根支架, 大慨把他当作厨房灶台使用,导致上面有擦都擦不掉的油污,就连维修师傅都劝我放弃治疗了,所以放在阳台当花架,至于旁边那扇窗户,捡回来准备让植物爬藤用



你去动迁地块经常可见有人在卖这种拆出来的门板木板窗戶及楼梯等,不过拆出来后,这样一个门板都要100了




这张靠背椅其实没什么价值,但他的靠背上刻了"南京"两字,觉得还挺有意思,暂时留了下来,至于那床头柜,当年都做为夜壶箱使用,在上海話里, 它有个比较雅的諧音名字"夜雾香"  




这口钟是当年纪先生给的,1905年德国制,很早就坏了,纪先生说可以照着上面的地址去找人修,不过这地址现在当然也不是钟表店,我另外请人看过,说要找原厂的零件要1000元,遂作罢当装饰品。




如果对海派Art Deco家具有兴趣,可以去找一本《海派艺术家具发展典籍》,里面将海派家具的源流,流派及各种装饰艺术讲得非常清楚,另有一些當年原稿,爱好者都可以入一本  






捡破烂其实不一定看它的价值,有时候无非是自己高兴,从一片零乱的地方捡出有用的东西,比如这张折叠椅,很多人家里有,它是70年代的外销品,也没啥价值  




但如果你跳脱想象,干嘛一定要把它当椅子坐,拿来当花架,其实也非常好看




我这阵子经常去捡这种旧的木头抽屉



去年圣诞节就把它改为loft风格的装饰品

 (详细作法请见:租房也要瞎折腾(第三季) 超低成本圣诞风格改造)   




我帮附近咖啡店作了好几个,单个成本30元不到。




即使是平常,加个绳子挂在墙上,里面也能放些啥啥啥的,或着你拿来当多肉植物盆,那是非常滴有感觉  




还有各种木头箱子,也是经常能捡到的东西,这个以前民兵连的弹药箱




現被拿来當花架摆各种植物,里面裝很多碟片



旧的小石磨也能拿来养花草,摆厕所里




有个朋友属于魔改级的,他很爱拿老东西去改成各种家具,比如这个是老洗脚盆还是水盆啥的,找了喜欢的布料,请人去填充包边做成坐垫或边桌,看了就别致,给老东西新的生命




───


話說最近我经常去捡东西的地方,附近一个动迁地块,差不多铲平了,但还有栋六层高的楼,作为动迁组办公室,一直还没拆,但人去楼空,楼梯间堆满居民不要的垃圾,溜进去过几次



我惊讶于这栋楼的内装,仅仅从门板大慨也能猜出当初不是太普通的楼



地板也是马赛克拼贴  后来我问了附近的居民,才大慨,知道这栋楼在49年解放前夕建成,本来要当作旅馆使用,但上海一解放,资本家老板就溜了,后来这栋楼就变成居民楼



成为居民楼后,本来的一间间客房变为一户户人家,典型的72家房客。经测,层高有3米7,所以很多住户都乱加夹层



解放后一切都是实用主义而轻美感,每家每戶在过道间随意搭起了高高低低的各色灶台,也无所谓地板的马赛克拼贴好不好看了 。


散落了一地的垃圾,时间停留在搬走的那一天。


这栋楼我只敢在中午阳光充足时进去, 即使光线明亮,但在空无一人的楼房,凝望着这条走道的尽头,心中还是难免打了寒颤,有时一只猫闪过去都能把我吓得半死




除了沉重的木门门板外,这扇厕所门板也是我觊觎的对象,要是有可能,我还想把整片地板铲掉。


最早是做旅馆用,因此一层楼只有走廊前后各一间厕所,这时足见劳动群众的智慧,在楼梯走道间搭出临时厕所,一拉也拉了三代人好几十年



啊啊啊啊啊!竟然发現周慧敏的《处处留情》专辑,老汉我当年的最爱,还是香港原装货。 总觉得每次废屋探险都像在挖时空胶囊般,突然看到某样老东西,难免就联想到那时在干嘛



在这发现一整批的搪瓷盘,外面黏着风化的纸片,看来是当初买来就没拆开过,一直被遗忘在这,搬家也没带走



清理干净后发现他的原制造厂,杭州搪瓷厂飞机牌,不知道上面的编号是不是代表95年制的,总之,后来都被我拿去当花盆垫了




在这捡破烂,总有种在废土中找生存必需品的感觉,我经常幻想要是我不小心死在里面,大慨也没人知道,之后楼被挖掘机整个拆了就被埋下去,从此列失踪人口了吧!




废墟中也散落了大量的老东西,大多数都是废物,捡的乐趣就在此,你可能看到一个现在已经不再制造的款式,或着别有用途的破玩意,还是那句话,自己觉得有用喜欢就行。



我总觉得老物件总是给人一种经历岁月的恒久感,一间屋子,不管装修得再怎么新,家具再怎么有设计感,只要有件老东西"镇"在那,不仅是生活趣味,也会散发出沉稳的感觉。


近经常有朋友来,所以把其中一张圈椅及小桌搬进来客厅,左上那张沙发也是老式海派沙发,从旧家具店买来的,如果要配旧家具,铺民族风格地毯或波斯地毯都会很好看



但我经常在想,大慨我老了以后,就是那种专门捡破烂回家,害子孙被人误会,被嫌弃的那种糟老头!  


至于经常会有人问,经常乱捡老东西回家,会不会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也带回来,嗯...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捡那么多了身上的鬼大慨也够多了,应该会排挤新来的吧!


旧貨商的cult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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